从流水线工人，走向世界冠军

王仲昀 刘灏文

2023年10月的法国南特，这个走出过科幻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城市，出现了一个略显“科幻”的新闻：在第九届世界面包大赛上，一个中国团队击败了法国等代表队，在法国这个把面包当主食的国度，拿到了世界冠军。

铸就神奇的中国团队，由三人组成，分别是领队罗明中、选手龚鑫和助手张佳辉。团队很年轻，选手龚鑫出生于1995年。

作为一名西式面点高级技师，龚鑫如今还有另一个身份——苏州市吴中技师学院的教师。

手臂上有一些印记，或者说是伤疤，这些大多是近年比赛时留下的。“比赛时节奏快，要赶上进度，烤箱温度高，有时一心急，就把自己烫到了。”

龚鑫夺冠的世界面包大赛，节奏就非常快。参赛团队需要在八个半小时内做出法棍、健康面包、香料面包、三明治、牛角包、丹麦面包、布里欧、艺术面包。这八大类面包，加起来超过了100个。所有面包做完放在桌上，形状各异，颜色丰富，像是一场面包展。

世界面包大賽始于2007年，代表了各个国家及地区最高的面包烘焙水平，被称为面包界的“奥运会”。

2016年，龚鑫第一次参加世界面包大赛。赛事对于选手的年龄有着明确且严格的要求，并且在比赛中，有一些操作必须交给年轻的助手完成。当年龚鑫21岁，以助手身份参赛，最终取得了第六名的成绩。

事实上，要想代表中国去法国参赛，不是件容易的事。中国区选拔赛共设有四个分赛区，龚鑫和同伴先从分赛区的8支队伍中胜出，再到全国总决赛，最后在2023年6月拿到了唯一一张代表中国大陆地区的全球总决赛入场券。8月龚鑫拿到了赛事方发来的技术文件，上面写着关于比赛的一切细节要求。

龚鑫回忆，上一次参赛时，印象里法国人发来的文件内容很笼统，比如说，营养健康面包，营养的概念是什么，怎样才算“健康”？这些都没有具体解释。

这次，龚鑫所在的中国队做足了准备。他们请了法语翻译，完整地翻译了技术文件。龚鑫看完技术文件，还会专门写邮件，翻译成法语，询问赛事方更多细节。

技术文件里提到，“营养健康面包”在小麦面粉之外，至少还要有一种谷物面粉。龚鑫就问赛事方，对谷物有什么要求？果然，谷物有讲究，要保证“有机健康”。最终，龚鑫做出了一款包括中国西藏高海拔黑青稞粉、青稞米、黑豆粉、鸡头米在内的面包。

从9月下旬开始准备，一直到去往法国前，龚鑫一直琢磨面包口味这件事。中国人从小的主食是米饭和面食，而法国人一直把面包当主食。饮食习惯上的差异，使得中国面点师很难在口味上完全接近法国人。

“口味这事是很主观的，面包大赛的规则、标准口味，都是法国人制定的。我们只能无限接近他们。”龚鑫说。

正式比赛在10月22日开始，龚鑫和同伴提前10天就到了法国。去之前，他们已经按照赛事要求，在苏州的基地里完整地模拟了6次，每次都要耗时一天。到法国，他们先去里昂，在那里熟悉比赛时要用到的一种面粉。

在世界面包大赛的八大类面包中，有一项是“本国香味面包”，要求选手做出一款带有自己国家香料的面包。龚鑫选择了新疆孜然、四川花椒、潮汕牛肉丸。他的理解是，既要体现中国特色，又不能过于突出，要考虑外国人对中国香料的接受程度。

比赛中，龚鑫满脑子想得最多的是赶紧把每一种面包都做出来。总时长是八个半小时，但有些面包评委要提前品尝。对面点师来说，这是一项没有容错的比赛，要做得快，做得好看，还要好吃。

宣布中国队夺冠时，龚鑫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回想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先在国内比，再一路到法国，着实是一段漫长的备赛过程。

如果把视线放得更久远一些，从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变成世界冠军，龚鑫用了近10年时间。龚鑫出生在湖南湘潭，从小跟随父母在深圳长大。16岁中专毕业后，他到深圳一家工厂务工。在那里，他的工作只有一件事——切割U盘。

流水线的工作重复而枯燥，两班倒，每次要上差不多11个小时才能下班。如果碰到晚班，凌晨四五点时是他最难熬的时刻。龚鑫在厂里坚持了一年半，和父母商量后，一家人觉得还是要学一门技术。2013年，龚鑫在深圳找到了一家西点培训机构，在那里学习了四个月，被机构老师推荐到一家面包店工作。

原本龚鑫在面包店只做生日蛋糕，但店里的蛋糕生意并不好。面包师傅注意到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天赋，安排他去帮忙做面包。

那时，龚鑫每天做得最多的是传统的“甜面包”，如甜甜圈和红豆面包。做了一阵子后，他发现并不能接触到面包的核心技术。因为店里卖的面包，大多是中央工厂直接配送的冷冻面包坯，而他想的是从面粉开始，学会做面包的完整过程。

当龚鑫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当初的培训机构，老师让他做了助教，半年后又推荐龚鑫到苏州一家更专业的西点机构学习。

从2013年到2015年，龚鑫在深圳和苏州两座城市，先后去过流水线工厂、面包店，以及两家西点培训机构。生活环境和工作的快速变化，对他来说似乎没有特别困难，这让他想到了初中时的经历。

当年龚鑫从深圳回到老家湘潭上初中。2008年冬湖南雪灾，远在深圳的父母没法赶回来，龚鑫一个人在家，没有水，没有电，电话也没有信号。“我妈联系上隔壁邻居，让他们照顾我，我就在他们家吃，在他们家睡，最后过年也是和他们一起过的。”少年时有过这样的经历，让龚鑫往后对生活环境的变化感到习以为常。

在苏州，龚鑫逐渐成长为一名西点高级技师。他不断参加高水平的面包大赛，以赛代练，无论在比赛中成功或失败，都让自己有动力持续留在这个行业。

随着职业教育近年来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龚鑫在2021年来到苏州市吴中技师学院，成为一名青年教师。

不同时期遇到的师傅都很愿意帮助自己，龚鑫觉得目前的成绩也和运气有关，不过在好运之外，不给自己设限的心态和努力，或许才是世界冠军背后最重要的底色。

（摘自《新民周刊》2023年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