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教学中的默会知识及其动态生成路径＊——基于默会知识论的启示

谢京汝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江西南昌 330000）

声乐艺术是人声的艺术，人体即是乐器。正如著名声乐教育家沈湘先生所言：“声乐学习，多了一个制造乐器的过程。”声乐演唱没有现成的乐器可以使用，演唱者演唱的过程就是乐器塑造的过程。由于这个“乐器”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因此在声乐教学过程中，很多时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需要借助诸如感觉、模仿、体会等方式来达到理想的声音效果，而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恰好属于“默会知识”的范畴。“默会知识”（tacit knowledge）这一理论术语由著名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首先提出。他认为人类的知识有两个种类，即明述知识和默会知识[1]。明述知识指的是通常以文字或是公式等形式加以表述的一类知识，这类知识可以通过语言符号来表达，也是人们最为常见的一种知识类型。而另一种未被表述或未被表述充分的默会知识则常常被人们所忽视，并不把它们当作是知识的一种类型，更多的将其视作是能力、技巧的体现。默会知识指的是“未被表述的知识”，也就是无法用语言将其准确表达的知识，通常是“我们在做某事的行动中所拥有的知识”，是一种融合在“做”的行动中的知识[2]，能力和技巧是它的外在表现形式。声乐教学过程中的默会知识在整个声乐教育中的比重要比那些可以言述的明述知识多得多，也重要得多。

一、声乐艺术的特殊属性

（一）基于人体的具身属性

具身认知理论认为人的认知是身心合一的，即身体、心智和所处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反对将知识看作是客观、普遍和静态的。与其他艺术种类一样，声乐艺术如果丢弃了“人”这一主体，该艺术形式便将不复存在。但与其他艺术种类不同的是，声乐艺术更加强调人的生物属性，即人体的重要作用。声乐是以人体作为发声“乐器”的艺术。要想准确掌握这一“乐器”的发声规律和行动准则，则需要“身”“心”一致的认识。声乐教学需要建立在具身认知的基础上，从身体出发来感悟歌唱运动的规则。

（二）知识传递的默会属性

在声乐教学中，歌唱的发声原理可以依据生物学或是物理学，用语言给予科学的解释，但这种解释无法让初学者产生直观的认识。歌唱是人声的艺术，歌唱者无法看到自身乐器的内部构造，只能依靠教师引导的感觉来间接的认识。通常，声乐教师在讲述某一知识点时还需要进行亲身的示范，以求更加完整和直观地将该知识传递给学生。在声乐教学中，知识的传递是无法用语言或是文字来直接实现的，其知识隐藏在实践的行动当中，具有默会的属性，语言在知识的传递过程中起的是一种指导的作用。

在声乐教学过程中，知识是以一种具身性的、默会性的知识存在着，它是动态的，且高度个体化的。

二、声乐教学中的知识维度

（一）明述知识

声乐教学中的明述知识指的是可以言述的声乐知识，即诉诸语言、文字即可实现知识的传授。该类知识主要指的是基于生物学、解剖学、声学等学科的基础上构成的声乐理论知识，主要解释了人体乐器的构造，歌唱的发声的器官及其发声原理等问题。这些知识都是静态的、普遍的、客观的，且能够用语言将其表达准确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声乐教学中的明述知识能够用语言符号将其表述精准，但并不代表着学生能够将其领悟和掌握，有时声乐理论表述过多反而会使学生误入一个矛盾和畏难的思想境地。在声乐教学实践中，明述知识能否转换为歌唱技能，还需要具备掌握默会知识的能力。

（二）默会知识

声乐教学中的默会知识指的是那些不能用语言充分表达的，由历史经验和个人经验构成的知识。波兰尼认为默会知识是一种动态的知识，因此相较于“默会知识”，他更倾向于用“默会认知”（tacitknowing）这个术语。那么，“默会认知作为一种活动，是默会能力（tacitpowers）的体现。在认识过程中，默会能力的运用，就是默会认知”[3]。声乐学习只有实实在在找到了具体、正确的感觉，才算把老师的方法学到了手。这里所说的方法是抽象的、较难理解和实践的，但感觉是具体的、可实践的，但它难以用语言将其完整表述出来，它属于默会知识的范畴。在教学过程中需要依靠感知、领悟、鉴别等默会能力，将各种各样的感觉内化为个人知识。因此，声乐教学中的默会知识是动态、个体，且主观的。

三、声乐教学中的默会知识及其动态生成路径

声乐学习具有高度具身性和默会性的特点，知识的生成通常需要学习者在现实的场域中通过教师的亲身示范和指导等方式进行学习。学习者再通过个人的感知、体悟以及亲身实践等方式才能形成和获得。波兰尼用了各种实例来证明“默会知识包括两种觉知，辅助觉知和焦点觉知。”[4]例如：在用锤子敲击钉子的过程中，我们既可以感受到锤子握在手中的感觉，也能察觉到钉子的所在。但我们在敲击的过程中，我们注意的是敲击目标——钉子（焦点觉知），而不是手中紧握的锤子（辅助觉知）。“认识者把诸细节、线索作为辅助项整合进焦点对象，在辅助觉知和焦点觉知之间建立起from-to的动态关系，这就是波兰尼所理解的默会认知的基本结构。”[5]依据波兰尼的默会认知的动态结构理论，我们可以试图推断出一个声乐教学中默会知识的动态生成路径。

（一）Form：以教师的“言传声教”作为引导

总体来说，默会认知的过程是一个从“from”（辅助项）到“to”（焦点目标）的动态过程。波兰尼认为“实践的技能和实践的经验所包含的信息，远比具备这种专门知识的人所能言说的要丰富得多”[6]。对辅助项的认识是不能用语言充分表述的，波兰尼将其称作“不可确切指认的”（unspecifiable），属于默会知识的范畴。声乐教学中默会认知活动的“from”端，是教师在教学过程中予以启发性质的“言传”和“声教”。声乐教学中知识的传递必须通过“言传声教”的方式才能将知识进行尽可能完整的传递。声乐教师的亲身示范在教学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音乐当中的非语义性内涵也只有通过音乐实践才能将其表现出来，诸如：韵味、色彩等等。“声教”也是“身教”，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声音的示范，另一方面是歌唱状态的示范。教师的言传身教是对声乐教学中默会知识诸细节的描述和示范，在知识的传递上它是琐碎和片面的。在声乐教学中，歌唱中的诸要素（呼吸、声带、共鸣等）是紧密联系，相互统一的，只有在认识者的歌唱行动中才能将其完整展现出来，教师所描述和示范的声乐知识在整个默会认识过程中起的是引导、辅助的功能作用。

（二）认识者：以学生的默会能力进行整合

波兰尼认为默会认知活动依赖于默会能力的运用，其本质上是一种整合活动，默会能力本质上即为一种整合的能力。能力之知（knowinghow）是默会知识的一种重要形态。在声乐学习过程中，教师输出默会知识的诸细节和线索，这是默会认知过程的辅助项（“from”）。那么，如何将辅助项融合进焦点项（“to”），则需要依靠认知主体的默会能力将从教师那获得的细节和线索整合起来。本人认为，声乐学习过程中，作为认知主体的学生应具备以下默会能力，才能将教师传授的默会知识更好地进行整合，以融合进歌唱行为的焦点目标之中。

1.歌唱的感知力

在声乐教学中，知识的传递虽然依托于教师的语言来传递，但语言符号的表达是有限的，且并不直观。因此，声乐教师们和其他手艺人一样，除了“言传”还需要“身教”。这种高度技能化的职业知识并不能用纯粹的语言来将其全部表达，必须通过亲身示范才能填补语言表达的不足。但声乐专业与其他技能专业相比还有其特殊之处，比如它的高度具身性。声乐教师的“身教”，学生能否准确领悟并将其反馈出来，还有赖于他们对于自身身体“乐器”的感知能力，这是一种向内的感知力。歌唱的感知力包含感觉和知觉两个层次，感觉是知觉的基础，知觉则是感觉的深入。比如，声乐教师在教学中常常引导学生在吸气时感知身体内部空间的变化，想象自己的身体（共鸣腔）是空的，以达到获得良好共鸣效果的目的。那么，对于身体“空间感”的感知，可以使歌者对人体的各个共鸣腔体产生一个整体的认识。

2.歌唱的领悟力

声乐教学中的明述知识虽然能够使用语言、文字或是其他符号将其表述准确，但放在教学实践过程中，表述准确有时并不能让学生很好地理解，也就达不到理想的教学效果。通常，声乐教师会在教学中利用语言进行某个生活场景或是日常经验的描述，引导学生置身于该场景之中，通过想象和身体实践来领悟教师所传授的知识。例如，教师在教学生歌唱中的吸气动作时，如果直接告诉学生“气沉丹田”（把气吸入肺的底部），往往达不到理想的效果。通常，声乐教师们会通过启发学生以“狗喘气”这样的想象的方式，来引导学生做到这一歌唱前的准备动作。又如，哼鸣练习时，教师如果和学生说哼鸣的位置在“小舌头”正上方的头顶处。这样的描述对初学者来说可能过于抽象，无法有效地领悟。但如果教师引导学生想象自己深处大自然之中，闻到清新的空气和芬芳的花香，你的鼻咽腔会是什么状态？或者，教师除了引导想象之外，还可以附上该技巧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的视觉图例以启发学生更好地领悟。在该过程中，知识通过领悟生成为学生个人的知识，领悟的过程便是声乐教学中默会认知的展现过程，也是默会能力施展的过程。

3.歌唱的鉴赏力

声乐教师常说：“唱歌的人除了要有一副好嗓子以外，还要有一对好耳朵。”“好耳朵”指的是歌唱者对声音的鉴赏能力。在教学过程中，学生能否在科学发声的基础上把歌唱好，有一对能够自我鉴别的“耳朵”是非常重要的，且这对“耳朵”是赋予审美的。在实践过程中，如果学生能够自己分辨声音的好、坏，那对教学来说往往起着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好耳朵”的形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这种对歌唱声音的鉴赏力是建立在反复试错的实践经验之上的。在实践中，需要将发声感觉的调整与声音效果的鉴别相结合。例如：打开喉咙唱与捏着嗓子唱的区别；“竖”起来唱与“横”着唱的区别；靠“前”唱与靠“后”唱的区别，等等。不同的歌唱感觉带来不同的歌唱效果，学会区分不同歌唱状态带来的不同声音效果是一个声乐学习者必备的鉴别能力。那么，这里提到的鉴别力与鉴赏力是两个不同的层次。相对来说，鉴赏在鉴别的能力之上，更加强调对于“美”的欣赏能力。

4.歌唱的表现力

如何把歌唱得优美动听，让歌声能够深入人心，使人感动，使人获得音乐美感的愉悦享受，这需要歌者具备良好的歌唱表现力。歌唱的表现力是指将声乐知识（包含明述知识与默会知识）付诸身体实践的表现能力，也可以说是歌者将自身对声乐演唱技能的认识以及对演唱作品的情感体验以歌声的形式表达出来的能力。美妙的歌喉是歌唱表现力实施的基本硬件，除此之外，表现力还需建立在感知力、领悟力和鉴赏力所合力构成的良好“乐感”之上，它体现了歌者在声乐学习过程中将默会知识加以整合的结果。歌声能否打动人，除了需要具备扎实的演唱技巧、好的乐感之外，还需要有“情”，技能是工具，情感是内涵，这都是构成良好歌唱表现力的重要因素。

（三）To：以歌唱能力作为反馈

默会认知是一种“from-to”的认知过程。认知主体将从辅助端（“from”）获得的默会知识的各种细节和线索，通过默会能力的运用加以整合，从而生成认知的焦点（“to”）。在声乐教学的默会认知过程中，歌唱能力即是默会认知过程的焦点目标，是默会知识生成的终极体现。值得注意的是，在从辅助项到焦点项的整合过程中，由于辅助端默会知识的“不可确切指认”性，过程中将会产生一些新的质性变化。因此，在焦点端所呈现的认知综合体将会拥有辅助端诸细节、线索所不具备的新的特征，这也就是所谓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所以，在默会认知过程中生成的个人知识可能是对原有默会知识的升华，也有可能会产生认识的偏差。在声乐教学中，认知主体对于声乐默会知识的习得情况通过歌唱能力来进行反馈，歌唱能力则展现在学生的演唱实践当中。

四、结语

几千年来，师徒间言传身教、口传心授的默会知识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随着现代教育的普及，知识变成了普遍的、客观的、被量化输出的产品，这种以传授实践经验为主的隐性知识则逐渐失去了其作为知识的“身份”。西方哲学领域对知识的理解自苏格拉底以来，便形成了一种“重普遍而轻特殊”的思想倾向，且这种知识观一直影响至今。一直以来，传统的以命题为导向的知识观在教育领域占据主流，而以实践为主的默会知识则被人所忽视。随着默会知识论的出现，让我们认识到人类知识的多重维度。默会知识的传授强调第一手的经验，以及教师在知识传递过程中的指导作用。那么，在声乐教学实践中，一方面我们要规范可以言述的明述知识，另一方面要引导和启发不可言述的默会知识，激发学生的默会能力，这样才能实现明述知识与默会知识的融通互构，以实现对声乐知识的整体性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