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条件再分配:绿色共富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2024-02-23王结发
[摘 要] 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是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关键就在于,绿色发展能够从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两个层面矫正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推动生产条件的再分配,从而发挥出调节“三大差距”的功能:一是推动“不可分拨”生态资源的公共产权由虚向实转变,促进对其使用的收益分配和成本分摊对称化,使每个人都能享有这类资源的平等财产权并可以凭借这一权利获得相应收入;二是依据每个地方的生态服务容量来确定经济活动强度,以此推动地区之间与城乡之间生产条件分配的均衡化;三是为农业、农村塑造竞争新优势,通过提高农业平均利润率,提升农村生态优势,赋能农业、农村发展,解决农业、农村边缘化问题,吸引生产条件回流。
[关键词] 绿色发展;共同富裕;生产条件;收入分配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01.007
[中图分类号] F124.5; F12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01-0067-08
绿色发展不只是实现共同富裕的一种外在要求,更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然而,绿色发展如何促进共同富裕的问题尚未得到学术界的应有关注和深入研究。基于此,本文力图依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探讨绿色发展对生产条件再分配所具有的功能,进而厘清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内在机理。一般认为,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主要是通过构建和完善第一、二、三次分配的制度体系,进行收入调节。毋庸置疑,这种方法的作用较为直接,效果也非常明显。然而,生产成果(消费资料)的分配,归根结底取决于生产条件的分配。这就意味着,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只能在特定生产条件分配所允许的范围内发挥作用,一旦超越这一范围,收入分配制度就再难发挥收入调节作用。因此,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不仅要完善第一、二、三次分配的制度体系,更需要重视和优化生产条件的分配。绿色发展之所以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其根源在于绿色发展强化了经济与政治的关联,不仅为优化生产条件的分配准备了政治前提,而且为优化生产条件的分配指明了方向。
一、生产条件的分配: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
从经济学视角来看,贫穷或富裕表现为对消费资料(或消费资料的货币表现)占有的多寡。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决定着消费资料的分配呢?马克思指出:“消费资料的任何一种分配,都不过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的结果。”[1](p436)这也就是说,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是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生产条件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概念,詹姆斯·奥康纳在对马克思理论指涉的生产条件作出区分后指出:“生产条件包括了商品化或资本化了的,除了(严格定义的)商品生产、分配和交换本身之外的物质性和社会性。”[2](p187-188)生产的物质性条件是生产得以进行的前提和基础;生产的社会性条件则是物质性条件发挥作用的条件,对生产具有发动、加速或限制的作用。这两个方面的生产条件紧密联系在一起,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涉及的生产条件的分配均是指生产的物质性条件。已有研究表明,马克思理论中生产条件的分配既涉及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也涉及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就是由这两个层面的不均衡累积而成。
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主要是指生产条件归谁所有的问题,也即生产资料所有制。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核心是“为谁生产”,直接决定着生产成果归谁所有的问题,对贫富差距的形成有着根本性的决定作用。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贫富分化的程度与所有制的对称程度是正相关的:公有制程度越高,贫富差距就相对越小;私有化程度越高,则贫富差距就会越大。表面上看,生产资料所有制是由人自由决定的,公有化程度取决于人为选择。然而实际上,生产资料所有制取决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并非可以人为任意选择。这是因为,只有与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如果为了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一味地否定私有制、片面追求公有化程度,那么先進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就会产生矛盾,从而会因阻碍生产力的发展最终导致“共同贫穷”,而非共同富裕。由此可见,消除生产关系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需要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对于贫富差距的形成和扩大有着根本的决定性作用,但要消除这种不均衡却是一项历史性的任务,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为了遏制由此产生的贫富分化,通行的做法是强化消费资料的分配,即生产条件分配所产生结果的分配,运用行政、法律和税收等手段增强消费资料的再分配能力,以实现“限高、扩中、提低”的目标。必须承认,这种方法对于缩小贫富差距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毕竟只是对生产条件分配结果的调节,其作用是间接性的。因为,任何一种分配制度的改革都不能与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性质相反对,否则生产条件的所有者参与经济发展的动机就会被抑制,最终会因制约生产力发展而影响共同富裕的实现。总之,消费资料分配的政治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因生产条件分配不均衡而产生的贫富差距,而不能完全遏制贫富差距的扩大趋势。
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主要是指生产条件在不同地方、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之间的配置。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结构和比例是否合理,直接决定着社会生产力能否获得高效发展。因为,企业内部各种生产要素的配置是否合乎比例①,决定着企业生产潜能能否得到充分发挥;两大生产部类及两者之间的生产要素配置是否合乎比例,决定着它们能否获得顺利的价值实现;不同地区的生产要素的配置是否合理,则决定着各地方的生产潜能能否得到充分发挥。由此可见,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不仅决定着经济发展的速度与效率,还对贫富分化的产生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在一定时期内一个国家的各种生产条件都是有限的,是具有稀缺性的。这就意味着,如果某一地方或部门占有多了,其他地方和部门占有的自然相应变少,由此就会因生产条件在地区之间、城乡之间、行业之间分配的不均衡而进一步扩大地区差距、城乡差距、收入差距。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着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而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则主要取决于经济运行机制。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生产条件的分配主要服从于政治逻辑,能够使生产条件在不同地方、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之间较为均衡地分配,从而将区域之间、城乡之间的发展差距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对居民收入进行有效调节。但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收益最大化已然成为主导生产条件配置的核心原则。如此一来,生产条件的分配和再分配成为“一个竞争的过程”[3](p132-134),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之中,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之间原本就存在的生产条件不均衡问题必然加剧。当前我国存在较为严重的东、中、西部地区差距以及城乡差距问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生产条件空间配置由经济理性所主宰。总之,市场在对资源配置发挥决定性作用时,无法避免地会导致区域差距、城乡差距的扩大。强化政府的宏观调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矫正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但因市场配置资源具有显著的效率优势,在发展经济成为各级政府中心任务的背景下,宏观调控发挥作用的空间难免受限。
综上所述,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是导致贫富分化的根本原因。从它们的形成机理来看,消除生产关系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依赖于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消除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则需要在不牺牲经济效率的前提下强化政府的宏观调控。受制于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提高经济发展效率的要求,现行的通常做法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节这种不均衡现象,但对于遏制贫富差距扩大的作用较为有限。绿色发展之所以能够促进共同富裕,就在于其可以为矫正这两个方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提供新办法、新途径。接下来,本文将分别探讨绿色发展对生产关系层面和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不均衡分配的矫正作用,揭示绿色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机制。
二、绿色发展矫正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
绿色发展可以对矫正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发挥作用,并非指其能够在一般意义上改变生产资料的所有制性质,而是指其能够通过推动所有权与占有权、使用权、收益权和处分权相分离的改革,改变对生产条件使用的收益分配及成本分摊机制,促进相应权利的财产化。这并不是说绿色发展对所有类型的生产条件分配都能发挥调节作用,而是指其针对那些无法界定产权的生态资源(“不可分拨资源”[4](p246))才能够发挥作用,并为这类生态资源的生态价值向经济价值转化创造条件。虽然绿色发展能够发挥作用的领域有限,但因这一领域具有特殊性,对促进共同富裕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众所周知,与人类生存、发展密切相关的生态资源均是生产条件。“自然提供着生产的物质基础并影响到生产率,而自然的租金则应用于从土壤到化石燃料的一切,并以这种方式参与到商品价格的确定中。”[5](p72)虽然不同生态资源在生产中发挥的作用有差别,其生态价值也各不相同,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所有生态资源都应该在经济上得到承认。然而,有些生态资源(如气候、空气和海洋中的鱼类等)由于自身特性,无法被清晰界定产权,导致其生态价值无法有效转化为经济价值,从而沦为了一种“免费公共品”[6](p58-60)。如此一来,这类“不可分拨资源”的实际占有权、使用权、收益权与成本分摊,在不同主体间存在着明显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被著名经济学家威廉·诺德豪斯称为“所有权问题的外部性”[7](p47),是导致那些工业发展模式的国家社会危机与生态危机叠加发生的主要原因[8](p205)。20世纪8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就已经意识到环境污染与贫富差距之间存在着非常明确的因果关系,从而发起了旨在维护穷人生存的“环境正义运动”,力求推动平等分配生态资源的权利[9](p3-15)。环境伦理学家彼得·S.温茨强调:“它(环境正义)的首要议题就包括了我们社会中的穷人和富人之间进行环境保护的负担分配,同样,也包括在贫国和发达国家之間,在现代人与后代人之间,在人类与非人类物种尤其是濒危物种之间,对自然资源如何配置。”[10](p4)总之,由于“不可分拨资源”所有权的虚置,不同主体在自然资源配置和环境保护的负担分配两个方面存在显著不平等,这就是导致贫富差距随着生产发展不断扩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无法清晰界定产权的生态资源,市场也很难对其形成正确的价格。正如诺德豪斯所言:“在可预见的未来,无论是从法律还是从科学的角度看,人类不太可能改变这些具有社会价值的公共资产的法律地位。”[7](p49)然而,推进发展的绿色转型,能够为生态要素权益制度的发展奠定法权基础,迫使政府作出明智选择与正确决策,促使其创造出能将生态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的制度性条件。生态资源权益制度的改革与完善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市场的失灵,有效促进各种生态资源经济价值的充分实现,同时也推动人们对各种生态资源的实际占有、收益以及成本分摊趋于均衡,发挥促进共同富裕的积极作用。
首先,绿色发展为生态资源使用与生产有偿化奠定基础。尽管并非所有生态资源都可以创设产权,但可以明确任何一种生态资源的使用者和生产者是谁。“外部性这种市场失灵之所以发生,是因为造成溢出效应(比如污染)的人没有支付(对人类和鱼类造成的)损害赔偿。”[7](p45)因此,如果创设一种制度,让每个生态资源的使用者为其使用而付费,付出相应代价并承担起其行为对环境造成损害的赔偿责任,那么就能有效克服因所有权虚置所产生的外部性问题;如果创设一种制度,让为保护、生产生态资源所付出的劳动或作出的牺牲行为都能获得相应报酬,那么就能够在社会中形成一种正向激励机制,让作为公共品的生态资源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和管理。绿色发展的核心理念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现发展绿色转型的关键在于,构建出一套关于各种生态产品的测算、定价、交易机制,从而确保生态产品的经济价值能够得到充分实现。因此,坚持绿色发展,首先必须使一切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都不再是“免费公共品”,这样能够有效激励人们对自然资源的节约使用,降低或避免对生态环境的污染,也能使保护、管理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各个主体取得一定收入,促使生态产品生产活动的职业化。自2021年11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鼓励和支持社会资本参与生态保护修复的意见》下发以来,碳汇收入已成为我国许多地方和行业的重要收入。赋予生态产品与农业产品、工业产品同等的经济地位,不仅能够解决所有权问题的外部性,还可以使处于生态保护区和限制开发区的人们获得稳定收入而提升生活质量,进而缩小贫富差距。
其次,绿色发展确保对生态资源实际占有的公平性。生态危机之所以会导致贫富差距扩大,就是因为“不可分拨资源”产权虚置,使得少数人对生态资源的占有和使用有着绝对的优势地位,并实际上垄断了由此形成的收益,然而相应成本却需要全社会及其他无关个体承担。收益与成本分摊严重不对称意味着生产发展越快、生态成本越高,贫富差距也会越大。从根本上说,生态产品是最大的公共产品,每一个人对其都拥有相同权利,同时也应当承担共同的责任。绿色发展的核心要义“是要解决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问题”[11](p51),就是要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双重和解。坚持绿色发展在客观上需要强化政府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12](p169),重构政治经济体制,促使经济与社会深刻变革,加速绿色国家的形成。“国家——尤其当它们集体行动时,拥有扼制资本主义的社会与生态副效果的强大能力。”[13](p7)绿色国家的形成使自然资源、生态环境的产权不再存在虚置的问题,政府进而成为生态资源的实际控制人,代表人民行使占有权、收益权、处置权和管理权。如此一来,个人理性导致的集体非理性问题将被克服,因为在政府的作用下,个人行为给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带来的影响能够分派给个人,每个人都实际地享有对生态资源的平等权利,生态资源不再是实际使用者的“特权”。生态资源公共产权由虚向实的转变,让每个人都能够根据平等所有权获得由生态资源使用产生的收入。
最后,绿色发展为赋能贫困阶层提供新途径。生态资源是劳动的前提,但个人与生态资源的关系总是以政府为中介的。马克思明确指出:“他(个人)对劳动的客观条件的关系是以他作为公社成员的身份为中介的。”[14](p135)然而“公社的现实存在,又由个人对劳动的客观条件的所有制的一定形式来决定”[14](p135)。在任何社会形态下,那些无法界定产权的生态资源都被看成是公共资源,但是当劳动的客观条件不断资本化并最终绑架国家权力,作为公共资源的生态资源就会沦为扩大贫富差距的帮凶。坚持绿色发展,能够有效阻断公共权力与资本之间形成合谋结构[13](p46),让每个人在国家这一中介下实际地获得对生态资源的平等使用权利,从而在直接因这一权利而创收的同时,还能够在市场中对这一权利进行交易而获得一定收入。例如,我国生态环境部2020年发布的《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中就明确了机构和个人都可以参与碳排放配额交易[15]。据科学家计算,每人每年正常生活的CO2排放量是0.4吨,如果能够让CO2排放量大于0.4吨的人为超出这一标准而支付相应费用,同时低于这一标准的人获得一笔相应的收入,则不仅能有效推动生产生活的绿色化,也能为调节贫富差距提供一个新思路、找到一个新办法。
总而言之,绿色发展矫正生产关系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是通过赋予社会成员对“不可分拨”生态资源以平等的占有权、使用权和收益权,使产权虚置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进而发挥促进共同富裕的积极作用。在以资本原则为主导的社会中无法界定产权的生态资源,事实上是被资本所占有和使用的,同时对这类资源使用的收益分配和成本分摊不完全对称,更加剧了贫富分化。牢固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能有效推动发展理念和发展方式的绿色转型,倒逼生态权益制度的改革与完善[11](p51),构建起对“不可分拨资源”的占有权、使用权和收益权的调节机制。当“不可分拨资源”公共产权实现由虚向实的转变,对其使用的收益分配及成本分摊就能匹配起来。因此,随着生态要素权益制度不断发展完善,每个人对“不可分拨资源”都享有平等权利,承担平等的责任,从而消除这类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发挥促进共同富裕的积极作用。
三、绿色发展矫正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
绿色发展矫正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要通过结合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为生产条件在区域之间、城乡之间以及产业之间的配置引入生态标准,提高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均衡性,并推动各个行业、地方协调发展,从而发挥出调节“三大差距”的作用。
首先,绿色发展调节生产条件空间配置。地理区位对于经济社会的发展极端重要,地区之间发展的原初差距就源于地理区位差异。“只有那些土地辽阔、降雨充沛、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对于人类的经济活动来说才是最合适的平台,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好地方。”[16](p4)但由于生产条件本身具有稀缺性,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每一个生产条件的所有者都追求实现利益最大化,极大地驱使着资本的积聚和集中以及生产条件的积聚和集中[17](p141)。大卫·哈维指出:“对级差地租的更加普遍的追逐产生了资本投资强度上的地理差异,常常会确保资金充足的地区越来越富,而资金贫乏的地区则相对地越来越穷。”[18](p74)这就是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不均衡形成的内在机理,若不对此进行有效干预,那么地区之间、城乡之间的贫富差距还会扩大,并进一步拉大居民收入差距。就此而言,绿色发展的价值在于为生产条件的空间配置设定生态约束,不断提高生产条件空间配置的均衡性。根据人类生态学理论,每一个地方的生态系统所能提供的生态系统服务都是有限度的,使用强度过大将导致生态系统服务功能消失而产生生态危机[19](p141)。坚持绿色发展,能够为生产条件的集中设定限制性条件,有效推动生产条件空间配置趋于均衡。第一,当一个地方经济活动的强度超过其生态系统所能提供的生态基本服务限度,就会产生生态危机[19](p50)。坚持绿色发展,必须以每个地方所能提供的生态服务功能容量为限度来规定该地区经济活动的强度。也就是说,当一个地方的经济活动强度达到最优水平时,就不再允许生产条件的净流入,从而推动生产条件向其他地区流动,使地区差别随着经济发展不断扩大的势头得到遏制,在客观上促进地区之间、城乡之间的均衡发展。第二,发达地区将生态副产品向欠发达地区或农村转移,是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发展差距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坚持绿色发展,不仅能够有效解决生态副产品从发达地区向不发达地区的空间转移所造成的生态非正义问题,而且还可以让良好生态环境这一最宝贵的财富成为欠发达地区和农村吸引各种生产条件逆流动的驱动力,提升生产条件空间配置的均衡性,助力共同富裕的实现。总之,坚持绿色发展能够加速“不同地方生产者的利润率趋于平均化”[20](p228)的进程,使区位优势带来的超额利润归零,解决自发经济秩序下生产条件集中化和生态副产品外部化等问题,将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结合起来,通过提高生产条件空间配置的均衡性,不断缩小区域之间、城乡之间的发展差距。
其次,绿色发展调节生产条件在产业间的配置。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条件的自由转移会使利润率高的产业获得快速发展,将利润率低的产业置于极为不利的地位,如此产业间的发展不均衡会不断加剧,其中最为突出的问题就是农业与其他产业发展的不均衡。当前,不断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已经成为我国在推进共同富裕进程中的紧要任务。尽管近年来我国城乡居民收入比持续减小,但2022年这一指标仍在2.45的高位[21]。相比之下,美国、日本、韩国、印度2019年的城乡居民收入比分别仅为1.38、1.14、1.43和1.90[22](p5-17)。我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较大的主要原因在于农业利润率低。有关研究表明,我国农林渔业的“利润率远远低于一般利润率并在所有行业中排在倒数第一的位置”[23](p1-10)。我国农业资本有机构成远低于社会平均资本有机构成,这导致农业生产率低下,不能很好地获得由技术进步带来的超额利润。马克思强调:“真正农业上的资本构成如果低于社会平均资本的构成,那么,这首先表示,在生产发达的各国,农业的發展程度没有达到加工工业的水平。”[24](p859)因此,缩小城乡差距的关键在于优化生产条件在第一、二、三产业之间的配置,不断缩小第一产业与其他产业之间的发展差距。绿色发展具有赋能农业、农村的功能,能够推动生产条件的逆向流动,进而促进农业资本有机构成的提升。其一,绿色发展能够促进生态要素向相关农产品价格的转化,不断提高农业利润。“食物生长和加工的方式对公共健康有重要影响。”[25](p352)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食品消费理念和消费需求已经从“吃得饱”转变为“吃得健康”,源自纯净良好生态环境的无污染且安全的绿色食品已成为食物新宠和新风尚。根据专家测算,所谓的绿色食品与一般食物相比并不具有营养优势[25](p352),然而当前市场上绿色食品的售价却数倍于同类的一般食品,其中差价体现的就是其生态价值在经济上的实现。因此,随着农业发展的绿色转型升级,农业利润率会得到不断提高,从而吸引生产条件向第一产业转移。其二,绿色发展能够赋能农业、农村的发展。农业是直接利用自然条件进行生产的产业,高度依赖生态环境。“农作物的产量(每单位面积的产量)是阳光、二氧化碳、水、养分和充分的授粉共同决定的。”[26](p13)无论是气候变化,水、土壤被污染,抑或是生态系统功能退化,都会极大地影响农业生产。坚持绿色发展,能够防止农村沦为城市的“垃圾集散地”,为农业持续健康发展奠定良好的生态环境,同时还可以“提高自然资源的使用成本以及农村自然资源的定价权,提高农村在资源开发和利用中的地位”[27](p34-40),以避免农村在经济上边缘化、生态上赤字化,有效促进生产条件向农业和农村转移。总之,坚持绿色发展,能够让生态优势成为农业、农村的竞争新优势,进而调节生产条件在第一、二、三产业之间的分配,缩小农业与其他产业的发展差距,缩小城乡差距。
综上所述,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分配的不均衡,不仅会引起或扩大区域和城乡的发展差距,还会导致居民收入差距的扩大。就此而言,坚持绿色发展之所以能够促进共同富裕,是由于其能够实现对资本原则的重构,超越“经济效率至上”原则,将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相结合,使生产力层面的生产条件分配不再以经济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如此不仅给每一个地方生产要素的集聚划定了上限,而且还因推动生态价值转为经济价值而使生态优势成为欠发达地区和农村赢得竞争的新优势。当地方之间、产业之间的生产条件配置更加均衡,必然会对实现共同富裕发挥积极作用。
四、结论
根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生产性正义具有优先性,而分配正义能否实现、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取决于生产性正义实现的程度。奥康纳据此提出“资本主义的第二矛盾”学说,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不再主要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而导致的生产过剩,而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而导致的生产不足①。这不仅指明了生产条件再分配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而且也指出了生产条件再分配的路径,即生产条件的政治化。绿色发展的实现需要发展理念和发展方式的变革,通过强化政治与经济之间的联系,为实现生产条件的再分配奠定基础。
第一,推动解决“不可分拨”生态资源产权虚置问题。“不可分拨”生态资源的产权虚置是导致生态危机的关键性因素,也是贫富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发展的绿色转型迫切需要解决这类资源使用的收益分配及成本分摊的不对称性问题,不断推进这类资源的公共产权由虚向实转变,并由此探索出依据对生态资源所享有的平等权利而获得一定收入的生态要素权益制度。
第二,推动解决区域之间发展不平衡问题。空间是“一切使用价值的一种物质属性”[28](p577),同时科学技术的进步会使“整个国土的经济开发不依赖各地区的自然和气候特征”[29](p255)。在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地理上发展的不平衡必然会不断加剧。发展的绿色转型,需要不断强化以生态系统服务容量为限度来明确经济活动强度的制度,从而推动生产条件在区域之间均衡配置。
第三,推动解决农业、农村边缘化问题。农业的低平均利润率不断加剧着农业与其他产业之间的不均衡性。由于农业和农村的特殊性,环境污染和资源过度开发会使其在经济上边缘化、生态上赤字化。发展的绿色转型能够实现对环境污染的有效治理和对资源开发的有效管理,从而提高农业平均利润率,增强农村生态优势,塑造农业、农村竞争的新优势,吸引生产条件回流。
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指出:“因为经济价值的转移具有诸多复杂的方式并且伴随着现实中‘物质—生态流,这种‘物质—生态流改变着城乡之间和全球性大都市与外围国家之间的诸多关系。”[30](p176)绿色发展能够改变“物质—生态”流,从而也会反过来改变经济价值的转移,通过优化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层面生产条件的分配,使转移的经济价值不断流向“价值洼地”,促进区域之间、城乡之间、产业之间均衡发展,缩小“三大差距”,充分发挥出对共同富裕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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