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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沅的实学精神与《吴郡名贤图传赞》的纂辑

2024-01-17傅元琼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吴中先贤传记

傅元琼

(泰州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苏州沧浪亭中西部的仰止亭旁的五百名贤祠人物石刻像堪称姑苏一绝,这些石刻像的底本主要为嘉道年间的学者兼藏书家顾沅所辑①现五百名贤祠人物石刻像数量多于《吴郡名贤图传赞》所载,陶澍、林则徐、梁章钜等与顾沅同时代之人,其像、赞并不见于书,后因五百名贤祠遭战乱损毁,同治十二年(1873)修补重建,陶澍等人石刻像才补入。。石韫玉言顾沅“并前所存,合而为册,又广搜博采,自周末以至本朝,凡得五百七十人。其像或临自古册,或访得之于各家后裔。其冠服悉仍其旧,均有征信,无一凭虚造者”,道光七年(1827)陶澍命人将这些画像“寿诸石,建祠于沧浪亭西”,后来梁章钜“又议改作书本,并系以小传,以广其传”。[1]一部地方名人画像传《吴郡名贤图传赞》②《吴郡名贤图传赞》为道光九年(1829)长洲顾氏刊本。因此诞生。此书以每位传主一像、一传、一赞的形式,辑录了吴地历代名贤五百七十人的肖像及生平事迹,是顾沅主持编纂的一部地方性名贤画传。

一、顾沅与地方文献、画传文献的纂集及刊刻

顾沅(1799—1851),生于吴中望族,字澧兰,号湘舟,又号沧浪渔父。潘锡恩评其“禀性颖异,读书辄过目成诵;不求仕进,不以科举之学为学”[2]654;钱泰吉称他“收藏旧籍及金石文字甲于三吴”[3]。顾沅曾“荟萃图籍”,“建艺海楼以藏之;搜罗碑版及周秦汉代鼎彝、历代古钱,则有吉金乐石之斋、古泉精舍以贮之”,“收藏之富、赏鉴之精、交游之广,犹不足以尽君也”。[2]654顾沅不仅雅爱收藏、交友,而且著述甚丰,平生“所著有《听漏吟》《游山小草》《然松书屋诗钞》若干卷,俱未刻,其手辑而已。刻者《关帝宝训》《文昌化书》《阴骘文图注》《圣庙祀典图考》《古圣贤(像)传略》《吴郡名贤图传赞》《赐研堂丛书》《花溪祠堂志》《娄东文略》《七姬志》《昆山志》《焦山志》《沧浪亭志》《元妙观志》《建隆寺志》《莫愁湖志》《乾坤正气诗集》《今雨集》。辑而未刻者《吴郡文编》二百四十卷、《吴郡诗录》一百卷、《江左金石志》一百卷、《历代泉币图考》二十四卷”[2]654。这些著述中,包含大量的图文体文献,其中人物画传类共三种,《圣庙祀典图考》最先成书,尔后纂成《古圣贤像传略》《吴郡名贤图传赞》。第一、三种皆像、赞、传齐全,中间一书有像、传无赞文,皆是当时影响较大的图文体传记文献。其中《吴郡名贤图传赞》涵括人物最多、体制最完备、规模最大。另外,顾沅所辑《乾坤正气诗集》辑“忠臣义士之诗篇,上自周秦,下迄元明”[2]654,其中作者亦人各有像。

此外,顾沅还“集有明以来名人所画扇面二百二十六家,装为十册,编以十干。题曰:‘吴中画派册’”,石韫玉评曰:“湘洲向时曾集吴地名贤像,又集《吴郡文编》,桑梓敬恭之谊可为盛矣。兹又集是册,俾吴中画家能事藉此不朽,非深心大力其孰能之?”[4]647收集吴中画派所绘扇面,也是顾沅在保存吴郡名贤文献中所作出的一大贡献。为古贤作画传,搜集刊刻前人作品,体现了顾沅对先贤的崇敬,及其传承古贤精神和优秀文化成果的愿望。除搜集古贤肖像、画作、诗文外,顾沅也非常看重对当代名贤肖像的留存。冯桂芬《林少穆督部师小像题辞》曰:“湘舟于公(林则徐)有旧,以公为当代伟人。于其过吴也,请留其像以去。”[5]1057《姚石甫观察小象题辞》曰:“绘桐城姚石甫先生莹像。先生前宰吾郡之元和,有惠政……”[5]1061因林、姚二人“为当代伟人”“有惠政”,故顾沅请人绘其像并题咏,这与《吴郡名贤图传赞》等名贤画传的编纂一样,体现了顾沅对心怀家国、施政于民、清正廉洁之士的推崇与敬仰。

二、“以像为断”,悉有所本

吴郡名贤众多,哪些人应被辑录,陶澍在《苏郡名贤像刻序》中曾明确说:“以像为断,其人贤而无像者不与。”[6]75能否收集到画像,是决定名贤是否被刻像并被辑入《吴郡名贤图传赞》的重要标准。然“贤而无像者,亦不乏其人”,因此顾沅等人“复搜罗载籍其姓名可考者,又得五百九十六人,汇为一册,附于前所镌诸贤之后”[4]643,此册即为《吴郡名贤补遗》,有传而无像。

图像以配赞文,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战国楚帛书“配合图画的四言韵语形式”,被“视为图画类画赞的雏形”。[7]赞文多简洁,方便附像涂壁刻石。至魏晋时期,人物赞文多因像而生。是否“因像而生”成为《昭明文选》区分赞、颂二体的重要依据。即便是作者自称为“颂”的文章,《昭明文选》也曾据其因像而生的特点,辑入赞类。《会稽先贤象赞》为“以绘像成书之最古者”[8],关于此书,鲁迅曾在《贺氏〈会稽先贤象赞〉序》一文中说道:“《隋书》《经籍志》:《会稽先贤象赞》五卷……《新唐书》《艺文志》云,《会稽先贤象传赞》四卷。其书当有传有赞……”[9]从书籍名称来看,《隋书·经籍志》所载的五卷本应有像、赞无传,而《新唐书·艺文志》中的四卷本,则像、赞、传俱全,若是同一书籍,传或为后加。与刘向《列女传》先纂传、后添加图像及赞文不同。《吴郡名贤图传赞》则采取了像赞先成、传记后出的编纂顺序。

顾沅所藏图集甚丰,冯桂芬称其“家藏先贤象千余轴”[5]1057,这为其编纂系列像传奠定了基础;前人所纂图文体传记也为《吴郡名贤图传赞》的编纂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资料和经验。吴郡名贤传的编纂在顾沅之前已成传统:《隋书·经籍志》卷三十三载有三国时陆铠编纂的“《吴先贤传》四卷”[10];《新唐书·艺文志》卷五十八所载“《吴国先贤像赞》三卷”[11],图文结合;至明清,名贤传记的纂集大兴。顾沅曾梳理吴地此类文献的编纂情况:“吾郡先贤传赞,前明则有杨循吉《往哲记》、王世贞《往哲赞》、刘凤《续先贤赞》、文震孟《名贤小记》、文秉《续记》;玉峰则有方鹏、张大复《人物志传》;虞山则有管一德、冯复京《文献志》《先贤事略》;松陵则有《史元耆旧传》、潘柽章《文献志》;娄东程穆衡《耆旧传》;练川则有朱子素《吴疁文献》。”[12]38在这些文献中,题中有“赞”字者多图文并出,文震孟《名贤小记》(即《姑苏名贤小纪》)后亦补图,文图并行。而对《吴郡名贤图传赞》的编纂影响最大的是王世贞的《吴中往哲像赞》及张蟾对《吴中往哲像赞》的增补。顾沅等人则在借鉴二书的基础上又有所增益,他说:“王世贞《吴中往哲像赞》只画明代诸贤,仅中叶而止。至国朝张蟾补入隆、万、天、崇诸贤,兼及寓公。是册合而绘之,远溯周汉,近益昭代以来先贤,共得五百七十人,名曰《吴郡名贤图传赞》。”[12]37顾沅等人为补入明前及清时诸贤,做了大量的图像寻访、考证工作,“访之贤裔、祠宇塑像以及好古者鉴藏,皆确有考证,不敢臆见妄作”[12]37;“正像小影悉照原本临摹。其冠服间有不合古制者,悉考时代正之”[12]39,充分体现了顾沅等人在编纂过程中严谨的治史精神。

《吴郡名贤图传赞》中的图像在“皆有所本”的基础上绘制而成,画像是“玉峰孔君继尧一人手笔”[12]39。关于孔继尧,邵融《耕砚田斋笔记》中曰:“字砚香,号莲乡,昆山人。山水花鸟无不入神,尤精人物。郡人顾沅集《吴郡名贤图册》《圣庙祀典图考》,继尧为绘图像,无不得神,能使观者肃然起敬云。”[13]《吴郡名贤图传赞》体现了孔继尧精湛的绘画艺术。他笔下的名贤肖像多嘴角上扬,眉目含笑,神情谦和,给人以可亲可敬之感,再加上传赞对先贤事迹的叙写,使画传较其他传记更具艺术感染力,也更易使读者对先贤生出敬重及“尚友”之情。

三、像各有赞,赞括生平

五百名贤祠石刻像上的赞文落款为“杨文荪题”,《吴郡名贤图传赞》沿用了这些赞文。赞文作者杨文荪(1782—1853),字芸士,一字秀实,浙江海宁人。杨文荪“学问渊博,邃经学,诗笔幽俏……精究语言文字之学,与胡珽并重艺林;又工书法”[14],是学者兼藏书家,曾与顾广圻、何元锡等一起应阮元之聘,纂《十三经校勘记》,著有《广注》《逸周书王会解》《西汉会要补遗》;在金石学方面亦有造诣,著有《南北朝金石文字考》《南宋石经考》;所选《国朝古文汇钞》,以评选精当见称;且能诗,著有《述郑斋诗钞》。林则徐曾撰联为他贺寿云:“文采动公卿,经史绪余襄吏事;神仙偕眷属,越吴来往驻华年。”[15]从对联看,杨文荪当时在吴越两地皆颇具文名。

传记后的史赞多用于总结评述,同时表达作者的见解。像、传、赞结合的人物画传,赞多兼具史赞与像赞功能,重客观真实性,也略具抒情色彩。如《吴中往哲像赞》《于越先贤像传赞》中赞常用“噫”“哉”“兮”等语气词来表达作者的赞叹或感慨。而杨文荪所撰的赞文,却很少存在主观抒情色彩。他的赞虽较传先出,但皆如史赞一般,附于人物传记后。因赞是在无传文情况下创作的,对名贤一生重要事迹、德行的彰显便成为赞文的首要任务,所以赞文往往概述人物一生,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传的功能。又因每人像赞皆四言四句,字数有限,故只能用简洁的语言凸显人物的典型特征。如《李白赞》曰:“自称酒仙,人谓诗豪。淑慝是辨,奖郭斥高。”[16]1718选取李白一生中最为人称道的事,言虽简短,但读来便知在写李白;再如“放逸自喜,书如其人。先生之狂,先生之真”[16]2018,则是书法家祝允明书法风格、个性特点的写照;“温州治术,首及田畴。令顺民心,若水之流”[16]1986则刻画了文林的清官形象。《吴郡名贤图传赞》中的赞文也并非只专注叙写人物事迹,有时也侧重于议论或抒情,如《文天祥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岳岳文公,于斯无愧。”[16]1818此赞以议论为主,作者对文天祥的崇敬溢于言表。但总体来看,《吴郡名贤图传赞》的赞文在发挥总结评价功能时,很少直接抒情。

赞文与肖像的关系和题画诗文与画作的关系有很大不同,像、赞一般在重现人物相貌与反映人物生平、性情方面各司其职。吴郡名贤的赞与像一起上石,但像较赞先出,像、赞所呈现的图文关系更为松散,偶有二者互证的现象。如张汝舟像给人以温和豁达之感,其赞曰“平心应物”[16]1990,赞与像皆体现了张汝舟平和的性情。但因画像多为正面半身肖像,主要功能是留存像主的容貌,故人物的性情、品德、喜好很难通过肖像反映出来,而赞文又很少题咏容貌,故互证现象在《吴郡名贤图传赞》中较少,更多的是体现了一种像赞互补的图文关系,以赞文补充人物容貌外的信息。如上文所提及的祝允明,其肖像端庄,但赞文却刻画了其作为狂士的个性特征。

四、传记简博及其对赞的诠释与补充

《吴郡名贤图传赞》中的很多图像取自《吴中往哲像赞》,但它的传记部分却较《吴中往哲像赞》更为简洁而博雅。朱珔曾对比二书的传记特点:“《吴中往哲》纪述较繁……君(顾沅)乃甄综而雅广焉,网罗浩博,阐扬前徽,于斯为笃。”[17]顾沅亦云:“凡郡邑志传,各随事迹。繁简篇幅,互有短长。是传事实一从简明。”[12]38与其他志传相比,《吴郡名贤图传赞》的传的确体现了简洁、博雅的优长。

《吴郡名贤图传赞》的传记确实参考了《吴中往哲像赞》,但与后者相较,简洁是其特色。此二书皆有《周寿谊传》,两篇传记开头内容一致,但《吴郡名贤图传赞》省去了重复表达的语词“高皇帝”“癸丑”及可有可无的“也”“有(又)”“之”等字,语言更为简洁。接着叙周寿谊“隐德”,《吴中往哲像赞》曰:“计翁生当在宋之淳祐四年甲辰,跨元及明,凡三国十三帝而不肯仕。”[18]《吴郡名贤图传赞》曰:“生于宋淳祐四年甲辰,至明洪武历十三帝而不仕。”[16]1846二者相较,后者更加言简意赅。

《吴郡名贤图传赞》传记叙述简省,很少以具体事例表现人物性格。如《邢参传》略记人物一生:“公姓邢,讳参,字丽文,长洲人。诛茅附城之野。杜门耽书,宾客至或无茗椀。有时薪火断则食冷。户无长物,未尝干谒,不轻履友人家,虽素所厚者,亦不享其一粝。早年丧偶不再娶。故居在葑门外,今名邢家巷。晚年筑读书房于虎邱西原,墓即在焉。”[16]1976传文惜墨如金,平实叙来。高兆的《续高士传》卷四亦有邢参传:“尝天雪累日,瓮无粟,兀坐不出。人往视之,方苦吟诵也。又连日雨,复往视,屋三角垫,参怡然执书坐一角,不渗,复累日矣。以寿卒。”[19]此传详略结合,通过雪天苦吟和雨日读书二事刻画人物性格,其对邢参高士形象的刻画较《吴郡名贤图传赞》更为生动、细致。然《吴郡名贤图传赞》探访考证邢参故居及墓地的实学精神,却是《续高士传》所难以比肩的。

图文体的人物像传,传文多芟繁就简,以迁就图文共存、左图右文的传记形式。即便是朱珔评曰“纪述较繁”的《吴中往哲像赞》,其传记亦篇幅短小。较《吴郡名贤图传赞》晚出的《于越先贤像传赞》,传记大多选取人物一事,集中笔力表现传主某一方面的品德、性情。《吴郡名贤图传赞》的传记虽从简,却往往包含了更丰富的信息,常以最精简的笔墨叙述人物生平典型事迹,从而全面反映人物一生。如同记孝子,《于越先贤像传赞》中《汉杨孝子威》曰:“尝与母入山采薪,为虎所逼,自计不能御,于是且号且行,虎弭耳而去。”[20]以一事写杨威孝行。《明吴孝子希汴》亦将笔力集中于吴希汴割趾为父续断指一事。《吴郡名贤图传赞》为孝子周容立传,写他因带给母亲的栗子被妻调换而休妻,同时也花很多笔墨表现周容的义举[16]1816;写杜琼则从梦父、刲股疗母、堂室名与母亲的关系、为母请旌节、私谥“渊孝”等多方面来刻画人物及表现人物孝行,同时也写其以孝为本、不爱虚名的性情,多方面表现传主一生。[16]1936《吴郡名贤图传赞》对声名显赫的贤者,记述更加全面。如《范仲淹传》[16]1748,传主的学问、仕宦经历、为官特点、治世才能、胸怀抱负、身后之事皆一一平实述出;《倪瓒传》[16]1840亦述甚详,名号籍贯、书室斋堂、藏书治学、金石收藏、绘画风格、散财避祸、诗文交游、被捕获释、卒年墓志等囊括于一百八十八字中,实可谓文字简明而内容丰富。

因赞比传文先出,故《吴郡名贤图传赞》中的传记还体现了对赞文的诠释、呼应及补充,如《李白传》以“高力士以脱靴之耻摘其诗句,激怒贵妃,帝欲官之,妃辄沮止”“救郭子仪”阐释赞文中的“淑慝是辩,奖郭斥高”[16]1718;《周复传》中“公器度纯雅,风神韶秀……居官清介多惠政,三十年如一日”则是对赞文“纯雅其度,清介其节”的呼应[16]2142;《文伯仁传》曰:“下笔数千言立就……故交沈炼以言事忤严嵩下诏狱,士无敢曰其冤者,公裸而詈于门屏间,一时义声震四方”,“结诗社,徜徉山水间,公为文法韩昌黎,诗法白太傅,书法钟王,画法王叔明,卓然名家,为海内推重”,从传主正直耿介的个性及诗文书画成就等方面进行阐述,对赞文“天水冰山,形诸怒骂。挥洒烟霞,笔含造化”既有呼应,亦有补充。[16]2130

五、古贤遗迹与不见载于史志的故实

《吴郡名贤图传赞》“创始于甲申(1824)冬,告成于戊子(1828)秋,凡四阅寒暑而成”[12]39。此书之所以如此耗费时力,最重要的原因是“前人各传中,于年寿、第宅、祠墓往往略而弗载,兹广搜志铭传记,以补其阙”,“先贤事实自史传、志传之外,嘉言懿行散见载籍及遗老传闻于有关掌故者,本传之后略志一二,以广见闻”[12]38-39,存古贤像,考证、搜寻先贤墓地、故居、祠堂等遗迹,寻找散落民间而不见载于志传的故实,是《吴郡名贤图传赞》纂辑的一大特色,也是此书独特的学术价值之所在。

顾沅非常重视对名人祠墓的寻访、考察与保护。潘锡恩说顾沅对“名人祠墓沦浸于荒烟蔓草中者,必搜剔整顿”[2]654。在《吴郡名贤图传赞》中,亦可以发现顾沅亲自寻访资料的痕迹,如《顾德辉传》中言传主葬于“(昆山)县西界溪。公有刻石小像,并自题绝句及倪云林赞于上,在范氏义庄。(顾)沅访得之,今藏于花溪贞孝公祠,载新修《昆新合志杂记》中”[16]1836。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顾沅虽然时常亲力亲为,但书中所涉人物众多,为保证资料的全面可靠,他组织、寻访吴郡各地人士联合编纂,从采辑到纂写,参与者不下三十人,除顾沅、孔继尧、杨文荪及纂传的张应麟外,还有彭蕴章、褚逢春、张宝泉、许廷诰等。顾沅等人本着实录的原则,墓地、祠堂、不见载于史传的掌故等信息有则记之,无则不载。《倪瓒传》曰:“居有云林堂、萧闲阁、清闭阁……吴人周南老志其墓曰:‘元处士云林先生。’”[16]1840这些资料不见于《明史·倪瓒传》、《姑苏志》、沈周《倪云林传》、高兆《续高士传》等。再如《王英传》记述王英被挤落水一事,《姑苏志》《吴中往哲像赞》皆有所载,但其卒后“简其橐,不满一金”“邑令设酒馔邀,公辞,赴邻翁饭。曰:‘邻翁治具,难不若令之易也。’乡人至今传之”[16]1864等亦不见于其他书籍,是顾沅等人从民间搜集来的掌故。

《吴郡名贤图传赞》传记中补充添加的墓地、祠堂等信息,地址往往具体翔实,如《朱良传》中“葬支硎山,祠在乐圃书院旁”[16]1800,《苏轼传》中“晚年屡至姑苏,构楼虎邱,人称东坡楼,即今仰苏楼址也”[16]1776,《徐祯卿传》中“葬虎邱西麓,祠在盛家浜”[16]2054,《娄坚传》中“葬(南城)南门外石冈桥门南”[16]2376,等等。海瑞为广东人,曾在吴地做官,深受当地人爱戴,但并非卒于吴,故传曰“祠在陈墓镇”[16]2184,有祠无墓,完全是根据当时实际情况的记载。《宋学朱传》因传主率众抵抗清兵被杀,尸骨被焚,故“以衣冠葬黄石桥东花柳村,祠在南园”[16]2462。这些实地考察来的墓祠等信息,记载着顾沅所处时代尚存的先贤遗迹。而名贤墓祠的保留,显示了吴地对名贤精神的追寻与继承。人杰地灵,地因人而闻名,吴地的历史文化底蕴亦因此而彰显。

六、尚友古人、激扬忠孝与“济天下”情怀

关于顾沅《吴郡名贤图传赞》等图文体书籍及地方文献的编纂意义,吴廷琛曰:“其人往矣,尚友者犹且诵其诗、读其书,以想见其为人,而其人终不可得而见也。于是乎抚其风采,图其状貌,一志其爱慕无已。”①吴廷琛:《古圣贤像传略序》,顾沅辑、孔莲卿绘:《古圣贤像传略》,清道光十年(1830)刊本。潘锡恩曰:“激扬忠孝,表章湮没,俾百世而下想见其为人。”[2]655尚友古人、激扬忠孝、表彰湮没可谓较为全面地概括了顾沅编纂《吴郡名贤图传赞》的初衷。其中,尚友古人是从修身层面而言的,表彰湮没是为了弘扬与传承名贤精神,激扬忠孝则饱含着顾沅挽救晚清颓势的心愿与理想。陶澍《苏郡名贤像刻序》曾言“标以吴郡一国之善,即天下之善也”[6]75,若从这一层面考虑,则《吴郡名贤图传赞》等的编纂,实具有“济天下”的意义。而且,《圣庙祀典图考》等书中的名人也不仅限于吴人及宦于吴、寓居吴者。

《吴郡名贤图传赞》创作于甲申冬至戊子秋,此时的中国看似天下承平,实已危机四伏:政治腐败,官员徇私舞弊;军力衰弱,军备废弛,西方列强蠢蠢欲动,鸦片的输入量不断增多;其间又有张格尔叛乱,其先后攻占喀什噶尔、英吉沙、叶尔羌、和阗等城。而《吴郡名贤图传赞》对清廉名宦、忠义之士和外敌入侵时宁死不屈、奋力抵抗者最为推崇,其中不无扭转风气、补救时弊、力挽危亡的意味。《吴郡名贤图传赞》的传记虽以简明为尚,然《王英传》在《吴中往哲像赞》中仅一百一十字,而在《吴郡名贤图传赞》中却多达二百七十四字,此传记言记行,叙述详尽,清晰刻画了一位敦厚廉洁、以身许国、谦逊宽仁、亲民爱民的清官。在两篇传记的长短对比中,或可窥见《吴郡名贤图传赞》在编纂过程中对官宦清廉之德的侧重与推崇;从《王英传》违背传文“一从简明”的撰写原则的做法中,也可体味顾沅关注时事世情的苦心。

在英国侵略势力支持下发生的张格尔叛乱被后世学者称为鸦片战争前中、英的间接冲突,此事是贯穿《吴郡名贤图传赞》编纂全过程的一件大事,以激扬忠孝为己任的顾沅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吴郡名贤图传赞》对叛乱或外族入侵时名贤们的所作所为记述甚详,如《黄钺传》[16]1876记传主在燕王朱棣“靖难之役”中不屈赴死的事迹,以人物语言及细节描写来刻画黄钺形象,饱含对睿智、正直、忠义之士的颂扬,充满了传奇色彩;《练达传》[16]1874是少有的以详写一事来表现人物德行的传记,练达夫妇在靖难兵乱不屈赴死前,将临产之妾托付给郭元宗,郭元宗不负所托,终使练家香火得以延续。此传虽以练达为传主,但郭元宗之义与练达之忠两相辉映,令人读毕对郭元宗亦生敬仰之情。再如《张选传》曰:“公与李纲、宗泽力排和议,三请回銮不报。高宗即位,首疏四事,以亲君子、广教化、迎二帝、定国本为要。旋与王渊、张浚、康履等扈跸南渡……料敌制胜,算无遗策。未几,奉命使金,不屈,死之。朝廷悯其忠,敕葬西山篁村,赐祠谢宴岭。额曰‘纯忠祠’,在盛家浜。”[16]1790张选有治世之才,面对外族入侵,力排议和,宁死不屈,使读者在叹息、惋惜之余,敬意油然而生。另如《滕茂实传》[16]1792记载了另一位出使金国、被留居金、不屈而卒的民族英雄,彰显了传主宁死不屈、从容就义的气节。

见贤思齐,这些名贤在国难当头之际的行为,对同处国难中的人们不无启发,其教化意义也因此彰显。顾沅以为名贤存像作传、赞的方式,表达了其纠风除弊的拳拳之心。顾沅《乾坤正气诗集》“所选之诗多是富于爱国主义精神的作品,编者的用意还在于挽救清王朝危亡”[21],《吴郡名贤图传赞》的编纂亦是如此,忠臣义士“公而无私,计一国不计一家,为天下不为一身,人能忘其身家以为国,而至天下气之正”[22],书中的名贤传记,利国利民者繁,利于家族者简,在人物传记的繁简选择中寄寓了编者对治世名臣的敬仰及渴盼。

七、结语

《吴郡名贤图传赞》以像为断、像先赞后、传记后辑的编纂过程,决定了它与其他图文体传记在图文关系方面有着较大的差别。作为一位藏书家兼学者,顾沅主持纂辑的《吴郡名贤图传赞》与由画家主持编纂的图文体传记有所不同。上官舟的《晚笑堂画传》、任渭长的《于越先贤像传赞》的图像的写意性、赞传的抒情性较强,而《吴郡名贤图传赞》则侧重史学价值,体现了顾沅等人实地探访、广为搜罗、图文皆有所本的严谨治学精神。但本书的编纂意义不仅在于其学术价值,更在于顾沅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书中人物或因忠廉政绩闻名,或为有“隐德”的世外高士,或在文学、书画等方面卓有成就,或以孝义著称,等等。

在人物的各种品德、成就中,《吴郡名贤图传赞》最重忠孝,激扬忠孝是顾沅辑纂各类书籍的首要宗旨。忠、孝二者,忠又重于孝。《吴郡名贤图传赞》的编纂亦不无劝世之旨,它以古贤的肖像、为人处世的方式等激起今人对古贤的缅怀、敬仰,“以兴起人之志气,使奋然有见贤思齐之意”[23],并以此影响世风,从而有益于世事时情。因此,《吴郡名贤图传赞》是晚清苏州学风融合汉宋、强调经世致用的重要体现。同时,《吴郡名贤图传赞》的传记常涉当时民间流传的故实、先贤的墓祠古迹、吴地的风俗人情,虽是在为名贤立传,传承传主的精神与事迹,同时也是在阐释当地名胜古迹及文化风俗等的历史渊源,这类资料的纂入是《吴郡名贤图传赞》相较于同类书籍的优长及其独特的编纂特色,这种编纂特色及其所体现的对古迹文物的传承和保护精神,即便在今天依然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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