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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语介休方言趋向补语述补衔接模式研究

2024-01-23郭若男

现代语文 2023年11期
关键词:趋向补语语序

摘  要:在晋语介休方言中,趋向补语结构呈现出不同于普通话的衔接模式与松紧差别。典型的普通话粘合式述趋式,在介休话中能够以组合式的形式存在,即述语与补语之间通常要有标记词“将”来连接。介休话述趋式中的宾论元实现模式,也与普通话存在差异,它通常实现为宾语内置型。个别情况下,则可以受整个短语支配,实现为宾语外置型。不过,此时动词的语义类型、宾论元的语义角色与所实现的句类模式都会受到一定限制。

关键词:介休方言;趋向补语;组合式;“V将来/的去”;述补衔接模式;宾论元实现模式

在现代汉语中,述补衔接模式体现的是述补结构的松紧度。朱德熙把述补结构区分为“粘合式”和“组合式”[1](P125),这是对述补衔接松紧度的经典分析。刘丹青指出,“是否有连接成分”是判断松紧度的重要标准[2]。孙天琦进一步指出,判断述补结构的松紧度不能仅看连接标记,还需要考虑整个结构支配论元及体标记的情况[3]。

本文以笔者的母语介休市方言为讨论范围。介休市地处山西省中南部,隶属晋中市,境内主要通行晋语,并划归晋语并州片。这里将介休话中的“V将来/

的去”结构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我们的考察显示,介休话趋向补语的松紧度与普通话相比存在很大差异,主要体现在标记词“将”的存在以及趋向补语的带宾情况。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语料来源于对介休母语发音人的调查记录与笔者的内省。介休方言发言人的情况如下:郭叶平(男,72岁,只会讲介休话),郭翠梅(女,71岁,只会讲介休话),袁卫平(女,53岁,只会讲介休话),郭晋军(男,48岁,讲介休话和普通话),李琳娅(女,48岁,讲介休话和普通话),侯雪荔(女,25岁,讲介休话和普通话)。

一、“V+将+来/的去”结构的

历时演变和共时表现

“将”的本义为“携带、挟持”,用作动词。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出现“V+将+趋向补语”的结

构,此时的“将”仍是动词,作为连动结构的后项出

现[4](P58-69)、[5](P46-61)。例如:

(1)有二人乘黄马,从兵二人,但言捉将去,二人扶两腋东行,不知几里,便见大城如锡铁。(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卷六)[5](P46)

(2)晋太元八年,暴病而死,经时得苏,云:有人呼将去,至一城府。(南朝齐王琰《冥祥记》)[5](P46)

作为连动结构的“V+将”关系比较松散,其间可以插入宾语,构成“动+宾+将+补”格式。例如:

(3)有二人录其将去,至一大门,有一沙门据胡床坐。(南朝齐王琰《冥祥记》)[5](P46)

到了唐代,“将”的动词性消失,词义虚化,其前所搭配的动词范围扩大,对前面动词的依附性增强。这时,“将”字的功能可以分为两类:一是表“动向”,用作趋向补语的标志,表示动作的趋向性;二是表“动态”,表示动作完成、开始、持续或获得某种结果等状态。例如:

(4)凭人寄将去,三月无报书。(元稹《酬乐天书怀见寄》)

(5)送将欢笑去,收得寂寞回。(袁不约《客去》)

(6)扬眉斗目恶精神,捏合将来恰似真。(蒋贻恭《咏金刚》)

例(4)、例(5)中,“将”前面的动词“寄”“送”具有[+趋向性],这时,“将”表示动向;例(6)中,“捏合”是[-趋向性]动作,这时,“将”的虚化程度相对较高,表示完成义。

宋元之后,随着助词系统的调整和“了”助词的发展,“将”作为表示“动向”或“动态”补语标志的用法逐渐消亡。

介休话的“V将来/的去”承继了近代汉语的用法,不仅可以表示基本的趋向义,而且随着谓语动词范围的扩大,还逐渐发展出“完成、开始”等时体意义,与近代汉语“将”的语法意义基本一致。关于晋语方言中“将”本身的性质,学术界基本达成共识的是:“将”已经虚化为一个助词。但对该助词如何定性,学界则众说纷纭,常见的观点主要包括:“结构助词”“音节助词”“体貌助词”“趋向补语标记”等[5]-[10]。我们认为,“结构助词”这种说法太过笼统,而“音节助词”这种定性又完全违背了语言事实,因为在介休话趋向补语结构中,“将”是否出现会使整个句义发生改变,如“荷拿鸡蛋来啦”和“荷拿将鸡蛋来啦”意义完全不同,前者表示“来拿鸡蛋”,后者表示“把鸡蛋拿过来了”,因此,这里的“将”仍然具有语法意义,并没有完全虚化为一个音节。同时,“V+将+来/的去”后面仍可以跟完成体标记“佬”,如“送将来佬一本书”,此时体貌义是由“佬”来呈现,就此来说,“将”也没有虚化为体貌助词。介休话中,“将”的主要功能是在趋向补语结构中连接动词与趋向补语“来/的去”。归结起来看,把“将”定性为“趋向补语标记”更符合语言事实。

黄伯荣指出,在山西晋语所辖的五个方言片区(云中片、并州片、五台片、吕梁片、上党片)中,均有此类补语标记,只是在不同片区标记词的语音形式略有差别,大体可分为四类,分别是:“t类型(V+得+来/去)”“t?类型(V+张+来/去)”“ts类型(V+咗+来/去)”和“t?类型(V+将+来/去)”[11](P786)。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几个片区都有此类补语标记,但其发展并不平衡,具体表现为:在临汾、大同、平遥等地,补语标记词的出现是强制性的,即动词与趋向补语“来/去”之间必须加“将”。而在太原、阳高、浑源、右玉等地,动词与“来”之间必须加“将”,动词与“去”之间则不加。在左权、屯留等地,动词与“来”之间可加可不加,动词与“去”之间不加。由此可见,“将”在不同地域的发展进程有所不同。

在介休话中,也存在“V将来/的去”结构使用不平衡的情况。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地域条件。不同乡镇对标记词“将”的使用有所差别,像介休市东北部(如张兰镇、连福镇)一带更倾向于使用标记“将”,如“送将来一本书”;而介休市中西部(如城区、城关乡)等地则较少使用,通常是用复合趋向补语“过来/过的去”来表达,如“送过来一本书”。二是年龄限制。中老年人对标记词“将”的使用频率非常高,而青少年的使用频率较低,他们更常用“V过来/的去”结构。基于以上两点,我们基本可以推测这种不平衡现象是由于受到了普通话的影响,即“V将来/的去”结构应该属于介休话的基础表达,而“V过来/的去”是在普通话的影响下才进一步发展為常用表达的。下面,我们就对组合式趋向补语“V将来/的去”结构展开具体论述。

二、“V+将+来/的去”分析

在介休话中,“将[t?i]”作为趋向补语标记,只能与“来/的去”两个趋向补语搭配,构成“V+将+来/的去”结构。其中,V一般都是动作动词,跟动作性质有关。陆俭明在探讨趋向补语和宾语的位置时指出,在述趋式结构中,述语动词的性质、趋向补语的性质、宾语的性质、语境等,都会对宾语位置产生影响[12]。因此,陆先生主要是根据动词的性质对与趋向补语搭配的动词进行分类。我们也采取了这一标准,对“V+将+来”“V+将+的去”结构分别予以归类。

(一)V+将+来

就出现在“V+将+来”结构中的动词来看,有些动词包含“动作主体发生位置移动”的语义特征,我们称之为“位移动词”。如果动作者对某类行为动作具有控制性,则这类动词就具有“可控”的语义特征。

1.V[+位移][+可控]

(甲)走、跑、爬、飞、游……

(乙)买、送、搬、拉、借……

(丙)拿、端、找、抱、写……

(甲)组均表示施动者的自主移动,属于自移类动词;(乙)组动词通常表示致移或伴随移;(丙)组动词虽然是[-位移]类动词,但其后一旦加上趋向补语“来/去”,就具有了[+位移]的语义特征,通常表示致移或伴随移。以上三类动词都具有“位移性”和“可控性”,因此,我们将这三类动词定性为“可控位移动词”。例如:

(7)他半夜就跑将来佬。

(他半夜就跑来了。)

(8)你甚什么时候走将来的?

(你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9)苹果是他夜来家昨天送将来的。

(苹果是他昨天送来的。)

(10)把暖水给你妈端将来。

(把热水给你妈妈端来。)

在以上例句中,例(7)、例(8)中的动词属于自移;例(9)、例(10)中的动词则属于致移。无论是表示自移还是致移,“V+将+来”所表示的语义都是:以说话者的位置为参照点,施动者或受动者或两者一起向参照点方向移动,并且该参照点一般就是位移终点。

介休话同时存在“V将来”和“V来”两种表达,其中,只有“V+将+来”属于述趋式,对应的是普通话中的趋向补语“V来”,它们的意义基本相同。介休话中的“V来”则表示“来这儿V”的意思,属于连动式,强调目的义。例如:

(11)a.他跑来啦。(他来这儿跑步。)

b.他跑将来啦。(他跑过来了。)

(12)a.他拉来啦。(他来这儿拉东西。)

b.他拉将来啦。(他拉过来了。)

(13)a.*苹果送来啦。

b.苹果送将来啦。(苹果送过来了。)

例(11a)表示“他来这儿跑步”,而例(11b)表示“他从某地跑到位移终点了”。例(12a)只能表示“他来这儿的目的是拉(东西)”;如果要表示“他将某物拉到了这里”,就不能直接用“V来”,而要加标记“将”,如例(12b)所示。此外,从例(13)可以看出,“V来”的主语只能是自移主体,而不能是致移对象,即客体“苹果”不能作“送来”的主语,只能作“送将来”的主语。

2.V[+位移][-可控]

(丁)滚、传、飘、漂、流……

(丁)组通常为致役类动词,它所表示的动作行为不具有可控性,因此,我们将其称为“非可控位移动词”。例如:

(14)响声是从前头前面传将来的。

(响声是从前面传来的。)

(15)球是从后背后面滚将来的。

(球是从后面滚来的。)

由于丁类动词前面的主语“响声”“球”一般是致移对象,述语动词所表示的动作“传”“滚”并不是主语本身可以控制的,因此,这时必须要加标记“将”,构成“V将来”结构。

3.V[-位移][±可控]

(戊)说、寻思想、暖、做、切、炒、割……

(戊)类动词不含有位移的语义特征,可以称之为“非位移动词”。此类动词也有“V将来”的表达,例如:

(16)天暖将来啦。

(天热起来了。)

(17)这槐道题我能做将来。

(这道题我能做出来。)

(18)我这噶这样寻思将来,觉得她也不赖地挺好的。

(我这样想想,觉得她也挺好的。)

(19)他还说不将来甚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还说不上来什么时候才能走。)

当动词为[-位移]类时,“V将来”在不同的语境中也会有不同的引申义。如例(16)表示“天开始变热了并且热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此时的“V将来”是“V起来”的意思,含有一種“时体义”,即“动作或状态变化的开始及持续”。例(17)中的“做将来”表示“有能力做出来”的意思,其否定式为“V不将来”,即“这槐题我做不将来”。例(18)中的“寻思将来”与例(16)不同,它不是单纯表示起始义,而是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当想的时候”,即对心理动词“寻思”所表示的状态进行一种客观描写。例(19)中的“说不将来”体现的是一种评价估量义,“将”在整个结构中起到凝固句子形式的作用。在表示说话者主观想法的评价义时,该结构往往用于否定形式“V不将来”。

(二)V+将+的去

与“V+将+来”结构一样,我们仍是根据动词的性质,即是否具有“位移”“可控”的语义特征,对“V+将+的去”结构进行分类描写。

1.V[+位移][+可控]

(20)圪钻将的就瞅见啦。

(钻过去就看见了。)

(21)孩儿爬将的啦。

(孩子爬过去了。)

(22)把球给孩儿踢将的。

(把球给孩子踢过去。)

(23)东西荷将的啦。

(东西拿过去了。)

在以上例句中,例(20)、例(21)中的动词属于自移;例(22)、例(23)中的动词则属于致移。

2.V[+位移][-可控]

(24)捅槐个眼眼洞,水就流将的啦。

(捅个洞,水就流过去了。)

(25)球将将地刚刚滚将的啦。

(球刚刚滚过去了。)

在以上例句中,例(24)中的动词属于自移;例(25)中的动词则属于致移。

在介休方言中,“V+将+的去”所表示的语义是:以说话者所在位置为参照点,动作者或受动者或两者一起向远离参照点的方向移动,这时,该参照点一般就是位移源点,在句子中通常不出现,与普通话中的“V过去”意义基本相同。同时,“V+将+的去”结构中的动词V通常为位移类动词,因此,它所表示的事件一般为运动事件。通过以上描写,我们发现,介休话中的“V将来/的去”,不仅可以表示普通话中的“V来/去”,還可以表示复合趋向补语“V起来”“V出来/去”“V过来/去”等意义。

三、宾论元实现模式

介休话的趋向补语不仅在松紧衔接模式方面与普通话表现出明显差异,其特殊性还体现在论元实现模式方面。在介休话趋向补语中,宾论元NP一般要置于标记词“将”与补语“来/的去”之间,实现为“宾语内置型(V将+NP+来/的去)”,如“荷拿将一本书来”“送将些些扁食的去”;在个别情况下,宾论元还可以受整个述补短语支配,实现为“宾语外置型(V将来/的去+NP)”,如“前头走将的槐人”“爬将来好多牛牛”。如果短语带体标记“佬”“啦”的话,则体标记要紧紧粘附于补语“来/的去”之后,如“扔将垃圾桶里的去啦”“飞将来佬只蝇子”。

在介休方言中,述补之间不仅可以被标记词隔开,还可以被宾论元等成分隔开,这种现象可以进一步证实介休话趋向补语的述语谓词与补语谓词在句法衔接上非常松散,两者仍然处于一种“对等关系”。也就是说,两个成分之间只在意义上有关联,在句法和韵律上互不依赖[13](P58-59)。动词V和补语“来/的去”表示两个运动过程,并且前一动作可以看成是后一动作的具体运动方式,在该结构中,每个句法成分都具有相当高的独立性。下面,将分别讨论上述两种宾论元实现模式。

(一)宾语内置型(V将+NP+来/的去)

这里,主要根据宾论元自身的语义角色,将其分为三种类型:施事宾语、受事宾语、处所宾语。

1.施事宾语

(26)前头走将槐个人来佬。

(前面走来了一个人。)

(27)居舍家里飞将一只蝇子苍蝇的去。

(家里飞进去一只苍蝇。)

(28)(从洞洞里)爬将好多牛牛小虫子来。

(爬出来好多小虫子。)

(29)游将一只鸭子的去。

(游过去一只鸭子。)

(30)下将雨来啦。

(下起雨来了。)

2.受事宾语

(31)俺儿夜来家昨天送将两瓶酒来佬。

(我儿子昨天送来了两瓶酒。)

(32)他喊将人来啦。

(他喊来人了。)

(33)给你爸端将兀那杯水的去。

(给你爸端过去那杯水。)

(34)第明家明天唤将你妈妈来。

(明天把你妈妈叫来。)

(35)既然你册娶将她来,就应该好好对人家。

(既然你把她娶进来,就应该好好对人家。)

(36)我寻思想将兀槐那件事来啦。

(我想起来那件事情了。)

3.处所宾语

(37)(蝇子)飞将居舍家来啦。

(苍蝇飞进家里了。)

(38)(球儿)滚将床底下的去啦。

(球滚到床底下了。)

(39)(兀槐人)搬将俺们院儿来啦。

(那个人搬来我们院了。)

(40)(兀烂衣裳)扔将垃圾桶里的去啦。

(那烂衣服扔进垃圾桶了。)

首先,观察以上例句中动词的使用情况。宾语内置型语序中的动词V,涵盖了上文所列举的“甲——戊”全部的动词类型,如“走、送、端、滚、想”。因此,V的语义特征既可以是[±位移],也可以是[±可控],并且随着谓词范围的扩大,从位移类动词扩展至心理活动类动词(如“寻思想”),“将”的语法化程度也进一步加深,对其前谓词的依附性逐渐增强。

其次,再来看宾论元NP的特点。在该结构中,NP的类型比较丰富。从语义角色来看,它可以是“施事”“受事”,也可以是“处所”。从繁简程度来看,施事宾语和受事宾语多为数量短语或指量短语,如“一只蝇子”“两瓶酒”“你妈妈”;也可以实现为代词或光杆名词,如例(35)中的“她”、例(30)中的“雨”、例(32)中的“人”。从是否定指来看,若NP为施事,则只能实现为不定指,即没有“*前头走将那槐人来佬”“*游将兀只鸭子的”这种表达;若NP为受事,则既可以实现为不定指,如例(31)、例(32),也可以实现为定指,如例(33)~例(36);若NP为处所宾语,则既可以是有定成分,如例(39)中的处所宾语“俺们院儿”,也可以是无定成分,如例(37)中的“居舍”、例(38)中的“床底下”。

最后,从整个结构表示的事件类型来看,它不仅能够编码运动事件,具有位移义,谓语通常是位移动词;还可以编码变化事件和廓时事件,具有时体义[14]-[16]。如例(30)表示开始义,描写“从不下雨到下雨”的状态变化。句中如果有时体标记,则需要置于补语之后,如例(26)、例(31)中的完成体标记“佬”,要置于“来”之后。这时,动趋式中的趋向补语“来/的去”先通过与“佬”结合成为一个事件,从而将该结构分离为两个事件,其中,述语动词支配宾论元,补语编码时体。按照动趋式编码的事件概念结构,它们的语法构造应该是:

运动事件:

[一槐人 MOVE TOWARD HERE]主事件+[一槐人走]副事件

[俺儿 AMOVE 酒TOWARD HERE]主事件+[俺儿送]副事件

变化事件:

[我 AMOVE 兀件事 INTO 寻思将来]主事件+[我寻思兀槐事]副事件

廓时事件:

[雨 MOVE INTO 来]主事件+[雨下]副事件

这说明,时体成分“佬/啦”是先与补语组合来建立整个句子的“T链条”,然后才与述语动词组合,从而使整句话得到完整的时态解释。通过对趋向补语所表示的事件结构进行描写,可以直观地看出动趋式本身就是由两个事件构成的,普通话粘合式的衔接模式(如“送来、拿走”)则掩盖了这一特征。就此而言,介休话组合式的衔接模式更加直观地反映了复杂事件的本质,这也体现了不同方言对复杂事件的整合策略有所差别。

(二)宾语外置型(V将+来/的去+NP)

与宾语内置型结构一样,此处仍然根据宾論元的语义角色进行分类讨论。

1.施事宾语

(41)前头走将的槐个人。

(前面走过去一个人。)

(42)(从洞洞里)爬将来好多蜜蜉儿蚂蚁。

(爬出来好多蚂蚁。)

(43)飞将来佬一只雀儿。

(飞来了一只麻雀。)

(44)游将的佬几槐只蛤蝌儿蝌蚪。

(游过去了几只蝌蚪。)

2.受事宾语

(45)送将来佬两瓶酒。

(送来了两瓶酒。)

(46)他写将的一封信。

(他写去一封信。)

(47)切将来几瓣瓣西瓜。

(切来几瓣西瓜。)

(48)包将的点儿扁食饺子。

(包去点儿饺子。)

与宾语内置型情况相同,如果句子中有体标记“佬”时,它必须置于补语“来/的去”之后,如例(43)~例(45)所示。这时,宾论元NP置于句尾,并且不论是施事还是受事,该名词论元只能实现为数量短语。

需要指出的是,与宾语内置型语序相比,外置型语序的使用范围非常有限,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当动词为[-可控]义(丁类)时,不能使用宾语外置型语序。例如:

(49)a.*忽然从前面滚将来佬槐个球。

b.忽然从前面滚将槐个球来佬。

(50)a.*飘将来一股香味儿。

b.飘将一股香味儿来。

(51)a.*传将来一阵儿响声。

b.传将一阵儿响声来。

第二,在介休话宾语外置型语序中,宾论元NP不能是处所宾语。例如:

(52)a.*(蝇子)飞将来居舍盒里啦。

b.(蝇子)飞将居舍盒里来啦。

(53)a.*(球)滚将的床底下啦。

b.(球)滚将床底下的啦。

(54)a.*(兀件衣裳)扔将的去垃圾桶里啦。

b.(兀件衣裳)扔将垃圾桶里的去啦。

可以看出,当出现处所宾语时,只能使用内置型语序,即处所宾语只能放在标记“将”与补语“来/的去”之间。

第三,宾语内置型既可以用于陈述句,表示已然事实,如例(26)“前头走将槐人来佬”;也可以用于祈使句,表示命令、建议,如例(33)“给你爸端将兀杯水的去”。与之相比,外置型语序通常只能用于陈述句,而不能说“*给你爸端将的去兀杯水”。同时,虽然两种结构都能用于陈述已然事件,但是前者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后者。宋文辉在讨论为什么内置型语序可以用于祈使句时指出,现代汉语中的“V来+NP”表达的是一个统一的完成的过程,AMOVE和TOWARD两个过程的结合比较紧密[16]。既然该结构表示完成,那么它只能用于现实语境中,表示已然状态,因此,只能用于陈述句。与普通话相比,虽然介休话外置型语序中也有标记词“将”,但比起内置型语序,外置型这种述补衔接方式还是较为紧密的,可以表示一个相对统一的过程,因此,它更适用于表示完成的陈述语境。而内置型的述补之间不仅有标记词,还有宾论元,那么,AMOVE和TOWARD的结合就更加松散,它们分别表示两个过程,并且不一定完成,所以可用于祈使句中。此外,据曹广顺的统计,在魏晋南北朝、唐、晚唐五代、宋这四个时期的14种文献中,未发现有外置型语序[17]。武振玉指出,明代虽然出现了“动+将+趋补+宾”这种外置型结构,但用例也很少[18]。由此可见,介休话这两种结构的使用频率差异也受到历史遗留因素的影响。

基于以上三点,可以看出,内置型语序比外置型语序更加发达。同时,可以据此推测,后者可能是受普通话影响而产生的,前者才是介休话的基础表达。

综上所述,本文的考察揭示了介休方言趋向补语中独特的述补衔接模式及论元实现规律。相较于普通话,介休话更倾向于使用组合式的述补衔接方式,即实现为“V+将+来/的去”。在介休话趋向补语中,述语谓词与补语谓词的结合非常松散,其间可以被标记词、宾论元等成分隔开,因此,两者仍然处于一种“对等关系”。动词V和补语“来/的去”,表示两个运动过程,并且前一动作可以看成是后一动作的具体运动方式。在该结构中,每个句法成分都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总之,“V+将+来/的去”这种衔接模式,一方面,受到历史遗留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介休方言对不同复杂事件有着独特的编码方式和整合策略。介休话趋向补语中两种不同的宾论元实现模式,也体现出方言趋向补语的特殊性与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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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武振玉.“动·将·补”句式的历史演变[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1,(1).

A Study on the Cohesion Pattern of Directional Complement Structure in the Jin Language Jiexiu Dialect

Guo Ruon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The directional complement structure of Jiexiu dialect presents different cohesion and elasticity patterns with general language. The cohesive directional complement in Putonghua is often connected by combination in Jiexiu dialect, which means that there is usually a marker “jiang(將)” between the predicate and the complement. “V jianglai/dequ(将来/的去)” also shows a specific argument realization pattern. Directional complement with object arguments can be realized as object embedded and object extraposition. The frequency of use of object embedded word order is much higher than that of object extraposition word order. The semantic type of the verb, the semantic role of the object argument element, and the sentence type pattern implemented by the latter are all very limited.

Key words:Jiexiu dialect;directional complement;combinative;“V jianglai/dequ(将来/的去)”;cohesion pattern of verb complement structure;argument realization pattern

作者简介:郭若男,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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