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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埃革命时期发展工人成分党员的理想与现实
——以江西苏区为例*

2024-01-30周利生黄文婷

关键词:苦力工人党员

周利生,黄文婷

(江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0)

学界对苏维埃革命时期党员成分问题早有关注,形成了一系列学术成果。有学者指出,中共通过吸收工农分子入党来改变党员的阶级成分构成,是扩大党员规模的动力;有学者讨论了中央苏区时期为实现“党的无产阶级化”而片面发展工人成分党员的唯成分论错误;有学者分析认为,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尽管中共在党员的工农化方面投入了巨大精力,但工人成分党员在党员队伍中所占比例并没有增加;有学者研究指出,土地革命时期,在“左”的思想路线的主导下,各地为完成发展工农党员指标,忽视了中国国情的特殊性和党的革命实践的特殊性,等等。(1)参见何益忠:《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党员的“征收”运动》,《史林》2012年第1期;张忆军:《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在坚持党员标准问题上的经验与教训》,《上海党史与党建》2001年第10期;王建华:《组织发展的弹性空间——民主革命时期中共吸纳党员机制的历史考察》,《人文杂志》2014年第10期;孙明增:《中国共产党入党条件变迁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博士学位论文,2016年;彭世杰:《政党适应性视角下中共党员吸纳原则的历史嬗变:1921-1949》,《理论导刊》2017年第4期,等等。本文分析中共发展工人成分党员的缘起,以江西苏区为例分析发展工人成分党员的努力及其效果。

一、党领导革命的初期注重在工人阶级中发展党员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无产阶级政党具有先进性,实践方面“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理论方面更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1]413。无产阶级政党的先进性来源于阶级基础的先进性。作为无产阶级政党阶级基础的工人阶级,在反抗旧社会的斗争中最具革命性。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哲学的贫困》阐释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辩证运动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批评了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蒲鲁东散布的改良主义,高度评价了工人阶级的历史地位。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必然会被新的社会所代替,工人阶级就是实现这一历史性变革的革命阶级:“被压迫阶级的解放必然意味着新社会的建立。要使被压迫阶级能够解放自己,就必须使既得的生产力和现存的社会关系不再能够继续并存。在一切生产工具中,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1]274这里的“被压迫阶级”、“革命阶级”即指工人阶级。恩格斯在总结1848年德国革命的经验教训时,批评了德国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的优柔寡断和动摇不定,对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表现赞赏有加:“眼光非常远大”,“每次发生推翻现政权的运动的时候工人阶级总是拿起武器奔向前方”。[2]218

工人阶级只有组织成为政党,才能发挥其在推翻旧制度、建立新社会中的作用。恩格斯晚年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无产阶级要在决定关头强大到足以取得胜利,就必须(马克思和我从1847年以来就坚持这种立场)组成一个不同于其他所有政党并与它们对立的特殊政党,一个自觉的阶级政党。”[3]592这说明马克思、恩格斯自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起,就意识到工人阶级只有建立起自己的政党,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在领导共产主义者同盟参加1848年革命后,马克思、恩格斯代表同盟中央委员会起草的告同盟书中提出,“应该努力设法建立一个秘密的和公开的独立工人政党组织”[1]558,“德国全国各地都需要建立强大的秘密的革命政党的组织”[4]424。19世纪六七十年代,马克思、恩格斯领导国际工人协会时,将建立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性写入党章。《国际工人协会共同章程》第七条规定:“无产阶级在反对有产阶级联合力量的斗争中,只有把自身组织成为与有产阶级建立的一切旧政党不同的、相对立的政党,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5]173-174

中国共产党诞生伊始就高度重视发挥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作用。党的一大“决定集中我们的全部精力组织工厂工人”[6]24,会议通过的决议中对工人阶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做出明确的规定,要求成立工人学校,“学校的基本方针是提高工人的觉悟”,这种工人学校“应逐渐变成工人政党的中心机构”。(2)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党的领导下,也把文化知识水平的提高作为普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项重要的斗争任务。1922年5月召开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关于教育运动的决议案》,该决议案在“青年工人和农人特殊教育的运动”中指出:“现在中国大多数青年工人类皆陷于无知的状态之中,而成为简单的劳动机械。工人愈无知识,资本家便愈容易加以拣夺和压迫。我们务必将这样可怕的情形,唤起青年工人为争得教育权利而奋斗,并努力从事于识字教育和阶级斗争的教育运动,普遍的启发一般青年工人的阶级觉悟和争斗能力。”参见《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7~8页。1922年6月,陈独秀向共产国际报告工作时,提到了党创办的工人补习学校有:长辛店工人劳动补习学校、天津工人补习学校,广东党组织“设立工人学校3所”,长沙、汉口党组织开办的粤汉铁路工人学校,等等。[7]308-309党成立后,主要的精力放在组织工人运动,中国工人运动第一次高潮由此迅速掀起。

由于认识到“共产党与国民党革命之宗旨及所据之基础不同”[8]225,在与国民党开展的党内合作中,共产国际特意提醒中国共产党将“组织和教育工人群众”作为基本任务,以此“建立群众性的共产党”。[9]251与国民党开展合作之后,为防止国民党组织向工人阶级渗透,1924年5月召开的中共中央扩大执委会会议指出,“凡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们不必帮助国民党组织上的渗入产业无产阶级,不然,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会议认为,“产业的无产阶级,是我们党的基础”[10]67;“在大产业的工人里扩大我们的党,是现时的根本职任之一”[10]73。次年1月召开的党的四大进一步强调,“产业工人是本党的基础,我们要特别注重的”。[10]235

党的主要工作对象是工人阶级,党员的来源自然以工人为主体。据陈独秀1923年6月在中共三大上的报告:“去年我们只有二百名党员,今年入党的大约有二百人,其中有一百三十个工人。”[6]243据中央局1926年12月关于党的组织状况报告,党员18526人,“工人的成分是占大多数,约百分之六十;农民占百分之十一·七五”[11]108。中共组织部1927年3月统计显示,57967名党员中,“工人占53.8%;农民占18.7%”。[12]360

不过,党也认识到中国的国情,“近代产业工人实在不多,最大部分的中国领土是农民世界”[13]425。所以,陈独秀在党的五大上指出,中国人口大多数是农民,自然应有较多农民成分的党员,“应继续把农民吸收到党内来”,“在不久的将来,农民在党内应占30%左右”。[14]821926年10月,陈独秀在写给各级党部的信中提出了“党到农民中去!”[13]425的口号。

二、农民成分党员的增加及其影响

1927年7月,随着汪精卫、蒋介石集团发动反革命政变导致大革命失败,中国进入苏维埃革命时期。这一时期,革命的中心地域转向广大的农村,革命队伍的主要成分自然是农民。苏维埃革命的这一基本特点,注定了党员队伍的主体成分必然是农民,工人成分党员的比例随之下降。

党的六大召开前夕,任弼时受命留守中央,他为中央起草的《中央通告第四十七号》指出:“在这半年以来本党的组织确有极大的发展,改造组织也有相当成绩,但是发展的阶级成分几乎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农民同志,城市的发展非常迟缓,这种现象极有动摇无产阶级指导的危险性(如盲动主义、只杀人放火等都是农民意识的表现)。”[15]204至1928年6月中共六大召开时,“党员有百分之七十六是农民,仅只有百分之十是工人”。[11]194

农民成分党员迅速增加的情况在身处农村的江西苏区表现得尤为明显。1928年11月,毛泽东向中央报告井冈山斗争情况时指出:“边界各县的党,几乎完全是农民成分的党”。[15]7561929年3月17日,中共湘赣边界临时特委写给中共江西省委并转湖南省委的信谈及边界党员的状况:“至于各县组织详情至今尚无调查统计,约计边界共有党员不过3000人,党员成份十、九是农民,工人极少”。[16]286据1929年6月6日江西省组织部统计,赣西2000余党员中,农民成分80%;赣南3000名党员中,农民党员85%;即使在南昌市委120名党员中,农民成分也占到了67%。[17]235-237与农民成分的党员占据很大比例相一致的是,江西苏区党组织的干部也趋向农民化。江西苏区党组织各级指导机关的负责人中,“形式上工农占半数,但实际以农民为最多”。[18]188据1929年江西省组织部统计,约500名省委中,农民委员有370人,占比74%。[17]235

农民常常表现出个人的、感情的、冲动的、主观的非无产阶级意识[19],在革命这个大议题前,他们是现实的,支配他们“行为最基本的逻辑是生存理性,即行为的出发点和价值标准是基于自我生存,以使生命得以延续”[20]318。1927年10月,湘赣边秋收起义后不久,参加领导起义的湖南省委书记彭公达在向中央的报告中分析了农民与工人阶级的区别:“农民斗争的勇气和工人不同。他们只是希望一个好政府,或军事力量来帮助,很少自己想建立政府。”[16]29

对于党员队伍中工人成分下降、农民成分增加的这一现实,党的六大表达了担忧,提出防止非无产阶级思想尤其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渗透,否则“有使党离开无产阶级的基础”[15]392的危险。这一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在江西苏区,由于农民成分党员的增加,“党的无产阶级基础的薄弱,党内无产阶级意识和对组织观念的模糊,农民的落后意识浓厚的侵入党内”[21]238;“各县的党,很有农民党的色彩,有走向非无产阶级领导的倾向”。[16]187

江西省委1928年在万安暴动区域内就入党动机进行调查时发现,“新党员入党的动机,农民系为得土地而来”[22]531。农民入党并非政治观念或革命意识,而是为了获得土地这一现实利益,也因此,苏区有的党组织就利用农民追求现实利益的心理发展党员,宣传“加入共产党有介绍信,无论到那里都有饭吃”[22]677的观念。农民加入党组织之后,在先锋模范作用的发挥方面也存在不足。例如,宁冈的党组织中,三分之二是农民,农民党员不努力工作,其结果“流氓反倒在党内的作用比农民同志大”,以致党权大半落在土匪手里。[16]345赣西南特区委西河分委在向中央的报告中指出,“赣南党都建立在农村中……一般同志的组织观念很薄弱,自由行动、自由逃跑的现象时常发生”。[21]89-90南昌的党组织,“乡区因农民表现太怯懦,曾全体解散一次”。[18]225

中共党员队伍的变化,引起了共产国际的关注。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部长库西宁在1928年8月召开的共产国际六大上作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报告时,批评中国共产党“大部分党员不是工人阶级成分,而是农民”的现象是“十分不正常的”。[23]317-3181929年2月,针对“农民在党内占优势”的现实,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讨论后,提出“促使党去努力争取工人”。[24]711929年7月6日,共产国际执委会讨论中共党组织的发展情况时,批评“工作中存在的缺点”,即“没有充分的无产阶级基础”、“几乎不依靠工人”,“中共现有十三万三千六百五十五名党员,其中只有三十个城市中的三千四百三十五人是工人”。[25]38

中共中央对党员队伍的这一变化高度重视,提出发展工人党员以增强无产阶级基础。1928年10月17日,中共中央发出通告,指出“党的工人成分减少,农民数量超过工人同志七倍以上”的现实,列举党内的农民意识带来政治上的盲动主义等现象,认为这些现象“充分表证了党的非无产阶级化”,提出了“现时党的前途应当是从新创造无产阶级的基础”。[15]667-6681928年11月11日,中共中央告全体同志书中指出,党员成分“农民占百分之七十五”,这将导致非无产阶级意识的发展,解决的办法就是用“增加党的工人的成分”,“扩大党的无产阶级的组织基础”。[15]717、7201928年11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向共产国际报告工作时,承认“工人成分缩小”成为“党目前的严重问题”,表示下一步的工作是要清除小资产阶级意识,“要坚决的创造无产阶级的基础”。[23]4781929年12月,发布《为巩固与发展党的无产阶级基础》的通告,强调“党在组织上巩固无产阶级基础,向着产业群众中(尤其是重要工业如铁路海员兵工厂矿山市政纺织)扩大党的组织是目前组织上非常中心的任务”,明确要求“务于十二月内全国工人党员要增加三千的数目”。[26]494-495

三、党员成分问题上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在上述背景下,江西苏区根据中央要求,部署发展工人党员工作。

1928年12月,中共江西省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主要目的是贯彻党的六大精神。会议通过的组织问题决议案提出,“农民占绝对多数的江西党,农民意识无论如何是要影响到党的政治路线来”,强调“改造党的组织成分——无产阶级化”,要求尽量吸收广大的积极的觉悟的先进的工人,尤其是铁路、纺纱厂等产业工人入党。[27]300会后,中共江西省委发出通告称:“大会确定今后党的本身任务就是整顿旧的组织,创造新的组织,坚决的有计划的将江西党的基础树立在工人尤其是产业工人与产业性的工人群众中去。”[17]161929年6月,在分析第二次代表大会以来党的组织发展情况的基础上,中共江西省委发出《关于过去江西党组织的缺点及今后组织工作的主要路线》的通告,强调创造无产阶级基础是当前组织工作的总路线,而创造无产阶级基础“首先便要改变党员成分”,“必须利用各种方法,深入到产业工人群众中去,打进他们的主要部门,发动日常斗争,找到在斗争中表示积极而能起领导作用的分子成立产业支部”。[17]271-2721930年8月,中共赣西南特委组织工作计划指出,“今后总的组织路线是:纠正过去农民意识组织路线,运用无产阶级基础极大的组织精神创造布尔什维克党的组织”,提出“扩大组织,严密组织——三个月内(八月—十月)扩大到十五万党员(原有三万)”,以“建立党的无产阶级基础”[28]28。

应该说,通过增加工人党员成分以巩固和扩大党的无产阶级基础的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根据中共赣西特委1929年8月13日给江西省委的综合报告可知,吉安地区的党组织在发展工人党员方面有一些进展,具体为:“米业(十四人)、码头(十五人)、厨业(十六人)、口业(四人)、烟业(十二人)、丝业(八人)、香业(三人)、缝衣(三人)、小贩(四人)、街道(四人)、染业(三人)、金银(一人)等十个支部(染金未成立)八十七人,厨业、烟叶发展很快,米业也增加了。”[27]82-83根据中共江西省委于1930年5月20日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江西苏区在发展工人入党、成立产业支部方面也有一些成绩,报告指出:“最近两月来,党的组织确实有点进步,九江以前仅有同志九人,而且都不是主要的产业工人,现已发展到三十余人,在铁路、纱厂、码头、扣子厂等成立了支部,开始了赤色工会。景德镇亦有四十多个同志,都是瓷业重要部门的工人,恢复了特委,其他农村的党都已开始了反富农的斗争,相当的改善了农村党的基础。”[29]145

但是,中国革命的中心在农村、革命的动力主要是农民,这就注定工人成分党员下降、农民成分党员占优势的状况一时无法扭转。1930年,赣西南党员共有三万以上,“党员成分农民占百分之八十,其中贫农占百分之六十五,工人占百分之为五”。[28]571933年4月,江西全省共有党员6万余名,农民占比约80%。[22]675在有的县份,这个比例更为惊人,例如永新县4000党员,农民成分占到了95%。[16]343这一情况在农民成分的干部比例中也可以反映出来。1932年7月,中央苏区4个县的区委中,农民干部占比分别为:万泰53.6%,公略82.9%,瑞金87%,乐安88%。[22]662据湘赣省1932年5月的统计,1429名支部干部中,农民1241人,占87%。[30]448

工人成分党员比例下降的状况在全国亦如此。据周恩来在党的六届三中全会上所作组织报告,与六届二中全会比较,1930年9月底的党员数量“有很大的增加”,主要集中在苏维埃的农村区域,以江西、广东、湖北、福建为多,其中“江西占四万人”;具体到党员成分,“农民成分增加得快,现有(以八月底为标准)九万四千二百八十三人,占全党百分之七十七不足,工人的成分变成相对的减少”[31]437-438。即便在中心城市,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1931年3月15日,东方书记处副主任库丘莫夫关于中国革命运动的成绩和薄弱方面的书面报告指出,中国工业中心城市的工人运动走向衰弱,“尽管无产阶级的战斗情绪在高涨”,“党员和产业工人的比例在党普遍得到很大发展的情况下却下降了”。[32]170

四、多措并举发展工人成分党员

其时,为了更快更多发展工人加入到党的队伍中来,在制度上尽量简化了工人入党手续。党的六大通过的党章,规定“工厂工人,须经党员一人之介绍”,而其他身份的人在增加介绍人,如:“农民手工业者,智识分子及各机关下级服务人员,须有党员二人之介绍”;“各机关服务人员,须有党员三人之介绍”;“脱离其他政党(如国民党等)而加入本党者,须经有党籍一年以上之党员三人介绍”,等等。[15]470-471为了增加工人党员的比例,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局还曾“动员1000名上海工人去加强红军”[32]131,这一工作在上海、香港、天津、厦门、北京等各个城市都进行了尝试(3)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1931年3月28日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信指出:“现在谈谈动员1000产业工人参加红军的问题。这项工作我们在逐步进行,不只是在上海,而且在香港、天津、厦门、北京等中心城市都已开始进行。”参见《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信》(摘录)(1931年3月28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 (1927-1931)》,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206页。,但效果显然是不理想的(4)“派工人去苏区的事情办得很不好。(除香港和广东去年底派出的约50名工人外)目前谁也没有动身前往。一些人拿到了去汉口的票和各5元钱,另一些人向党提出了许多条件,如由党给他们支付债务、保证家属的生活等。”参见《盖利斯同周恩来、向忠发和张国焘谈话记录》(1931年3月31日和4月2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 (1927-1931)》,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217页。。

话说来,增加工人党员的比例,其实是一种手段;增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才是目的。中国共产党认识到,传统意义上的“工人”之外的雇农、苦力加入到党的队伍中,同样能起到增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的作用。

关于雇农。毛泽东在著名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分析认为,雇农“无土地,无农具,又无丝毫资金,只得营工度日”,因此,“所谓农村无产阶级,是指长工、月工、零工等雇农而言”。[33]8党的六大通过的《土地问题议决案》指出,“农业的工人阶级则为雇用工人(长工、短工、日工),此等工人被雇佣于资本主义的农业经济及与农业相联系的工业(油车、茶厂、糖厂等)中以维持其生存。”[15]416毛泽东在1933年10月所写的《怎样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也指出,“工人(雇农在内)一般全无土地和工具,有些工人有极小部分的土地和工具。”[34]578

关于苦力。苦力,指的是随着外资入侵,中国农村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遭到,农民失去生产资料,被迫进入城市出卖体力而形成的一种群体。(5)比如:陈独秀在《中国农民问题》一文中就分析指出,“外货输入之结果”, 自耕农破产后“改业往城市为苦力”;彭湃描述海丰农民的状况时指出,农民因生活困苦,“妻儿卖尽”,“遂不得不逃出农村,卖身过洋为猪仔,或跑到都市为苦力”;1924年5月,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在《农民兵士间的工作问题议决案》中也持此类观点:“农民破产的速度既然如此之高,城市里的苦力工人便大大增加”。参见:陈独秀:《中国农民问题》(1923年7月1日),《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282页;《海丰农民运动》(1926年1月),《彭湃文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08页;《农民兵士间的工作问题议决案》(1924年5月),《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75页。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指明了都市苦力的经济地位,即“除双手外,别无长物,其经济地位和产业工人相似”,“惟不及产业工人的集中和在生产上的重要”。可见,毛泽东认为苦力在城市出卖劳动力,但又不是产业工人。苏维埃革命时期,党又将在失去土地、在农村出卖劳动力,但从事的行业与农业耕种没有紧密关联的人群称为“苦力”。比如,1927年11月,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关于土地问题党纲草案的决议》指出:“中国农村中绝无田地的农民有极重要的意义:苦力、雇工、船夫、渔夫等。做搬运夫的苦力有好几百万,土木作及其他农业工作的苦力也不少。”[35]661这个文件描述了苦力的两个特点:一是农村出卖劳动力;二是没有生产资料。1932年4月,刘少奇在《红旗周报》发表《苏区阶级工会的会员成分》一文,将工人、职员、雇农、苦力并列,“以出卖自己劳动力为生活的主要来源”,无论出卖劳动力的对象是“工厂作坊固定的主人”,还是“散在乡村中个人的出卖”,他们“都是阶级工会的会员成分”。[36]265这里的“阶级工会”,指的是无产阶级工会。

上述内容说明,雇农和苦力,从身份上看属于“农民”群体,从不占有生产资料看又属于“无产阶级”类别。之所以划入无产阶级类别,其依据就是列宁关于阶级的定义即“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37]13。所以,党的早期重要领导人瞿秋白认为,“雇农实际上是农场工人,至少和城市中的工匠是相同的。”[35]651930年9月颁布的苏维埃区域选举暂行条例将雇农和苦力一并视为“农村工人”,规定农村工人的代表比例占村工农兵会议总数的百分之十。[38]435

既然雇农、苦力属于无产阶级的行列,那么发展雇农、苦力入党,自然可以增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雇农、苦力自然可以成为党员队伍的重要来源。1929年12月,中共中央下发了名为《为巩固与发展党的无产阶级基础》的第五十九号通告,指出:“农村的党应认定雇农是党在乡村中的无产阶级基础,党的发展应向着雇农贫农,要特别着重于雇农及手工业工人”。[39]6771931年,中共中央写给赣东北省委的信中指出:“只有工人、苦力及雇农在党员中占大多数的党的组织,才能够执行正确的布尔塞维克的策略,领导工农的革命斗争和苏维埃的革命工作。”[40]3941932年4月,中共中央决定五月为发展党员运动月,要求“各地党在红五月中,要发展一倍党员,要特别注意质量的发展,要向工人苦力雇农开门”[41]2172。1933年4月,中共连发三份关于征收党员的文件(6)即:4月9日,中央局组织部下发《征收新党员运动提纲》;4月17日,中共苏区中央局下发《为“五一”节征收党员运动告苏区民众书》;4月17日,中共苏区中央局组织部下发《征收党员五分钟报告大纲》。,旨在“不仅是要增加党员数量,更要注意党的阶级基础的强固,努力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工人雇农成分”[42]2633;同时放宽对无产阶级成分党员的入党要求,“工人雇农只要一个党员介绍,由支部通过,经过上级批准就可入党”[42]2642。

在上述政策部署下,江西苏区开始大力注重发展雇农、苦力等入党。按照前述1930年8月中共赣西南特委组织工作计划,今后党员的发展对象主要是:“吉安、赣州、袁州、樟树、南昌九大城市工人及贫民”,以及其他地区交通工人、产业性及苦力工人和农村中的“雇农、贫农及被雇佣之手工业工人”等。[28]501931年11月,中央苏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关于党的建设问题决议案》,强调发展党的组织“执行对工人、雇农、苦力开门的路线”[40]637。

1932年2月,苏区中央局根据六大党章关于入党手续的规定,报请中央批准,通过了《关于苏区新党员入党手续的决议》,规定工人、雇农入党“经有党龄二〔个〕月以上的党员一人之介绍,无候补期”[41]2032,而其他如贫农、中农、知识分子等身份的人入党,在介绍人的身份、介绍人的数量、候补期的时间等方面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5月,江西制定了红五月工作大纲,要求“在红五月中,各地党部要发展现有党员数量之五分之一,在发展数量中,工人、雇农、苦力,要占百分之五十”,要“坚决的做到,大胆的向工人、苦力、雇农开门,加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43]815月中旬,中共河西道委在上犹和崇义两县开展了征收党员竞赛,要求在成分上“阶级工人和雇农只至少要占全数的十分之一”,要切实执行“‘向工人、雇农开门’的口号”,胜出者可获得“红旗一面,上书‘执行国际路线的前锋’”。[43]94、97-98

一系列的努力收到了成效。1932年,江西省委在一季度的工作报告中肯定了在征收党员的运动中,“一、二、三三个月中工人雇农苦力的成份,百分数是逐渐增加的”。[43]185苏区中央局在《关于巩固党的组织与领导的决议》中总结道,“苏区党在去年苏区党大会以来,特别是经过七、八、九三个月发展党改造党的运动之后,是有相当转变和进步。最主要的表现是:党在数量上很大的发展,成分上的改善”。[44]12具体成效以1932年胜利县、瑞金县、赣县、宁都县七、八、九三个月开展党员征收前后的党员数据为例。

表1 1932年7月以前胜利县、瑞金县、赣县、宁都县党员成分表

表2 1932年七、八、九三月胜利县、瑞金县、赣县、宁都县发展党员情况表

从以上两张表的对比数据可以看出,1932年7月开展征收党员运动以前,胜利县、瑞金县、赣县、宁都县的党员中,工人、雇农、苦力成分的党员占比分别为:13%、14%、18%、17%,经过了七八九三个月的征收运动后,9月的占比情况分别为:24%、17%、24%、22%,可见,按照当时的无产阶级判定标准计,四县无产阶级成分党员比例分别增加了11%、3%、6%、5%。

五、余论:思想建党才是关键所在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主要在欧洲的城市中开展。巴黎工人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巴黎公社,这是以城市为中心的革命;俄国十月革命也首先在大城市彼得格勒爆发,随后从城市推进到乡村。在工人中发展党员,在工人成分为党员主体的背景下开展党的建设,成为无产阶级政党建设的常态。与此同时,经典作家历来主张从实际出发,反对教条主义。早在创建理论体系的初期,马克思就声称,“我不主张我们树起任何教条主义的旗帜”。[45]64恩格斯也强调指出:“我们的理论不是教条,而是对包含着一连串互相衔接的阶段的发展过程的阐明。”[46]5861899年,列宁在流放途中不忘告诫革命党人:“我们决不把马克思的理论看作某种一成不变的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恰恰相反,我们深信:它只是给一种科学奠定了基础,社会党人如果不愿落后于实际生活,就应当在各方面把这门科学推向前进。”[47]274

中国的国情不同于欧洲,中国的革命自然也区别于欧洲。近代中国工业不发达,人数本不占优势的工人之中,又以手工业工人为主。“江西产业幼稚,所谓新式产业的工人,真是很少,而手工业工人又多散住的,工作团结是很不容易的。[48]41926年时,“江西工人人数,据江西省党部工人部前时报告,计有三十万工人,但手工业工人占百分之九十九”。三十万的数量,在江西总体人口规模中的比例,依然是很低的,何况真正的产业工人只有三万。在中国工作过的米夫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作中国形势和中国共产党发展的报告时指出:“我们也看到有不少工人参加苏维埃运动,但那里的工人是小企业的工人——手工业者、农村苦力等,这对中国这些省份来说是很典型的。”[32]259这说明,这些“工人”,还不是于现代化生产方式联系在一起的产业工人,其阶级品格与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有距离。

通过吸收雇农、苦力,在增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本无可厚非。但根本的问题是,党员的成分与党的战斗力之间并不成正相关系。据1932年2月,中共中央给共产国际的组织报告,河南党组织一年来党员数量从两三百人“增至两千两百人”,而且“贫雇农与产业工人约占全党百分之六十”,但工作业绩并不令人满意,“党员在群众中作用非常微弱,在党的周围,群众组织的薄弱,几乎等于零”。[36]113该报告分析其中的原因,除了不注重充分发动群众、以党的组织“代替群众组织”之外,重要的是“许多支部(特别是农村支部)仍没有经常的生活”,“自我批评不仅不发展,而且很少听到”,“党内没有进行很好的教育工作”,等等。[33]113-114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共也意识到,党内政治生活、党的思想教育等等对于提升党组织的战斗力至关重要。

中国是农业大国,农民是人口的绝大多数。中国的苏维埃革命主要在农村展开,党的队伍自然主要来源于农民。在这一背景下,如何建设好具有战斗力的无产阶级政党,成为中国共产党需要解决的理论问题。重视思想建党,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也成为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建设突出特点。1929年12月召开的古田会议,指出了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的表现及来源,强调必须“教育党员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方法去作政治形势的分析和阶级势力的估量,以代替主观主义的分析和估量”[49]732。经过不断的建党实践,党的七大明确提出:“仅仅是党员的社会出身,还不能决定一切,决定的东西,是我们党的政治斗争和政治生活,是我们党的思想教育、思想领导与政治领导,而我们党的总纲及党的组织原则,则保障了无产阶级的思想和路线在党内占居统治地位。”[50]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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