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业社会学发展的现状、困境和进路①
2024-01-24陈航英
陈航英
如果说20世纪70年代农业社会学在欧美的诞生是出于农村社会学者的一场自救运动(Newby,1983),那么它在当下中国的诞生可谓是应时而生。进入21世纪以来,农村劳动力外流、资本下乡、农地三权分置、土地流转、农业商品化、新型农业经营/服务主体的兴起、小农户的存续和发展、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国际农业巨头的进入等现象,使得中国社会学已有的“三农”研究分析框架常常力有不逮。面对不能再忽视的诸种农业现象和问题,中国农业社会学呼之欲出。
尽管诸多学界同仁对农业社会学的确立和诞生持赞成态度,但也有不少学者抱有不解之惑。在日常的学术交流中,笔者经常会遇到如下问题:农业社会学是不是跟以前的工业社会学一样,是一门职业社会学?农业社会学和农村社会学有何差异?农业是一个经济部门,是农业经济学和管理学的领域,社会学能研究什么?总括之,就是农业社会学是否有潜力成为社会学学科一个新的生发点?对于农业社会学的发展来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如果回答不好这个问题,那么农业社会学很可能只会是一个兴盛一时的研究兴趣点,而很难成长为一门专业的分支学科。
作为一名从事农业相关研究近10年的研究者,笔者也深感自己的研究遭遇了瓶颈,面临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陷入“经验丛林”,迷失研究方向。多年的经验研究,固然开阔了视野、增加了阅历,却也使我深陷“经验丛林”,逐渐看不清研究进一步推进的方向。在阅读学界相关研究文章时,也存在类似的感觉,很多研究只是换了一个研究地点、一种研究作物,研究发现和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这实际上就是在“经验丛林”里不断打转。第二,缺乏理论思考,遭遇研究瓶颈。2015年前后,“农政变迁”和“资本下乡的社会基础”研究兴起之后,我的整个研究一直围绕这两类主题打转,没有发展出新的理论范式和问题意识。没有理论范式和问题意识的引导,经验研究很大程度上会陷入迷惘的状态。这两个方面的问题时常使我怀疑自己能否继续在农业社会学这个研究领域走下去。
本文主要是针对上述学界同仁的疑问和我个人的研究反思而做出的一个初步思考。通过梳理和回顾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历程、研究议题和研究视角,希望厘清农业社会学本身的学科定位,指出当前农业社会学发展存在的问题,并讨论进一步发展的进路。
一、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历程
从初生到兴起,农业社会学在中国已经走过不少年头。在这些年里,农业社会学相关的研究成果与日俱增,学术共同体建设稳步推进,学科体系不断完善。以相关标志性事件为依据,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
(一)2007年之前,中国农业社会学研究尚未系统展开
社会学重建以来,学界对农业问题或多或少都有涉及,但真正第一次提出“农业社会学”这一概念,并将之与“农村社会学”做出区分的是西北农学院的邹德秀教授。在1990年出版的《绿色的哲理——对农业的起源、演化、体系及农耕文化、农业社会学的新探索》一书中,邹教授首次明确提出,“在研究农村社会学的同时,也要重视农业社会学的研究”。在与农村社会学做比较的基础上,他指出,农业社会学就是“把农业放在整个国民经济这个大背景中去分析农业与其他产业的关系,农业的社会功能,如经济功能、政治功能、认识功能、文化功能、生态功能等”(邹德秀,1990:288)。邹教授提出要对农业的社会功能展开分析和研究,这无疑具有十分明显的农业社会学色彩。尽管邹教授对农业社会学相关问题已经有了一些思考,但总体来说,这些思考还并不深入。例如,针对什么是农业、农业有哪些特点等问题,邹教授的讨论更多还是沿袭了自然科学的思路。
可惜的是,邹教授的先见之明在当时并没有引起社会学界的广泛关注。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农业问题一直被政府和学者等同于确保农产品有效供给的问题,特别是粮食供给。进入21世纪,我国粮食产量不断创造历史新高,有学者提出中国的农业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陆学艺,2004)。基于这样的认识,农业问题要么被认为专属于农业经济学的研究领域而被社会学者所放弃,要么被整合到“三农”问题之中而变得不可见。
但值得一提的是,学界出现了少量带有农业社会学色彩的活动和研讨。例如,1996年,陕西师范大学萧正洪教授在“农民学”的名义下翻译出版了俄国著名学者恰亚诺夫的《农民经济组织》一书;2006年,美籍华裔学者黄宗智教授在《读书》上发表《中国农业面临的历史性契机》,就中国农业的出路问题展开了颇具农业社会学色彩的讨论。
概括来说,在2007年之前,尽管农业社会学概念已经被提出,但总体上相关研究并未系统展开,农业社会学在中国学界仍旧处于待发的状态。
(二)2007—2016年,中国农业社会学研究快速发展
2007年是中国农业社会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这一年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朱启臻获批国家社科基金研究项目“农业特性的社会学分析”,这标志着农业社会学在中国被列入了正式研究(朱启臻,2009a)。
朱启臻教授团队就农业的特性问题有意识地开展了社会学的思考和探究。与邹德秀教授类似,朱启臻教授团队也认为,仅仅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认识农业显然不够。因此,他们明确指出,研究提高农民收入和保护农民利益的措施不能局限在农业内部和靠市场机制来实现。基于这一认识,通过对农业的社会学考察,他们发现农业和农产品具有其他产业不具备的四个社会特性,即农产品消费具有必需性、农产品消费具有非竞争性、农业产品的提供具有社会性、农业具有明显的社会效应。这四个社会特性决定了农业不同于一般产业,具有“准公共产品性”,因而国家对农业负有支持和保护的责任(鲁可荣,朱启臻,2007;朱启臻,陈倩玉,2008)。
随后,朱启臻教授对农业社会学本身展开了思考,并萌生了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农业社会学的想法(朱启臻,2009a)。同年,中国农业大学熊春文教授系统梳理了欧美农业社会学的渊源、发展及主要理论问题,启发了农业社会学在中国的发展(熊春文,2009)。极具意义的是,2009年4月,中国农业社会学的第一本著作和教材《农业社会学》出版。在书中,朱启臻首次对农业社会学给出了具有社会学意涵的定义。他认为,“农业社会学是研究农业发展与社会之间互动关系的科学,它通过对农业本质及其与社会各部分之间的关系的研究,揭示农业发展变迁规律及其对社会的影响,促进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协调、健康发展”(朱启臻,2009b:16)。该书最明显的特色是就农业的本质开展了社会学的归纳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阐述了农民、农业组织、农业政策等影响因素是如何与农业产生互动的。朱启臻教授在2013年出版的《生存的基础:农业的社会学特性与政府责任》一书中对上述认识和观点给予了更细致的介绍和阐释。
在朱启臻、熊春文等学者就农业社会学学科展开思考的同时,国内外也有不少学者从不同理论视角对中国农业转型问题展开研究,形成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其中,黄宗智和彭玉生(2007)从恰亚诺夫主义农政变迁视角分析了中国农业发展的历史性契机和小规模农业的前景问题;随后,黄宗智(2010)基于中国食物消费和农业结构的转变提出“隐性农业革命”的概念,系统阐释了中国农业生产经营从内卷化到隐性农业革命的变迁历程;2012年,黄宗智教授在《开放时代》就“中国新时代的小农经济”问题,组织学者进行了专题讨论。同样支持小农家庭经营、以贺雪峰教授为代表的“华中乡土派”学者,也在2011年前后通过对土地流转问题的关注,推进了农业治理研究。此外,张谦和杜强从马克思主义农政变迁视角考察了中国农业转型问题(Zhang &Donaldson,2008)。2015年,严海蓉教授在《开放时代》以“中国农业的发展道路”为题,组织了一期专题讨论,并与黄宗智、贺雪峰等学者开展了深入探讨。
当上述两批学者基于不同的理论视角就中国农业转型问题开展激烈争论的时候,一个新的研究路径开始出现。青年学者徐宗阳(2016)承继“燕京学派”研究传统,以资本下乡为切入点,从外来资本与乡土社会的互动关系层面考察中国农业转型问题,提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基础”命题。
在国内经验研究开展的同时,国际农政变迁理论的译介工作也在稳步推进。自2011年开始,中国农业大学叶敬忠教授团队每年都邀请国内外知名学者开展“农政与发展”系列讲座。立足知识传播这一客观立场,叶敬忠教授团队积极而高效地译介了诸多国际经典和前沿研究成果,如亨利·伯恩斯坦(Henry Bernstein)的《农政变迁的阶级动力》、扬·杜威·范德普勒格(Jan Douwe van der Ploeg)的《新小农阶级:帝国和全球化时代为了自主性和可持续性的斗争》,并将“农政与发展”系列讲座的相关内容以《农政与发展当代思潮》为名整理出版。这项工作有效地推动了国际农政变迁理论在国内学界的传播,对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意义重大。
总体而言,2007年到2016年的10年时间,是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快速发展期。一方面,学者们已经就中国农业社会学学科建设本身开展了有意识的思考;另一方面,围绕中国农业转型问题,众多学者开展了深入的经验研究。具有开创性的研究成果大量出现,国际经典和前沿研究文献和著作开始被译介到国内,农业社会学也开始为国内学界所认识。之后有关农业相关问题研究的视角和范式,也基本上源于这一时期。
(三)2017年至今,农业社会学研究的学术共同体基本形成
2017年对于中国农业社会学发展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在这一年的中国社会学会学术年会上,由中国农业大学熊春文教授负责的“农业社会学分论坛”首次设立。该分论坛的设置意味着中国农业社会学学科有了定期的、全国范围的交流平台,这对于促进学科的发展意义重大,也激发了学界对于农业社会学研究的兴趣和热情。同年,熊春文教授在《社会学研究》上发表《农业社会学论纲:理论、框架及前景》一文,在很大程度上使学界对“农业社会学”这个学科的渊源、研究内容、议题等有了更为明确的认识。
2017年以来,有关农业社会学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在研究项目方面,2017年,熊春文教授领衔的“农业社会学的基本理论与前沿问题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立项;同年,陈义媛主持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村庄社会基础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立项;2020年,徐宗阳主持的“资本下乡的社会适应机制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立项;2022年,陈航英主持的“农业现代化进程中资本下乡用工机制的社会学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立项。这些项目立项无疑体现了学界对农业社会学这一分支学科的高度认同。
在专著和译著方面,主要的出版物包括冯小的《去小农化:国家主导发展下的农业转型》,孙新华的《再造农业:皖南河镇的政府干预与农业转型(2007—2014)》,张建雷的《发展型小农家庭的兴起:皖东溪水镇的小农家庭与乡村变迁(1980—2015)》,陈义媛的《资本下乡:中国农业转型的双重路径》,徐宗阳的《内外有别:资本下乡的社会基础》,以及由潘璐、叶敬忠译校的《小农与农业的艺术:恰亚诺夫主义宣言》,等等。
在学术论文发表方面,《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自2019年开始设置“农业社会学”主题专栏,其他较为重要的还包括陈义媛发表的《资本下乡的社会困境与化解策略——资本对村庄社会资源的动员》和Landoutsourcingandlabourcontracting:labourmanagementinChina’scapitalistfarms,陈航英发表的《干涸的机井:资本下乡与水资源攫取——以宁夏南部黄高县蔬菜产业为例》《田野里的工厂:资本化农业劳动体制研究》和《土客结合:资本下乡的用工机制研究》,付伟发表的《农业转型的社会基础:一项对茶叶经营细节的社会学研究》,徐宗阳发表的《机手与麦客——一个公司型农场机械化的社会学研究》和《农民行动的观念基础——以一个公司型农场的作物失窃事件为例》,周飞舟与何奇峰发表的《行动伦理:论农业生产组织的社会基础》,颜燕华发表的《农产品市场链及其社会关系基础——以清末民国时期茶叶外贸的中间商为例》,等等。
经过多年的努力,2021年中国社会学会农业社会学专业委员会获批成立,这标志着农业社会学作为一门新兴的分支学科正式在国内社会学界确立。一门学科的建立和发展,需要诸多学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以每年的农业社会学论坛为抓手,农业社会学研究的学术共同体已经形成。这个学术共同体所呈现出来的活力、研究潜力和合作意识,强有力地推动着这门分支学科的快速发展。农业社会学,未来可期!
二、不自觉的“生产视角”:农业社会学的研究现状
中国农业社会学是应时而生的,这个“时”就是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的中国农业转型实践。基于不同的分析路径,学者们就中国农业转型问题开展了深入的研究和激烈的争论。这些分析路径既有承袭自国际农政研究的古典传统,也有生发自中国社会学研究的本土传统。借助这些多元的分析路径,中国农业转型的现象、过程、机制等都得到充分彰显。
(一)农政变迁的研究
基于马克思主义农政变迁理论,张谦和杜强分析发现,随着农地、劳动力和资本要素市场的迅速发展,中国的农业经营正在经历快速的资本化,并分化为以下六种模式:自给自足式农民、商业化农业生产者、企业化农业生产者、合同式农业生产者、中国特色的半无产农场工人、半无产农场工人和无产农场工人。但与此同时,他们认为在中国农业资本化转型的过程中,由于农村集体土地所有制提供的保护,中国并没有出现一支无地游民大军(Zhang &Donaldson,2008)。
黄宗智(2010)则观察到,因为消费需求的转变,中国农业正在经历一场“隐性农业革命”。这场隐性农业革命表现在农业生产经营上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没有无产化的资本化”,即中国农业在资本化程度加深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无产阶级化(黄宗智等,2012)。不同于张谦和杜强的看法,黄宗智及其同事认为,小规模家庭农场依旧是当前中国农业生产中最重要的经营主体,其特点是“半工半耕”,而且这种小规模家庭农场将长期延续下去(黄宗智,2010:87,156)。基于这一判断,黄宗智(2014)认为,在当前隐性农业革命的趋势下,大力发展劳动和资本密集化的、规模适度的、小而精的家庭农场才是中国农业的不二选择。
对于上述看法,以严海蓉和陈义媛为代表的一批学者提出了质疑。首先,他们认为当前中国农业资本化存在三种动力,即以龙头企业为代表的自上而下的农业资本化、以合作社为代表的上下并举的农业资本化、以专业户和家庭农场为代表的自下而上的农业资本化(严海蓉,陈义媛,2015)。其次,他们认为已有研究更多只关注到生产力层面的资本化问题,而没有关注到生产关系层面的“农民分化”问题。事实上,“农民”在迅速分化,农户经营这一生产方式已经失去了直接对接市场的独立身份,并不断隶属于一个新型农业经营体系(陈航英,2015)。
从渊源上来说,上述争论很大程度上是国际农政学界有关“列宁—恰亚诺夫”争论的延续。因此,这一路径下的研究也更为关注宏观政治经济等结构性力量对中国农业转型道路和过程所产生的形塑作用。
(二)农业治理的研究
面对中国农业生产领域发生的显著变化,原本以农村研究著称的“华中乡土派”也开始关注农业相关问题。通过调查,“华中乡土派”学者认为,农业的小农家庭经营在中国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社会功能。首先,小农家庭经营的精耕细作可以确保单位面积有较高的产出,从而能够以较低的成本确保我国的粮食安全。其次,在小农家庭经营内部自然形成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模式,不仅能够给农民提供就业机会和收入,使其获得人生价值、实现生命意义,而且能够作为稳定器和蓄水池给中国走向现代化提供最为基础和重要的保障。因此,政府一定不能鼓励资本下乡与民争利,相反应该维持和扶持小农家庭经营(贺雪峰,2013;夏柱智,贺雪峰,2017;孙新华,钟涨宝,2017)。
对于当前中国的农业转型,他们认为,其主要动力来自政府部门的推动。贺雪峰(2015)指出,“自上而下,从分钱难的逻辑出发,就有了极强的推动农村土地流转、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动力,这是当前农政变迁的一个主要动力。这个动力表现出来,就是当前全国普遍出现的由财政支持推动的农村土地流转”。具体而言,这派学者将当前中国农政变迁视为政府推动资本下乡来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一个农业治理策略,是一种强制性的农业经营制度变迁(孙新华,2015)。与这种强制性的农业转型不同,他们更赞同和倡导自发流转土地,开展适度规模经营的“新中农”或“中间农民”(杨华,2012)。
或许是因为先前研究惯性使然,这派学者更关注农业所发挥的社会功能。他们主张“跳出农业看农业”,不能就农业谈农业;反对政府、资本等外部因素对小农家庭经营的冲击,认为政府应当对小农家庭担负起相应的保护责任。
(三)社会基础的研究
与上述两种分析路径不同,基于对“燕京学派”研究传统的承继,一批学者以资本下乡这一现象为切入点,重点关注外来资本与乡土社会的互动过程。
针对下乡资本在规模农业经营过程中遭遇的一些经营管理方面的问题,徐宗阳(2016)认为,可以通过分包制和家庭经营等乡土性的社会资源部分解决。而真正对资本下乡构成威胁的还是其“外来性”,这种外来性会使下乡资本面临一些意想不到的、“经营之外”的乡土性问题,从而导致外来资本与乡土社会互动不畅。因此,下乡资本要想顺利开展经营,关键在于要处理好自身与乡土社会的关系,构建自身发展的社会基础。
与之类似,付伟(2020)的研究进一步阐释了社会基础的问题。通过细致深入的考察,他发现,农业产业经营组织形态的影响机制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农业的技术细节决定了农业产业的组织形式;二是,乡土社会中饱含道德意涵的日常生活交往细节有效解决了产业组织的监督、效率等困境。因此,他认为,农业转型“既不能逾越自然界的生物规律,又受到社会结构性因素的制约,更要与一定的社会底蕴尤其是乡土伦理相配合”。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周飞舟和何奇峰(2021)的支持。
与之前两种分析路径不同,社会基础的研究更关注中国特色的乡土社会及相应的人际伦理道德等社会文化因素对中国农业转型过程的影响。从社会文化层面入手,这类研究更为细致地揭示出中国农业转型的微观运作机制。
总结而言,基于不同的分析路径,学者们就中国农业转型问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马克思主义农政研究者质疑恰亚诺夫主义和社会基础分析路径忽视了宏观政治经济结构背景对各类农业经营者微观行动的限制;批评农业治理研究者过于强调政府的力量,而忽视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阶级动力。秉持其他分析路径的学者则批评马克思主义农政分析路径过于强调现存结构对个体行动者的限制,而使其命运陷入了不可改变的境地,也忽视了社会文化层面所出现的种种冲突和矛盾。
尽管争论纷繁,但上述研究实际上有一个共同点,即研究目光只聚焦“农业生产”环节,主要围绕农业的生产环节和生产过程来开展研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当前中国农业社会学研究领域中不自觉形成的一种“生产视角”。实际上,包括朱启臻教授所著的《农业社会学》一书遵循的也是这一视角。毫无疑问,在这一视角下,中国农业社会学领域产生了众多出色的研究成果,也使得农业社会学作为一门分支学科逐渐得到了学界同仁的认可。但需要注意的是,“生产视角”也给农业社会学的进一步发展带来了一些问题。
三、新兴但仍未成型: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困境
在“生产视角”的影响下,当前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面临一些困境。具体来看,主要包括以下三点。
(一)内卷化:问题和视角陷入低水平重复陷阱
作为对中国农业转型现状的回应,在2007年到2016年这10年时间里,学界已经就相关问题做了较多的开创性研究。但可惜的是,这些开创性研究并没有激发出新的、更具开创性的思考和研究,反而引发了一种研究的路径依赖,出现了低水平重复的问题。
特别是有关“社会基础”的农业研究出现后,跟随、模仿的研究蜂拥兴起,甚至变成了一种研究的教条。这种趋势一方面是因为农业转型这一重大社会现实的激发,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有一部分研究者为了发文而追赶热度。但实际上,很多研究者并不清楚“人情”“关系”“伦理”等社会性因素的深层意涵。一部分研究者对这些社会性因素持有一种功利性的认识,认为只要借助这些社会性因素,资本下乡的困境就能破解、发展的社会基础就能建立。还有一部分研究者则抱有一种保守的认识,认为正是因为这些阻碍因素的存在,农业资本化的趋势才被阻止。
这样的研究不仅误解了“社会基础”研究的真实意图,而且未看到外来资本和乡土社会之间的相互调适。很多时候,学者只看到乡土社会的文化、农民的传统习惯对外来资本经营理念的阻碍,却看不到在一种新的经济主义的、资本化的生产理念侵入的过程中,乡土社会原有的文化、习惯本身也在悄然地发生转型。
伯恩斯坦指出,“中国今天呈现出了一个特别有趣、复杂和具有挑战性的农政变迁案例”(Bernstein,2015)。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的农政变迁应该是可以给相关研究理论带来启发和突破的。但现实是,现今大部分研究都沉湎于低水平的案例研究。虽然理论的突破与发展源于案例研究,中国农业转型发展也需要案例研究来呈现,但如果只是限于既有的研究问题、视角和路径,重复开展大量案例研究,那么我们“所做的研究很有可能只是为某一理论学派思想提供经验注脚而已,并且还会由此产生各种无谓的学术争论,显然,这不仅会阻碍理论的创新和讨论的深化,甚至还会限制我国农业社会学学科本身的进步和发展”(陈航英,2022)。
(二)依附性:理论框架和方法依附于其他学科
虽然在中国农业社会学发展初期,朱启臻、熊春文等学者就勾勒出了农业社会学的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但之后学界的研究并没有在这个方向上取得实质进展。过度陷入经验研究,忽视理论思考,导致了农业社会学研究的第二个困境,即在理论框架和方法上依附于农业经济学、组织社会学、农村社会学等。
在中国,政府的力量及其产生的影响是研究不能忽视的一个重要存在。因此,政府的农业治理自然是中国农业社会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和研究进路。在这一研究进路下,农业转型被理解为政府农业治理行为的一个结果。当然,这类研究有助于加深我们对中国农业转型的路径、过程和机制,以及政府作用的认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研究无论是在研究的理论框架还是方式方法上,都非常类似于组织社会学开展的政府行为研究。农业资本化、规模化转型被视为官场锦标赛,或者治理便利化的结果。在这类研究中,农业本身的自然特性、社会特性基本上都被无视,遑论考察这些特性本身会对政府的农业治理行为产生何种影响。
与之类似的是,更多的研究没有摆脱农业经济学的影响。农业经济学作为一门老牌学科,主导着农业相关问题的研究。这也是为什么学界有这样一种认识,即农业相关研究是农业经济学的专属领域。在此状况下,对农业展开社会学的研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农业经济学的影响。但问题是,很多号称农业社会学的研究并没有突破农业经济学的研究框架和方法。同农业经济学一样,这些研究也主要关注在生产环节的“投入—产出”关系下,土地、资金、劳动力等产业因素的使用效率问题,至多只是进一步讨论不同农业经营模式产生的社会经济影响。但这些研究并没有注意到,农业不单单是一种经济行为,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社会文化行为;农业劳动力也不单单是一个物的生产要素,他们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社会人。
综上所述,虽然名为农业社会学研究,但因为借用的是组织社会学、农业经济学等相关学科的理论框架和方法,所以这类研究与农业社会学学科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只是研究对象和资料来自农业。这样的研究显然无法撑起农业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的科学体系。
(三)片面性:研究内容上重社会而相对轻自然
众所周知,农业本身是自然和社会结合得最紧密的一个领域。对农业开展相关研究,既要关注社会维度,也要关注自然维度,还要关注社会与自然的相互影响。因此,无论是国外的研究者,还是国内的部分农业社会学者,都强调要在农业社会学研究中关注自然的维度(Dunlap &Martin, 1983;Buttel et al.,1990;朱启臻,2009a;熊春文,2017;陈航英,2019)。
但是,从现有研究来看,关注农业自然维度的呼吁只是起到了部分作用。不同视角下的研究确实注意到了农业生产过程本身的地域性、不稳定性、季节性和周期性,也分析了这些农业自然特性对农业生产经营组织形式的影响。但细究起来,已有研究更多还是把自然当成一个限定的结构性条件,讨论其对农业生产这一人类活动的影响。换言之,当前的研究其实只看到了自然如何影响社会的一面,而没有看到社会怎样影响自然的一面,也就是没有看到农业生产中的各种人类活动、农业生产的不同组织形式对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
此外,在生产视角的影响下,现有研究也很少跳出农业生产环节,考察作为农业生产下游的“食物消费”环节对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能够使农业社会学有效区别于农业经济学的突破点。
总结而言,尽管农业社会学在中国的发展已经有16年光景,也已通过成立农业社会学专委会在学界获得了一席之地,但在一定程度上,农业社会学在中国社会学界仍属于一门新兴的、未成型的学科。
“未成型”主要体现为农业社会学的发展仍旧面临上述几个困境。如果不解决好这几个困境,农业社会学在中国的发展很有可能就会是昙花一现。追根溯源,出现上述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当前农业社会学没有形成针对农业研究的核心问题、理论框架和概念体系;农业社会学的专业范围仍未得到有效确定和广泛认同。尽管朱启臻教授和熊春文教授已经就农业社会学的基本框架和主要议题等做了相关论述,但客观而言,这些论述还是过于宏大和抽象。由于没有建构出核心的概念体系,农业社会学还是没有很好地与相邻的几个学科——农业经济学、农村社会学——做出区分。
尽管农业是一个综合性、交叉的研究领域,对农业相关问题的研究也确实需要多学科、综合性的视角,但是对于一门想要在学界占据一席之地并获得广泛认可的学科,农业社会学就必须要有自己独特的研究议题和概念体系。如果没有自己的核心概念、议题、方法等构成的学科体系,所谓的交叉研究也就无从谈起。如此,农业社会学便很难成型,也不会取得独立的学科地位,而只能依附于相关学科。
四、迈向“生产—消费”视角:农业社会学的可能进路
针对农业社会学面临的发展困境,借鉴国际农业社会学发展前沿,本文认为中国农业社会学应当“跨出农场大门”(beyond the farm gate),关注到农场之外的食物加工、流通和消费等环节(Carolan,2016:47),即从“生产视角”迈向“生产—消费视角”。实际上,早在20世纪90年代,国际农业社会学就已经推进了农业与食物的社会学研究工作(李静松,2019)。
相较于“生产视角”,“生产—消费视角”是一个新的综合性分析视角。它既能够对宏观的社会文化结构展开分析,也能够顾及各类行动者的微观行动,还包含了环境的维度。新旧两个研究视角既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点。共同点是,在“生产—消费视角”下,研究者仍旧要关注农业生产环节,包括分析农业转型的过程、机制等问题,也要讨论小农家庭经营的性质、实质和处境等问题。不同点是,“生产—消费视角”还关注到了农场之外的其他关节。联结生产与消费的是“食物”(food),因此“食物体系”(food system)是这一新研究视角的核心概念。简单来说,“食物体系”就是指食物被生产、加工、分配、消费等实践背后的关系、结构与机制,及其相互之间的互动关系网络。
笔者认为,迈向“生产—消费视角”,以“食物体系”为核心分析概念,有助于推动中国农业社会学研究的成型和进一步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多元整合:突破低水平重复陷阱
前文已述,在“生产视角”的主导下,国内学者主要从不同分析路径入手对中国农业转型问题展开讨论。但是,各种分析路径之间差异较大,争论频繁。这非但没有推动农业社会学学科的进步,反而使相关研究陷入了低水平重复的陷阱。学界开展的经验研究也没有推动理论的发展,而只是成了相关理论的注脚而已。
首先,不同于“生产视角”下不同路径的各执一词,“生产—消费视角”可以依托“食物体系”概念形成对既有研究的多元整合。“食物”的生产和消费一方面会受到宏观社会经济文化结构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充分体现着行动者的主观能动性。因此,借助对“食物体系”的分析,相关研究能够在“结构—行动”之间实现一种贯通和融合:一方面,避免结构主义视角下行动者不可避免的、被决定的命运;另一方面,又注意到行动者是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结构背景下展开其行动的,并以某种方式再生产或改变着社会文化结构。
其次,对“食物体系”的分析能实现“自然—社会”的联结,关注到农业生产、消费过程中自然与社会维度的相互影响。食物的生产过程会影响自然环境,也受后者的影响;食物的消费亦是如此。对自然维度的关注,有助于补足当前农业社会学研究的片面性。
最后,对食物生产和消费过程的分析,能够极大地扩展农业社会学的研究议题。例如,在食物生产过程中,采取的是何种组织形式,是家庭经营,还是雇工经营?新型食物生产方式——都市农业、休闲农业、数字农业、智慧农业等,会对现存的食物供给体系带来怎样的影响?在食物分配过程中,现存的食物分配体系是如何构建起来的,呈现出怎样的格局?食物分配合理吗?食品金融化趋势会影响食物的分配吗?在食物消费方面,不同地区、文化、族群、年龄的人们吃的是什么,是怎样吃的,为什么吃这个?消费者有选择不吃的权利吗?现存的食物消费体系是怎样的,是如何构建起来的,存在怎样的问题?是否有必要探寻一种替代性的食物消费体系?诸如此类的研究议题都值得农业社会学者去探索和回答。
简而言之,这个综合性的分析视角要回答这样一个核心问题:各类食物生产者和消费者是如何在变动的社会结构下开展行动,并对社会文化系统和自然生态环境产生影响的?围绕食物体系展开的研究能够激发出大量新的研究议题,从而有助于突破当前农业社会学研究内卷化与片面性并存的困境。
(二)返古开新:构建独立的学科地位
在农业社会学概念提出之前,“三农”问题的研究成果已经卷帙浩繁。对此,作为学科主要发起人之一的熊春文(2017)曾明确指出,“怎么把社会学中已有的关于农业、农民问题的优秀研究成果总结、凝练、提升到农业社会学的范畴,形成农业社会学的学科意识,更有成效地展现农业社会学的思想方法,无疑是当前中国农业社会学的一项重要任务”。在某种程度上,研究视角的转变或许有助于完成这项重要任务。
当前,农业社会学之所以未能实现与农村社会学、农业经济学等相邻学科的分离,摆脱依附地位,关键还是因为研究只聚焦“农业生产”环节。“农业生产”作为一个综合性的研究领域,或多或少已经为农村社会学、农业经济学等相邻学科所研究。作为后起之秀的农业社会学对于“农业生产”的研究,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先行学科的影响。
如果我们转向“生产—消费”视角,以“食物体系”为核心,联结生产和消费两端,则有可能开辟出新的研究领域,并摆脱对于农村社会学、农业经济学等学科的依附。例如,当我们“跨出农场大门”,将食物的加工、分配、消费等问题纳入研究视域的时候,实际上就已贯通城乡,超越了农村社会学的研究范围。同理,当我们开始关注“食物体系”下的食物消费文化、消费模式、消费方式等问题,以及消费对于农业生产造成影响的时候,农业社会学也就在逐步摆脱农业经济学的影响。
一门分支学科要立足,就必然要有其历史根基。对“食物体系”的关注,也有助于我们挖掘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历史根基。古代中国以农立国,王朝之所以重视农业生产,除了有扩大税收的需求外,更为重要的还在于解决“吃饭”问题,防止饥馑。除了在平常年份兴修水利、垦殖开荒、无夺农时外,王朝更需要注意在荒歉年岁的救灾恤患。正所谓,“君养人以成国,人戴君以成生。上下相成,事如一体”(陆贽《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也就是说,在王朝与臣民之间实则是一个“生养”的问题,这也是王朝治理能否被称为“仁政”的关键所在,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中华农业文明的基础所在。此外,民间社会也有各种自发的“救荒”理念和实践。从这个角度来讲,传统中国的“农政”,包括劝课农桑、荒年救济和民间救荒实践等,实则富含农业社会学的思想,这无疑非常值得中国农业社会学者去挖掘和阐释。这不仅有助于奠定农业社会学独立的学科地位,也极有可能是构建中国特色农业社会学的一个重要知识来源。
此外,我们也不能忽略早期中国社会学的研究传统。纽比曾指出,“论述资本主义农业发展的经典著作已提出了一些新颖的观点和一批颇能引起争论的研究课题。但是,这些经典著作的价值不在于对当代的重要社会学问题提供现成答案,而在于它们把整个理论和经验研究结合起来”(Newby,1983)。早期中国社会学的研究就有可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对于农业相关的问题,20世纪早期的中国社会学家——陈翰笙、费孝通、杨懋春、杨开道、梁漱溟等——已经有诸多关注。这批学者学贯古今、中西,他们不仅对国外相关理论有极为深刻的理解,而且通过田野调查对中国本土的农情、国情也有切身的体会,因此,他们有关农业、农村、农民研究的问题域、视角和关注点,对于认识和推进当下中国农业社会学的发展无疑大有裨益。早期社会学者对农业问题的关注,恰恰能为我们当下农业社会学学科的建立和发展提供有利的基础(1)值得注意的是,当前已经有一些研究关注到了早期中国农业社会学的研究传统,例如叶敬忠(2021)、潘璐(2023)、陈航英(2023)。。
(三)服务社会:迈向有机公共社会学
美国社会学家布洛维(2007)认为存在四类社会学,即专业社会学、政策社会学、批判社会学和公共社会学。如果以此划分作为标准,那么当前中国的农业社会学很大程度上还是局限在专业社会学范围内。农业社会学原本应该在众多经验领域展现出其独特的应用价值,但当前关于农业转型的研究和讨论实际上并没有对社会公众或者政府政策产生重大影响。这种情况显然不利于农业社会学的成型和发展。如果农业社会学想要在学界获得相应的社会地位,乃至为社会公众所认可,那么就必须要更好地发挥应用价值,迈向布洛维所说的有机公共社会学。
客观而言,相较于农业问题(包括小农生计、农业合作社、耕地保护、农业绿色转型、都市农业等),食物问题(包括粮食安全、食品安全、吃饱还是吃好、饮食体系以及生物技术伦理等)可能更为当下社会民众所关心,因而理应成为农业社会学积极参与研究和建设的一个公共领域。当然,这不是说农业相关问题不重要,恰恰相反,农业问题是食物问题的基础。因此,农业社会学者应当通过研究食物问题,将社会民众的目光引向农业问题。这不仅可以在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建立联结,还可以在城乡之间建立联系,从而更有效地促进社会民众的反思,推动相关问题的讨论和解决(2)叶敬忠教授团队倡导的“巢状市场”发展路径(叶敬忠,贺聪志,2019),堪为典范。。
通过面向社会实际问题,服务社会公众,农业社会学的学科地位才能逐步确立,也才能更多地为社会大众所认可和接受。
五、结论与讨论
农业社会学在中国已经走过了16个年头,作为中国社会学一门最年轻的分支学科,通过对农业转型相关问题的研究,已经逐步凝聚起了一批研究者,并开始为学界所认识。
但随着农业转型研究热潮的降温,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开始遇到一些问题。一方面是研究的问题和视角陷入了低水平重复的陷阱,大部分研究沉湎于经验案例研究,而忽视了理论上的探讨;另一方面,新兴的农业社会学因为缺乏理论的思考,在理论框架和方法上仍旧依附于农业经济学、农村社会学等相邻学科。此外,重视社会维度、相对忽视自然维度的问题,也使农业社会学的发展存在片面性。因此,中国农业社会学总体上处于一个新兴但仍未成型的境况。
本文认为,要推动中国农业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应该转变研究视角,即从当前的“生产视角”转向“生产—消费视角”。这个新的研究视角是一个综合性的视角,它不仅要求对宏观的社会文化结构展开分析,也需要顾及各类行动者的微观行动,还包含对环境维度的关注。“生产—消费视角”主要围绕“食物体系”这一核心概念来展开分析和研究。这一方面有利于多元研究路径的整合,突破当前低水平重复的研究;另一方面对“食物体系”的研究也有助于勾连当下和历史、贯通城市与乡村,从而逐步摆脱对农业经济学、农村社会学等相邻学科的依附,构建一门独立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农业社会学。当然,在新的研究视角下,分析和探讨社会公众所关心的“食物问题”,能够帮助农业社会学更好地呈现出其应用性的一面,在推动学科迈向有机公共社会学的同时,获取社会大众的认可。
总之,迈向“生产—消费视角”的农业社会学需要研究者“跨出农场大门”,不能就生产谈生产,也不能就消费谈消费,而应当以“食物”为纽带,勾连生产和消费,联通城市与乡村。其主要探究的是隐藏在农业与食物背后的关系、结构与机制,这也应当是中国农业社会学的主要任务。实际上,通过农业与食物的透镜,农业社会学更想要观察的还是中国社会结构到底在怎样转型这个最为基本的问题。如果农业这一最具乡土气息的生产活动、饮食这一最为日常和基础的生存活动都已开始发生彻底的转变,那么中国社会也就已真正“走出乡土”,迈向“城市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