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散论
2024-01-19明彩红
《骑马周游世界》是一本极具特色的小说集,融入了作者海勒根那深刻的生存体验与独特的文学追求,体现了成熟的艺术特征与耐人寻味的主题思想。作者在小说集中对草原风貌进行了细腻的描述,对生活在草原上人们的精神忧患有着深刻的理解。神秘远遁的思考、意象内涵的丰富,独特的叙事艺术等体现了作者对精神之乡的热爱与未来发展的长久思考,他在困境与荒原中突围,鲜明地表现了现实主义书写的担当与责任。本文从以上三个方面对小说集进行探究,力图接近作者的人文关怀与思考维度,探寻他用文学的方式寻找文化脉搏与探索发展的路径。
一、神秘远遁与诗意回归
逃遁与回归是作者在作品中构设的一个隐喻主题,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写了很多人物的神秘远遁。书中各种人物神秘出走的目的无一例外都是回归,作者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了个体诗意寻根的根源所在,神秘远遁與诗意回归是个体生命对于自我遭际的交代,也是寻找失落家园的必经之路。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的人物处于一种深层次的人生焦虑中,他们在浮躁的困境中挣扎,寻找救赎。于是他们神秘远遁,寻找失落的精神之乡。作者通过诗意的表达,为这些漂泊不定的人铺就了精神之乡的路径,将人物漂泊的灵魂、缺失的心理慰藉、历史的传统一一找回。
(一)神秘远遁
在作品中,作者对于生活的思忖是深刻的,即使最后的结局是虚妄,他仍然进行了惊心动魄的文学书写。可贵的是,作者的重点不在粗暴地呈现荒谬人生下的个人境遇,而是为当下精神无所依傍的人们提供生活的激情与情感依托。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人物由于现实生活的重创、情感的压抑、个体使命的选择艰难等,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各种形式的出走,作者用文学的方式给予压抑的生命以释放、漂泊无依靠的灵魂以安放。比如,《伯父特木热的墓地》中的特木热是一个悲剧形象。他不舍地离开心中挚爱的草原和艾敏河,最后选择“出走”独居艾敏河边。《寻找巴根那》中“我”的哥哥巴根那因为生存的困境和现实的打击不断受挫,成为一只黑脸白身的羊,和羊群走向草原;《父亲鱼游而去》中用一种神秘的叙述策略讲述了父亲离家出走独自掘河五年的奇异经历,以及最后因救妻儿随水逝去的故事。这些远遁者都在追求生命中的本源与心之所向,因此他们看似以各种怪诞与神秘离奇的方式出走远遁,实则都是在寻找精神之乡,积极地探索回到生命本源的地方与心灵寄托之乡。因此,出走远遁与诗意回归构成了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的心灵“返乡”之路。
(二)诗意回归
“远遁式”的漂泊是为了回归。回归不仅是地理位置,更是心灵空间。小说中的人物时常充满了哀伤的忧郁,焦灼、焦虑是其感知世界的普遍方式与情感基调。这些人物心中往往充满着巨大的不安全感,时刻想逃离出走,而“逃离”的另一种向度是“奔向”。小说中的人物在现实与命运的二重打击下采取了不同的出走形式,他们的远遁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即寻找失落的家园,表达了一种悲壮的个人主义式的抗争。比如,《伯父特木热的墓地》中,特木热说他一辈子只想守着艾敏河与草原,祖母却执意让特木热走出去,甚至用去世的阿爸的夙愿要挟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特木热无奈地走向了城市。他为了发泄内心的痛苦整日饮酒,最终加速了自己的离去,葬在了靠近艾敏河的河滩,他的肉体被腐食鲇鱼吞食,通过守望艾敏河实现了回归。《寻找巴根那》中,巴根那将自己伪装成羊,从而走向了水草丰美的草原更深处,带领着羊群踏上寻找家园的路途。《寻找青鸟》中,小傻瓜耗尽一生追寻化作青鸟的母亲,他由孩提到暮年,都在不断地寻找,内心深处蕴含着无法排遣的孤独与孤寂,最终他回到家乡,在母亲的坟墓前遇见了青鸟。总之,通读作品后可发现,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一系列的人物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进行着诗意神秘的回归,回归到内心热爱的草原与大自然,寻找心灵家园。作者并非关注回归的暗角,而是用文学的方式对远遁式的回归进行诗意的描述与探寻,让每一个人物在无法泅渡的心灵孤岛得以栖息。
二、审美意象的文化内涵
意象本身的丰富性决定了意象在文学中应用的广度与深度,其塑造也与作者本人所熟悉的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显露了作者个人的审美心理与文化选择,从而成为“有意味”的审美意象,更好地服务于作品立意与主旨。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的意象以草原意象和动物意象居多,一方面体现了作者贴近自然的愿景,另一方面展现了作者内心深处的情感追求。
(一)草原意象
“草原”作为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的一个意象,它既是小说叙事的主要地理背景,也是一个单独且频繁出现的意象。草原中的风景和风土人情都可以涵盖于作者的叙事中,承载独特的文化内涵。比如在《白狼马》中,白狼马向宁静的沙土哀号,走向辽阔的草原,从而让人们面对荒凉的草原羞愧不已,他们开始重建家园,植树造林与封沙种草,让沙地重现草原的美丽。草原与人们的内心形成一种镜像。人们看到白狼马的身影出现在富饶丰美的草原,梦中的美丽故乡便出现了,人们内心对于草原的温情与怀念重新被唤起,自觉地去还原草原的本来面貌。这里的“草原”既是个体生命的幡然醒悟,也承载了作者的诗意理想。
(二)动物意象
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的动物意象不仅是意象本身的呈现,更是作为一种审美意象溯源于文化之中,在此基础上建构了自己的精神天地。动物承载的文化记忆唤醒人们尘封的热血与生命力,为当下的生活进行有意义的建构。
1.羊意象。在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羊作为一个重要的动物意象出现的次数较多。在《寻找巴根那》中,巴根那一生辗转波折受尽冷落与失意,通过阅读《蒙古秘史》,巴根那深信蒙古人最早的祖先生活在草原上,后代子孙也是由动物演变而成。巴根那变成一只羊,领着羊群一起走向水草丰茂的草原。这里,羊意象渗透了秘史和古老文化,体现了作者对于人的归途与对未来的思考,同时也展现出作者在文学书写中寻找到了精神引导与启迪路径。
2.鹿意象。鹿意象在小说集中出现得也颇为频繁,具有现实意义,比如在《六叉角公鹿》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敬畏意识——敬畏自然与动物。这种敬畏代表了一种万物存在的秩序。大兴安岭森林茂盛,飞禽走兽到处可见,可猎人从不打交配的动物,否则林子里猎物什么都不会有,白那查神早晚会惩罚:人会变成动物和草,鹿也会变成人;“我”杀了吉若后,根据吉若的踪迹寻找到一头六叉角的公鹿。当“我”多年之后再次寻找吉若时,又一次听到了六叉角的公鹿鸣叫声,婉转而哀怨。这里的鹿意象暗含了对人性的考察,从文学景观中彰显敬畏自然和动物的重要性。此外,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还有诸如马、鸟、鱼、熊等动物意象,从具体到抽象,无不内涵丰富。作者就是通过动物意象回归到人的思考与深入文化肌理之中,以人与动物的关系为出发点,体现了文学反映客观现实,引起人们思考的作用。
三、独特的叙事艺术
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因其独特的叙事艺术鲜明地表现了作者独特的文学风格,具体显现在其笔下人物的变形幻化以及儿童视角等表达了他的艺术追求。同时,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吸收借鉴现代主义文学写法,并且不断创新,体现了更为丰富的文学内涵,服务于主题的探索与建构高超的叙事艺术表征。
(一)变形艺术的隐喻
卡夫卡被誉为“现代西方变形艺术的先驱者”,《骑马周游世界》中的多部小说同样运用了变形的写作手法,但作者进一步创新,将独特的文化与变形手法相结合。小说集中《骑马周游世界》中运用的变形手法实则是一种隐喻的方式,隐喻人物的心之所向与作者的文学夙愿。比如,在《父亲鱼游而去》中,父亲救了妻儿,死后变形成了一条有“蛙脚”的魚,与科尔沁地区发生洪灾,父亲守望家乡亲人相关;《寻找巴根那》中,作者运用变形的手法和秘史结合,将祖先、巴根那哥哥和羊群结合整体构成了隐喻,《蒙古秘史》记载蒙古人的祖先由苍狼与白鹿演变而来,巴根那便与羊群在一起,远离已经沙化的草场,走向草原深处,期冀找到生存的家园;《寻找青鸟》中,母亲去世后幻化为青鸟,体现了“物我合一,敬畏动物”的意识;《父亲狩猎归来》中,父亲在最后一次狩猎时丧生,之后和熊合为一体的隐喻了暗合了鄂伦春文化中与熊的亲缘关系。总之,小说集中通过一系列人物与文化相融合的变形手法,体现出人与自然关系的疏离和破坏,表达作者的生态观。
笔者认为,作者之所以运用变形的手法服务于小说主题,揭示人物生存的艰难,是希望唤起人们对真善美的醒悟,以《羊圈里的弟弟》为例。小说中,弟弟混迹在羊群里,与羊同进退,守护着羊群。羊群也守护着弟弟,甚至在风雪中用它们的体温救了弟弟。父母在家乡的沙荒子里植树种草守护弟弟,而弟弟也成了“我”家羊圈里唯一的一只羊。弟弟变形为羊,体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相互依存的温情。其中,小说与现实形成了重要的隐喻关系,通过小说的内在真实反映了人们内心的渴望。可见,小说采取“变形”的叙事模式的根源于作者对现实的思虑,他们把草原视为内心深处的家园,以各种方式都在寻找“归乡”,“大地是家园,是根,人的心灵是家园里的草,岁岁枯荣,只因为有根,才得以见来年的春天。”
(二)富有情感温度的儿童视角
儿童视角具有独特的诗意特点。作者笔下的儿童视角呈现了儿童特有的情绪与感官,因为儿童视角渲染的情绪,小说中的悲情成分极大地削弱了,抹上了淡淡的忧伤诗意色调。比如,《父亲鱼游而去》是以一个五岁儿童的视角来叙述一家三口的故事,父亲昼夜不停地在河滩上挖掘水源的荒诞举动,在儿童视角下,并没有那么的怪异。洪水发生后,“我”却把洪水看作一口看不到底的水井。在儿童视角下的叙述中,荒诞和非理性被视为孩子般天真的诗意想象,不但淡化了悲情的渲染,更给小说增加了无限的可能性。《最后的嘎拉》中,阿爸最后的一次嘎拉之路成为对盐湖的祭奠。通过儿童视角,向我们展现了阿爸等人出走前仪式的庄重与对天地的敬畏,通过客观视角的描写,阿爸的悲剧在儿童视角下得到了削弱。《寻找青鸟》中,母亲的劳累去世之后他看见“一只青色的小鸟像是被弹出来的一样,从母亲的嘴里一条线般地抛向了天空”,所以,他并没有难过与害怕,觉得找到青鸟就会找到母亲。这种视角不仅淡化了小说中令人悲痛的生死离别,而且诗意地创造了儿童对于冰冷的死亡的想象。死亡不再是疼痛与害怕,而是一种含有温度的希望。因为儿童思维的直观性与形象性,使得小说中虽然充斥着天灾人祸的苦难,但是仍旧能够保持那份文学温度,让我们在儿童眼中感受到这种奇异的变形中的独特审美体验。
四、结语
综上所述,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展现了极具特色的文本形式与思想内涵:一是通过神秘远遁与诗意回归的思想主题表达了作者的文学理想,即在现实生活中寻找精神回归的“返乡”之路。二是通过发掘丰富意象的文化内涵,表达了对于文化的认同与价值阐述。三是从叙事策略层面,在继承现代主义写法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融合了民俗文化元素,扩展了小说集的文学样式,实现了对传统小说写实性叙事的超越。作者在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中的文本形式与价值追求的双重书写,并不是单纯的风土人情的描摹,通过构思与挖掘阐述“地方性知识”,蕴含了作者个体的情感倾向,作者在文学之中不断探索文化生存的可能,不是固守史诗文本层面,而是复活其精神内涵于现实之中,积极地建构人性的美好、寻求未来的发展,这无疑是一种包容和开阔的文化视角与创作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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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明彩红,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方民族大学,研究方向:现当代作家研究)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