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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果儿

2024-01-19海川

参花·青春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接待室果儿大礼堂

窗外,依然骄阳似火,蝉喘雷干。手机短信预报的降雨,又不知跟着哪块云彩云游去了。

余波收回眼,四處寻摸空调遥控器。

进入新世纪这几年,他感到离不开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夏天离不开空调,冬天离不开暖气,上班离了电脑不会办公,出门离了汽车不会走路,手机更是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攥在手心里……当初老家刚通电时,他看着烧红的耀眼的灯丝,还时不时想起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的情形,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跟鬼火一样。现在再想来,竟跟燧人氏钻木取火那般遥远了。

此时,伴随着“咯咯咯”的高跟鞋响声,从门里闪进一个女人,打扮入时,举止大方。

他有些发蒙,定睛一看,不禁呆住了,是她。一个十多年前突然“人间蒸发”的女人,又突然出现在眼前,难怪他会产生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女人穿着一件玫瑰色连衣裙,V型领,半截袖,衬托着白皙的皮肤。这身扎眼的打扮,竟然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当年女人送他的,那一把把红彤彤的红果儿……

她还是那么年轻,一张近似完美的脸,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烙痕,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的妩媚。看得出,在外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他难掩心中的惊喜:“别老站着呵,站客可不好伺候,来来来,这边坐。”说着稍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往沙发上让。

她顺从地到沙发上坐下。

余波这才开始张罗茶水,并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启动空调。

“我走时,‘西院还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礼堂,可怜巴巴的……”女人感慨着,随手把一只精致的手包搁在玻璃茶几上,“现在多了这么多楼,都不敢认了。”

余波默默听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她又说:“别忙了,我不渴。听说您现在是‘西院,不,是‘迎宾馆的老总了,是吗?”

余波一顿,抬头“嗯嗯”了两声。在弄清她的来意之前,他更愿做一名倾听者。

她又说:“您也别太紧张。我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余总肯赏个面儿不?”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的行事风格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喜欢长竹竿进巷道,直来直去。

“好啊,有事请讲!不要您啊您的,听着别扭。只要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好了。”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余波再装傻充愣就有点太那个了。

“那好,我就不跟你讲客气了。我呢,是相中了你们沿街的两套二层楼铺面。哎,只是租金高得太离谱,这不刚听说这事儿归您管,就跑来添麻烦了!”

她是有备而来,说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像是专门考验他来的。余波一听找他是为这事儿,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玩起了茶道。什么烫杯温壶,马龙入宫,什么洗冲泡,然后双手奉茶,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自我解嘲地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吧,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争取个最惠价,OK?”

说完,余波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笑模滋儿地看着女人。女人听后,说:“谢谢余总!改日一定来品你的茶……我还有事儿,先走了。”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真是来去一阵风。

余波的思绪彻底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造访搅乱了。

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被唤醒了。

那天,天才蒙蒙亮,他就抓头竖腚跑去市接待处报到,等了几个小时才等来人家上班。跟他一起傻等的还有一位,是分配到机关车队的司机:范江。

办完手续,两个人挥手告别。

大礼堂离接待处不远,矗立在马路的斜对面。

拾级而上,他走进这座神秘的政府礼堂。政府的礼堂呐,听着就那么神气。

刚迈进礼堂大门,一位身材高挑,端庄秀丽,身着深蓝色工装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门厅。她礼貌地跟余波打了招呼,问道:“您这是……”

余波慌慌地应道:“我是新分来的,余波,请多关照!”

女孩听后嫣然一笑:“我是接待(员)红果儿,欢迎,欢迎!”说着小手朝里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起这座大礼堂,它虽然叫市府大礼堂,却归市委这边的接待处管理。它坐落在政府大院的西侧,以前又称“西院”。后增建贵宾楼、宴宾厅等接待设施,改名为“迎宾馆”。别看它开大会时光鲜亮丽、电视有影,报纸有名,平时却总是保持着神秘而低调的姿态。

这里的工作人员更是保持着低调与谦和,要不是身处其中,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群:个个精挑细选,不管是学识,还是相貌、身材,都有严苛的选拔标准。能被选上的,不说是万里挑一,起码也得是千里挑一。

要不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余波再对比自身,要个没个,要样没样的这副皮囊,真有些自惭形秽。若不是国家包分配,恐怕他这辈子连进这个门参观一下的机会都不见得有。

偌大个礼堂,平时只有调音室和接待室两个服务部门在此办公,显得尤为空旷和冷清。

调音室包括他这个新人,共有五个音响师,日常也兼干一些强电的活儿,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

接待室含红果儿在内,共有七名接待员,个个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号称“七仙女”。

大礼堂东向开门。从正门进来,必定要经过门厅的总服务台。其实平时总服务台并不设人值班,“仙女”们都待在门厅南侧,离大门二三十米的接待室,那里也设有一个简易的小服务台。

平常,调音室的大老爷们无论进出,都会礼貌地跟接待室的她们打招呼。如果时间宽裕,还会主动绕上几十步,到跟前扯个闲篇,咂个闲牙什么的。

余波越来越觉得一天不与红果儿唠唠嗑,斗斗嘴,心里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这已变成了他和她之间的小秘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一旦有了秘密,那就意味着相互之间不再寻常。

有一回,余波一连几天进出大门都没瞧见红果儿,心里不免犯了嘀咕:她这是咋了?为什么不见人影儿?

又过了几天,余波还是没等来红果儿的出现。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决定去服务台偷偷打探一番。他趁路过的机会,探头一看,见是毛姐值班,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主动过去打招呼。

毛姐这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见他,连呼“稀客”,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到里面坐,还问他要不要来点清热解渴的茉莉花(茶)?他当然知道小服务台里面可不是外人,特别是男人,随便涉足的地儿,一道帘子后面就是她们的“闺房”。他便摆手推辞了。他俩就这样隔着小服务台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

余波觉着差不多了,就逮了个话空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毛姐,最近怎么没见红果儿,她干啥去了?”

没想到毛姐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笑眯眯地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余波被盯得有些发毛,浑身不自在,忙掩饰地问:“毛姐,怎么了?”

毛姐“嗯哼”了一声,突然放下水杯,哈哈大笑。余波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不知不小心触动了这位小姐姐的哪根神经。过了好一会儿,毛姐扭头对帘子后面喊了一嗓子:“怎么样?我说是来找果儿的吧,你就愿赌服输吧!”

这时,接待室主任于莉莉才不得不拉开“闺房”的隔帘,咧嘴笑道:“好好好,愿赌服输,我服输好了,不就是五块钱的事儿嘛。”说完又“滋啦”一声拉上洁白的帘儿。

余波顿感脑袋都大了一圈,两耳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烫。他这才明白被人当猴儿耍了,只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可听说这个于莉莉是个厉害角儿,以前只是个普通接待,后来嫁了个家里有背景的公子哥。不但转了城镇户口,还当上了接待室主任。他倒是有幸见过这位公子哥,个子矮了于莉莉一头,除了一身光鲜的行头,实在看不出过人之处。但在大礼堂,似乎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等待,是最长情的煎熬。

有时,没有消息未必是坏消息。

这天,余波和一个同事一起外出回来,毛姐向他俩频频招手,他本想躲开,偏偏被毛姐点了名字。

见他们过来了,毛姐站起身,清清嗓子说:“刚才果儿可来电话了,说回来一定带好吃的,犒劳犒劳那些想她的人。听见了吗?”说完便绷不住地呵呵笑了起来。

余波心里那个恨呀,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拂袖而去。就在他往回赶时,恰巧碰到刚进门的范江,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还夸张地高扬起手打招呼。

有些人天生就是外交家的材料,范江算一个。他是个“自来熟”,与余波报到时才相识,不久,便上门来访,时间不长就处成了朋友。他人长得又帅气,见人三分笑,很快便跟大礼堂的人混成了熟脸。

又过了三四天,红果儿穿了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围了一条白绸纱巾,映着一张桃花脸,忽闪着大眼睛,来调音室四下里找人。

余波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吱声。

红果儿拿眼扫了一圈儿,像是才发现余波一样,眼神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他的面前,脸蛋儿羞得绯红,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手法连贯地掏出一把又一把红红的野果子,堆放到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大声说:“这是我们西坊山的特产,我们那里都管它叫我的名‘红果儿,它风味独特,哪儿的跟它都不一样。请老师们品尝!”说着,她就转身向外跑去。整个调音室先是静得掉根针儿都能听见,继而就炸开了锅。

闹得最凶的要数那天跟他一起见毛姐的那位同事,说:“这下可破案了,原来是你想人家果儿妹妹呀。值啦,值啦,我看是不是该喝喜酒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余波还能清晰记起当时自己面红耳赤的一副窘态。当时,他着实被红果儿的胆儿吓到了。平生第一次当众接受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馈送……此事过后,余波再也不敢去小服务台耍贫嘴了。

他怕了!两个相熟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形同陌路。

一连几天,余波老觉着右眼皮跳,不知是什么征兆。直到同学赵娜的一通来电,他才找到了出处。

赵娜和几个女同学连续来找过他多次,都让服务台的美女们挡了驾,说是“礼堂重地,闲人免进。”

该来的还是来了。

恐怕只有他心里明白,刚刚过去的暑假里,他经历了什么……他的一位女同学,在离校的前一天晚上还跟他海誓山盟,一转脸就毫不留情地把他给踹了……心病呢,哪是那么快能治愈的?

余波思虑再三,决定向红果儿来个竹筒倒豆子,利利索索把事情挑明,以免节外生枝。为此他还专门征求过范江的意见。

正当余波举棋不定左右为难时,红果儿出事了,这也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余波被敲门声打断。他发现自己还呆坐在沙发上,两手搓了一把脸,喊了声“进来”。

进门的是物业部张经理。

张经理一张四方大脸堆满笑,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神秘兮兮地说:“余总,让我猜猜,你不会是为了红女士的事找我吧?”

余波被说得一愣,于是把脸一拉,不悦地说:“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红啊绿啊的,你当这是夜上海,还是梦巴黎?”

张经理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忙往回找补:“没什么,没什么,我纯属瞎猜,余总您有什么指示?”

“我問你,上个月退回来的那几套门面房,你们都租出去了吗?大老板可盯着呢。”

“这个,这个,我这不正要向您汇报嘛,前两天倒是有位女士一租就是两套,想开个婚纱影楼。只是她嫌我们租价太高,没谈拢。”张经理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嫌高?高多少?总归有个报价吧。”

“她呢,她直接来了个拦腰砍!好不容易来了个租户吧,可这……刚才她又来电话催问,我只好来请示您,这价格……噢,她说……好像认识您。”张经理见余波没动声色,就不再张嘴了。

差距这么大,是不太好办。好半天,余波才“嗯”了一声,说:“认识是认识,可买卖归买卖,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嘛。还是得随行就市,你情我愿才行。要不你再摸一下市场行情,跟对方谈谈?”

作为分管领导,他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他很清楚现在商业房出租受网店的冲击不小,要不怎么会一下退回好几套到期房呢?

余波朝沙发一指,说:“来,坐下说。”说着他往茶壶里添了水,给张经理倒了杯茶。

张经理刚落座又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茶杯。

余波缓了缓,说:“你也不必顾虑太多,市场如此,那就得尊重市场,你去谈吧,尽量往高里争取,但要往成里谈,懂吗?”

张经理见分管领导说了句准话,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茶杯,回去抓落实了。

余波在办公室小踱了一会儿,觉得动钱的事,还是谨慎些好,就起身去大老板那儿汇报。回来后,他电话要求张经理适“度”办理。

红果儿出事的那天,大礼堂正在召开全市干部大会。眼看会议马上召开,靠会的市委副秘书长却发现会场布置出了纰漏。一楼大厅正中的两个方区竟然空无一人,周围的方区则座无虚席。

他赶忙追查原因,包括于莉莉在内,礼堂所有接待都被紧急召集过来。经排查发现,问题是出在总服务台负责分发会议票的红果儿身上。是她漏发了中间方区的票,才把好端端的会场剃成了中间光秃秃、两边毛茸茸的秃子头。

接待工作讲究“接待无大事,接待无小事。”听话听音,其实是说,接待無小事。红果儿女孩家家的,哪见过这场面,竟因惊吓过度,一头昏厥在会议现场。后被毛姐她们背走。

一阵手忙脚乱调整之后,大会顺利召开了。

余波独自坐在主席台一侧的小调音室里走神了……

三个多小时的会议终于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他收拾好音响设备,却无法收拾好心情,神情沮丧地回到了调音室。

“她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她?”余波犹豫了。去,那不正坐实了有事吗?万一再加深了她的误判,那岂不是烧香惹出鬼了吗?不去呢,她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哎,他真是牵瘸驴上窟窿桥,左右为难啊。

两天后,余波就在小服务台看到了活蹦乱跳的红果儿,不禁摇了摇头……只是计划跟她摊牌的事,他还是不好张口。

后来听说红果儿晕倒却因祸得福,上级并没有追究她的失职责任,只是给予了口头警告。这样一件重大接待事故,就这么草草了结了……余波替红果儿庆幸。要换作是他,是否保住饭碗还得两说着。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过得相对平静,除了偶尔路遇略显尴尬外,倒也相安无事。这让余波安心了不少,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拦截他同学的事,只不过是红果儿心血来潮,耍性子而已,过去也就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与他同村的一位在市政府任职科长的老乡的电话,他才知道事情不但没过去,反而越发复杂了。这位老乡科长还善意地提醒他:“在政府单位上班,一定要注意生活作风问题!你还年轻,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来子虚乌有的事,竟然还长了翅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整明白的事儿,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了呢?

难道是范江这小子捣的鬼?他可是最具备“作案”条件的:一,人在机关上班;二,唯一一个没被接待室“封杀”的他的哥们儿。据他说,毛姐前几天还给他织了一件毛衣……

余波知道老乡也是一片好心,要不谁有工夫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他这些闲事呢。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必须慎之又慎,认真对待才行!

听人劝吃饱饭,装孙子谁不会呢?

由于接待室“娘子军”的严密封锁,余波没少受他的那群不能自由进出礼堂的朋友的抱怨。无奈之下,他只好出去找他们“厮混”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余波倒跟一个女同学好像擦出了那么一点儿小小的火花儿来。

“罢罢罢,跟着感觉走吧。”他想。缘分到了,他能怎么着。当他和那位女同学确定了恋爱关系以后,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她们不是不让进门吗?他干脆一下班就在礼堂门口等女朋友,一来就领着她,出双入对,招摇过市。这能怪谁呢?他还得感谢诸位“仙女”们的神助攻呢。

眨眼间新年就要到了。余波跟女朋友一商量,决定趁假期互相走动走动,拜见一下双方父母。

可人算不如天算。临到放假,余波跟另一个同事却被安排在春节值班。

除夕这天早上,余波到职工食堂打饭回来,刚进门厅,就被毛姐给喊住了。他本来挺讨厌这个女人,但范江的面子还是要留(后经梳理,基本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听说,毛父答应陪送一套市区的婚房作为女儿的嫁妆,对老范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饭盒,朝生疏已久的接待室走去。到了小服务台,就直直地站在跟前,一声不吭。

毛姐“扑哧”一声笑了,说:“干什么哭丧着个脸,跟谁欠了你两吊钱似的。我呢,只是受人之托,给你捎点儿东西。”说着提起一个大纸袋放在服务台上。

余波没有动,他得先搞清楚状况,省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便问:“什么东西?谁送的?”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不说清楚,我才不要呢。”

毛姐摇了摇头,说:“好吧,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果儿辞职了,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送你的一袋红果儿片,哦,是她们大山里的特产。”

“你说谁?红果儿她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余波惊得连问了一大串问题。他当然知道大礼堂门槛之高,高得过五关斩六将的人才迈得进来,谁会傻了吧唧主动请辞呢。除非年龄偏大,被成批地集体解约的,那还哭爹喊娘不愿走呢。况且机关上已着手为符合条件的工勤人员解决身份问题,办理“农合”“城合”什么的。那么红果儿又为啥会甩手走人呢?

余波很快调整了一下思路,问:“莫非她又找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好工作?狗屁!”毛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吼了出来,“我说余波同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走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沉默,一阵要命的沉默。

好大一会儿,毛姐抬头看了看余波。余波惊讶地发现她的眼里竟然噙满了泪水。

他实在见不得女人哭,忙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

即使这是一个误会,那也是因他而引发的误会。他还一度幻想着如何跟红果儿彻底消除这个误会,可惜没时间了。这样想着,更让他感到无助和沮丧。人可能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一个水灵灵的美得能勾魂的大姑娘,为了他,为了不再见他,眼不见心不烦,宁可与一份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说再见,难道他余波就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吗?

“她家住哪里?我去劝她回来。我想如果她能回心转意的话,还是可以被重新接纳的,不是吗?”余波有些小激动,好似他已经成功说服了红果儿,她马上就能回来上班一样。

“不必了,她已经远走高飞了。也许今后我们,不管是谁,再也见不到她了!”毛姐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擦干了眼泪,冷若冰霜地说。

“什么?她去哪里了?”余波不解地问。

“她好像去了南方哪个城市,也许是深圳,也许是广州,投奔她的一个什么亲戚去了。”毛姐说完,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眼神也能杀人啊。余波在她的逼视下,慢慢低下了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毛姐才说:“余波,我想最后問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

余波望着毛姐一张余怒未消的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毛姐问:“你是真的没看上果儿呢,还是嫌她是农村户口才不要她了?”

“什么?你怎么会这样看呢?我上中专前,不也是农村户口吗?我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退一万步说,即使我真有这方面的想法,可就凭我这熊样儿,能配得上人家果儿吗?她要身高有身高,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只要她愿意,将来她想要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家庭。噢,闹了半天,原来红果儿,不,是你们,你们接待室的所有人,都这么看我的是吧?怪不得……你们……”

余波气得说不下去了,一手抓起那包果儿片,一手拿起饭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到了于莉莉、毛姐的爱情故事,心中不由对红果儿的出走,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的复杂情感。

夜幕降临,窗外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余波还在望着桌上那包没有打开的纸袋久久出神……这个毛姐,专挑这个日子转交这份“礼物”,是不是也是有意为之呢?如果是,她该有多恨他啊!

兜里手机“叮铃叮铃”响个不停,余波忙擦干手接了。来电话的居然是红果儿,问他晚上有空吗,她想约着一起吃个便饭,也表示一下感谢。

张经理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神了,就这么几天的工夫,事情就谈成了?怎么没听他汇报呢?这可不大像他的风格。

听到红果儿的港式影楼已投入了装修,余波心动了,想过去看看,就说:“吃饭就不用了,一会过去看看。”

影楼里杂乱不堪,进不去人。红果儿陪余波在门外转了转,大体浏览了一下施工现场,就一起开车去了一家特色餐馆。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推开了雅间的门,红果儿并没着急进去,而是朝里面喊了一嗓子:“老马,看看谁来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个头不高,身形消瘦,跟余波身材相仿的男人。这个人正是红果儿的那位——老马。余波跟老马俩人一照面,不禁同时愣在了那里。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说世界上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吗?她,红果儿居然找到了。

红果儿整的这出“大变活人”,又让余波想到了多年前那包特殊的礼物……

身后传来的一阵熟悉的女人们的叽喳声,算是替他解了围。红果儿显然是有所准备,她还请了于莉莉、毛姐等大礼堂的一众老姐妹儿。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儿这么多女人,又是老友重逢,这下可是有热闹瞧了。

余波本来就有心事,加之一大帮女人在这里吵来嚷去的,当然也不排除是酒劲儿在起作用,他明显感到有些过量了。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很是难受。你想,在一桌子人的重点“关照”下,他能少喝得了吗?

就在那时,毛姐她们又开始“作”了,就像当年一块儿“封杀”他的朋友一样,众口一词,非要余波和老马谈谈现在的感受不可。余波看着毛姐眼角聚拢的鱼尾纹,不由想到了范江。几年前他俩就协议离了婚,老范净身出户,之后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既然人家出手了,岂有不接招之理?

余波努力直了直身子,醉眼迷蒙地看了看一桌子老同事,舌头有点捋不直了,含含糊糊地说:“好好好,这会儿,我还真有一想法,那,那,那就是赶紧去卫生间……”说着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踉跄着向外奔去。好男不跟女斗,三十六计走为上。

等他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回来,刚走到雅间门口就听到里面红果儿在说话,声音很大,似乎也沾了酒,话音间还提到了他,他赶忙停下脚步,仔细听。

红果儿高一声,低一声的,余波也是听了个大概。

她先是笑着批评说,除莉莉姐早跳槽出去混成了大富婆,你们留下的现在哪个不是人家余总手下的兵呢,还敢这么造次?

接着话题一转,就谈起了她当年的出走。要怪就怪那个时候的她年轻任性,她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进城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安逸,幻想着嫁个城里人过日子,她们错在哪里呢?

老马打断了红果儿的话。他说:“我说红果儿女士,你是不是该歇歇嘴了,一个晚上净听你一个人瞎白话儿,还让不让人吃了?”

接着红果儿嘿嘿一笑,说:“各位姐姐,嗨,还有老马,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好吗?不说,我憋得难受……我的事儿,老马差不多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还要感谢老马,是他帮我赶走了心魔,打开了心结。他还埋怨我,说我这叫,叫什么来着,对,道德绑架,其实人家余波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只是我的痴,我的傻……”

余波听得心头一热,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作者简介:海川,本名胡海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潍坊市寒亭区作家协会主席。山东大学文学创作高研班学员,山东省第25届作家班、第30届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心海拾贝》《流淌指间的岁月》等文集。

(责任编辑 陈增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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