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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学院诗歌”的“江南”侧影

2024-02-22梁甜甜

安徽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诗人

梁甜甜

关于“学院诗”,诗人批评家谢冕说:“学院诗是中国现代诗的摇篮。”“学院诗人”凭借着“先天”的优势,在当代诗歌现场占据着一席之地。天生浸染着水乡灵韵的“江南诗社”,凭着一个简单的号令,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集结于地处江南的安徽师范大学。“江南诗人”流连江南山水,沉浸江南文明,天生就有一双敏锐的眸子,用心用情地筛选着生活的甘甜与苦涩,建构或解构着“诗的生活”和“生活的诗”,触摸着语言本体的温度,丈量着心的距离。

一、从“朦胧”到“及物”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和朦胧诗,同时汇合于温暖湿润的“江南”之地。在东方文明与西方文化的交融碰撞下,怀疑、迷茫伴随着青春的荷尔蒙,游走回荡于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江南诗人们,一方面依恋着质朴故土,另一方面又憧憬着魔幻都市,思想的割裂自然地转化为诗学的张力。

钱叶用的组诗《汉语祈祷词·短歌十九章》(《北京文学》1999年)以沟通的姿态将中国古典文化与西方的古典哲学相连接。在《汉语祈祷词·短歌十九章·圣境》中,诗人起笔于“记得先人曾在北方留下河洛之图/八卦垂地。太极承天——/九千竿竹矛起自大泽乡的烽火……”止笔于“在人世谁先然化蝶东行,临近海水菩提/在人间谁木然铸下铜雀,千古哑寂/记得先人曾先我遍观万象同乎众生/今我冥然。一颗石榴(来自瓦雷里的法兰西石榴)/在地中海的蓝焰中灿然爆裂……”《石榴》是法国象征派诗人瓦雷里的诗作。瓦雷里在诗中以“禁受不住过多的粒子/而裂开的坚硬的石榴”来象征“因自己的发现而裂开”的“高贵的额头”。石榴作为意象与人类的精神结构紧密呼应,在钱叶用的妙思下,仿佛是“大泽乡的烽火”炙烤着这颗异国“石榴”,催促思想的成熟以及文明的觉醒。在“神农”“采菊”“太白”“羽扇”等典故旁征博引的共同驱动下,东方“河洛”与西方“地中海”殊途同归。

诗人方文竹在《一生》中吟道:“一个人被时光砍了一刀/在安庆流了一些血/在新疆流了一些血/在海南岛流了一些血/在深山老家安度晚年流了一些血/最后/在天堂的庆功宴上/他看到上帝杯中的红酒/是自己的血。”诗中人的一生循着空间的变换来推进时间的挪移,从“安庆”“新疆”“海南岛”“深山”到“天堂”的路径,也是从东方文化走到西方文化的过程。“天堂”自然就是“上帝”在天上的居所,也称“天国”。诗人借由空间上的跨越完成了文化上的跳跃,再品一品“上帝杯中的红酒”,“他之酒”与“己之血”同斟共饮,在觥筹光影的殷红中,诗人完成了文化交错的初探。

1986年原载于《江南》的张庆雪的《致文森特·梵高》也洋溢着类似的情愫。他以第二人称的笔法开启诗人想象中的时空问答:“你说你是一滴紫色的苦艾酒/我无法想象/关于一滴苦艾酒的形状”……诗人对着一百多年前的这位杰出的荷兰印象派画家发问,紧接着自问自答“可是那种从严冬的屋檐上/砸下来的/砸在苍白的皮肤上也能迸出些火星的/一粒冰籽吗……”诗人开篇精心选取了 “砸”这一动词来支配想象中的“紫色的苦艾酒”,使其在重力加速度的原理下跨越时空而来,“砸在苍白的皮肤上”, 最后让这“一滴紫色的苦艾酒”从“淡黄而刚直的胡须里/流淌出来打在葵叶上默默的”,让“沉默便是爆发的前言/而一切将如期开放/一滴紫色的苦艾酒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由此完成了虚实交融的诗学构建。

诗歌作为时代的号角,诗人作为反叛的先行者开始了他不断的诘问。袁超在《写在咖啡馆里的短章》中描述“你坐在桌旁/等着咖啡/等着服务员飘来/双手交叉成十字形”。这家存在于1986年的咖啡馆,从某种意义而言其象征着地域经济的发达程度。诗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咖啡馆里洞察着,服务员是“飘”来的,双手“交叉成十字形”。这两处以极简的方式处理了一个人物的形象,其意指来往于此地的人都是一副高雅斯文状。这是一个极具仪式感的场合。但这样的“歌颂”乃诗人的本意吗?还要再看后文“你并不多言/也不想回答//三下五除二/全部喝下//曳出几枚银币/旋转着,如灯”。这里对于“你”这个人物的动作用“三下五除二”和“曳出”进行限制,这两个形容并非是典雅的,甚至是随意的、粗俗的。如果这一系列动作是因为“你”的心情急躁才使然,那等“你”离场,对面又落下的一位“脸似咖啡/眼睛雪亮”的先生将巩固笔者的判断——他将“戴着的礼帽/倒放在桌上”。礼帽又称为“绅士礼帽”,是一种早在17世纪就流行起来的男士时装配饰,旧时用来显示社会阶级。显然佩戴礼帽是一种高级身份的象征,按照传统的西方礼仪,用餐时,摘下的帽子是绝不可以放在餐桌上的,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因此诗中与“佩戴”的高贵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佩戴者不仅将礼帽放在了桌子上,而且“雪上加霜”般还是 “倒放”的。如此滑稽的画面,以一种黑色幽默的色调严肃地记录下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独特市井百态。

身处新诗变革的转型期,古典诗词以及朦胧诗中的传统意象仍旧频频现身。今夜的城市在李成的诗《今夜听箫》中“泊在月亮港/ 好似恬睡的婴儿”,“今夜所有的风敛翅来栖/今夜一管洞箫”,让古典的乐器洞箫在现代的城市里再次演奏。诗人对古典诗意的怀恋即刻躍然纸上。再看“今夜一江春水在无尽的烟月里/流进花束汩汩滔滔/今夜在翘檐飞壁的高墙下/秀竹摆动一天星子/今夜大大亮亮的露水/又爬上了肥大的藤萝叶子”,以现代汉语的笔触勾勒出“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韵味。但诗歌并未止步于致敬唐代诗人杜牧的《泊秦淮》,诗人继而让“今夜城市格外安谧/今夜城市在清凉的音乐里饱吸如哺乳的婴儿”,让“今夜八年的岁月穿过田埂与城市的街道/在此相握/今夜一颗硕大的泪珠坠落/今夜两颗心是两尾相啄慰安的鱼儿/今夜一管洞箫”, 将时间的镜头推至1993年,在一个充斥着“喧嚣与骚动”的年代,相较于众生的蠢蠢欲动,诗歌中所描绘的是一个如此恬静而闲适的夜晚。笔者猜想这正是陶渊明的桃花源,亦是诗人的理想国。

沸腾于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热潮,朦胧诗先是以“叛逆者”的身份将创作的主旨从集体的“大我”重新拉回到个体的“小我”,但是过于追求精致的、抒情的根本属性使得其在不断进步的文学评价体系中愈发受限。寻找更加“及物”的表现手法是当代诗人正在进行的探索。

二、“知识分子”写作的精神立场

知识分子身份的诗人与他们的时代的关系是兼容的。尽管在完整的相近的受教育条件之内其反叛性与疏离性并不彻底,但是一直以来知识分子热忱的家国情怀、细腻的人文关怀、学养丰厚的笔触以及积极群体自我修正过程都十分值得考究。

弘扬大陈岛垦荒精神的诗歌长卷《大陈诗章》于2023年出版。作者张驰以诗人的自觉,以诗性的语言处理了一个恢宏而深沉的主题。地处浙江台州的大陈岛于新中国成立后孕育了光芒四射的“大陈岛垦荒精神”。在长诗第四章《丰碑》中,诗人书写了一种精神的不朽与永生,其中的《家园》一节是以大陈岛第三代垦荒人的口吻来写的,看前人“他们都是一块砖,授命垒起/这座丰碑”,“他们聚在这里,一块紧挨一块/寂寞地负重/不说话,不抒情/只带着时间湿漉漉的泥泞/仿佛管住微笑的宝剑/永不泄露梦的涟漪”。诗人在处理宏大的主题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踏入了“假大空”的陷阱。诗中丰碑的刚毅与诗人的柔软恰好构成了反差的艺术效果,形成了一种“刚柔并济”的互补。诗中筑造“丰碑”的每一块“砖”都是有血有肉的。这种有所指的砖瓦既是现实意义上的本体,也是作为喻体出现的被文学处理后的“垦荒人”,一语双关的表现手法十分巧妙地抵达了语言的诗性,叙述在虚与实之间游移——“聚在这里”“不说话”既是“砖”的客观状态,也是“像砖一样的人”的行为与性格特征。诗人相信这些前赴后继的“垦荒人”都是心中有梦的人,是别样浪漫的人,是藏起了“梦的涟漪”的人。

跳脱国别与民族,诗人还有更高远的关怀:敬畏生命。霍效忠在组诗《消逝与回响》中站在“企鹅”的立场换位思考。他说:“企鹅/可爱的小精灵/极光照耀着你们/在冰天雪地/簇拥取暖/眺望着那濒死的春天比暴风雪更可怕的/那冰架在崩裂/那海冰在消融/那鸿沟在扩大/那领地在缩小/那磷虾在锐减/那海豹在凶残/那海藻在疯长/那臭氧在耗尽/那人类在污染//企鹅/你还是那么绅士风度/列队迎接着那野心勃勃的探险家/那罪恶滔天的捕鲸船/那虚伪欺骗的卡通游戏/那有形或无形带来厄运的人们……”透过冰架崩裂、海冰消融、鸿沟扩大等现象直指“那人类在污染”的残酷现实。诗人代替无法言语的企鹅控诉,尝试制止“探险家”“捕鲸船”等有意或无意的侵略脚步。

无独有偶,诗人赵新在《海洋 巨大的软体动物》中,也对人类自身的行径与生态环境的关系进行了审视。“现在 我必须调转目光 重新审视海洋/旅居地球的海洋 匹马单枪的王 宇宙中庞大的软体动物/它巨大的体积 覆盖地表三分之二的沼泽 并被鱼群的脚力驮着 直逼我俯视生命的地段”,诗人对海洋进行了借代甚至拟人的修辞处理,将其作为某种动物,然后坚信“只要给它我的骨骼 脉络 内脏/海洋就会长出 手脚 羽毛 情感 思想……”然而,体积如此剽悍的庞然大物若是在人类“以类似釜底抽薪的旁门左道”打击与肢解后,海洋将“正像人群手中弄脏的火焰 丧失全部精血、光泽、体温/收缩成一粒冰冷的泥丸 消失在地球之上”。诗人困惑地呢喃:“我到哪里重新寻找一片海洋 一片天空/并与它们一齐 表演惊世骇俗的飞行?”结尾,孩童一般的提问成功将成年人的柔软击中了,我们不得不循着诗人的指引思索守护海洋的重要性——至此,诗人便完成了有效的表达。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 大多数出身大学校园的精英知识分子,具有较深厚的文化知识背景和较高的道德准则。他们同时继承了古代士大夫感伤国事、忧国忧民的思想,自觉背负了重整家国的神圣使命感。

诗人田旭写道:“那个梦里/我看着王籍泛舟若耶溪上/有云霞从远山升起,空水悠悠/我振翅而过,阳光划破岸边的深林/我沙哑的嗓音激不起一丝涟漪……”《入若耶溪》是南朝诗人王籍在泛舟若耶溪时留下的一首五言律诗。诗人在铺陈见闻之余,表达了长久羁旅他乡而产生的思归之情。田旭在想象中冲破时空的壁垒,但见“远岫”间隐约着王籍的身影,而“我”“沙哑的嗓音激不起一丝涟漪”——同样是疲乏的诗人,同样是没有回答的呼喊——两个时空的读书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抵达了精神上的共鸣。

然而“江南诗社”群体中知识分子的思想维度不仅仅是从形而上的高度来承担人类正义与社会良知的责任,关注社会、人文与历史;他们更擅长对寻常生活最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具象的悲悯完成其人文观照的表达。“那些年的风/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你微笑时的清凉”,“你如藕的拥抱是温暖我的围巾”( 徐春芳《流年》)词句间以通感的仪态,饱蘸着地域性的婉约特质,“你的脚步在我的白发上押韵/那是此刻,最苍茫的黄昏”,对写作本身的觉悟,导向诗人将抒情动作本身当作主题,最直接地展示诗歌的诗意性,一种新的自我所指和抒情客观性油然而生。家庭生活的寻常性,是当代人最容易产生共鸣的基本点,但是在寻常中提炼出凝练的诗意以及确切的文学属性实属不易。“我们的灵魂会在何处安居 往事渐渐如老照片变得模糊/烦恼倾泻着瀑布的喧哗 月色在我身上留下多少白色的杏花”( 徐春芳《窗外》),诗人的“烦恼”与江南的风韵一同“倾泻”。罗振亚认为“个人化写作”是一种“诗人从个体身份和立场出发,独立介入文化处境、处理时代生存生命问题的一种话语姿态和写作方式”,常常“以个人方式承担人类的命运和文学的诉求,弘扬个人话语的权力,源自个人话语又超越个人话语”( 罗振亚《1990年代新潮诗研究》),从被肯定的“抒情者”身份出发,诗人笔下“我们的灵魂”、模糊的“往事”以及喧嘩的“烦恼”就都是从细微中发掘时代性的隐喻,思辨意识促使“白色的杏花”落在“我的身上”,此类诗人虽然不算是“时代的鼓手”,但是其独立而审慎的 “个人化写作”过程,仍然是倾向对“精神性”的探问。

笔者特别关注到当代诗歌中对于女性困境的表达,“吃过午饭 洗净锅碗/她停下来 没有什么可干的了/房子里静悄悄的/她不想出去 此刻/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窗外飘着雨丝/天阴沉沉的/路边的积雪尚未融化/她坐下来/一些面影和声音袭上心头/她无端地想哭”(张应中《无端》)。这是一首烟火气十足的诗作。主人公“她”显然是经年累月需要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家庭主妇,阴雨天的光临使得妇人难得在“吃过午饭 洗净锅碗”后清闲下来。然而偶得的清闲并没有给“她”带来休憩的快乐,反而是习惯了机械式的忙碌之后,在“她”已经逐渐迷失了、消解了自我之后,当“一些面影和声音袭上心头”之后,“她无端地想哭”。从家居空间的隐秘角落发掘人性的幽微之处,对情绪的机敏捕捉,增强了诗歌的“及物”属性,强化了叙事性的文本,也从另外一种路径阐释了诗歌的艺术本质。

所谓知识分子写作仍然蕴含着“超越自我”和“连接时代”的双重任务。如何平衡道德标准与审美标准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三、地方性诗学与意象重构

诗人在不断思索个体的历史意识与生存空间的联系,并且将个人经验附着于对地域空间的多维度打量。“江南诗社”的成员在“江南空间”的层面,特别是在“江南式诗学”的维度进行了可贵的尝试。

广济寺是位于安徽芜湖市的一座古刹,历经多朝,香火鼎盛。不少诗人在此留下了诗篇。当代诗人周江华在《登芜湖广济寺》中写“寺院的轻盈,以鼎中香火的烟气呈现/朱红大柱巍峨,比之于人心的倾圮/人群刻意铸造信仰,铸就了一把锁/跪拜,起身,再跪,再起,钥匙不在/神佛的结印之间” ,隐形于“众生”的“我”同样面临被自己铸就的锁困结的问题。看似自由的“云有不同的命运”,“却修剪成/殿前长短不齐的枫色”,以至于最终只好“让心安于/一池绯红的平波正掩映西山”——在时代“定制”的困境面前,显然谁也无法置身事外,在困顿的精神层面作者营造了一种精神上的共鸣。这种继承了“天人合一”思想的想象方式,让“我即将析出顿悟的结晶”。对比前者以“缓慢的书写”,“把一个下午得来的宁静送入秋”;后者余子昧在《广济寺放生池》中以“香樟树头,数不清破旧的红幡”,“放生池里的乌龟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活在拥挤的贫民窟”,“池中枯荷垂首,是我前世的手臂”等意象营造出的一副颓然麻木的情态,落寞的诗人只得“一路走一路悼念”。

作为年龄相仿的两位诗人,他们的作品体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风尚。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江南式”书写正在辟得蹊径,以当代气息愈发浓烈的特征向未来延伸。“80后”诗人王保龄的诗《落日下》,“在北海公园观落日/暮色升腾/喧嚣褪去/荷花安静地开着 波光细碎/槐花细碎”,用皖式的目光打量北京的风景,以及 “减速”之感处理意象,将诗性的幻想和具体生存的真实性扭结为一体。“90后”诗人叶可食的诗《随园往事》——“蓝盘光碟与睡眠共享梦境,碎瓷,瓦片,自行车,永恒的坡道复写一首不可示人之诗”。诗人通过融汇时空中的虚实元素,造就了饶有意味的艺术秩序和张力空间。“00后”诗人费润泽的《雪花》——“因为寂静,忍耐扼住我如雪人/唇裂开放如七月之花,我此刻/终能缓慢地打着节拍,听见/耳蜗骨髓流淌的香甜气息”,这种假定性既源于对“寂静”的凝固,也包含对“缓慢”语言形式的尝试。如此,新一代诗人的青春面貌呼之欲出。

再来看查结联的《病》,“语言仿佛也历经过漂白/和墙和床单和蠕动的人的形体 甚至容纳针头针管的器皿/毫无二致”——墙壁、床单、人的形体在列锦的表达修饰下,呈现出一种压迫感。这是当人因为病痛而不得不走进医院——现代医学的圣殿时,常有的心理不适感受。在患者内心充斥着紧张与恐惧的作用下,“病历更是苍白得一尘不染/墨黑的横杠粗暴伸展/将我无法辨认的秘密/交付同伙/剩给我的只有刻骨的憎恨/没有他们,也许/我不会沦落如此”——诗人细致地捕捉到了身体病痛与精神压力的互文关系,精准地展示着个体的生命经验,在常人都无法跳脱的“老、病”日常体验层面,为个体的存在建构出了“我和病历/早就没有了分量”的更为丰富的意涵。

地处长三角经济的文学集群,发达的“工业文明”正以强劲的态势冲刷着“田园牧歌”式的抒情。“这年的三月 在安庆/一群羊走在人民路上/一群羊 八只 多么吉祥/它们默默地想着心思/汽车 旧楼 洁白绒毛上的斑斑污迹//三月一到运气总会好转/车过江南 牛在长江岸上吃草/它的双眸跟江水一样浑浊而 苍茫/然后是迎面奔驰的山水/大地的又一度的容颜”(王子龙《三月》),这是一首1995年发表于《诗刊》的作品,特定的时代背景对应着异质的风景,诗人基于自身经验将斑斑污迹的“羊”“双眸浑浊的牛”与“汽车”“旧楼”置于同一个空间,尝试构建一种当代的、新的诗学秩序。“……汽车运载着我的身躯/有多少時光擦身而去?”正如艾略特所说:“经验的积累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隐性的。”“——当我因思虑过多而昏睡/只听得邻座小孩的欢叫://妈!/你看那么多油菜花” (王子龙《三月》)。诗人对着时空发问,却始终没有确切的回响;“邻座小孩”所指认的新一代人对乡土愈发地陌生,以至于惊叹“妈!/你看那么多油菜花”。这一情节潜藏着诗人的落寞与担忧,折射出丰富的时代内涵。

诗人祝贺笔下“拾稻穗的老夫妻”,“像黄昏里 燃烧的两粒稻谷,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最后只“把剩余的黄昏拉长成信封/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慢慢变成了大地上的旧邮票”(祝贺《黄昏燃烧的两粒稻谷》)。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逃离者”——“村庄里的逃离,学习村边的/小溪奔向大海的样子”,年轻人逃离了乡土,“奔向城市,成为巨大陀螺上/旋转的一群动词,砌墙、刷墙、搬砖、扎钢筋、修下水道/铺路、修桥、植树、浇水、修剪草坪/为逃离村庄的乡愁铸造容器”,面对霓虹闪烁的城市,年轻人趋之若鹜。只是“即使外表圆润,城市的光亮里/也是陶,唯有盛放乡愁而光鲜/在光亮的城市,可以花光/家乡的金山银山、清风明月/和邻家小妹的内心珍藏”,那些背井离乡的人,真的能收获理想中的生活吗?相较于梦想中的美好,诗人冷酷地揭露了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的日益贫困、生态的日益破坏与真情的日益消解……

置身于每一个时代,诗歌的影响并不局限于文学领域。优秀的诗歌中往往汇聚了复杂的时代情绪和奔腾咆哮着的时代声音。从一代诗歌的整体特征中分拣出差异化的地域性,以上述列举的具备鲜明地域色彩的意象,正是“江南”诗人的探究成果。当代“学院诗人” 通过审视与反思建构新的写作传统,凭借知识分子自身学养丰厚的优势,与诗学的核心建立起紧密联系。这种“沟通意识”正是“地方性诗学”能够生生不息的力量所在——这,难道不就是“江南诗社”这一群体以其创作实践所折射出来的当代“学院诗歌”的侧影吗?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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