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盛夏的风

叶繁花

宋烨来的那天真糟糕。那天大雨瓢泼，噼里啪啦的大雨珠子像是小石块一样打在窗户上，本来我是可以好好地坐在最后一排欣赏一下雨中的校园美景的，可是月考成绩十分不凑巧地出来了。于是毫无意外地，我又被请到了老班的办公室里。成绩单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黑色的小虫子般令人作呕，老班的教导比窗外的大雨还要激烈。我低着头，听着老班从月考成绩说到高考成绩，又从高考成绩说到我的未来。

回到教室，我的心情也像这阴雨的天气般低沉了起来，以至于宋烨走到我座位旁边的时候我连一句招呼都没打，就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

宋烨是转学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别的学校的校服。他拉开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把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摆在桌子上。见我正看着他，宋烨眯起眼，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好，我叫宋烨。”

烦！下这么大的雨烦，月考成绩出来了烦，又被老班教训了烦，没办法一个人霸占两个座位了更烦！

我面无表情地背过了身，没理宋烨。他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半分钟后，我听见他开始继续收拾书包，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梦境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候，后脑勺被凉凉的东西压到。我气愤地坐起身来，看见宋烨正一脸惊恐地扶他桌角那摞倾倒的书。“对不起啊，不小心碰倒了。”

今天还真是倒霉。我气冲冲地把桌子往外拉出一段距离，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大声宣布：“从今天开始，这就是咱俩的分界线，不管是书还是人都不许越过！”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因为宋烨抱着书足足看了我一分钟，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小声说：“那个……你好像，脾气不太好。”

窗外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我愣了一下，随后脸慢慢地热了起来。

初来时不愉快的经历并没有减弱宋烨的热情。虽然在班级里不怎么爱说话，但坐在我旁边，宋烨就像自来熟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林肖肖，这个单词后面是接to do 还是doing 来着？”“林肖肖，这个完形填空为啥选C啊？”“林肖肖，能不能把你的英语作文给我看看？”……

英语课上，老师在统计上次月考中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都考了满分的同学，问了一遍后班里鸦雀无声。我看着眼前的英语试卷，没有说话。宋烨一张大脸凑过来，疑惑地盯着我。

英语老师又问了一遍：“我知道这次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有点难，但是别的班都有得满分的，咱们班没有吗？”

这时，宋烨像弹簧似的突然在我旁边站了起来，同学们的目光纷纷向他聚焦，发出“哇”的惊叹声。“老师，我的同桌林肖肖同学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都是满分。”这下，全班同学的惊呼声更热烈了，谁会想到一个排名倒数的同学英语成绩这么好？

骑虎难下，我一脸假笑地缓缓站起身，听着老师在台上夸奖我，心里却已经对宋烨重拳出击。其实并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英语成绩好，只是因为总分很低，每次老班都会说我“ 其他科不好好学， 英语就是学出花儿来也没用”。渐渐地，我对英语的成就感也就没那么大了。

下课后， 我去水房接水，回来的时候看见宋烨一脸自豪地拿着我的英语试卷，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大声宣布：“我同桌，不仅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是满分，作文也写得很好！”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像是久经寒冬突然如沐春风般温暖。

因为宋烨以前的学校课程进度比较慢，他上课的时候有很多知识点都不理解，于是他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开始望向了我。拜托，但凡他能好好看看成绩单上我的分数，都不至于想不开来问我啊！可宋烨说考试代表不了什么，一张试卷又不能考遍全部的知识点。考得不好只能说明运气不好，出的题都不是自己会的罢了。

我想了一下，觉得宋烨说得有道理，于是他再来问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点的时候，我也开始努力地搜索自己的大脑库，试图解答他的问题。很多无法讲解的，我开始尝试着去翻书、找习题册，甚至去问老师。有的时候对一道题的解答意见不统一，我和宋烨能从早自习一直探讨到晚自习。我突然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

一天数学课，数学老师有事请假，隔壁班的老师来代课。问到习题册上的那道大题谁会做，班里鸦雀无声。老师无奈之下拿起桌边的点名册，于是幸运大奖就这样降临在了我身上。

如果是在以前，我恐怕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对着黑板行注目礼。可如今的我不一样了，那道大题昨天我和宋烨一直讨论到放学才得出结果。这种感觉简直像中了彩票一样惊喜又激动——老师问的问题刚好是你会的，有种“人生赢家”的痛快感。

从讲台上走下来，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的解题过程，我看到同学们眼中的惊讶，也看到老师微笑着对我点头。我走回座位，班级里响起阵阵掌声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想哭。这是第一次，我因为学习有了成就感。

掌声如雷贯耳，宋烨拍得最为起劲儿，我偏过头望向他，他依旧两只眼睛眯着，嘴里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我俩身上，美好的画面有着电影般的不真实感。

期中考试结束后，老班为了让我们放松，在班会课上放了一部感人的电影，讲述的是一只狗与主人相依为命的故事。电影到高潮之时，我忍不住哽咽起来。想偷偷去宋烨桌子上抽两张纸擦眼泪时，看见他面无表情地擦着鼻涕。

“这么感人的情节，你一点都不感动？”宋烨歪了歪身子，向我侧过来，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小声说：“我和你讲个秘密，我可能是泪腺长到了鼻子里，每次我看这些感人的情节的时候，别人都是在哭，而我却一直流鼻涕。”

我一脸惊讶地盯着宋烨，心里回荡着一个声音：“世界上竟有如此奇怪之人。”

事实证明，宋烨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期中考试他不仅数学考了全年级最高分，总分甚至排进了年级前十。一个刚来不到半年的转校生，之前的学习进度都不一样，他竟然考得这么好， 这哪里是个怪人，这分明是个学霸啊！如此想来，学霸刚来时还在问我这个学渣问题，真是羞愧难当！

再仔细回想，发现过往的时光里好像都是宋烨先抛出问题，我思来想去无法解答，还问出了更多的问题，然后宋烨便一字一句讲给我听。这么一看，根本不是我在帮宋烨，而是宋烨在帮我。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叫住宋烨，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宋烨停住脚步， 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你人很好啊，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假装很凶，但你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英语的语法，会在先去食堂的时候帮我占座位，会在我感冒的时候帮我打热水，给我带感冒药，还在课间操的时候替我向班主任请假。高考嘛，一个人孤独地经历哪有两个人相互陪伴着一起走下去更快乐啊，你说是不是？”

那天的夕阳为世界披上了一層浅紫色的纱衣，时光在城市喧嚣而热烈的声音中缓慢流淌。左边是让我的青春重新变得鲜活而有力量的少年，而前方是依稀可见的美好未来，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愉悦而让人有期待。

（摘自《中学生博览》2023 年第22 期，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