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译〈红楼梦〉》评点中的贾宝玉形象谫论

2024-01-20萨茹拉

关键词:贾宝玉宝玉人物形象

萨茹拉

(内蒙古大学 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贾宝玉是《红楼梦》的男性主要人物,也是曹雪芹倾其心血和才华所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他的性格鲜明且又复杂多面,历来为读者与研究者所重视。“据不完全统计,在20世纪的后半期,学术界研究贾宝玉的单篇论文就近400篇。同时,由于贾宝玉研究牵涉到红学诸多方面的问题,如作品主题、曹雪芹思想等,因此所有红学专著,又都几乎不可避免地要论及贾宝玉的形象。这样,纵观贾宝玉的研究,不仅数量之多令人称奇,且内容复杂,亦非《红楼梦》其他人物研究所能比拟。”[1]21世纪,贾宝玉形象研究也步入了新的阶段。学界以前人研究为基础,对贾宝玉这一形象从不同角度作了较为深入地探讨。根据最初十年的相关研究概况,“就单篇论文数量而言,根据知网统计,仅文史哲类刊物所载论文就达300 余篇,发表于《红楼梦学刊》《明清小说研究》《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南都学坛》等核心刊物上的略计50余篇,涉及这一论题的专著有十余部,不仅数量之多令人称奇,且内容庞杂。”[2]尽管近十年贾宝玉形象的相关研究数量未见显著增长,但仍有不少学者致力于此,他们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多样,观点客观且合理,其研究成果虽超越以往数量,但也存在观点重复和缺乏新意等不足之处。如此,《红楼梦》成书二百多年以来,贾宝玉形象在读者群体中引起的困惑和思考最多。

不同时代的读者对于贾宝玉形象有着不同的认识和解读。相比之下,清代读者对贾宝玉这一形象的争论相对平静,但解读之复杂程度却比后世研究者的评论更为突出。哈斯宝作为清中后期蒙古族读者的代表人物,他用正统的礼教观念来阐释《红楼梦》,由此引出对贾宝玉形象的另一种解读。“他将宝玉形象置于不同年代、不同地点、不同人物中加以观照,较为客观地认识到了其性格的多面性,对其应批评之处进行了批评。”[3]113正因为如此,哈斯宝笔下的贾宝玉才呈现出一个才貌并见、血肉丰满、生动立体的才子形象。不唯如此,哈斯宝在对贾宝玉这一才华横溢、聪明乖觉之人寄予莫大肯定之余,倾注了自己满腔激情。在《新译〈红楼梦〉》“泪珠绢剖腑潇湘馆鸳鸯绣梦兆绛云轩”一回回评中,哈斯宝便对贾宝玉的才情和天赋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呵,文章之奇,文章之妙,竟能至如此地步?你不见作者写的泪珠绢一篇。从此以后,我才相信宝玉是个神童,是个才子。”[4]58—59很显然,哈斯宝非常赏识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贾宝玉身为世家贵公子,游手好闲且作为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其对于许多女孩子的暧昧行为的另一面也被哈斯宝所发现并加以批评。”[5]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哈斯宝直接褒扬宝玉的文字并不很多,但是却具有一定的深度。”[6]85纵观哈斯宝笔下贾宝玉形象的研究,不难发现大多数学者都聚焦于其对贾宝玉这一人物形象的评论,然鲜有人去挖掘哈斯宝所赋予贾宝玉这个特殊时代产儿的社会深层意义,本文将就此展开讨论。

一、“聪明乖觉”之人

贾宝玉是《红楼梦》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络和整个情节结构的核心枢纽,承载着小说的精神和灵魂。“在这一人物身上,曹雪芹贯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仁爱、同情与平等精神。”[7]79鲁迅曾言“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8]很显然,贾宝玉形象的建构对《红楼梦》整体结构至关重要。贾宝玉“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9]13,“虽然淘气异常,但聪明乖觉,百个不及他一个。”[9]14他的那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9]14,除了表现出由衷的赞美女性之外,更多则是贾宝玉对于未被封建社会正统价值观念所浸染的本真人格的赞赏和推崇。这正是贾宝玉不同于他人的独特个性特质,也是曹雪芹塑造这一人物的关键所在。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十九回、四十回、四十一回中生动地描绘了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故事情节。凤姐、鸳鸯等人为了讨得贾母的欢心,便拿刘姥姥尽情取乐,就连林黛玉也把刘姥姥比作“母蝗虫”,引得众人捧腹大笑。众人在栊翠庵品茶,妙玉嫌刘姥姥脏,决定将她用过的那只成窑茶杯扔掉时,贾宝玉及时制止并解释说:“那茶杯虽然腌臜了,白撩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那贫婆子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9]347说完,贾宝玉便袖着那杯,送给贾母房中的小丫头说:“明日刘姥姥家去,给他带去罢。”[9]348

上述这段话虽属小情节,但作者通过对比贾宝玉与众人对刘姥姥的不同态度,着重表现出贾宝玉对底层人群所怀有的同情心。哈斯宝翻译《红楼梦》时直接舍弃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之事,反而完整地翻译了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之事。因为,贾宝玉身上所呈现出的独特个性特征与哈斯宝内心世界深为契合。所以,在他看来,这是许多封建社会中的男性所无法企及的一种进步个性。这里所说的进步个性是指同封建社会传统道德观念中“进步”男性所具有的“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有区别,贾宝玉身上的进步个性则是指其对底层人物的怜悯之心以及对女性特有的崇敬情结所产生的人性之美。哈斯宝体悟到贾宝玉对农村贫婆子刘姥姥的同情之心,这充分展现了其内心深处的真挚情感。换言之,哈斯宝同贾宝玉一样,特别能够从别人的角度去体会他们所遭遇的苦难与不幸。事实上,这也是哈斯宝能够成为曹雪芹后世知音的原因。他对贾宝玉进步个性特质的赞赏和认同,其实就是对曹雪芹进步思想的高度认同。

可以说,在贾宝玉的性格中,表现得最为典型的就是他的深切的同情心。有学者指出:“宝玉的同情心尤其体现在他特别能够站在那些年轻女子的立场上,体察她们的悲苦和隐痛,担忧她们受侮辱、受损害、受压迫的处境。”[7]75然而,在哈斯宝看来,贾宝玉的同情心不仅体现在对年轻女性的同情上,更体现在对社会底层人物的怜悯上。晴雯是贾宝玉的婢女,虽出身微下,却勇于追求。贾宝玉视她为知己挚友,而晴雯最终因为封建礼数不容含冤死了。贾宝玉对此悲痛不已,并含泪为她写了《芙蓉女儿诔》。而这种悲悯之情并非纯粹出于同情之心,它是建立在平等观念之上的人性关怀。像晴雯这样的年轻女性,是生活在封建社会底层,受尽屈辱和摧残的不幸者。因而,她们的生活里到处埋葬着被支配的不幸命运。在贾宝玉看来,造成她们悲惨遭遇的主要原因就是社会对女性的不公平对待。因此,他更加注重对女性群体的平等和尊重。换句话说,贾宝玉所表现出的对底层人物的怜悯之心,实则是他平等思想的具体体现。在《红楼梦》中,贾宝玉对于平等思想的认知和坚守,涉及了各个方面且达到了惊人的境界。他反对封建等级观念,提倡男女、贫富平等。首先,贾宝玉主张男女平等。在封建社会的权贵阶层中,普遍存在男尊女卑的传统伦理思想。而在贾府中,贾宝玉却积极倡导男女权利、人格、地位的平等。例如,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中,贾宝玉一见到林黛玉就问起了她的读书情况。尽管这是一种本能的提问,但它反映的是根植于他内心深处的男女平等受教育的观念。其次,他倡导贫富平等。在那个财势观念盛行的社会背景下,贾宝玉对刘姥姥和贾元春持以与众人不同的态度,这在贾府中显得十分突兀。在他的认知里,每个人都有不受任何社会地位和财富制约的平等权利。贾宝玉的这种反对传统等级观念的平等思想引起了哈斯宝的强烈的共鸣。也正因为如此,贾宝玉的进步个性特质才被哈斯宝以各种方式反复加以强调。

关于贾宝玉的叛逆性格,小说中作者通过薛宝钗之口进行过不少直接的评价,如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音”中,薛宝钗谈到封建社会进步男性所应具备的特质时说:“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竟不如耕种买卖”,并指出“做诗写字等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9]355实际上,薛宝钗所言之意在于指出“男人分内之事”,即读八股文,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经济之路。薛宝钗是一个集封建女性道德观念于一身的典型形象。她自幼便按照封建道德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封建思想根植于她的脑海中。因此,她的言谈举止充分代表封建社会的传统认知。然而,贾宝玉最厌恶的,恰恰就是薛宝钗所言的“仕途经济之路”,他违背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和严格的等级制度;不愿受世俗礼仪的约束,喜欢“杂学旁搜”,讨厌读儒家经书;不愿成为举人进士,更不愿与官僚大臣们来往;只愿整日作诗读诗,喜欢在女子群中漫游。正因为这样,其父贾政对贾宝玉的不争气十分不满,其母王夫人也视他为一个“孽根祸胎”。有学者认为,“宝玉不走仕途经济之路,却虚度一生,对自己、他人和社会毫无裨益,不值得称道。”[10]但在哈斯宝看来,贾宝玉的这种愤慨和不满是反封建传统礼教的进步意识。因此,他在《新译〈红楼梦〉》第十七回回评中,写道:“早就写出了一个性情怪僻的宝玉,已是怪僻之极。”[4]68

哈斯宝认为,贾宝玉的言行透露出他的“怪僻”个性,这是他对封建阶级的贰心和背叛。从贾宝玉这一人物身上的叛逆性格特点来看,哈斯宝的这一概括无疑是十分精辟的。“‘怪僻’二字恰恰符合贾宝玉卓然不群的形象。尽管哈斯宝对贾宝玉这个形象感到新奇,感到陌生。但是,他并没有把贾宝玉的性格看成奇怪的人性。他赞贾宝玉为‘神童’,‘才子’,这与封建统治阶级眼中的‘愚’、‘痴’、‘呆’、‘傻’的贾宝玉相比,可谓天渊之别。”[6]86在《红楼梦》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中,贾宝玉听到林黛玉逝去的消息之后,不禁放声大哭,还昏倒在床上。作者是这样描述的:“一日,宝玉渐觉神志安定,虽一时想起黛玉,尚有糊涂”,“又想黛玉已死,宝钗又是第一等人物,方信‘金石姻缘’有定,自己也解了好些。”[11]883但在《红楼梦》第一百十九回“中乡魁宝玉却尘缘沐皇恩贾家延世泽”中,贾宝玉“把爵位富贵都抛了”,“勘破世情,入了空门”[11]1065。对此,哈斯宝评论道:“宝玉虽病愈未死,但终于出家,这是天地不与奸狡人便。”[4]113哈斯宝反对贾宝玉与薛宝钗的“金玉良缘”,贾宝玉出家一事彻底解了哈斯宝对封建权贵阶层奸诈之人的憎恶,给他带来了些许释然。因此,哈斯宝把贾宝玉出家一事当作一个“聪明乖觉”之人所作的行为。另外,哈斯宝认为贾宝玉“原是极好的”,也十分赞同他是个“聪明乖觉”之人。哈斯宝评论道:“‘他祖母溺爱不明’,这不明明是说,宝玉原是极好的,全是他祖母带坏的么”[4]30。在他看来,贾宝玉在贾政的严厉管教和贾母的过分溺爱两种不同教育方式的矛盾空隙里“得到了接触民主主义思想和反封建‘邪统’的机会,发展了他的叛逆性格。”[12]同时,哈斯宝还严厉地鞭挞了那些吞噬高尚灵魂的封建权贵阶层。尽管哈斯宝十分推崇自己所赞赏的“聪明乖觉”之才子,但对于他的一些言行上的污点也同样给予了批评。他认为,贾宝玉最为众人所诟病、所不解的性格缺陷,其实根源于当时封建社会的腐朽和丑陋。

二、“当学之年”弗学

贾宝玉无疑是哈斯宝心目中的“聪明乖觉”之才子。“他是大观园里受人爱戴和敬重的公子哥,即便身份地位很高,也不会自以为高。反之,尤其同情穷苦之人,怜爱女性,温柔对待婢女这样社会底层人物的一个有着善心暖意的人。”[13]因此,哈斯宝不仅认识到了贾宝玉“聪明乖觉”的一面,也体悟到了其人格魅力。即便如此,贾宝玉在《红楼梦》中所呈现的形象,仍然存在着封建社会无法避免的致命缺陷。也就是说,贾宝玉性格中虽具备一定的进步个性特质,但也有许多纨绔习气。而这些纨绔的言谈举止显然不符合哈斯宝积极进取的人生观和文人理想标准,也因此哈斯宝明确指出了贾宝玉性格中的一些不足之处。如《红楼梦》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中,贾政叫贾宝玉过来谈起送他去家学之事,并对宝玉说道:“我还听见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顽顽笑笑,甚至和那些丫头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头。”[11]732哈斯宝评曰:“不学弹琴便不能合弦,不学作诗便不能和韵。人而不学,一到壮年便诸般泡影,一旦遇实务便须向隅,岂非可惜。古者年八岁入小学,学扫洒、应对、进退。今宝玉生于公侯之家,长在锦纨之群,却在当学之年深耽酒色,蔽于情欲,是何等可惜!”[4]94在这里,哈斯宝着重强调了“当学之年”修习的重要性,并批评贾宝玉在修学条件充足的情况下,疏于学习,而将精力集中于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上。哈斯宝对贾宝玉的这般规劝,与蒙古族民间谚语“年少弗学,老而晦之”的意思不谋而合。显而易见,哈斯宝积极进取的话语和思想散发着其进步世界观的光辉,而且这在当今社会看来也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元妃专门制作纱灯,派遣小太监去贾府,下达了一起玩儿猜灯谜游戏的命令。“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唯唯而已。”[9]179不久之后,“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乐一乐罢。’一语未了,只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信口批评”,“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9]181对此,哈斯宝评论道:“宝玉见什么人变什么样,活像一面镜子。”[4]45哈斯宝这条评论揭示了贾宝玉性情不定的性格缺陷。再如,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贾宝玉受冯紫英之邀赴约,巧遇了小旦蒋玉菡,“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9]233,递给蒋玉菡当礼物。蒋玉菡接过宝玉的扇坠后撩开衣服,解开系着小衣儿的大红色汗巾子,并说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昨日北静王给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9]233哈斯宝看到这段话,写道:“明哲之士读到此处,见书中情节与当今寻欢作乐毫无二致,能说把汗巾叫作kuriyeteng是别无用意么?想来kuriyeteng之义就是要象kuriye(围墙)一样恪守男女之间的大禁大忌。宝玉已到同优伶互换汗巾的地步,大禁大忌便丧失殆尽了。按琪官儿之说,这条汗巾先是从北静王之手转到琪官儿身上的。现从琪官儿手里到了宝玉身上,又从宝玉手中落到袭人身上,后来又经袭人之手返回琪官儿之身,可见失去廉节的不止宝玉一人,那些北静王、琪官、袭人等等都是丧失大禁大忌的。这条汗巾来自茜香国,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淫夫荡妇才落在北静王手里,所以说它是来路不明之物。后来返回琪官儿身上,又不知经过多少淫妇荡妇之手,而今又在谁人身上!呵,内室中怎能轻易接受外来不明之物!怎能轻易接受!”[4]51

在这里,哈斯宝用汗巾一事揭示了贾宝玉性格及行为方面的缺陷,借以警醒世人的同时对其进行了无情地贬斥。这体现出他对贾宝玉形象所持有的客观态度。但“作者塑造形象刻画性格并不是以单纯客观的态度去解决,而是或多或少地融入作者的情感,反映立场和观点。”[3]115不可否认,哈斯宝的评论也充满了对“聪明乖觉”之才子贾宝玉的惋惜,但更为重要的是,他在贬斥贾宝玉性格缺陷之余,深入挖掘造成其性格缺陷的社会根源,从而鞭挞当时黑暗社会。归根结底,贾宝玉性格中所存在的种种缺陷的形成是与他的生活环境、个人遭遇、民族文化传统以及当时的历史文化分不开的。在哈斯宝看来,把本性“原是极好的”贾宝玉变成“极坏”的头等罪犯,也是那些以贾母、贾政为代表的封建权贵阶层人物。因此,“理论家哈斯宝通过撰写批语的方式来表达了消除奸诈阴险、狠毒之人的想法。”[14]

《红楼梦》第八回“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中,贾宝玉从薛姨妈那里吃茶回来后在房间里休息之时,想起了同他一起去的李奶奶;于是他问起婢女,她们只说:“她有事出去了”。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宝玉说:“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9]69接着又向晴雯问道:“今儿我那边吃早饭,有一碟儿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嫂子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曾见么?”[9]69晴雯看他这样子追问,便如实地回答说李奶奶命人将其拿过去送给自己孙子吃了。这时,茜雪正捧着茶过来,宝玉见此突然又想起早晨沏制的一碗枫露茶,问茜雪得知又被李奶奶喝了之后,勃然怒斥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样孝敬他!不过是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惯的比祖宗还大,撵了出去,大家干净!”[9]70对于贾宝玉心疼包子和枫露茶一事,哈斯宝这样评论道:“宝玉对自己奶娘无情,特别看重丫环,可知他也不孝父母。”[4]37在这里,哈斯宝所批评的,正是贾宝玉为了婢女,不惜将其奶娘赶出家门的这种不孝之举。但是,哈斯宝却将导致贾宝玉这一不孝行为的根本原因归咎于其父母身上,同时表达了对贾政、王夫人等人的厌恶之情。他评论道:“知道了宝玉对父母不孝,不可以悟出他父母又会是怎样的么?”[4]38他还严斥贾政的不孝行为,认为:“本回里写出贾政对母假孝顺,假正经便在此处现形。而今又姑息子过,怎能逃脱亲爱而辟之嫌?这是他不能齐家的明证。贾政真是‘假正’。”[4]46由此可见,哈斯宝对贾政的揭穿实则是他对贾宝玉的庇护,其旨在于鞭挞那些将聪明乖觉之人带向黑暗社会的封建权贵阶层。概而言之,哈斯宝笔下的贾宝玉呈现出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形象,他是哈斯宝的人物塑造艺术的完美体现。

三、结语

小说创作的核心在于塑造人物形象。经典小说都是由“情节、人物塑造和背景”[15]等三大要素构成的,这三个构成要素是互相影响互相决定的。其中,人物塑造是小说中不可或缺的首要要素。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能使读者在小说故事情节上产生共鸣,在情感上有所投入。因此,小说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是中国古代小说与小说理论皆以论人物为中心,强调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人物性格的刻画。诚如黄霖所言:“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基点就是‘原人’,不但从‘人’出发和最终服务于‘人’,而且其理论的构建也是与‘人’的内在精神与外在的面貌密切相关的。”[16]这一点在哈斯宝的贾宝玉形象论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哈斯宝在《红楼梦》评点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贾宝玉形象的精神面貌特征以及独特个性魅力,并对其人物形象进行了深入剖析。在哈斯宝看来,《红楼梦》中的众多人物形象之所以能够达到鲜明生动、让读者读起来酣畅淋漓的效果,其主要原因在于曹雪芹注重刻画人物性格,并以此为中心来塑造人物形象;通过对不同人物形象进行对比烘托,对相似人物形象提炼出同中有异之处,更加能够把人物形象书写得立体多面鲜活起来。同时,人物形象的言谈举止皆符合情理,与其独特的个性相得益彰。可以看得出,哈斯宝充分认识到了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本意。他在评点《红楼梦》贾宝玉形象时,还深切地领悟到了这一人物形象所展现的多面性、复杂性以及时代性。具体地说,“《红楼梦》的创作背景是乾隆末年,清廷日益腐朽,以男性为主体的封建官僚团体整体的堕落,封建家庭内部的腐败风气不断冲击着封建道德底线。家族遭遇了重大变故,而男性群体的精神堕落则是这个封建宗法家族分崩离析的决定性环节,男性所表现出的行为丑恶使作者对此产生了厌恶,以锐利的笔触去揭露这些男性形象之下的社会黑暗现实。”[17]如此,曹雪芹通过《红楼梦》将清中期中国封建社会的广阔画面呈现给世人眼前的同时,还揭示了当时不同社会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从皇妃亲王、公子小姐等社会上层人物到丫鬟、村妪等社会底层人物无所不包、无所不含,而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物形象更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也正因为如此,哈斯宝费尽心血对贾宝玉等人物形象进行深刻的剖析,从而揭示了作者的创作意图。“总的说来,哈斯宝对《红楼梦》的评论,主要集中在人物论和艺术分析两个大的方面,这是《新译》回批中最精彩的部分,值得认真研究。”[18]诚然,哈斯宝《新译〈红楼梦〉》的四十篇回批,其中的人物评论十分精彩。然而,最为精彩的还是贾宝玉论。可以说,《新译〈红楼梦〉》评点中的贾宝玉形象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叙事主线人物的个性特征,哈斯宝给我们解构了一个极其结构性的贾宝玉。

猜你喜欢

贾宝玉宝玉人物形象
宝玉不喜欢的男生
如何做好表演中人物形象的塑造
论近年来中国网络剧人物形象创新
论宝玉之泪
宝玉受笞
贾宝玉:暖男的爱仅仅如此
辛弃疾田园词中的人物形象
宝玉问路
巧用侧面描写,丰富人物形象
试论贾宝玉待花袭人“与别个不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