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史书的老寨
2024-01-24阿贝尔
有些年了,松潘大姓于我都只在史书和在想象中。大姓三寨——丢骨、人荒、没舌,在史书修补过的黄页上蛰伏,有时繁体化简体突然发飙,刺破想象,突破我对人的认知。后来有了卫星地图楔入,它们就像三只安装了永动机的鹞鹰,盘旋、驻留在云端,不时一个俯冲下到人间,叼走一只鸡、一只羔羊甚至一个小孩。
至今我也不知“大姓”是什么意思,当地人也不知道。不知曾经在这一带“寻羌”的人类学者王明珂是否知道。我倾向于认为它是汉语语境下的一个命名,包括与之相对应的岷江右岸“小姓”的命名,且很可能来源于官方。
三只鹞鹰盘踞云端,俯冲人间,载入国史,带给我很多好奇。还有它们名字的书写:丢骨、人荒、没舌,又带给我一些分叉小径,让我觉得字里行间另有风景。
七月九日,探访小姓埃溪回来,由岷江乡进入大姓,终于可以上云端一睹三只鹞鹰的真容了。路况很好,沟谷宽阔平缓,十来分钟便到了乡政府驻地。交通便捷了,沟谷里仍有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丢骨、人荒、没舌,大姓三寨很出名,载入了《明史》和《四川通志》,每次读到都能唤起我的想象——什么样一个“丢骨”?一群土狗,几只藏獒,丢几根骨头……丢骨丢骨,骨头有时也是丢给人啃的;什么样一个“没舌”,比丢骨更难想象,一張“没舌”之嘴,如白马人凶神恶煞的曹盖面具,是不是有点恐怖?没舌,舌头到哪儿去了?是怎么没舌的?被刀割下的还是自己咬掉的?被迫咬掉,和着血吞下肚……还有“人荒”,人又是如何变“荒”的?迁走了还是死了?死了又是死于瘟疫还是杀戮?
实际上,丢骨、没舌、人荒仅仅是大姓三寨的名字,修史官碰巧用了这几个汉字书写而已(没准音译得不靠谱)——太碰巧,就显得有些污名化,故意污化大姓三寨。是呀,完全可以写成“丢谷”“莫舍”和“稔黄”,或者写成“多酷”“美蛇”和“仁晃”,本是音译、表音,为啥要影射进意义?
乡政府大院看不出一丁点“丢骨”“没舌”和“人荒”,房子不错,办公设施不错,人员很多,人长得、穿得也不错,一点儿不“丢骨”,不是“人荒”而是人旺。见到年轻的乡长,说明来意,加了微信,坐公车去“人荒”。
在《明史》里,大姓和丢骨是一个固定组合——“大姓丢骨”,从来没有“大姓没舌”或“大姓人荒”之说。有时候,没舌、人荒跟在丢骨后面,有时候丢骨代表了没舌和人荒。
公车司机说丁谷在主沟,木石搬下山了,送我们去云昌吧。丁谷就是丢骨,云昌就是人荒,木石就是没舌……这就对了,除去音译对大姓三寨的污名化——不仅除去了污化,还添了几分褒扬。丁谷是不是让你想到“蝴蝶谷”“红河谷”?是不是多了几分旅游景点的意味儿?云昌褒扬的成分更多,昌盛到云巅,又美又昌盛;木石有树木有石山,不就是藏语中的“扎尕”?加一个“那”字,当作“扎尕那”又何妨?
说上云昌的路是天路一点不过分。由乡政府过桥,进岔沟,沿小河走还是山路,一开始爬坡就变成了天路。云昌,莫非是在云端?在岷山走乡串户多年,只有去小姓平安老寨子上过这样的天路,但平安老寨子在半山,天路走一段最终到达的还是人间。云昌不同,不是七拐八拐,也不是十拐二十拐,窄条的水泥路走完仍不见寨门,后背吓出的冷汗还沾着衣服,接着又上了土路,类似拖拉机行驶的机耕道,且更陡更险,倒拐更多更密……公车司机轻车熟路,打着呼哨,说他隔不了几天就要上云昌来一趟,急转弯急上坡也不怎么减速。长城哈弗F5,老款,手动挡,怎么看都有种表现欲。不管你坐的左侧还是右侧都会临崖,不敢朝车窗外看,强迫症地想象汽车翻下悬崖的情景,又强迫症地将想象掐掉。
大姓的山有多大?比大耳边和埃溪的都大,而且随着攀升还在不停地往大长,天路所在的山越长越大,沟对面的山也越长越大,侧面沟里的青山秃山也越长越大——不只长高,也长敦长厚,像金字塔,像冈仁波齐,雪线也现了出来……一根毛路白糊糊穿过一片森林,折折叠叠上了“扎尕那”,年轻的司机告诉我们,那边就是木石——没舌老寨子。唉,我好向往!虽然老寨子的人已搬迁到了半山台地,但我还是认它——认它就是认历史,就像丢骨(丁谷)和我们即将抵达的云昌一样,那里也是《明史》。
新的安置点什么都不是,老寨子才是没舌人繁衍生息的地方——拼命的地方,与天斗、与地斗、与猛兽斗,更多在《明史》与官兵斗,几次焚寨毁寨,但终究是野火烧不尽、人烟代代传。
哈弗F5很是爬了一阵,坡度减缓,我们的眼前出现了台地和牧场。台地撂荒多年长满灌木。看似要上到山顶了,但还未上顶,云端的感觉出来了,紫外线割耳——用热刀子割耳,伸手就能扯把云过来,阳光的颗粒状也是云上才有的……应该是进入了旧时人荒的地盘。先听见人声、机械声,随即看见料场沙石,远远传来震动机的声音——云昌在打路,从上往下打,小四轮送料。
山是更大更敦厚了,对面的山欲与云昌试比高,但都比不过东北方半隐于云端的雪宝顶。
车行云昌,坐在车里也有种骑在牛背上的感觉——多么大的一头牛啊,不是牦牛了,是一头水牛,是头大象。
路上我在想人荒,《明史》里的人荒。很多情节都忘了,变模糊了,但细节很清晰:官兵打不服人荒人,又带着银子来安抚,人荒的人不知,银子没送到寨便给抢了,杀了安抚官……这下,将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派指挥带重兵镇压。燃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始终留在我的脑壳里,还有喧嚣、惨叫和最后的死寂。《通志》说焚烧人荒、没舌的大火火光在夜里彼此映照,看得见在火焰和寨房的崩塌中哭号的人影。火光同时也映照着修史官带着满意表情的模糊的脸。
官府官兵坏,不是说人荒没舌人就好,或者说都好。官兵的坏是明确的,一贯地歧视、欺骗和“来硬的”;人荒人的好却很模糊,不能说他们百分百朴实善良,也不能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正当——穷山恶水,在生存法则下,他们有的人有时候也是禽兽。
眼前大姓的山、云昌的山给我的印象太特别了,不是一般的穷恶。千百年来,大山险恶的基因注入了人又训练了人,恶叠加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忽略了这个“养”字里的“恶”。我不是要为人荒人说情,不是要洗脱他们在史书上的“污名”,事实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我们眼见的山驯化的——山性决定人性。
绝对的环境决定论不对,但在一个几百上千年封闭的环境里,人有何为?死胡同一般的环境,还要受官府官兵和外面部落的打压,人有何为?好的善的人性犹如良苗,你要给它适宜生长的环境,不要福窝窝,只要土壤肥力和阳光雨露,你不给,它要么夭折,要么变异——结出恶果。
想的当儿,车到了铺混凝土的路段。停车步行,也算到了云昌。我有心地眼睛锥子一般看着面前的台地、山坡、篱笆和所剩不多的几栋寨房,又一次在心里确认它就是《明史》里的人荒。
云昌搬下河了,名字也搬了,但山上有产业——种植蔬菜、药材和放牧,留着几栋寨房。近年搞“乡村振兴”,产业有所扩大,开始分段打水泥路。
相比小姓的埃溪,云昌是一点不寂寞,施工的村民吆二喝三,拖拉机、搅拌机和振动机隆隆响。太阳很毒,午后的天空蓝遐遐的,改造过的梯地蔬菜、青稞葱绿,是产业的模样。看已经铺成的水泥路,看村民的穿戴和精神,听他们言语,完全是“云昌”了,绝非“人荒”,像是什么时候刮过暴风,把“人荒”连地皮一块揭走了。云昌是新生的,云昌人也是新生的。
刮过暴风不假,但不是一时一阵,是几百年,一次次一层层揭走草皮地皮,到了现今的样子。
我们在铺路的截口停止向前,爬上路坎,轉向去了台地上一幢有别于民房的建筑。建筑成矩形,分三层,下面两层是土石,上面一层是木楼;形势颇似近代的砖木结构,院前有楼门,当头有偏屋。公车司机告诉我们,是人荒土司官楼,并说出了土司的名字:荣仁清。
我们在官楼前停留、转悠,习惯性赏景一样看官楼,变换着角度拍照。在我的眼里,它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文化符号,一处藏羌文化的遗留,一段岷山里的村寨史。自然也是一段家族史。撇开这些,也可以是一个纯粹的审美对象,一件人荒泥工、木工、石匠和时间联手创作的作品。一块时间的补丁,甚而至于是一种失传的生活方式。
美不都是平铺、平面的,有内涵的美都能穿越,从虚空延伸出来,让看不见的东西看见,就像花草树木的呼吸,就像我们自己的呼吸。
眼前这栋名不见经传的土司官邸展现给我的就是一种穿越之美,从“人荒”穿越到云昌。土司官邸呈现出的无处不在的旧、破败和倾颓是一种立体的穿越,就像无数时间的根须破墙而出,合力做空一个不可见的物件。
土司官寨同民房一模一样的木门(毫无阔气、阔绰之言)上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要打开锁进去是不可能的。不是找不到钥匙,是整栋楼明显向前、向左倾斜,屋顶也塌陷了几处,人进去极有可能倒塌。“这家伙,像是轻轻夺一拇指就会垮塌。”公车司机说得有点夸张,但感觉真是那样。
我注意到官寨的侧门和正门门楣上放着玛尼石,也很古旧了,就像从古墓捡回的残碑。我镜头拉近拍了侧门门楣上的一块,是两条龙护佑着一朵雪莲花,我就想那个刻碑的匠人,想那个请匠人刻碑的主人……正门门楣上放着两块经文石和一块雕刻有月亮及其运行轨迹的石块——真让人遐想……人从来都是通天通神的,云昌人也不例外,人荒人也不例外——没准更胜一筹,因为人原本就是神的一部分,有着共用的大脑和感官。
荣仁清是个颇有来头的人。他活得很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当过县政协委员,从1927年任土司到1953年民主化,经历了很多事,有很多故事,就算不是个传奇人物,也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
荣仁清本叫俄么仁清,1927年因为给人荒土司阿居索朗的遗孀泽茸上门,改名荣仁清。前面的故事太长了,且千头万绪,这里只说荣仁清。
阿居索朗与前来杀他的归化关人一同跌河而死,荣仁清替阿居索朗上门,当上了土司。这里提一句阿居索朗,阿居索朗的土司职位也不是子承父传,也是在老土司死于非命后以上门女婿的身份继任的。
我们看见的摇摇欲坠的土司官楼是荣仁清的官邸,也是阿居索朗以及老土司的官邸。可以这样讲,正统的人荒土司,传到1924年年采病故就结束了。年采之后,汉军的势力控制了部落,年采的遗孀俄么措被迫招汉军营长文某的义子梁纪上门做土司。
梁纪乱世兴、乱世死。俄么措为女儿泽茸招阿居索朗上门,阿居索朗死后,泽茸又招荣仁清上门。
荣仁清不失为一道返照之回光,照了云昌二十多年,在我的感觉中就像给墙壁上粉水、给家具上漆,一层一层,渗进泥土和木纹。不只渗进云昌,也渗进了大姓、小姓及埃溪的29寨。
返照有时也会被乌云遮住,甚至下一阵子暴雪,但最后又云开雾散,夕阳无限好。荣仁清在位经历了两次这样的极端天气,一次是俄么吉卖掉180头牦牛,贿赂汉军长官篡位,一次是介孝效仿俄么吉,贿赂汉军统领杨某篡位。不过两次都只是个插曲,好在有贵人相助,荣仁清官复原职。
“人荒”是个大寨,散得很宽,占据着整个山巅,老屋基很多,撂荒的台地很多,就是到了“云昌”时期也还是个大寨。
走边沟经过施工路段,来到生产队时期的晒场,道路一个回旋穿过几栋寨房爬升到了房后——曾经的人荒老寨内部,现在变成了荒山牧野。我在晒场拍照,东看西瞅,又看见了东边山梁上通往“没舌”的毛路,想象的鸟儿飞去,两个寨子真要燃起大火,火光在夜间的确是可以相互映照的。
不见有坟地,也不见火葬、天葬处,闻不到一点死亡的气息,便不去想云昌人死后——太阳炙肉,光照明晰得能看见光子,人活着哪有死之说?然而《明史》中竖排的繁体字又在眼前浮游,那么多人死去,总有一把骨头一把灰吧。困惑不解之时,想到藏传佛教的“转世”,心里好受多了。眼前打路的云昌人,更多搬下河去的云昌人,包括外出打工、求学的云昌人,或许都是那些死于史书的“人荒”人的转世。
下山前在云昌留了个影。是云昌也是人荒,我痴心妄想,希望把影子投在《明史》上。
下山半道碰见一个“甩火腿”上山的人,我们从车窗里跟他打招呼。他到大姓买东西回来,七十多岁说话一点不喘。看他的黑脸膛,看他的穿戴,不像是今人,他成了我想象中的人荒人的范本。
现在是七月,我却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冬景,想象冬日云昌以及冬日人荒。只能是雪域,不是一片,而是整匹山立体的雪域,连着更高更大的山、更高更大的雪域,直至终年积雪的雪宝顶。
那时的“人荒”,白得像一场葬礼,寂寥得像沉睡——爱和萌芽在雪域下蠢动。
从云昌回来,我们又去了丁谷——已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丁谷白雪皑皑,间搭以尚未被积雪盖住的黛色的松柏和裸露的石崖,阳山偶见棕色的灌林草甸。
丁谷即“大姓丢骨”,作为一个古老而牢靠的组合,出现在《明史》和《四川通志》里自有它的来头。究其原因,很久以前,由元至明,1511年以前,“丢骨”都是大姓的中心,整个大姓都由“丢骨”土司掌管,土司官邸也建在“丢骨”。“人荒”自然也归“丢骨”土司管辖。那些时日,大姓就是丢骨,丢骨就是大姓。
1505年,明弘治十八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大姓的格局,将大姓一分为二,那便是在明军的一次平叛中人荒喇嘛扎屯桑反水。作为藏羌军中吹唢呐的司号员,扎屯桑在一场关键战役中以吹唢呐为明军通风报信,暗示明军“前山莫来后山来”,最终导致自己人大败,明军由松林堡、禹门关进入人荒,平息了叛乱。次年,四川巡抚刘洪上奏新皇明武宗大姓丢骨土司亡故,奏报扎屯桑继任。1511年,明武宗正德六年,扎屯桑奉诏进京,明武宗册封他为人荒土千户,管辖人荒,包括小姓沟大耳边、埃溪、萝卜等在内的29寨,从此大姓一山不得不容二虎。
扎屯桑受封。丢骨土司仍在,继任者孙炕桑。这样的格局维持了三百多年,其间经历了1861年“咸丰番变”。1863年平叛后,土千户降为土千总,直至民国十三年,即1924年汉军在红花屯设宴抓捕斩杀28番首,大姓土司的印信号纸才统一到人荒土司手中。
冬天的大姓黑白疏朗,沟深谷狭,视野却也高远开阔。山体敦大,雪峰屹立如天塔,冰雪间涓流如线。由“丢骨”演化的丁谷新寨在河坝,老寨同样在云端。老寨子布局如不多几个汉藏文的笔画,繁写化简写,亦如旧衣上的补疤。我自车前窗投出的犹如有鹞鹰引领的视线越过岩嘴直达丁谷。早晨的太阳东出西照,锯齿状的山影投在沟谷右岸——也投在补疤上;傍晚太阳西沉东照,山影又投在沟谷左岸,“丢骨”隐没在浓影里。倘若将一天的变化作快放处理,剪掉正午,那么我们就会看见几十里大姓的光影变幻。
这天,丁谷的阳光不仅在我的理解中有质量,在我的直觉中也有质量,冰冷、刺眼、落在雪地里飒飒有声都是质量的体现。
台地、土夯墙、老屋基……积雪覆盖了一切,看不出哪是撂荒哪是在耕。路過的丁谷新寨是千篇一律的安置点,怎么寻也寻不见“丢骨”的影子,在留守老人的脸膛、言语里也寻不见。丢骨——大姓丢骨,这个组合早已散架、坍塌、湮灭,就像积雪覆压下的没有拆走的土屋和踏板房……
返回的路上太阳西沉,光线暗下来,人恍恍惚惚,理智也恍恍惚惚,禁不住怀疑起《明史》来:是不是有大姓?是不是有丢骨?是不是有人荒和没舌?我想等积雪融化、春暖花开时再来,那时候,没准在一朵蒲公英下能看见“丢骨”,在出门务工的务工、上学的上学留下的空寨能看见“人荒”,至于“没舌”,不用再上云端的老寨子,只需在新寨找一位老者,问他一个现实的问题,比如“你对木石的扶贫工作满意不满意”,他一张口笑便看见了。
附《四川通志》载平定人荒事宜节录:
神宗万历七年,大征人荒、没舌、丢骨三寨,南路尽平……初,南路四十八寨惟丢骨、人荒、没舌最大。兵备王诏巡边三寨,三寨度诏至必取道崖下,乃并伏伺。诏适,击诏坠马,死。副使林应节乘传到没舌,没舌人掠应节赀装,临行褫其衣。元年寇安化关,二年寇归化关,三年击断我粮道,邀夺松潘诸转运军食。故事,岁正朔抚赏诸夷,遣判官齐银币到三寨,至是,劫赏,杀官吏黄申等四人。于是御使摭前事奏,遣指挥曹希彬徐承业,裨将易鹤阳剿之。殊死战,斩酋长白脸儿,而三寨俱起。希彬、承业乃统诸军军杨庆墩、木瓜坪、罗锅岭诸处。十道并发,先破人荒寨,尽焚其窑房雕房。两寨见火举,鼓噪,自相腾践。然后官军并乘之,贼大溃,死者甚众。
【作者简介】 阿贝尔,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刊发在《花城》《天涯》《上海文学》《散文》《大家》《四川文学》等文学期刊。出版《隐秘的乡村》《灵山札记》《隔了河的会见》《飞地》等。曾获冰心散文奖、时报文学奖等。现居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