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门被关上了》空间叙事研究

叶竹青 时美倩子

《然后，门被关上了》是一部典型的密室推理小说，讲的是军火富商三田家的独生女（咲子）横死在自家别墅附近的悬崖下，当时别墅中还有四名年轻男女，据称是死者的朋友，受其邀请前来游玩。死者的母亲认定杀死女儿的凶手就在这四人当中，于是设计将他们关在逃不出去的密室里。整个推理过程中四位嫌疑人进行拼凑回忆，找出事实真相，其中添加多角恋情的牵扯，使得理性的分析变得不再纯粹单一，每个人心中的私情影响、阻止着信息的直接交换。伴随时间的推移和推理论战的白热化，四人互相猜忌、嫌隙横生，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然后，门被关上了》是冈岛二人的纯本格作品，它构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使有限的参与者只能在紧迫的时间内想尽办法逃出看似无解的密室。在这种限定的情况下，作者抛出了新问题，即杀死咲子的凶手在他们之间。身处密室的四位嫌疑人先是进行各种逃脱的尝试，在激烈的情绪逐渐被消磨掉之后，众人开始尝试思考剩下的时间里生活维持的相关安排，对于食物、水等的分配等；同时也促使他们更加理智地去思考被绑架的原因，探究出真正原因后自然可以找到逃脱的方法。《然后，门被关上了》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封闭空间叙事作品，故本文以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为方法来研究冈岛二人小说中的空间叙事，既是对冈岛二人小说文本研究的补充，又为研究其他推理小说作家的作品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物理空间的隔离

隔离性是密室推理小说的核心叙事特征，故事情节基于隔离性才能够正常开展。对小说文本而言，物理空间的隔离性指小说人物处于封闭空间无法逃脱，他们被迫与外部的正常世界切断联系，从而形成被孤立的态势。《然后，门被关上了》中的雄一、鲇美、千鹤和正志被雅代怀疑为杀害咲子的凶手，因此被关进防核掩体中。与世隔绝的防核掩体消解了四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强行将四人与外界进行隔离，使得四人所处空间毫无安全性和舒适性，而具有约束性和威胁性，而正是这种威胁迫使主角团走向绝境，从而去寻求咲子死亡的真实答案。

列斐伏尔在描述现代空间的特征时，提到“视觉共振峰”，他认为现代社会的空间逻辑更偏重于视觉性，视觉比其他的感觉要更具优越性，原因在于视觉的使用更为便捷和直接，能够尽可能快速地获取图像信息。物理空间即“故事人物身处其中，言语、生活、行动、思想的场所。”在具有隔离性的防核掩体里，四人首先对所处场所做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场所的叙述展开是通过主角雄一的观察，“找不到一扇窗，唯有天花板下的一排日光灯照耀着室内。可以说房间整体呈半圆柱体状，只涂了米色漆的寒酸墙面弯曲成一个筒形，最终与天花板相接”。

房间里仅有小小的洗碗池，不銹钢水槽，日光灯等基础设施与打不开的铁门，以此读者同主角团才确认四人被囚禁的事实。但至此，读者仍不清楚他们为何被囚禁，一直到雄一冲破卫生间的门。卫生间中有着贴满一面墙的照片，以及照片上方用红漆写下的潦草文字：是你们杀的。作者把叙事的主动权交给人物，把解释的主动权交给读者。读者同样在封闭的空间尝试探索，并将怀疑的目光转向雄一四人，破解谜题，才能逃出密室。

“谁都不说话。

通过门口能看到卫生间的入口。

——是你们杀的。”

视觉和眼睛的优先性带来了大量的感官刺激，增强了推理小说的阅读性和体验感。在隔离的防核掩体中，视觉的冲击作用被放大。极端的情境加剧了处于封闭空间之内的人物的情绪异化，众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对彼此产生猜疑，逐渐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二、社会空间的复杂

文学中的社会空间，常常包括主客观两个方面，是个人与群体、家庭关系与社会关系的混杂。列斐伏尔在《日常生活批判》第三卷中，对日常生活与社会空间的关系进行了更为清晰的澄明，他概括了“社会空间”的基本特征，虽然社会空间和其他产品一样，都是被“生产”出来的，但社会空间的独特性在于它打破了物质性的外部空间和精神性的内在空间的对立，因此表现为主客观的结合。主观上社会空间是群体的空间，人们在其中安置自身，而客观上社会空间意味着紧密交织的网络和渠道，两性关系正是这种网络的重要成部分，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行为，也可以看作社会群体活动的缩影。

《然后，门被关上了》中塑造的社会空间主要以两性关系为基础。小说中有三组角色构成的两性空间对情节发展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雄一和鲇美、鲇美和正志、雄一和咲子。小说的开篇，就以雄一的视角，表明了他对鲇美的感情——他梦想着与鲇美每天在一起。他们早在三个多月前初见时，便互通好感，制造独处空间。年轻人的情感迸发便是在一瞬间，且无所顾忌的。雄一和鲇美各有伴侣，且交往中存在问题：雄一与咲子正在交往中，但雄一早对咲子厌恶；鲇美与正志虽是订过婚的青梅竹马，可鲇美并不喜欢性格懦弱的正志。这三组交织的情感正是事件的重要推手，这两个空间相互交织联系，展示了充满矛盾和不平衡的两性空间。

每个人都有杀咲子的动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最凶恶的杀人凶手。探寻咲子的死亡答案，不可避免要提及这三组交错的两性空间。他们没有直接杀了咲子，但作为咲子男朋友的雄一却在聚会时爱上了鲇美，而这件事情，又被一直受人打压的千鹤所知，在咲子与千鹤发生口角之时，千鹤就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作为鲇美未婚夫的正志，懦弱胆小，但始终不能放下对于鲇美的执着。没有谁值得信任，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有时候，却又有着隐秘而不想解释。

群体叙事能更好地展现作者悬念构造的思路，也使案件的叙述更为立体与形象。读者与小说人物处于同一平面，掌握相同数量的线索，不仅如此，读者还要接受作家的挑战：能否理清人物关系，并破解谜题。克里斯蒂曾说“这是一群嫌疑犯，我会从中选择坏蛋。看看你能不能揪出这个害群之马。”这也正是推理小说作为游戏的乐趣所在。通过群体叙事，读者可从中理清案件的内在逻辑、因果联系或者时间关系，从而在意识中建立叙事的秩序。封闭空间中，四个人不断回忆那段和咲子最后待在一起的那几天事情的详细经过，每个人又有着自己的理解，对于杀人凶手的怀疑，四个人都有嫌疑，但又都不能最终确定。

这三组两性空间本质上具有极强的相似性，在这种空间内的人都面临着力量强弱不均、权力分配不平衡的现状，久而久之，这种倾斜只会越来越严重，最终导致空间的崩溃。

三、精神空间的交织

《然后，门被关上了》中，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都体现着典型的空间实践的原则，读者和主人公们将片段化的信息连接起来，从而得出空间背后的权力机制。而能够体现表征性空间原则的，则是人物的心理空间，作者将理性的推理和感性的意识流进行了完美结合，叙事中不断穿插对过去记忆的闪回，小说从雄一四人对真相的窥探和四人记忆寻回拼接两方面，展现了精神空间中感性与理性交织的特点。

《然后，门被关上了》中塑造的心理空间，就是最能体现感性与理性交织的空间。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是雄一，在他身上展示了典型推理小说中的心理特征——对真相的好奇和窥视，这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基本动力。从卫生间发现的冰锤开始，推理逐渐升至高潮，几个人的讨论从对所有无人作证证词的怀疑转变为相信所有未被推翻的证词。整个过程由雄一主导，他从被毛巾包裹的冰锤和耳环推理出咲子的死亡地点就在地下掩体，然后发现正志很熟悉地下掩体的手动发电机位置，进而推理出正志制造了一台汽车坠海延时装置。最终，正志承认自己进行了抛尸，此时鲇美站出来说是自己杀了咲子，真相似乎一步步浮现。

然而，由于爱情这个感性因素的存在，雄一并不相信这个结果。他在内心反复推演，仔细思考了那天晚上鲇美对他所说的话，逐渐接近了事实。经过推理，他逐步发现，原来自己才是凶手，而鲇美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正志误以为鲇美是凶手，因此帮她处理尸体；而鲇美误以为雄一是故意杀人，因此帮他隐瞒并同意与正志订婚。而看起来最无辜的千鹤，实际上是挑起别墅争吵的人，在咲子的意外死亡中，每个人都起到了帮凶的作用。无数个偶然事件交织在一起，造就了必然的结局。

精神空间中只有理智与感性达到平衡，危机才不会出现。“‘正志君向我求婚了。我接受了，约定一毕业就结婚。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肮脏的女人，因为我觉得这么做就能永远让正志君以为是我杀了咲子。我想既然再也见不到雄一先生了，那么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憎恨这么想的自己。也许……鲇美看了雄一一眼，‘我也有少女一般的情怀吧。我极其厌恶自己对正志君做下的事，但一想到我是在保护你，心里就感到平安喜乐。我想这多半是一种自我麻醉。我就像一个傻瓜，真的好傻。 ”每个人心中的私情都会阻止信息的直接交换，因此使得理性的分析不再纯粹单一。鲇美出于对雄一的爱，主动掩盖咲子死亡的真相，而正志亦从对鲇美的爱出发，掩饰鲇美的行为。在不协调的两性空间中，可知其精神空间的危机与崩塌。正是感性占据了上风，在感情得不到控制的情况下，两性空间失衡，矛盾由此产生。但在雄一解密的过程中，也是因为感性，从而才会怀疑鲇美所说的事实，最后才寻得真相。而到此，感性与理性的挣扎也预示着社会空间的生成里，是无法单纯运用理性或感性来维持空间稳定的，理性与感性的失衡更容易引发整个空间的扭曲甚至崩溃。

《然后，门被关上了》所叙述的整个事件，尽管结局令人震惊，但故事背后所考验的人性却让读者深思不已。在封闭的空间中，虽然不必担心生存问题，但无法分辨白天和黑夜，没有出路，各种绝望使人陷入其中，精神逐渐崩溃，即使是内心坚强的人，也会渐渐放下基本的理智，只为寻求一条出路。当门关上时，戏剧性的一刻发生了，慢慢展现出人性最后的光芒。以侦探的身份，雄一逐步推理出咲子的死因。推理过程中，大家互相怀疑，彼此成为嫌疑对象，没有人能摆脱嫌疑。作者恰到好处地把握住了这种互相怀疑的氛围，为了让这种怀疑有足够的证据，四个人必须互相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杀害咲子的凶手。在密闭空间中，四人的精神状态受到极大的考验。然而，这种情境也提供了深入了解咲子死亡事件的机会，促使他们寻求应对压力和困境的方式，并展现出精神空间中的坚韧和创造力。与外界的隔离可能导致社交和情感上的困扰。在封闭空间中，四人的社交圈子被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使人渴望与他人建立联系和分享经历。作者的设计巧妙之处在于，四个人都有可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但同时又出现了新的线索，即他们四个人都曾经独处，而咲子就是在他们独处的时间遇害的。当互相怀疑深入人心时，“侦探”雄一突然提出转变思维，从“互相怀疑”转向“互相信任”。他的意图很明显，既然无法从互相怀疑中得到足够的线索，那就试着从互相信任的角度出发，看看能否发现新的线索。在这种互相信任的氛围中，作者巧妙地安排了意外事件的发生，悄无声息地呈现出故事的结尾。

四、结语

总而言之，《然后，门被关上了》作为一本密室推理小说，以逻辑至上的推理解谜为主，通过逻辑推理展开情节。“密室艺术，是推理小说（侦探小说）独有的创作艺术，它凝聚和展示了罪犯与侦探（甚至受害者或者其他相关人士）的智慧，也充分表现了人物性格特征，诠释了作者思想”。 满足以解谜为乐趣的读者，在小说中，尽可能让读者和侦探站在一个平面上，拥有相同数量的线索。和书中的侦探或者主人公站在同一平面，一步一步解开疑惑。通过这样一种极具沉浸式的体验，塑造了丰富的空間意象，这种叙事手法的多样化，让故事情节具有更深刻的内涵意蕴。与此同时，在这种空间建构中，实际上也体现了作者对现实社会的一种反思，对于年轻人情感与欲望的思考。

与大多数现代推理小说相似，《然后，门被关上了》也将空间叙事融入小说情节的设置、人物的塑造、结构的复杂、视角的转换之中，通过作者设置的阅读障碍，读者既可以参与其中，又能够时刻保持与文本的距离感，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叙事效果和审美意蕴。

参考文献：

[1]迈克·迪尔.后现代血统：从列斐伏尔到詹姆逊[C]//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2][日]冈岛二人.然后，门被关上了[M].张舟，译.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20.

[3][英]约翰·克伦.阿加莎·克里斯蒂秘密笔记[M].陈羡，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黄哲真.推理小说概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叶竹青，女，硕士研究生，青岛城市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时美倩子，女，硕士研究生，青岛城市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