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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丽丝·莱辛小说《我们的朋友朱迪思》女性意识解读

2024-01-22龚选艳雷炎炎

关键词:父权制莱辛父权

龚选艳,雷炎炎

(河池学院,广西河池,546300)

女性主义的生成是现代社会的重大文化事件之一。自女性意识崛起,女权思想成为“主义”、成为“运动”以来,历史已过去了200 年。其间,西方女性在文学中不懈地争取、拓展了自己的空间,她们生活、写作,成就了女性自己书写的历史[1]。女权主义理论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强调男女平等,认为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享有平等的工作权利、经济权利和法律权利;第二阶段的特征是强调男女之间的差别,主张以女性认知世界的独特经验作为颠覆和解构男性经验和理念的武器,从而展示女性作为独特生命的存在;第三阶段的特点就是强调建立多元的女性主义,反对作为形而上学的男女二分法,提倡三个阶段的女性主义的方法相互混合共存于同一历史时间内。这样,所有的门都向女性主义者敞开,造成了一个允许个人持有不同意见、百家争鸣的多元化局面[2]88。

多丽丝·莱辛是2007 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尽管她本人不愿意被贴上“女权主义”的标签,但女权主义的视角却可以有效地切入她的作品。其代表作《金色笔记》因对自由女性的书写而被誉为妇女运动的里程碑。它与波伏娃的《第二性》齐名于20 世纪60 年代,被尊奉为女权主义者的《圣经》,对女权运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3]。莱辛虽反对“女权主义”的标签,但其本人并不是一个反女权主义者。她是女性写作的杰出代表,对男权社会中妇女的地位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称“其作品犹如一部女性经验的史诗”。作为一名跨越世纪的多产作家,莱辛共出版了30 余部小说和近20 部短篇小说集。然而,国内外的学者更青睐于研究她的长篇小说,对其短篇小说的研究显得明显不足。事实上,莱辛的短篇小说同样值得关注。本文将从女性主义批评角度入手,解读其短篇小说《我们的朋友朱迪思》中的女性意识。

一、抵制婚姻枷锁,拒做“房中天使”

女权运动之前,传统女性以家庭为自己的事业,追求成为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乐于奉献的家庭主妇。她们唯一的梦想就是做无可挑剔的贤妻良母,最大的奢望就是生五个孩子并拥有一幢漂亮住宅,她们的奋斗目标就是找到中意的丈夫并保持稳定的夫妻关系[4]。然而,多丽丝·莱辛笔下的朱迪思,却与这些传统的女性形象背道而驰。她拒绝婚姻,拒做房中的天使。她的选择从她拒绝打扮开始就已经作出了。

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一位待字闺中的女性,如果她期待婚姻,想要寻找一位如意郎君,她必定会注重自己的容貌,精心打扮,使之符合男士眼中的理想形象。但是朱迪思对于打扮却漠不关心。她的好朋友贝蒂送给她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当她穿上这条裙子时,她漂亮得像是一位木雕仙女,但是朱迪思却拒绝了这样一件礼物,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她穿上不漂亮或是不喜欢,而是觉得要保持自己原有的风格,而她原有的风格就是“穿着不成形的裙子和外套,脸上没有化妆……50 个人中间49个都不会朝这样的女人看第二眼的”[5]4。由此可见,朱迪思平时一贯不注意打扮,虽然她深知自己打扮起来很漂亮。那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在男权社会里,男性塑造的理想女性形象美貌、乖巧、被动,总是等待男性的拯救,除婚姻外别无所求[6]。然而,这是男性对女性施加权力的身体策略,他们将女性视为被动的视觉消费对象,女性仅仅被当作身体而存在。但是,根据福柯的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身体不仅是施加权力的场所也是抵抗权力的场所。朱迪思拒绝打扮自己,说明她不仅已经洞悉了这种男性权力的身体策略,并且打算利用这种身体策略对男性权力进行抵抗。她通过不修边幅掩盖自己的美貌,从而避免自己沦为男性的视觉消费品,进而沦为“房中天使”。

不仅如此,朱迪思对于婚姻的抵制还体现在她对两性关系的态度上。小说中详细描写了她的两段恋情。第一段是她和一个中年的希腊文教授,这位教授有妻子和两个孩子。在这段关系中,她表示并不想进入婚姻,认为情妇的角色更适合她,以至于当她得知这位教授想娶她的时候,她很苦恼。第二段恋情是她和一名意大利理发师,她度假时认识的。虽然她在意大利很放松自由,她却没打算嫁到那里。当朋友来看她时,她对朋友说的两句话就足以证明她对这段感情的态度。一句是“你能看着我嫁给一个意大利理发师吗”[5]13,另一句是“没有待下去的理由”[5]14。而她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嫁给了鲁依诺,就等于嫁给了家庭、邻居、教会和bambini(孩子)”[5]14。由此可以看出,“房中天使”不是朱迪思的生活理想,贤妻良母也不是她的人生追求。而朱迪思因为甘当“老处女”而落得与社会格格不入,成为亲朋好友甚至社会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更说明了朱迪思是莱辛笔下反抗男权意识形态的先驱女性人物形象。

二、追求男女平等、独立自主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将女性定义为“他者”,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而他则是主体、是绝对。波伏娃认为,女性的“第二性”并非生就的,而是逐渐形成的,是父权制度和父权意识的产物。小说里朱迪思的朋友贝蒂就是“他者”的典型代表。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烹饪天才。“如果她丈夫一夜未归,她就睡不着觉;如果他要去澳大利亚三个星期,她要等他回来才能活过来”[5]11。

然而,朱迪思却恰好相反,她是打破传统、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代表。追求男女平等是女权主义觉醒的一个重要特征。女权主义者认为,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享有平等的工作权利、经济权利和法律权利。朱迪思虽然出身于学院派中上层阶级家族,她却不依附于家庭。她像男性一样外出工作养活自己。她曾经在牛津大学学习诗歌和生物,成绩优秀。因此,她通过写诗和教诗歌赚钱,隔三四年她会出版一本诗集。可见,朱迪思绝不想当“他者”,她想挑战男性权威,用行动表明她与男性并无两样。此外,她还追求独立自主。她的独立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经济独立。她每年有200 英镑的继承收入,还通过写诗、到夜校和大学校外班教诗歌赚钱来贴补家用。因此,她具备独立的经济能力,不需要男人来养她。二是性格独立。她同家人的关系很冷淡,他们很尊重她,从不干预她。她会独自去埃克斯穆尔或西苏格兰徒步旅行。她不看小说,不受感情羁绊。她的诗作总是冷漠而理性,充满了科学的、机械的和化学的意象。她讲原则,鄙视追逐名望,也不需要批评界的捧场。因此,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她都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在整个文学创作的格局中,作品不仅是白纸黑字的实体,它还是权力的象征,代表神授的主权和父权[2]89。小说中,朱迪思不仅像男性一样工作赚钱,而且她从事的工作是写诗并出版诗集以及教诗歌,这不仅挑战了父权的权威,还挑战了男性在文学创作中的霸权地位。可见,她对父权制的反叛是深刻的。

三、崇尚性自由,支持性解放

性解放既是女权运动发展的产物,也是女权运动的外在表现之一。受“维多利亚遗风”的影响,19世纪人们的性道德十分拘谨,婚外性行为被社会斥绝,性是社会的一个禁忌。妇女尤其被看作是性道德的守护神,性对于妇女来说,只不过是生活中必须接受的一个事实,而不是她们的本能需要[7]。到了20 世纪,女性主义意识开始觉醒,人们对性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到了20 世纪6O 年代中期到70 年代中期,西方社会已普遍沉浸在性解放的浪潮中。

作为莱辛笔下的独立女性代表,朱迪思自然是性解放的支持者和践行者。小说中莱辛并没有直陈朱迪思对于性的态度,而是通过一段隐喻来表示。朱迪思养过一只小猫,是没有阉割过的雄猫。当小猫长大后,每天夜里都吵得吓人,因此惹来了邻居们的抱怨。房东命令她把猫“处理好”,即把猫送去阉割。但是朱迪思宁愿把猫送到兽医那里去处死,也不肯将它阉割,因为她觉得,“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方便,就去把那只猫阉了,从道义上来说,是错误的”[5]4。在这段情节里,猫是人的隐喻,而猫的性器官则是权力与主体性的隐喻。一只被阉割了的猫不再是完整的猫,同样,一个被阉割了的人也就失去了他的权力和主体性。在女权主义者的眼里,女性往往是被阉割了的角色,她们不仅被阉割了性,也被阉割了主体性,因此在生活上遭受父权的各种压制。在朱迪思看来,性是人和动物生存的基本权利,不容他人暴力剥夺。从她对猫的处理结果来看,她把性看得高于生命,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因此,这段隐喻不仅表明了朱迪思彻底的女权主义立场,也表明了她对性的态度:性应该得到尊重,性应该是自由的,性不应该被阉割或禁锢。

朱迪思不仅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小说中朱迪思虽然是高龄未婚妇女,但是却有着四次恋情,其中详细描述的有两次,即上文提到的与希腊文教授的恋情和与意大利理发师的恋情。除此之外,还有两次一笔带过的恋情,“那就是从15 岁到25 岁,朱迪思曾是一位年长的文学家宠爱的小伙伴,而从25 岁到35 岁,是另一位文学家创作的灵感所在”[5]7。在父权社会里,传统的未婚女性是不能有性行为的,婚前性行为被视为不道德的。但是朱迪思却当着她朋友的面让情人亚当教授到她家里过夜。据她朋友观察,“五个晚上中有四个晚上,亚当教授总在十点左右来访”[5]8。“有三个晚上,他同她去了她卧室”[5]9。而且朱迪思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或为难,因为她满不在乎。这段情节描写有两层寓意,一是表明朱迪思对性解放运动的支持,在朱迪思看来,性是人类本能,是自由开放的,不需要遮遮掩掩。二是表达朱迪思对传统女性形象背后的父权制发出的挑战。在这段情节中,朱迪思是女性主义先驱形象的代表,而她的朋友贝蒂则是深受父权制毒害的传统女性代表。朱迪思明知道贝蒂会对她的婚前性行为满怀质疑和指责,她却满不在乎,当着贝蒂的面约情人到家里过夜,这正是她对传统女性形象及其背后的男性权力中心的挑战和反叛。

四、反对恃强凌弱的父权制

如果说小说的前半部分,朱迪思通过拒绝婚姻、追求平等独立和支持性解放等方式来反抗父权制是柔和委婉的抵制,那么小说后半部分朱迪思对于父权制恃强凌弱的霸权主义的反抗则是正面激烈的冲突。父权制最早由凯特米利特提出,它是一种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机制。在这个体系中,男人通过强力和直接的压迫,或通过仪式、传统法律、语言、习俗、礼仪、教育和劳动分工等来决定妇女的性别角色与社会地位,同时把女性置于男性的统辖之下。父权制剥夺了女性的经济权利、行为能力和话语权,规定顺从、无知、贞操和无能等为女性的美德,而料理家务、生儿育女等为女性的职责。在父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支配和统治往往伴随着权力对身体进行的暴力和血腥惩罚。

小说的后半部分围绕朱迪思与意大利理发师鲁依奇的交往过程展开了详尽叙述。在这段故事中,莱辛同样使用了隐喻的手法,使朱迪思与父权制的矛盾冲突显得更具有艺术张力。在这段矛盾冲突中,直接参与其中的人物有:理发师鲁依奇、鲁依奇的外甥米歇尔、朱迪思、朱迪思的猫。矛盾的开始是,朱迪思在房间里养了只怀孕的小猫,这只猫非常神经质,胆小紧张,并且依赖人,时刻需要朱迪思的关注和照顾。但是鲁依奇的外甥米歇尔是个小坏蛋,总爱捉弄和折腾这只猫。矛盾的发展是,当这只猫生小猫的时候,朱迪思恰好去游泳了,当她走出大海的时候,猫已经在海滩上生了一只小猫。不过,那只小猫已经死了。米歇尔却不顾大猫刚生完小猫,把它吓跑了,还拎着死去的小猫的尾巴朝朱迪思挥舞。朱迪思抓住了米歇尔并生气地打了他。矛盾的高潮是,这只猫接着又生了两只小猫,都是活的,但是一只在吃奶的时候弄疼了大猫,被它一口咬死了,而另一只也被它抛弃了。鲁依奇看到这种情况,“他抓住小猫的尾巴在墙上摔了两下,然后就把它扔在垃圾堆上”[5]23。他杀了那只小猫,还说应该干掉那只大猫。矛盾的结局是,朱迪思离开了意大利,离开了鲁依奇。

在这段情节中,理发师鲁依奇和他的外甥米歇尔都是男性权力的代表,朱迪思的猫象征着在父权制压制下的传统女性,而朱迪思本人则代表反抗父权制压迫的女权意识觉醒的新女性。鲁依奇和米歇尔虽然都是男性权力的代表,却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类型。第一种以米歇尔为代表,这类男性看似跋扈,不尊重不同情女性,还经常欺负她们,却不会对她们的性命造成威胁。第二种以鲁依奇为代表,是天主教徒,平时表现出慈祥、宽容的一面,甚至偶尔会表现出对女性的关怀和鼓励,但是他们一旦发现女性违背了她们的职责,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暴力惩罚甚至夺走她们的性命。这些戴着面具的鲁依奇们是父权制真正的卫道士、冷酷的刽子手。而朱迪思的猫的遭遇则形象地映射了传统女性在父权社会中的悲惨遭遇。她们习惯于依附他人,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在父权的压制和规训下变得非常神经质,时常遭受男性权力的威逼恫吓,即便因为身体原因迫不得已放弃照料婴儿,她们也得不到同情和帮助,反而要遭受暴力惩罚甚至被剥夺性命。作为女权意识觉醒的新女性代表朱迪思,在看到米歇尔如此欺凌刚生完小猫的大猫,并对死去的弱小生命如此不敬时,她不禁愤然而起,生气地打了米歇尔,这象征着她对以男性权力为中心的父权制的强烈反抗和宣战。而当她看到鲁依奇凌厉果断地干掉那只刚出生的无辜的小猫,并扬言要干掉那只刚冒着生命危险生完小猫的大猫时,朱迪思彻底看清了父权卫道士毫无人性的冷酷嘴脸,她用彻底的离开来表示她对无可救药的父权社会的痛斥和反叛。

综上所述,多丽丝·莱辛在短篇小说《我们的朋友朱迪思》中通过隐喻和反衬等手法塑造了一个勇敢的女权主义先驱人物形象朱迪思,并在她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女权主义思想,即抵制婚姻枷锁,拒做“房中天使”;追求男女平等、独立自主;崇尚性自由,支持性解放;反对恃强凌弱的父权制。通过两次猫的隐喻,莱辛深刻地揭示了传统女性在父权社会中作为“他者”的悲惨境遇,以此唤醒广大女性的女权意识,启发传统女性像朱迪思那样勇敢地争取同男性平等的经济、政治、法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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