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境中新兴“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评价意义及形成探讨
2024-01-23王羽熙
王羽熙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引言
现代汉语中,“X子”常为表人或物的一般名词,X以单音节语素为主,如“盘子”“傻子”等。但近年来,一种新兴的“谓词性X+子”类表达在微博、贴吧等网络语境中逐渐流行,至今仍在使用。例如:
(1)实习生竟然也有假期补贴,开心子。(新浪微博)
(2)乖张黑莲花vs孤傲高岭花,这本古言绝绝子!(百度贴吧)
从形式上看,例句中的“开心子”“绝绝子”与传统用法的“X子”有所不同,X为谓词性而非名词性,且表现为双音节。从用法上看,“谓词性X+子”可单独使用(如“开心子”)也可出现在谓语中心(如“绝绝子”),且并非指代人或事物,而是用于表达情感、体现态度、评价。这一新兴表达引起了部分研究者的关注,如谢啸轩(2021)[1]、王慧(2021)[2]论及了“谓词性X+子”式的句法、语义特征;吴齐阳(2022)分析了“谓词性成分+子”式的句法语义功能、可扩展性及演变机制,认为该式反映了“主观态度和评价”,由“好/很X的样子”演化而来[3]。以往研究对“谓词性X+子”式的用法有一定的探讨,但未对其态度评价意义细化分类、描写,对形成机制的讨论也不够。综上,本文将结合“评价”理论,在描写该式结构及用法的基础上,着重讨论其态度评价意义、特点及影响因素,并分析形成机制及流行动因。
本文选取了新浪微博中的个人博文为语料,为省篇幅有删节,下文不再标注。此外,因微博所涉语料具有图文特征,为便于分析,文中将使用部分特殊符号[4]。
一、“谓词性X+子”式的次类结构及基本用法
“谓词性X+子”式中的变项“X”为词或词组,包括形容词性的和动词性的,以形容词成分为常。准入的X在语义上须具有指性[如例(3)]或指状[如例(4)]特征,可以是褒义/贬义性成分。例如:
(3)桥本环奈真的好漂亮子。
(4)身材管理对我来说太太太难了,气气子。
根据“X”的性质特征,“谓词性X+子”式可分为三种次类结构:“A单A单+子”式、“AP双+子”式、“VP双+子”式。
(一)“A单A单+子”式的用法特征
“A单A单+子”式中的谓词性成分由单音性质形容词重叠而来,“A单”有褒有贬,如“绝”“美”“丑”“烦”等。该式主要用于描摹人或事物的性状[见例(5)(6)],句法上单用或做谓语;还可转指具有某属性的对象[如例(7)],做主语或宾语。无论是摹状还是指称,都会反映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或态度。
(5)小白帅帅子!
(6)不补班也要来集团开会,烦烦子。
(7)美美子你怎么这么好看呀@李沐宸的微博
例句中的“帅帅子”“美美子”是对“小白”“李沐宸”的正面评价,表达了喜爱、赞赏的态度;“烦烦子”描摹了说话人的心理状态,反映出消极情感。
(二)“AP双+子”式的用法特征
“AP双+子”式的谓词性成分多为双音性质形容词,如“可爱子”;还可以是由程度副词“好/超/绝”与单音形容词组成的AP短语,如“绝美子”。该式与“A单A单+子”式一样,可用于摹状或者指称,也会反映出个人态度、情感。例如:
(8)小狗撒欢可爱子!
(9)18号的夕阳绝美子。
上例中的“可爱子”“绝美子”用于摹状,也表达了说话人的喜爱情感。
(三)“VP双+子”式的用法特征
“VP双+子”式的谓词性成分多为双音节心理动词[见例(10)],在句中可单用或作谓语,兼有摹状、评价用法,在描摹说话人心理状态的同时,也体现出态度和情感。下例中,“喜欢子”表达了喜爱的情感态度。
(10)小由好可爱,喜欢子。
(四)讨论
结合“谓词性X+子”式的次类结构及用法可以看出,该式可表摹状或指称,句法上可单用也可作小句成分,主要表达言者的主观态度、情感。Thompson(2000)[5]、Martin&White(2005)[6]认为“对命题或实体的感情、态度的表达”都可以看作是“评价(appraisal)”,而言者的态度评价又可分为情感(affect)、评判(judgement)与鉴赏(appreciation)三类。显然,“谓词性X+子”式主要在话语中表示态度评价。那么,在网络语境中,该式具体会表现出何种态度评价意义,又会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呢?此外,新兴“谓词性X+子”类用法是如何形成的?其流行动因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我们将逐一探讨。
二、“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评价意义、特点及影响因素
Martin的“评价”理论主张结合语境(text)因素,在话语(discourse)中去探究评价意义,而词汇、语法表达等都可以看成评价“资源(resource)”,抽象的评价意义将经由这些资源来实现(realised)[7]。“谓词性X+子”式就是一种“态度评价资源”,随着词项X与语境的变化,该式可以表达情感、评判、鉴赏等三类评价,体现不同的态度评价意义。
(一)“谓词性X+子”式表示情感态度评价
“情感”聚焦于评价者的感情、情绪,是说话人对自身情感的表达。“谓词性X+子”式按情感内容可分成“幸福(happiness)/不幸福”“安全(security)/不安全”“满意(satisfaction)/不满意”三类[8]。“幸福/不幸福”类情感反映说话人是否感到幸福、愉快,该类表达有“幸福子、开心子、烦烦子、伤心子、难过子”等。“安全/不安全”类情感可反映出说话人是否有安全感,主要为“安心子、害怕子”。“满意/不满意”类情感反映说话人是否感到满意,具体如“满意子、喜欢子、气气子、讨厌子”等。
情感型的“谓词性X+子”式主要表达正面或负面情感,态度意义特征为[±幸福]、[±安全]、[±满意],态度意义的褒贬与“X”相关性较大,会由语境中的态度诱因触发,体现说话人因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而产生的情感态度(冯德正、亓玉杰2014)[9]。以“幸福/不幸福”类为例:
(11)姐姐请喝奶茶,幸福子。
(12)回来发现好多照片都糊了,难过子。
“姐姐请喝奶茶”和“照片糊了”为态度诱因,触发了“幸福子”“难过子”两种正面/负面情感,反映了说话人的情感态度。
(二)“谓词性X+子”式表示评判态度评价
“评判”是以社会规范、道德标准等为参照的态度评价(Martin&White,2005)[10]。评判型的“谓词性X+子”表达对能力(capacity)和韧性(tenacity)的评价。“能力”类评判主要是看评价对象是否具备社会所公认的才干、能力,主要有“聪明子、机智子、厉害子、笨笨子、蠢蠢子、傻傻子、好傻子、好蠢子”等。“品质”类评判用于评判对象是否有拥有受社会认可的良好品质,如勤劳、坚强等,主要有“勤快子、懒懒子”等。
评判型的“谓词性X+子”式可用于自评和他评,态度意义较情感型更复杂,分为基础性和衍生性态度意义,基础性态度意义为“褒扬/贬斥”,衍生性态度意义则不仅与X相关,还会根据语境衍生出调侃、嘲讽、得意等态度意义。见以下几例:
(13)a. 看完“跑男”,宋雨琦好聪明子!
b. 看甄嬛传,果子狸好蠢,是个冲动无脑的笨笨子。
(14)a. 烧水烫到手背?大聪明子。[图片:被烫伤的手背]
b. 今天也是加班到十点半的勤快子。[表情:坏笑]
c. 哈哈哈哈怎么一推就倒啊,笨笨子。@王子异
例(13)的a、b体现的是基础性态度意义,即对评价对象的“聪明”“笨”两种属性的褒扬/贬斥;例(14)则都为衍生性态度意义。“聪明”一词本为褒义,但在例(14a)中,根据态度诱因的“烧水烫到手背”及“图片”信息可推知,“大聪明子”表达的是自我“嘲讽”的态度意义。例(14b)中的“勤快子”一方面是自我褒扬,另从表调侃的表情符号“[坏笑]”又可推知出“调侃”的态度义。例(14c)中,结合语境中的“哈哈哈哈”以及评价对象“王子异”的偶像身份,可看出此处并非贬斥,而是言者对偶像“一推就倒”的调侃,“笨”的消极义得到消解。
(三)“谓词性X+子”式表示鉴赏态度评价
“鉴赏”是对评价对象的性质、质量或价值的欣赏性评价(Martin&Rose,2003)[11]。“谓词性X+子”式主要表达对质量(quality)的鉴赏,即结合情感评价人或事物的属性,包括“漂亮子、美美子、帅帅子、绝绝子、无语子、丑丑子、好丑子、好美子”等。鉴赏型的“谓词性X+子”式也可用于自评和他评,基础性态度意义为赞赏/嫌恶,衍生性态度意义有自信、调侃、无奈等,需结合语境判断,如:
(15)今天有点漂亮子。[图片:博主自拍]
(16)我对象煎蛋好丑子!哈哈哈。
(17)a. 真的没素质!电影院里吃泡面!无语子!
b. 地铁好多人啊,无语子。[表情:傻眼]
例(15)表示自评,除赞赏义外,还体现“自信”的态度。其他如“美美子”“好美子”等也有该类用法。例(16)的“好丑子”与前文的“笨笨子”一样,有“调侃”的态度义,可通过语境中的评价对象和“哈哈哈”等表述推知。例(17)的“无语子”在a例中表示嫌恶,由态度诱因“吃泡面”和负面评价语“没素质”可推知;而b例中,可通过“地铁站人多”这一客观现状以及[傻眼]的表情符号,得知言者传达的态度意义是“无奈”。
(四)“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评价意义及特点总结
“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评价意义十分丰富,可分为情感、评判、鉴赏三种类型。情感型“谓词性X+子”式表示[±幸福]、[±安全]、[±满意]等态度意义;评判型和鉴赏型的“谓词性X+子”式均有基础性和衍生性态度意义,在表达“褒扬/贬斥”“赞赏/嫌恶”的基础上,还会在语境中衍生出“调侃”“嘲讽”“得意”“自信”“无奈”等多种态度意义,可表对自我或客体的评价。该式的态度评价意义如下表1:
表1 “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评价意义
总结其态度评价意义,可看出该式在话语中表态度评价时,有以下特点:
其一,主观性与直感性。“谓词性X+子”式无论是表情感还是评判、鉴赏,都带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表明个人态度、感情,其态度意义具有强主观性[12]。同时,该式所表示的主观评价态度又是据诱因作出的即时性评价,内心情感与认知体验同步,突显了直接感知(direct perception),具有直感性(蔺伟,2022)[13]。
其二,语用动态性与语境依赖性。马伟林(2014)指出,“评价意义不完全为词汇所固有,而是表现出受制于各种语境因素的动态性特征”[14]。结合“谓词性X+子”式来看,其态度意义虽会受X影响,但在具体语境中,态度意义并不是固定、唯一的,具有语用动态性,主要体现在表评判、鉴赏评价时。“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意义还具有语境依赖性,即:①态度意义需要由语境触发。该式的态度意义会由态度诱因(话语或图片等)触发,上文已有分析。②态度意义需借助语境来表达。该式的衍生性态度意义十分丰富,但结构本身信息容量小,往往需借助语境中的其他表达或图片、表情符号等获得信息补偿,实现态度意义。③语境对态度意义的级差也有影响。“级差(graduation)”是用于表述态度强弱等级的系统,影响该式态度义强弱的是语势(force),下一小节将具体讨论。
(五)影响“谓词性X+子”式态度意义及级差表达的因素
1.“谓词性X+子”式自身的因素
“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意义虽并不完全由结构本身决定,但会受到“X”的语义制约和“子”的影响。一方面,“X”的语义会影响到该式的基础性态度意义,尤其是“情感”型;另一方面,“子”有“状态词缀”的特征,可为词项附加主观情感、评价,但又具有模糊性(马彪,2007)[15],这也增强了该式的动态性。
2.语境中的其他语言与非语言因素
态度评价意义的建构不仅与表达式本身相关,还需要借助语境中的其他语言与非语言资源(Hood,2004)[16]。“谓词性X+子”式具有语境依赖性,其态度意义和级差表达也会受到语境中其他态度评价资源的影响。
“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意义及其褒贬主要受到态度描述语、态度示意语的影响。态度描述语是指直接描述、标示态度的态度评价资源,包括语言性的,如“他好傻,是个蠢蠢子”中的“他好傻”标示了“蠢蠢子”的贬斥态度;也包括非语言性的,如“他是个蠢蠢子[表情:笑而不语]”中的表情符号可标示“调侃”的态度,消解贬义,可称为“视觉态度标记(visual attitude marker)[17]”。态度示意语主要是感叹性表达,是态度的条件反射,可帮助判明态度意义的褒贬,如例(16)的“哈哈哈”表示褒义态度。此外,态度诱因和评价对象有时也可帮助推导态度的褒贬,详见例(14a/c)的分析。
“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级差表现为语势的强弱,受到态度附加语和态度表征符号的影响。态度附加语指修饰性状语成分,如“真的/有点勤快子”中的“真的/有点”;态度表征符号主要是感叹号和描述性表情符号,其在多模态语境中的重复表征,能够增强态度感染力(冯德正、亓玉杰,2014)[18],强化语势。如“喜欢子!![哇][哇]”中,感叹号、表情符号[哇]的重复使用,强化了“喜欢子”的语势。
综上,“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意义不仅与该式本身有关,还会受到语境中其他语言与非语言因素的影响。张德禄(2009)认为,话语意义的实现如对情景(语境)的依赖性强,则话语交际会呈现出多模态的特征[19]。我们可以将微博图文语境看成是一个多模态语篇(multimodal discourse),结合各类评价资源分析“谓词性X+子”式的态度意义如何实现,以“绝绝子”为例。
“绝绝子”作为2021年度十大网络用语之一,为鉴赏型态度评价资源,有着流传度广、使用频率高等特点,颇具代表性。先从结构本身来看,“绝”为褒义性形容词,《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为“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赶上的”,这使得“绝绝子”的基础性态度意义为“很绝、非常好”,表赞赏态度;但它在语境中又可衍生出“调侃”“贬斥”“嘲讽”等态度意义,其态度意义和级差需借助语境中的多模态因素来实现。在表2中,我们根据三种不同的语境,来看“绝绝子”的态度评价意义是如何被建构的。
表2 “绝绝子”态度评价意义的多模态表征与建构
在语境Ⅰ中,“绝绝子”表达的是“赞赏、喜爱”的态度意义,具有[+质量]的特征,可借助语言资源“倪妮对峙戏情绪张力”(态度诱因)、“救命”(态度示意语)、评价对象“倪妮”的偶像身份和非语言资源的“[表情:哇]”(视觉态度标记)等来实现。此外,多个态度表征符号“!”和“[表情:哇]”的连用又增强了“绝绝子”的语势。同理可分析语境Ⅱ和Ⅲ。语境Ⅱ中,说话人使用态度示意语“我腿呢”,并配上带有调侃、玩笑意味的[笑而不语]表情符号、“见景不见人”的照片(态度诱因),表达了[-质量]的态度类型和“调侃”的态度意义。语境Ⅲ的“绝绝子”也有[-质量]特征,但态度意义却是“嘲讽、贬斥”。说话人通过“呵呵”(态度示意语)、“米饭都做成这样”和图片的互动,共同说明了评价的褒贬和诱因,体现“嘲讽”态度;另使用“[表情:裂开]”进一步对评价对象“这家外卖”进行了“质量”否定,突显“贬斥”态度。在级差表达上,附加语“真”强化了语势。通过借助不同语境中的多模态表征形式,说话人对“绝绝子”的多种态度意义进行了认知建构。
三、“谓词性X+子”式的形成机制与流行动因探讨
(一)“谓词性X+子”式的形成机制
新兴的“谓词性X+子”类表达较早出现于百度的“乡村天后”贴吧,吧友们在任意小句或词语后加上“子”,表示对语气的强调,如“绝绝子”“无语子”表示“太绝了”“无语啦”等意义,起初仅在小众社群中使用。直到2020年,综艺选秀节目《青春有你2》和《创造营2020》播出,网友使用“绝绝子”评价选手,表示赞美和喜爱。由于节目热度极高,该类用例大量增加,最终被“创造营2020”的官方微博援引,“#创三直拍绝绝子#”这一话题于2020年5月11日登上热搜。由此契机,“绝绝子”及其同类用法迅速流行、兴起。可看出,“谓词性X+子”式从产生到初步流行,实际上是一种语言复制、传播的过程,可用“模因(meme)”来解释其形成机制。
模因指的是“能够通过广义上称为‘模仿’的过程而被复制的信息单位”(Blackmore,1999)[20],而语言是模因的载体之一。“谓词性X+子”式的形成是语言模因模仿、变异的过程。最初,该式属于弱势模因,仅在小众社群中传播,后借由某一契机进入大众视野,发展出强势模因“绝绝子”,并进一步产生模因,具体经历了同构类推、模因重组与模因变异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复制模仿、同构类推。语言模因最初都会通过模仿、类推来传播,其方式有“内容相同形式各异”的基因型和“形式相同内容各异”的表现型(何自然,2005)[21]。“谓词性X+子”式的模因为表现型,即模仿已知的模因信息结构,以同构异义式类推组成新的语言模因。“绝绝子”首先作为强势模因被社会群体所接受,这就有了复制、模仿的基础,加上“A单A单+子”式符合汉语的韵律特点,一时间产生大量类推,如“美美子、帅帅子、笨笨子、懒懒子”等。
第二阶段是语境变化引起的模因重组。语境是语言模因的主要触发因素,相应语境中的新、旧模因重新组合,形成新的模因复合体,即模因重组(曾容、文旭,2019)[22]。当“谓词性X+子”式的同构类推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为适应更多语境,模因不仅会有“例”的增加,还会有“类”的突破,除“A单A单”外,“AP双”“VP双”也逐渐可以进入该式中。至此,“谓词性X+子”式发生了模因重组,形成新的语言形式。
第三阶段是主体联想引起的模因变异。语言模因会根据宿主的情感、偏好等体现出不同的主体联想,引发模因变异,衍生出不同的语用态度(李捷、何自然,2014)[23]。“谓词性X+子”式在模因过程中发生了变异,“绝绝子”“丑丑子”等的衍生性态度意义是说话人(宿主)根据交际需求赋予,是交际中新的临时性的“浮现意义”(谢朝群、何自然,2007)[24]。
(二)“谓词性X+子”式的流行动因
“谓词性X+子”式能够形成、流行开来,至今仍保留了大部分用法甚至有所扩展,说明该语言现象是有一定的生命力的。其流行动因可从三方面分析。
一是媒体驱动效应和大众跟风心理所致。“谓词性X+子”式最初在网络走红的契机是“创造营2020”官微使用“绝绝子”一事。这是娱乐媒体为宣传节目而刻意造势,在话题中采用新词语来博取眼球,以争取收视率。该做法在无意间催生了“绝绝子”及其模因变体。该式流行起来后,腾讯网、新浪网等也陆续在新闻标题中使用该类表达,见下:
(18)“三峡大坝的厚度只有16.5公分”?台湾媒体“无语子”系列又来了!(腾讯网2020-06-24)
(19)好美子!#Adele#登上英国《滚石》杂志封面!!!(新浪网2021-12-09)
继微博话题、新闻标题之后,人们出于跟风心理,也会主动在网络平台和日常生活中使用、模仿进而衍生出各类变体,这也折射了大众“求同”“求新好奇”的语用文化心理。
二是“谓词性X+子”式本身具有简省性和灵活性,能表达多种态度意义。该式构成简单,准入条件宽松,易于模仿;又能适用于多种语境,态度意义灵活多变,如一个“绝绝子”就可体现“赞赏”“嫌恶”“嘲讽”等多种态度,省去了言者重新思考、组织语言的过程,符合语用经济性原则。
三是“谓词性X+子”式在汉语方言中早有存在,这为其跨语域流行提供了基础,也反映出汉语方言对网络语言的渗透。在江西瑞金[25]、湖北石首[26]、福建连城[27]、湖南长沙[28]、湖南隆回[29]、广东廉江[30]等多地方言中,也有“谓词性X+子(仔)”式表示态度评价意义的用法,按态度类型归纳、举例如下:
类型一:表情感型态度评价。如:
(20)江西瑞金:佢都气气子。他都有点生气了。
(21)湖北石首:真是急人子。急死人了。
类型二:表评判型态度评价。如:
(22)湖南隆回:咯个人几聪明子!这人很聪明的。
(23)江西瑞金:他该个人笨笨子。他那人有点笨。
类型三:表鉴赏型态度评价。如:
(24)福建连城:这鸡卵臭臭子岛,恁好食。这鸡蛋有些臭味,非常好吃。
(25)湖南长沙:我们语文老师长得胖胖子的。我们语文老师胖乎乎的。
(26)湖南隆回:咯把刀风快子,硬是好用。这把刀挺快的,特别好用。
(27)广东廉江:呶条衫好靓仔。那件衣服还挺漂亮的。
汉语方言中的“谓词性X+子”类用法为网络语境中该式的流行提供稳定、充足的受众群体,使其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网民的心理认同,从而飞速传播开来。有方言基础的网络流行语并非个例,如源自河南话等北方方言的“怼”(杨绪明,2019)[31];又如网络语中的“AAAA”重叠式,在江苏淮阴、福建长汀方言中早有使用(戚晓杰,2004)[32]。新媒体的发展打破了地域限制,使得方言词汇、语法形式渗透进汉语新兴表达中,得以融合发展。
注释:
[1]参见谢啸轩:《“子”为词缀的网络用语应用研究》,《汉字文化》2021年第6期,第16~17页。
[2]参见王慧:《对大学生使用网络流行语“XX子”的调查》,《汉字文化》2021年第10期,第26~27页。
[3]参见吴齐阳:《新兴“谓词性成分+子”结构探析》,《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162~169页。
[4]主要指微博博文中的表情符号(如“[表情:开心]”)、配图(如“[图片:笑脸]”)、话题引用符号(“#话题#”)、对象注明符号(“@”)等。
[5]G. Thompson, S. Hunston, “Evaluation: An Introduction”, in S. Huston, G. Thompson,EvaluationinText:AuthorialStanceandtheConstructionofDiscours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4-5.
[6]J. R. Martin, P. R. R. White.TheLanguageofEvaluation:AppraisalinEnglish,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5, pp.42-45.
[7]J. R. Martin, P. R. R. White.TheLanguageofEvaluation:AppraisalinEnglish,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5, pp.8-10.
[8]J. R. Martin, P. R. R. White.TheLanguageofEvaluation:AppraisalinEnglish,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5, pp.49-52.
[9]参见冯德正、亓玉杰:《态度意义的多模态建构:基于认知评价理论的分析模式》,《现代外语》2014年第5期,第585~596页。
[10]J. R. Martin, P. R. R. White.TheLanguageofEvaluation:AppraisalinEnglish,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5, pp.52-56.
[11]J. R. Martin, D. Rose.WorkingwithDiscourse:MeaningBeyondtheClause, London: Continuum, 2003, pp.22-25.
[12]参见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年第4期,第268~275页。
[13]参见蔺伟:《强化、认定与反预期:新兴构式“真·X”》,《汉语学习》2022年第6期,第104~112页。
[14]参见马伟林:《评价意义的语境依赖性和动态性》,《外语研究》2014年第6期,第14~17页。
[15]参见马彪:《汉语状态词缀及其类型学特征》,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马彪认为状态词缀是“突出某种形象、情态的语用词缀……具有描写性,可增强语势、表达情感;这种描写有时是模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16]S. E. Hood,AppraisingResearch:TakingaStanceinAcademicWriting, Unpublished PhD thesis,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ydney, 2004, p.43.
[17]参见徐燕、冯德正:《多模态语篇中的视觉元话语:以新媒体传播为例》,《外语学刊》2023年第2期,第27~33页。该文指出,“视觉态度标记”用于“表明作者对内容的态度或抒发情感,由丰富的表情符号或图片实现”。
[18]参见冯德正、亓玉杰:《态度意义的多模态建构:基于认知评价理论的分析模式》,《现代外语》2014年第5期,第585~596页。
[19]参见张德禄:《多模态话语分析综合理论框架探索》,《中国外语》2009年第1期,第24~30页。
[20]S. Blackmore,TheMemeMachine, Oxford: OUP, 1999, p.43.
[21]参见何自然:《语言中的模因》,《语言科学》2005年第6期,第54~64页。
[22]参见曾容、文旭:《流行语语义动态范畴化的模因研究》,《当代修辞学》2019年第3期,第86~95页。
[23]参见李捷、何自然:《语言模因的主体性与语境化》,《外语学刊》2014年第2期,第59~64页。
[24]参见谢朝群、何自然:《语言模因说略》,《现代外语》2007第1期,第30~39页。
[25]该方言例句参见申文雅:《瑞金方言“子”尾词研究》,《汉字文化》2019第13期,第49~53页。
[26]该方言例句参见王立群:《汉语方言词缀的类型学研究》,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7页。
[27]该方言例句参见项梦冰:《连城客家话语法研究》,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年,第38页。
[28]该方言例句参见沈红宇:《长沙方言状态形容词讨探》,《贵州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第57~60页。
[29]该方言例句来自方言调查,主要发音合作人为马乐爱(1958年9月26日生,小学教师,世居桃洪镇,仅会说隆回方言)、马蓓芳(1983年1月13日生,公务员,世居桃洪镇,隆回方言母语者)。
[30]该方言例句参见林华勇、马喆:《广东廉江方言的“子”义语素与小称问题》,《语言科学》2008年第6期,第626~635页。
[31]杨绪明、陈晓:《“怼”的来源、语义及方言词语网络流变规律》,《语言文字应用》2019年第2期,第76~83页。
[32]戚晓杰:《形容词AAAA式重叠表达及其成因》,《修辞学习》2004第4期,第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