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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学医路上的苦与乐

2024-02-07陶勇

青年文摘 2024年3期
关键词:学医白内障眼睛

陶勇

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没有半点犹豫和纠结。第一志愿栏,我填报了北京医科大学(北京大学医学部前身),提前录取和第二志愿也都填的是医科学校。父母出于担心,再三提醒我,学医很苦、很累,经常要值夜班,而且一辈子都要学习。这些提醒没有对我的决心构成实质性动摇。事实上,我坚定学医信念的原因,正是我的母亲。

从小,母亲就经常给我滴各种眼药水,而且一定要是滴完了之后眼睛感到很“杀”的那种,因为我母亲的观点是,眼药水越“杀”,效果就越好。

母亲自己也滴,而且经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她奶奶是个盲人,沙眼就是致盲原因,奶奶在狭小的屋内摸着行动,经常磕碰桌椅,这些画面令我对“盲人极为可怜,特别需要帮助”的印象极为深刻。

母亲自己眼睛也很难受,她时常抱怨眼睛磨痛,就像撒了一把沙子在眼睛里,眼睛经常是红红的,不断地流泪。我10 岁的时候,陪着母亲去省城南昌的大医院看眼睛。医生给她的眼睛点了麻药,然后用一根很细的针,翻开眼皮,从眼睛里挑出满满一盘子白色的结石。我当时震惊了,没想到母亲的眼睛里真的长了沙砾,一方面对人体感到无比神奇,另一方面印证了母亲眼睛难受是如此严重。从那以后,母亲的眼睛就不磨痛了,也不给我上眼药了。

医生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我长大了也要做医生——那件亲身经历的事不知不觉中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学医的种子。

上大学之后,很多事情和预想的并不一样,例如,我想到了学医苦,却没想到会这么苦。解剖、组胚、生理、生化,被同学们称为基础学科四大杀手,需要记忆的内容特别多,三羧酸循环上的中间代谢产物,就像魔方上的色块,想要一次性拼全特别困难;206 块骨头、639 条肌肉,构成了一个桃花岛上的迷阵,让我们深陷其中。一共74 门课的课本,可以从地板摞到天花板。每一个学期过后,我们的发际线和头发密度都有显著变化。

其实回想起来,于我而言,应付考试还不是对我打击最大的,让我最有受挫感的是操作实习。有一节生理课练习的是蟾蜍心脏的离体搏动,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成功了,我却怎样做都失败。最后,我才发现,别人都是用的门口大罐子里的特制灌注液,而我灌注心脏用的是自来水。自来水里的钾离子含量太高,心脏当然停跳。这件事虽然让我受挫,但使我对钾离子升高的危害性也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进入临床实习阶段,我们又遇上了临床学科四大杀手,内外妇儿。书背得再滚瓜烂熟,也不代表手术就做得漂亮,病治得就好。仅仅是勤奋,已经不足以支撑临床知识的学习。不仅要把书本上的知识内化,烂熟于心,还要在实践中学习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例如,与患者沟通的技巧、与同事合作的经验。医生本质上也是工匠的一种,专门负责修理人体的异常。为了掌握显微镜操作,我得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在显微镜下去练习使用只有头发丝1/4 粗细的线在纱布上缝合打结,用小镊子练习完整地撕除圣女果的果皮,去屠宰场买大量猪眼进行解剖缝合练习。

维持临床学习这个阶段的动力,来自进步感。原本不会看的疾病,看得愈加得心应手,甚至能帮上级医生查漏补缺;原本不会做的手术,做得愈加娴熟,病人术后恢复得更快更好。到后来,手术经验不断丰富,做过一万台眼科手术之后,我再坐在手术台上,便不再紧张,能体会出钢琴家要演奏钢琴曲的感觉,玻切机的咔咔声成为有节奏的韵律。

生的时候,是不分亚专科的,到了研究生的时候,才会面临分科的问题。选择医学学科,我个人的建议是,要尊重自己的兴趣和性格,不追求具有“普世价值”的金钱观。如果选择的职业是自己不感兴趣的,或者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价值,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或者让外人觉得光鲜亮丽,那我觉得是一种刑罚,至少是重重的折磨。

“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穷困潦倒小儿科”,这是公众经常传的顺口溜,至于为什么这样说,没有标准。每一个亚专科都有各自的特点和需要,例如,内科需要推理和判断,适合擅长表达和分析的人;骨科的手术治疗比较多,适合冷静、体力好、爱动手操作的人;儿科面对的是孩子,需要耐心、喜欢和孩子打交道的人。无论选择哪个科,关键是自己觉得治好了这个科的病后内心有价值感,这就是好的选择。

在德国留学期间,我曾经遇到一位来自南方的医生,没多久,他就放弃学医,改学计算机了,我们当时都特别诧异,毕竟他医学博士已经毕业,但他自己满不在乎,觉得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专业就是幸福。若干年后,他又重新做医生了,我万分惊讶,这是什么操作?他告诉我,他后来遭遇母亲患胰腺癌去世,经历了亲人的离去,他重新发现了学医的价值。他也告诉我,计算机不白学,因为现在通过对影像学检查进行人工智能分析,可以提高肿瘤筛查阳性率,计算机背景给他打下了将人工智能应用于医学研究的基础。

如果要问我,医生成长有没有捷径?我会说唯一的捷径就是每一步都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不返工,就是最快的。

最多的时候,我一天做过八十六台手术,其实专业的白内障手术医生一天做一百台都有可能。我和很多白内障医生在一起交流,我们共同的认识就是,白内障手术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做切口,也就是第一刀。切口靠前了,容易角膜变形水肿,术野看不清,影响后续步骤;切口靠后了,容易虹膜脱出,损伤眼内组织。白内障初学者往往把精力都放在超声乳化这个去除白内障的步骤上,一上手术台就想着要快点把白内障拿掉,结果每一步操作都给下一步增加了麻烦和阻力,最后手术变得很困难。

做白内障手术和医生成长有类似之处,要想顺,就得每一步都不给下一步制造麻烦。我把我自己成长的经历,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技”的阶段,理论要勤学,技术要苦练。这个阶段因为是小白,进步的答案在书里,在老师的脑海里,所以主要靠勤奋和坚持。这个阶段的诀窍在于从问题出发寻找答案。人的机械记忆力是有限的,死记硬背书上的知识很快就会遗忘。如果在临床上发现自己不会的,立刻去检索文献、查阅资料,会印象深刻。

第二个阶段是“艺”的阶段,指的是艺术。艺术家在展示的时候,会有酣畅淋漓的快感,究其原因,在于创新和升华。我在出专家门诊之后,发现很多疑难眼病,病因查不清楚,所以就得开发新的分子检测来辅助早期诊断,这也就是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开发眼内液检测的始动力。那些泡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还有不计其数的摸索,帮助我形成了一整套眼内液检测方案,最终帮助了七百多家医院的近八万名眼病患者寻找病因,现在也被首次写进了眼科学教材。眼内液检测的系统性解决方案,就是我给自己做的一件“艺术品”。

第三个阶段是“理”的阶段,指的是哲理。对于从医二十多年的我来说,没有感到麻木,主要是因为医学这条路,可以让我获得更多接近真理和哲理的机会,人变得充实和充盈。通过从医,把病人的病例、人生故事和自己读过的书慢慢地串在一起,像一幕幕电影,我从中更多地体会到平衡的道理,从眼内微環境的平衡、眼和其他器官之间的平衡、生理和心理的平衡,再到人与人的平衡、人与社会的平衡、人与大自然的平衡,视野会不断拓宽,看待事物的高度也会发生变化。

医学是一条修行的路,一步步走,风景最美。

(摘自《我的志愿》,太白文艺出版社,范李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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