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时代的声誉机制

叶艳艳

2023年第57卷第5期的《社会学》期刊上，刊载了阿莱士·J·伍德和威利·勒东维塔合写的文章，题为《瓦解声誉的平台：远程零工经济中的不稳定与争取承认的斗争》。

对于“工作”之未来的主要关切之一，就是新数字技术会使得工作情况越发不稳定。“平台工作”或“零工经济”就体现了此类疑虑，这既包括在地平台服务（网约车、外卖投送等），也包括远程线上工作（不限工作地点的数据输入、图像设计等）。此类工作的重要特征，就是它们往往与起规范作用的劳动市场机构（劳动法、集体议价、福利制度等）高度分离；另一方面，平台则发展出一套治理机制来管控网络交易，这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平台的评价体系。评价体系当然并非新生事物，但传统的工作表现管理技术强调的是以细节化的测量和数据分析来对劳动过程加以监督和规训，而平台上的评价体系则基于在劳动过程完结之后对用户数据的分析，其结果就是以平台为基础的打分和分级系统能够助力更高程度的自主性、任务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以及时间和空间的灵活性。

而伍德和勒东维塔的文章试图揭示的则是平台的另一面，即它如何瓦解了对于声誉的传统社会规制，进而强化了零工经济从业者的不确定感，并最终引发了他们不同程度和方式的反抗。為此，他们对分别来自旧金山、洛杉矶、纽约、伦敦、马尼拉等多个城市的共70位远程零工经济从业者进行了访谈和参与式观察，并最终得出如下结论：平台正式的声誉评价体系与工业网络中非正式声誉评价体系功能不同——后者受到社会规则和人际网络的非正式规范，而前者则受到平台公司软件符码和组织实践的规范，也因此，工业领域里的声誉倾向于保存现状，而平台领域里的声誉则极不稳定，并从算法上强化了任性的顾客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这就使得零工经济的从业者越发感到自己将永远无法安稳立足，且规制市场的权力也就此从工业领域和社群，转移到了操控平台的技术公司手里。

面对此种情景，从业者也被逼出了相应对策：一方面是评价体系所造成的不稳定，一方面是数字劳工展开的争取承认的斗争。比如，他们尝试建造数字社群，在这个社群里，他们为遭遇声誉不安全之痛的人们提供道义上的和实际上的帮助、对顾客进行筛查并分享相关信息、拒绝接受无酬或低薪的派件等。如果说算法的逻辑是对数字劳工分而治之并加深其无力感，那么此类基于情感支持和共同工作体验的社群建设就对前者构成了某种反抗。就此而言，围绕平台时代声誉的角力，也事关布尔迪厄意义上涉及信念、范畴和价值观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