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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异境故事中的时间与空间书写

2024-01-31郭一苇

文化学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唐人叙事学小说

郭一苇 田 峰

唐代小说充分体现了唐代文人的思想,折射出唐代文人对功名、生命、爱情、宗教等方面的期许和向往,涵盖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其中还分化出了一类新的小说,具有独立完整的时空观,异于常境的小世界,即异境小说。从笔者掌握的研究资料来看,关于异境小说的研究虽在相关著作中已有论述,但目前还没有专著出版,其研究成果主要散见于小说史、文学史等著作中,如王青先生的专著就对异境小说产生原因、受佛教文化影响、发展脉络和思想内容进行了简单的分析探讨[1]。大多数研究其实并未将异境小说作为独立的概念,只是专注于小说中对仙境、冥界和人间等内容的单方面研究。运用叙事学理论研究异境小说方面也存在缺失。目前的研究,大部分学者从题材切入,将故事类型分为仙界与冥界两类,其中以游仙小说的研究最为丰富。对唐代小说中的时间与空间研究很少,因此,本文从这一角度切入,从时空的角度将异境故事从中剥离出来,进行时空观上的界定,在已有的研究基础上更加全面地审视异境故事的几大构成元素,从另一角度重新认识唐代小说。

一、异境故事

由于异人引领或者一个偶然的机会,通过一段艰险通道(或洞穴、或桥梁、或溪流、或高山)进入洞天或壶天仙境,乃是中国奇遇类小说中的常见主题[2]。此类故事通常由以下几个重要的情节单元组成:遇险(遇上奇人)——经入通道——发现异境——返回俗世,由对彼岸世界、神仙生活的绮丽的空间想象和“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相对性时间尺度构成奇幻的效果。如果我们从宇宙观、时空观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一类小说,就会发现,这类小说所描绘的意象和情节突破了上古时期先民固有的想象模式,反映出中国传统宇宙模式和时空观念的重大发展。这类故事大量地出现在东汉以后并不是偶然的,是外来文化冲击后的产物。

(一)异境故事的主要元素

1.异境

所谓“异境”其实可以参考游仙小说中对于“仙境”的理解,即为仙人精怪等与人类相异的“异人”所处之地。这里的异境我们可以大致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仙境小说与游仙小说中的“仙境”。例如唐人小说经典《游仙窟》篇中反复提及的神仙窟,其没有用千变万化的神仙法力去表现仙境,反而以与女子相会的形式表现对仙境的想象。这些仙人无不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有着独属于异人的能力,仙人的异境形象大多为险峻山脉、华丽的天庭、独特的洞府等。另一类是幽冥小说中的“冥界”。幽冥小说中的异境与仙境不同,唐人小说中的幽冥故事,例如《孙宝》篇、《郑师辩》篇、《李山龙》篇、《马嘉运》篇等则明确地以“宫殿”“官府(曹)”这两种形象表示冥界。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类异境小说虽然有所不同,但唐以前的小说都在其创作内容中把自身创造出来的异境和世俗社会进行融合,二者同属一个空间,但唐以后的异境故事则很明确地建立了完全独立的空间。这种完全独立的空间是不能从世俗社会随意进出的,只有经过异人的指引,从明确的入口(出口)才能去往异境,也就是说异境故事的小说世界是一个完全封闭独立的小世界。如《程普乐》篇中就有明确的两段式描写:首先是入口“渐向南山下。至一荒草处,有少碱卤不生草,有一大孔如大甕口。语乐云:‘入!’乐惧,不肯入。一人推入”,后文就是出口“二人送到家内。见一床许棘林,枝叶稠密。二人令入此林。此人初不肯入,二人急推”。两段描写提供了明确的入口和出口,出入口虽然不同,但是也能从中看出异境世界在此故事中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小世界,需要一个出入口才能和小世界进行沟通。

2.异人

在异境小说中,“异人”是一个重要的元素,异人既是引导小说人物进入异境的线索,又是串连全文的线索,在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异境小说中,异人的形象和引导方式也不同。唐前异人形象多为鬼神,动物精怪只作为一个故事角色出现,并不会成为引导主角进入异境的重要角色,唐代的异人形象就更为全面一些,不仅有鬼神精怪,还有僧人、道士和修士等寄寓宗教色彩的角色,并且唐小说中的异人引导主角进出异境的描写也更加频繁和模式化。

在《全唐五代小说》第一卷第一篇中,就出现了“逢异人张始鵉”[3]的“异人”称谓。虽然这里的异人并不是明确地指异境故事中的异人,但也是对异人类型的一种解释,即具有奇异、特异能力的人。第一卷七篇小说中,有四篇出现了异人形象:《古镜记》篇的山公、毛生和龟、猿分别是人与动物精怪的异人形象;《魏太山丹岭释僧照传》篇中异人则为佛教的神僧;《齐邺下大庄严寺释圆通传》篇中的异人是竹林寺的大和尚;《補江总白猿传》篇中的异人是动物精怪的白猿化形的“美髯丈夫”和被它抓来引导主角的“有妇人数十”。仅仅四篇小说就囊括了异人的三大类型,既有动物精怪,又有传教的僧人,还有本身生活在异境中的人,可见唐小说发展出的异人类型更多样,形象也更丰富多变。唐小说异境故事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发展得更成熟。

二、异境故事中的时间与空间

在唐小说中,关于时间与空间的描述不多,就算出现了也大都是为了介绍故事背景和故事时长,但在异境故事中,时间和空间却起到了不同的作用。异境故事的时间不仅仅告诉读者故事发生的实际时间,还写了异境中的文本时间。异境故事的空间则在非常规的书写方式下让读者看到一个异于常境、充满奇幻特点的独立小世界。

(一)空间

1.抽象异境空间的特点

首先唐人小说是“乃别一天地日月世界”的。魏晋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与世俗同一空间下,但唐人异境故事是具有独立性和封闭性的。这一观点在唐谷神子《博异志》中有记载,这种空间形态的改变是随着人们对宗教的接纳程度和对宗教世界观认知的提升而演变的。周尚意等编著的《文化地理学》中讲到了空间和地方的区别,空间是抽象的,具有普遍性,不同空间应具有相同的本质特征。地方是具体的,必然与具体地方联系,有异质性,不同地方有不同特色,有或多或少的差异。这体现在唐人异境故事小说中就是异境的奇异性共同点,异境空间都是虚构出来的,既看不出具体的地方特色,又有相似的空间特征。例如《全唐五代小说》卷七《梁四公记》篇和卷十《裴谈》篇中写洞穴都只是把洞穴内有乾坤、以小入大的共通点写出来,让读者知道进入洞穴的异境故事会怎样发展,却不会让人关注洞穴本身的特点。周尚意同时还提到了空间不随时间变化,而地方会随时间发生变化。这一观点虽然在异境故事中不能完全符合,但是其所体现的时间差异性也可以在唐人小说中窥得,例如卷五的《高法眼》篇就借异境空间表达了“人中一日,当地域一年”的时间差异观。

2.进入异境空间的“界线”

卡西尔认为洞穴(壶、井等是洞穴的另一种形式)、石桥、溪流等,它们既是世俗世界与神仙世界的一个界线,将神圣世界从平淡无奇的日常世俗世界中隔离开来,从而赋予其神圣性;但它同时又是两个世界的过渡与桥梁[4]。这一点也是异境故事小说区别于其他小说类型的一个重要标志,同样在《全唐五代小说》中,第二卷就有三篇小说记载了进入异境空间的“界线”,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沟通现世与异境的“入口”。

表1 异境故事中的异境元素

(二)时间

1.时间的相对性

在中国古代早期,古人对于彼岸世界的想象基本上停留在直觉感知阶段。从哲学的角度看,时间和空间既是物质的基本属性,又是运动着的物质的存在形式。时间是叙事作品不但不回避反而津津乐道的东西,叙事也由此成为时间的艺术。佛教传入之后,“世界”(梵文“路迦”Loka)这个概念成为了时空整体性表述的代表。《尚书》以一神分四身,这代表先秦中国人对时间和空间的整体性模式进行了一次认知上的规范,四时与四方的对应就是时间与空间的一一对应,互不可分。中国人的年、月、日时间观念以大含小,以整体制衡部分,因此,叙事也具有编年系统的周密性。中国历史编年文化的发达,是与时空观互为表里的。而佛教对时间的把握驰骋于无限的幻象,是超现实、超时空的。这一点体现在小说中就是时间的相对性。这种时间的相对性根据作者的写作意图和设定也有所不同。例如《灵怪集》中是“人中五日,彼一夕也”,《法苑珠林》是“七日,七年也”,《酉阳杂俎》为“鬼言三年,人间三日也”,《幽明录》则是“此间三年,是世三十年”。这都是唐代小说文学受到佛教时间观念影响的重要体现。

2.时间的差异性

在时间上,存在相对的时间流速,即异境时间不仅可以比世俗世界的时间过得更慢,也可以比世俗世界的时间过得更快。

例如《长阿含经》之七《弊宿经》:“此间百岁,正当忉利天上一日一夜耳”,天上作为异境,与人间的时间差异是异境时间比世俗时间慢。与此观念相当且被中国人所普遍接受的典型还有《西游记》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之说。反之,是《枕中记》的“一枕黄粱”和《南柯太守记》的“南柯一梦”,两位主人公都是在异境中经历了娶妻、生子、升官等漫长的生命过程,后又回归世俗世界,然后发现世俗世界的时间仅仅过去不久。

在唐小说中,时间差异性和相对性主要发生在具有传教色彩的篇章中,如《张法义》篇中一句:“七日七年也,可急去!”就是对时间差异性最好的例证,明确地说明了异境与世俗的时间标准不同,同时也有换算的方法。还有《高法眼》篇中“人中一日,当地狱一年,四日便了”。也是通过描述地狱时间对比世俗时间之久来宣扬佛教。因为在此类故事模板中,不信佛法的人受苦长,信佛之人不仅可以通过佛法抵消苦难,还可以通过时间差异回到人间求得超脱和弥补的机会。

三、叙事学分析及其研究价值

叙事学分析不仅需要研究文本故事,还要研究表达叙述。叙事学理论运用到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中的不多。对于唐代小说的研究成果较多,但从叙事学出发对唐代异境小说的研究成果则很少。明确研究唐代小说中的异境故事小说的论文,目前仅有刘慧平的硕士论文《唐人小说游历异境故事研究》一篇,因此,唐代异境小说及其时间与空间的书写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唐代小说是研究唐人文化的重要文献资料,其中异境小说又是研究唐代宗教文化的重要载体。唐代异境小说与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佛教中的时空观也多以异境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读者通过异境小说可以了解到唐人小说家的创作心态与时代背景,还可以以空间和时间为视角拓展丰富唐小说的研究。

文人们将自己日常生活中的闲情雅趣搬到了异境书写中,有意展示他们高雅的情趣,一些独特的故事记载了文人雅趣,侧面显示文人心态和社会背景。唐人小说“尚奇好怪”,在异境故事的小说类型中体现的最为明显,小说家们在叙事视角、叙事时间方面运用多种叙事手法,叙事模式则更多表现为现实——异境——现实的圆形叙事结构,这一叙事手法比19世纪赫尔博斯的圆型叙事理论研究早了10个世纪[5],这既有助于创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小说空间的理论完善,也可为当下的文艺创作提供一些借鉴与参考。

四、结语

唐代小说研究至今已经有了多方面的成果,但是对于异境故事类型的研究还是较少,笔者通过异境、异人、入口三个独特的异境故事要素去界定异境故事类型,把异境故事这个不太被人注意到的类型拿出来单独探析。通过时间与空间的叙事学研究分析异境故事的宗教文学价值和理论价值,笔者发现唐小说中的时空书写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这种小说中的时空观在一定程度上给后世小说创作提供了范本和故事母题。本文将中国古代小说用叙事学进行分析,从叙事学的视角挖掘出了更多的文本深层结构,最后通过唐小说的时空书写分析出部分异境故事体现的文人心态,从时间和空间上了解唐人小说的背景。笔者的研究还有很多不足,谨以此希望能为后续的小说研究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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