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隐士书家群体流派性研究

【摘 要】元代是隐逸之风盛行的朝代。元代末期，我国南方地区出现一大批隐士书家，他们聚会雅集交流书画，在艺术方面强调个人性情抒发，反对一味仿古，形成了与赵氏传统典雅书风相对立的隐逸书风。他们的出现打破了传统书法审美惯性，提升了文人书家的艺术审美境界。本文选择杨维桢、倪瓒、吴镇等三人为代表的元代后期隐士书家，从其书法风格、书学观念、交际影响来探析隐士书家群体的流派性。

【关键词】元末；隐士书家；隐士书法；风格与流派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23—024—03

一、元末隐士书家与隐士书法

元朝是我国第一个少数民族统治中原的朝代，也是蒙古少数民族文化与中原文化碰撞并不断被汉文化同化的时代。元朝末期（1333—1368年），在元末书坛仍然笼罩在赵氏书风的背景下，康里巎巎与周伯琦成为帝王身边的主要书法家，由于赵氏书风正好与程朱理学所倡导的中正雅致的观念相契合，使得赵氏的秀美复古书风在书坛的正统地位一直持续到明初。虽然在赵氏书风影响下的翰林学士、达官贵族是元代书坛的主流引领者，但是元末汉族隐逸文人书家已成为我国南方地区尤其是太湖地区书法发展的坚实推动力，逐渐形成与赵氏书风对立的书法风格与思想。

（一）元末隐士书家群体概况

在元代，面对蒙古政权重武轻文的统治，汉族文人的政治抱负无处施展使得隐逸之风盛行，他们放弃仕途转而追求书画艺术，追求自我展现。元末隐士书家有一个比较独特的特点在于他们不是隐居山里而是在家中，如同杨维桢所说“故大隐在关市，不在壑与林”，其表现为一种名隐实俗的状态。正是这种居于世俗的原因，使得元末隐士书家能够有广泛的社会关系，在隐士生活中出现雅集活动，促进着隐士与隐士之间、隐士与达官贵族之间的书画交流沟通，他们的思想也能够在一定范围内产生较大的影响。元末隐士雅集活动有很多，其中最为著名和盛大的即玉山雅集，其特点是时间长、人数众多、雅集频繁。在杨维桢所记录的《玉山名胜集》与《玉山雅集图记》中记录了许多隐士之间的交流互鉴。

（二）元末隐士书法

元末隐士书法的创作内容、审美风格、书学观念与传统正脉书家相比较，最大的特点就是“隐逸”，这与当时的书法风格是迥然相异的。他们放弃功名利禄追求，全身心投入文学和书画，把书法当作一种语言，用来表达本我的真情实感和对艺术的独特认识，这种方式已经超越了政治功能。他们崇尚“不求形似，强调个性，古法求变，性情为本”，形成了清逸而淡泊、高古又质朴，既有诗情画意又有高雅情趣的书法文化和艺术形态，这种超脱的精神境界和价值观，逐渐成为后人纷纷追求的一种审美理想，在中国书法艺术历史上，对提高书法艺术境界和审美风格，产生了特有的极其重要的作用。

元末隐士书法家有很多，本文将吴镇、杨维桢、倪瓒三家作为隐士书法流派的领导书法家，对其共同点进行论述分析。

二、元末隐士书家具有一致的书法风格

（一）行草书取势杨凝式，结体瘦长

在吴镇传世书作中少有单独的书法作品，其书迹较多体现在题画上，风格上大多是飘逸闲淡，用笔多中锋圆笔，点画坚挺、畅达。他继承了杨凝式纵长结体、欹侧取势的特点，从其书法作品可以看出，其字形被拉长的情况比较多，并且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纵向取势十分明显，在布局上也取势杨凝式的字密行疏的章法。在下图吴镇《渔父图》《墨竹图》的题画中可以看出，题画字势似倒而不倒、若倾还正并且有较多的扭转盘曲与长竖笔画，更加强了纵势，动感强烈，在章法上都是字密行疏，展现出来一种空灵萧瑟之感，这与杨凝式《神仙起居法》的神貌如出一辙。

杨维桢虽然在章法布局上行与行之间的距离比较密，但是在字势上同样是在攲侧险劲中求平正，字势似倒非倒，相比吴镇与杨凝式，他更多一份古拙、顿感，尽显天真烂漫之趣。在单独一行中的纵势上也采用与吴镇、杨凝式一样的长竖笔画以加强纵势。从这些表现来看，可以反映出他们淡泊名利、向往自然，而表现在书法风格上则均为恬淡和深远。

倪瓒虽然不是以行草著称，但是在他一些随手写的诗册中，也能看出同样是瘦长行书结构，章法字密行疏布局，点画比较细，整体风格很空灵。

三位书家作品中的笔法，可以说达到了随心所欲、意随笔到的极致，潇洒古淡、意境深远。

（二）墨法燥润相生，大墨大枯

与赵孟頫尺牍做比较，吴、杨两人作品中的墨色变化更为明显、自然一些。其墨色不管或燥或润，均相辅相成，笔饱墨浓时力透纸背、敦实遒劲，墨尽枯笔时随情感顺势而下、萧散简逸。墨色变化没有刻意而为之，而是顺从内心、一气呵成。这样的用墨特点也反映出隐士书家与传统宫廷书家的不同，赵氏一脉书风典雅端庄、小心谨慎，而隐士书家则随心所欲、不受拘泥。赵孟頫崇尚法度，讲求理性，而吴、杨两人讲究笔墨情调，追求“逸”趣，即倪瓒所说的“逸笔草草”的书写状态。

（三）点画中掺杂隶书笔意，风格呈现旷世豁达之感

如下图，杨维桢的行草书中对于捺画的书写有一些相同的隶书笔意，在捺画结束时重按上挑像是隶书中的“燕尾”。用赵孟頫的尺牍作为对照，就会发现赵氏书风的特点是用笔平顺，结构平整，章法平稳，即便是行草书，也多流畅秀丽、静穆闲雅、“平和中正”，决不轻易夸张和变形。而元末隐士群体所表现出来的书法风格正是与赵孟頫相反的，在书写时字形夸张变形也许不那么“完美”，章法欹侧险劲，用笔跌宕起伏，但这正是有“心”的参与。如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其醉酒后兴致所发一气呵成，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也是在悲愤交加中瞬间情感抒发，元末隐士书家群体追求的就是这种“逸笔草草”的书写状态，他们更加强调个性，保持着创作的自然冲动，是一种不拘泥于形式、传统章法的书写，传递给人一种超然自若、旷世豁达之感。

三、元末隐士书家具有一致的“尚逸”书学思想

（一）“以书自娱”，反对艺术功利性

1.倪瓒：“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

最能体现倪瓒艺术思想的可以用“逸气”两个字来形容。他画竹给朋友时，作跋语云：“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它人视以为麻为芦，仆亦不能强辩为竹，真没奈览者何。”从中可以看出他的艺术主张，即随心而画，借绘画以自娱，抒发自己的“胸中逸气”。他将绘画变成一种陶治和改造精神品格的手段，借助绘画的形式追求个人情怀的抒发。

2.吴镇：“墨戏之作，盖士大夫词翰之余，适一时之兴趣，与夫评画者流大有寥廓”

游戏翰墨的心态和墨气淋漓的书写风格是吴镇孤高个性的影射，也是元末大多数隐士心态的映射。吴镇题画多有“墨戏”“戏作”“戏墨”之词。对他来说，不能让身份的属性束缚个人自由，应该追求的是“别无归处是吾归”的悠游自在，是“曾上昆仑瞻八极，具区烟水混鸿蒙”的惬意悠扬。据李日华记载，吴镇拒绝别人要画：“有富人具肥甘往馈，初亦欣然接之。已而齿及绘事，欲乞一二，即厉色绝之，悉磨其筐篚。”可以印证其作画不为尘世所扰，不为功利所困。

（二）“以书抒怀”，强调个人性情展现

1.杨维桢：“模拟越逼，则去古愈远”

在杨维桢看来，诗书画应该是作者的自我表现，主张要发挥诗书画的抒情本质，认为诗书画应该是展现个人性情的事物。就如他在《无声诗意序》提到对诗的理解：“东坡以为诗为有声画，画为无声诗。盖诗者，心声；画者，心画。两者同体也。”杨维桢认为，李西台线条形态的丰肥与他典重温润的个性分不开，林逋书法面目的清瘦也是他隐士清淡性格的外现，所以他认为艺术应该是“传神者气韵生动是也”。

2.倪瓒：“尤觉天真烂熳也”

与杨维桢相似，倪瓒在书法追求上强调的是率意和天真，从而达到抒情的本质。他对苏东坡的书迹比较喜欢和欣赏，在他给东坡法帖的题跋中可以集中体现其书学思想：“坡翁此卷，笔意似徐季海，尤觉天真烂熳也。”倪瓒提出，想要让作品成为逸品首先要关注于书家本身心中有没有“逸”，“逸”开始向个人品格方面回归。书家只有从技巧中解放出来，着眼于传递自身精神气质，将性情通过笔端流于纸上，才能达到“逸”。

四、元末隐士书家书法观念相互交流并持续影响后世

（一）玉山雅集

元末隐士生活的世俗化使得他们之间的社会交往变得频繁，经常举办一些雅集活动。具有代表性的雅集活动即玉山雅集，顾瑛是发起者，而杨维桢在其中居主导地位，主要负责记录活动情况。其核心思想是形式自由、崇尚个性、不拘泥于世俗偏见，这与杨维桢、倪瓒、吴镇的书学思想相一致。雅集成为他们所代表的隐士书家书学思想的宣扬场所，也是元末隐士书家群体隐逸书风逐渐形成的重要桥梁。

在玉山雅集中，张雨受到杨维桢、倪瓒的书学思想影响最为明显。他与杨维桢友谊深厚，他晚年的书法风格受杨维桢的影响同样深远。这种变化可以从张雨的《登南封绝顶诗轴》与《跋褚遂良兰亭序后》中看出，其晚年书风逐渐向杨维桢靠拢，挺拔劲健，纵逸俊爽，在风格上己经基本上远离了元人书法特征，在墨色变化上也表现出更为大胆的变化。作品中跳荡的线条节奏变化与诗的内容交相映照，线条的粗细、虚实、疾迟都在诗意的引导下迅速闪现，一扫赵氏书风的温和中正，甚至传统书法审美认字辩笔心理也被这种变幻莫测的笔致所冲淡，完全被其神情所统摄感染。

（二）元末隐士书家群体的书学观念持续影响后世

受元末隐士书家的影响，明清的隐士书家也将艺术作为精神寄托，在书法风格和审美上更加多元与包容，注重个人真实情感，敢于表现自我精神，能够推陈出新，为明清书法艺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在元末隐士书家的影响下，明清个性书画家有文征明、祝允明、徐渭、唐寅、董其昌、张瑞图、倪元璐、王铎等人。他们通过自身的艺术实践，不断探索与创新，对明清书法发展的多元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五、结语

综上所述，元末隐士书家群体从书法风格上来看，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不求形似”“逸笔草草”“自由潇洒”隐士高逸的书法风格特征；从书学思想来看，都是以“尚逸”为核心的追求个性抒发、反对艺术功力性。以杨维桢、倪瓒、吴镇为代表的元末隐士书家大群体，虽然没有在历史上成为一个有较大影响力的风格流派，但是形成了与赵氏书派相对立的风格与思想，打破了传统的书法审美的惯性，提升了文人书家的艺术审美境界，也是对于书法艺术的一种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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