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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辽夏和亲与民族关系建构

2024-01-16陈盈诺霍维洮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兴平和亲西夏

陈盈诺,霍维洮

(宁夏大学 守正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和亲”又称“和戎”“和番”,是两个不同民族政权或同一种族的两个不同政权的首领出于“为我所用”的目的所进行的联姻。[1]和亲作为一种政治行动,其主要是以宗法体系下的姻亲关系为纽带,整合民族利益,缓解民族矛盾,促进民族交往交融。当前学术界针对历代“和亲”的研究虽已较为系统全面,但大多研究仍集中在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和亲,对于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和亲与民族交往的研究尚不深入。西夏作为公元十一世纪初以党项族为主体建立的多民族政权,是中国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少数民族政权,“以边鄙之荒寒,一隅区域,搘柱宋、辽、金三大国,延二百五十八年,其立国纲纪,武功文治,盖有不可没者”[2]。其长久的政权维系不仅取决于中国当时特殊的政治格局和西夏本身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发展,更与西夏善于与周边政权及民族交往交流息息相关。和亲作为西夏与周边政权进行政治往来的重要手段,对于西夏的政治变动、经济发展、文化传递及党项与周边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等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西夏历史记载中,共和亲六次,其中与辽国和亲三次,与吐蕃和亲两次,向蒙古献公主一次。六次和亲均发生于特殊历史背景下,旨在为西夏与周边政权建立稳固的政治基础。其中与辽和亲次数最多,发挥作用最大,带来历史影响最深。但学界目前针对“辽夏和亲”的专项研究却寥寥可数,且通常作为西夏和亲史研究的枝干部分进行论述,或虽有专项研究但研究重点集中于辽夏和亲对于辽夏关系的影响,尚不深入。本文旨在通过对辽夏三次和亲的研究和论述,探讨在辽夏和亲的政治信号下,对两国之间交往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党项、契丹以及西夏和辽政权覆盖中的其他民族是否在和亲所营造的相对和平的政治氛围下加强了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对于其民族关系建构是否起到了积极作用。

一、辽夏和亲史实窥览

辽朝自907年建国,享国218年,西夏1038年正式建国,享国189年。其间自986年李继迁抗宋附辽开始至辽朝灭亡140余年间,除辽夏六年战争之外,两国之间相对和平友好的时间超过100年。可以说和平友好,相互援助是夏辽关系的主流。[3]而促使辽夏和平互利局面形成的重要方式之一便是辽帝三次册封宗族女子为“公主”远嫁西夏国主。

(一)继迁求娶义成公主

北宋灭北汉完成南方统一后,夏州拓跋部首领李继捧献银、夏、绥、宥、静五州附宋,其族弟李继迁知五州之地尽归宋廷,联结党项豪族,抗宋自立。此时的李继迁势单力薄,虽有羌人豪族野利等部落的支持,但与宋相抗仍如蚍蜉撼树,抗宋的几年间李继迁接连失利,“亲众离散,殆不可支”[4]。继迁意识到自己势单力孤,难以与宋为敌,便与众人进行谋划:如今自己势力单薄,而辽朝势强,可以依附辽朝壮大自身,于是李继迁派遣张浦携带金银至辽请求归附。[5]此时正逢辽宋战争,北宋于976年6月灭北汉后挥师北伐,力图收复燕云十六州,986年又第二次北伐辽朝,期间接连攻克沿途州县,给辽朝带来莫大威胁。在此条件下,辽夏结盟同样符合辽朝利益,可借夏制宋。

在共同利益的促使下,辽夏达成合盟。辽圣宗授予李继迁定难军节度使和银、夏、绥、宥等州观察处置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6],继迁弟继冲为副使。此时,李继迁为了加深自己在部落蕃族中的威望而请婚辽朝,想要通过姻亲关系的确立,更大程度地获取辽朝支持。 辽亦想通过和亲稳固辽夏之盟,以夏制宋,进一步扩大自身势力,由此种种,辽圣宗应允了西夏的请婚并封耶律襄之女为义成公主嫁于继迁。与辽通婚对于李继迁而言,为其势力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因辽朝驸马的身份而极大程度地增强了其在蕃族中的声望,从“贡不成礼”到“输牲畜者日众”。继迁为感念辽朝远嫁公主,此后多年间始终谨事辽朝,每年向辽朝派出的进奉、贺生辰、贺正旦等使节不绝于途,纳贡礼品的质量和数量也比“和亲”前大有提高。辽也同样根据惯例对西夏予以“回赐”,如马具、衣饰、弓箭、酒、果等。在《契丹国志》中还记载到辽对西夏的回赐除了常规物之外,额外还把玉带改为金带,可以看出辽对西夏回赐物品的等级明显高于其他的纳贡国。由此一方面可以佐证辽夏建立合盟的稳固性,另一方面辽夏之间的“贡纳”“回赐”也可以证明辽夏上层社会已经开展了另一种形式的贸易关系。

除上述之外,辽夏本次和亲所带来的影响不只局限于“贡纳”“回赐”等经济往来,自和亲以来辽夏在政治和军事上的交流也更加密切。《辽史》中便记载,迎娶义成公主后,李继迁每每与宋作战,都会遣使来报。李继迁想通过频繁的遣使告捷表达对辽朝的亲密关系,同时彰显自身的实力,以求得到辽朝的重视,更进一步巩固联盟。同样,辽圣宗于统和八年十二月遣使册封李继迁为夏国王以表示对李继迁的信任和器重。[7]辽夏之间自义成公主嫁于李继迁后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友好往来,只有辽统和九年(991)因李继迁归附宋朝而有所争端,但并未破坏辽夏之间的关系,可见由和亲所串联的辽夏同盟在当时的历史情势以及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是较为牢固的。

(二)兴平公主嫁于元昊

与李继迁求娶义成公主相同,辽夏的第二次和亲同样出于稳固“辽夏和盟”的需要,李德明为子元昊求娶辽朝公主既是其在位期间“依辽和宋”理念的延续,也是由德明初登位时的客观条件所决定的。因德明继位初期,辽朝并未加以册封,蕃部因此多加观望。此时行军司马赵保宁进言道西夏如今遭逢西凉扰乱,先王被害,蕃部惊恐疑虑,此时需要借助辽朝的威望震慑诸部。德明遂派遣保宁至契丹献出宝物请求册封。辽圣宗答曰:“此吾甥也,封册当时至。”又因“义成公主无所出”,在册封时还特别告诫要“善事公主,克光先烈”,德明赶忙发誓“格遵谕诏,未敢有违也”[8]。

后至天圣七年(1029)春,德明再度遣使向契丹请婚,兴宗继承了“联夏制宋”的方针,遂将辽朝宗室女册封为兴平公主嫁于李元昊。[9]成婚时兴宗“遣兵卫公主至兴州。元昊以数万骑托言亲迎”[10],场面隆重异常。但实际上李元昊虽遵循父命迎娶兴平公主以巩固联盟,却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其原因多样,有传闻说兴平公主相貌平平,故元昊不喜;又有说元昊耽于享乐,嫔妃众多[11];也有说元昊因不满辽朝驸马身份故对此桩婚事多为排斥。兴平公主于辽景福元年(1031)与元昊完婚,辽重熙七年(1038)去世,成婚仅7年。兴平公主死因不详,对此野史多有传闻,有说因“元昊待之甚薄,因病被脱,元昊亦不往视之”[12],因此抑郁而终;还有传闻说因兴平公主知晓了元昊为诛灭卫慕家族而毒杀生母卫慕氏的真相从而被元昊灭口。上述皆为传闻,但兴平公主与元昊成婚七年间,西夏使者每每来辽都未曾提及公主患病,而后却突然抱病而死,兴宗颇为疑虑不满,遣耶律庶持诏问责也未有结果,可见元昊与兴平公主感情不睦为真。本次和亲的失败成为“契丹、西夏开隙之始”[13]。此次和亲虽是辽夏同盟发展的必然结果,却由于辽、夏、宋三方局势的演变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成为辽夏交恶的导火线。

除和亲失败给辽夏带来的隔阂之外,从1032年元昊即位至1044年夏宋“庆历和议”成立,此十余年间,夏辽之间的往来其实都相对冷清,一方面原因在于元昊忙于建国大计和建国后对宋作战;另一方面在于夏辽表面互相声援的背后,双方都在互相提防。除在军事上互相防范外,辽朝还在经济上对西夏进行限制,如兴宗于重熙二年(1033)下令禁止西夏私市金铁[14],重熙十一年(1042)又下令禁止西夏派人到吐谷浑、党项、羌居住的地方买马,甚至在“沿边筑障塞以防之”[15],引起元昊极大不满。不仅如此,此阶段辽夏交往更是发生诸多摩擦,一是在对宋方面,元昊不满辽朝坐受宋朝增加岁币,背信弃义;而辽朝则在宋辽交涉中因元昊而无法兑现承诺以致威信扫地。二是元昊诱纳辽朝境内的岱尔族及党项族,又发兵助战,杀辽招使,辽夏之战因此爆发。[16]

辽夏战争持续五年,第一阶段是辽重熙十三年(1044)辽兴宗率兵攻打西夏,在对夏的河曲之战中惨败,与西夏表面谈和;第二阶段是元昊死后,辽朝趁西夏内忧外患之机再次西伐,最后西夏被迫向辽朝进表投降。辽夏战争虽最终以辽朝获胜为果,却极大地消耗了辽朝的国力,也是辽后期急速衰落的原因之一。而西夏在此次与辽对战中互有胜负,在军事和政治上都为自己赢得更多话语权,虽名义上仍向宋、辽称臣,却逐步发展成盘踞西北,与宋辽三足鼎立的军事强国。

笔者认为,与辽夏和盟相同,兴平公主与元昊婚姻不睦,以及辽夏关系破裂,发动战争及种种变化皆具有历史必然性。辽夏之间的和盟从最初便是出于特殊形势下各自利益的驱动而结成的利益共同体,其势必会伴随着西夏王朝的发展壮大以及辽、夏、宋三方关系的演变而打破平衡。换言之,温情脉脉的联姻既可以作为纽带为两国建立合作,和亲的婚姻状态也势必受到两国之间国力及关系演变的影响。兴平公主1031年嫁于元昊时元昊以万骑亲迎,虽在《辽史》中提及此事有“托言以留屯府州境”[17]的缘故,但当时隆重的迎亲礼仍可见此时辽夏关系是较为稳固的。但自辽于1033年在军事及经济方面对西夏进行了种种防范与管控,便已引发元昊不满,不仅如此,辽夏在兴平公主嫁于元昊七年间,因种种原因,关系已不比从前密切。兴平公主与元昊的联姻关系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势必会受到辽夏日渐疏远关系的影响而使得夫妻关系更为不睦,而后兴平公主的去世又成为辽夏交恶的导火索,这场以牺牲兴平公主为代价的联姻虽短暂却折射出一丝历史发展演变的必然规律,令人感叹。

(三)成安公主与辽的灭亡

西夏与辽三次和亲其实都主要围绕着宋、夏、辽三方矛盾展开,辽作为宗主国,和亲的主要目的始终都是借夏制宋,而西夏作为三次和亲的主动求娶方,每次求娶则都基本发生在宋夏矛盾尖锐时。如继迁求娶义成公主源于西夏政权初建,国力孱弱,与宋矛盾尖锐,急需依附辽朝抗击宋朝;元昊与兴平公主和亲源于元昊父亲李德明初继位时需要与辽和亲树立威信以稳固诸蕃,同时此时的西夏仍需依附辽朝,需要通过和亲延续其“依辽和宋”政策;而到了元昊继位时,通过种种变革,西夏国力空前高涨,此时的宋夏矛盾已不再成为制约西夏的主要矛盾,西夏也不再如继迁时期一般急需依附辽朝,利益天平产生倾斜,辽夏矛盾逐步显现,直到辽夏和盟破裂,发动战争;而辽夏之所以重归于好,开始第三次和亲,正是因为元昊去世后,西夏国内局势混乱,又因穷兵黩武多年,国势日衰。而此时的北宋与西夏境况截然不同,经过王安石变法,北宋国力大幅上升,宋夏矛盾重新成为制衡西夏的主要矛盾,与辽交好迫在眉睫。

在谅祚时期,没藏氏遣使至辽求婚,而此时兴宗因怀疑西夏求和动机,同时因兴平公主与元昊成婚未受礼待,忧幽而卒而心存芥蒂,并未答应西夏的和亲结盟;后乾顺时期,西夏为借辽抗宋,缓解军事压力,乾顺又连续三次遣使辽朝以“卑词厚礼”“请尚公主”[18],均未获允准。直到天祚帝继位后,乾顺再次遣使到辽朝献礼请婚,夏使称乾顺为人“秉性英明,处事谨慎,守成令主也”。天祚帝善其对,命“徐议之”。次年辽乾统三年、夏贞观三年(1103)5月,乾顺“复乞婚于辽,辽帝许之”[19],乾顺向辽求娶公主多年终得允准。[20]《辽史》中记载了乾顺派往辽朝纳贡、贺节、告事、乞援的使臣不绝于途,可以看出乾顺对本次和亲重视非常,与成安公主成婚后更是对公主眷顾有加。[21]

成安公主耶律南仙与乾顺感情之好在和亲公主中较为少见,成安为乾顺诞育一子,被乾顺封为世子,取名仁爱,仁爱世子幼年便聪颖可爱,极富才华,品行端正[22],成安与乾顺后妃也相处融洽,宣和五年(1123),曹妃生子,成安喜爱非常,为其子请名“仁孝”[23]。除此之外,成安更是代表西夏朝见辽,辽亦因姻亲之好多次援助西夏,“为之乞和、请地、求退兵”[24],可见和亲后辽夏关系更加稳固,西夏在辽朝的斡旋和支持下逐步稳固西夏政权。

由此种种,成安母子在西夏颇受重视,受成安和仁爱影响,又因乾顺感怀辽朝扶其亲政,救夏于危难,在辽后期受到金国攻击之时,西夏多次派兵相助。如辽保大二年(1122),金兵破辽中京,又转攻西京,乾顺发兵五千增援;天祚帝逃往阴山,乾顺遣大将李良辅领兵三万救援;天祚帝逃难时,处境艰难,乾顺又遣人向他问候起居,馈赠粮饷。辽保大三年(1123),乾顺再次出兵救辽,被金兵所阻,后天祚帝在阴山遭遇金兵袭击,乾顺遣使请他到西夏避难。可此时辽已是强弩之末,衰亡已成定局。天祚帝于夏元德五年(1123)仓皇出逃入夏,金人向乾顺施压,乾顺为保全西夏地位,又见辽确实大势已去,权衡利弊后,承诺以事辽之礼事金。关于乾顺臣金,仁爱多次泣谏,饮恨不肯臣金,可均未有回应,最终“悒郁而卒。”“公主伤辽亡,又痛世子,不食卒。”[25]元德七年(1125),天祚帝被俘,辽朝灭亡,辽夏同盟自辽灭亡而正式告终。

二、和亲下的辽夏关系之变迁

“和亲”之名,从先秦伊始,到西汉时期与匈奴和亲才真正名实合一。和亲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以宗法姻亲关系为纽带实现的政治目的和政治手段的统一。中国古代和亲史源远流长,但因受到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政权发展差异性的影响,中原王朝往往更易吸引游牧民族。换言之,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政权联姻较多,少数民族政权之间联姻较少。辽夏和亲作为中国和亲史上极具特色的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联姻,不仅对于辽夏政局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更在和亲创造的辽夏和平主旋律下,推动了辽夏双方经济贸易往来以及契丹与党项之间的文化交流发展,促进了辽夏境内民族的相互影响和多元聚合。但辽夏和亲所带来的民族影响并非完全正面,如元昊与兴平公主的和亲失败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就变成了辽夏交恶的导火索,而在此之后辽夏战争的爆发对于辽夏境内各民族的往来也产生了诸多影响。

(一)辽夏和亲与辽夏和盟

崔明德先生在《辽朝和亲初探》一文中提道:“求婚与求援有机结合是辽夏关系的显著特色之一,而辽朝总是借和亲之名调停西夏与宋朝的关系,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比较少见的。”[26]辽夏之间一直希望借和亲之名达到较为稳定的政治军事同盟,而究其根源往往在于辽、宋、夏三者之间的关系变化,在宋夏矛盾突出时,西夏往往会选择向辽求亲的方式开展与辽的政治军事联盟,而辽也需要借夏制宋、发展同盟。

辽夏自统和四年(986)以义成公主许婚于继迁,便开始了辽夏和亲的起点,自此以后,辽夏共和亲三次,和亲带来的姻亲纽带为辽夏和盟创造了坚实基础,辽夏关系从宗藩之属一跃成为甥舅之亲。《辽史》卷十四中记载:德明遂遣保宁献方物契丹,以请封册,契丹主曰:“此吾甥也,封册当时至。”[27]辽天祚帝在败亡时还言:“若女真必来,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又与宋朝为兄弟,夏国舅甥,皆可以归,亦不失一生富贵。”[28]金朝使臣在西夏争礼时也提到“契丹与夏国甥舅也”[29]。《西夏神话研究》中论述“舅甥”神话时提到辽夏两国对于以和亲而结成的舅甥关系都较为看重,这种“舅甥姻亲”既是弱势方寻求宗主国保护的方式,也是强势方为了追求政治格局稳定的妥协。[30]

总之,辽夏在“甥舅之亲”的影响下,建交的100余年间,辽对西夏国主频频加以封册,如统和四年(1986)授予李继迁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处置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等职位。统和十八年(1000),册封李继迁之子李德明为朔方节度使。统和二十八年(1010),遣使册李德明为夏国王。重熙元年(1032)十一月,李德明薨,又册其子元昊为夏国王,赐良马三十匹、精甲二具。大安四年(1088)七月,遣使册乾顺为夏国王。除册封之外,辽夏交好后,辽朝因势利导,不断鼓励西夏增强和扩大对宋的作战力度,西夏更是频频向辽遣使告捷以获辽朝重视,与此同时,西夏遇困境也每每向辽朝求援,如大安八年(1092)六月乙丑,夏国为宋侵,遣使乞援。[31]辽主因夏国叠次求援,拟遣枢密使牛温仁泛使中国,诘问兵端。[32]寿昌四年(1098)六月戊寅朔,夏国为宋所攻,遣使求援。冬十二月,复使乞援于辽。辽使入请侵地。[33]除辽对西夏援助之外,西夏作为辽朝的属国,也承担了为辽朝出兵协助的义务,其中最典型的是李德明协助辽朝讨伐党项的事迹。

由上文可见,和亲政策的背后是辽和西夏在特殊历史局面下因政治军事的需要而达成的以姻亲为纽带的合作,辽夏确实通过和亲达成了政治军事的援助和往来,建立了较为稳固的同盟关系。

(二)辽夏通使制度

辽夏自和亲结成舅甥关系后,除政治军事往来外,也开始了密切的经济往来。自统和六年(988)三月,李继迁遣牙校李知白贡于辽始,到统和八年(990),西夏对辽朝的进贡逐步形成惯例。[34]西夏与辽的通使缘由主要分为以下几类:一是承担感谢辽朝对自己册封或对辽朝派使吊唁表示感谢的回谢;二是押运进贡物品;三是祝贺辽国皇帝、太后生辰、正旦,以及庆祝伐战胜利、议和成功等;四是请求册封、议婚、救援;五是向辽汇报国内大事;六是吊祭辽皇帝、太后驾崩。辽夏往来密切,其互赠的礼物主要可分为惯例的岁贡岁赐或特殊的贡献和回赐。在《辽夏关系史研究》一文中已针对《契丹国志》所记载的辽夏官方贸易情况制成表,笔者引用如下,见表1。

表1 辽夏贡赐贸易清单[35]

除上述之外,辽朝还特别制定了包括西夏在内的诸国向辽贡马的规定。《辽史》卷60《食货志下》中载道:“西夏、室韦各三百匹。”[36]同时,西夏与辽都敬神尚佛,所以除一些常规贡献之物,西夏还曾遣使向辽进献回鹘僧、金佛和梵觉经。

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辽夏民族关系建构

辽宋夏金时期是我国历史上重要的民族大融合时期。辽朝作为一个多民族政权,其组成主体是契丹族,关于契丹族源有“匈奴说”和“东胡说”两种说法,最早在《魏书》中记载,而其余关于契丹人活动情况的专门记录在《北史》《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唐会要》《宋会要》等史料中均有记载。建立西夏政权的则是长期生活在青藏高原东部的党项人,是汉藏语羌族的一支。党项人早期以氏族血缘为单位,平时各为生业,对外进行作战时才屯聚一处。党项族较大的部落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而拓跋最为强族。契丹和党项作为辽朝和西夏的统治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早已兼容了各民族文化,所以在讨论辽夏和亲对辽夏民族关系建构的影响时,不能单一将辽朝看作为契丹文化,西夏看作为党项文化,而要站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视角去看待辽夏和亲对于辽夏各民族融合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一)辽夏君臣关系的形成

西夏统治民族党项又称唐古忒、唐古特、弥罗、木雅等,生活在青藏高原东北,“其界东至松州,西接叶护,南杂舂桑、迷桑等羌,北连吐谷浑,处山谷间,亘三千里”[36]。最初记载党项是在隋代,后党项一族不断壮大,唐玄宗时期,党项诸部获允内迁。“安史之乱”后,郭子仪又陆续将党项迁往银、夏等地。唐末,党项分布范围已跨越今天的川、青、陕、晋、甘、宁、内蒙古等多个省和自治区,逐步发展成为西北地区一支强大的游牧民族。

而契丹势力兴起较早,自其兴起便对周围民族发动频繁的进攻,其中就包括党项。在《辽史》记载中,辽太祖阿保机时共征伐党项4次,太宗时5次,景宗时3次。辽朝境内的党项族可以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称为“唐古”被辽朝掳至核心区域并建立“部族”的党项族;另一部分则是辽朝境内的主体部分,这部分党项族的原始分布区往往靠近辽夏或辽宋边界,在研究辽夏问题的时候我们也总会提及党项问题。[37]辽朝境内有众多党项氏族,而西夏拓跋氏作为党项氏族的强族并不归属于辽朝境内被统治民族,而是作为与辽朝建立臣属关系的属国存在。

西夏祖先拓跋氏首领李思恭在唐末时期就因平定黄巢有功而被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封五州之地,党项先后臣服于唐朝、五代诸政权和北宋,后直到五州之地被北宋吞并。李继迁抗宋自立,因其势单力薄急需辽朝援助,而此时的辽朝也需要借夏制宋,故在李继迁表态“愿婚大国,永作蕃属”,向辽求娶义成公主后,辽夏和盟也就此形成。

《辽史》中曾提及关于属国的概念,认为辽朝居松漠,是强盛大国,天命所归,所有法令号度都遵循汉朝法制,人民皆入版籍,应一统天下,让诸国臣服。[38]西夏是被辽归入属国一类的国家序列中的,属国统治者的合法性必须通过辽朝的正式任命获得,所以西夏国主频频遣使请求封册和赐婚。李继迁未与辽和亲时,诸部观望,继迁势单力薄,而与辽和亲后,继迁因辽朝驸马的身份极大地提升了自身在蕃族的声望和影响力;其子德明初登位时候亦面对类似局面,“德明嗣职期年,未膺封册,蕃部多怀观望”,所以西夏与辽建立臣属关系有借大国之威而稳定自身统治的原因。

同时,西夏作为属国,有对辽贡赋并出兵协助辽的义务,关于与辽的贡使贸易及辽夏之间的军事援助,前文均有提及,此处不再赘述。总而言之,和亲政策的背后往往出于两国之间的政治军事需求,辽夏的共同利益促使了辽夏和亲,而辽夏和亲又为辽夏建立了具有“甥舅之亲”的君臣关系,在辽夏君臣关系的连接下,辽夏境内各民族往来密切,逐步产生深厚感情,推动了民族关系进一步发展。但是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辽、夏虽然都是少数民族政权,但是辽在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天下观”和“正统观”,在辽自视为中国,是承天意、得民心的正统王朝的背景下,辽夏关系的本质也很明显是作为“天下中国”的辽王朝和其附庸国之间的关系。[39]

(二)基于宗法姻亲关系的身份认同

笔者认为,辽夏之间之所以可以通过姻亲关系建立较为牢固稳定的同盟关系、君臣关系,其背后是和亲体系下的宗法姻亲关系的身份认同。宗法制度立于夏朝,发展于商朝,完备于周朝,影响了后代的各个王朝。宗法制由氏族社会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是王族贵族按照血缘关系分配国家权力,以便建立世袭统治的一种制度。之所以两个少数民族政权可以通过姻亲制度建立起较为牢固的关系,就是因为姻亲关系本身就是宗法制中的重要一环,他们可以通过和亲建立民族之间的血缘关系,以宗法姻亲为纽带建立起相互的身份认同。

辽夏三次和亲除建立起姻亲关系之外,更是建立起同盟交好的契约。有了联姻约定的约束,双方在政治军事上互相援助,经济上开启贡使贸易,并在辽夏边界设置榷场,通过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在文化上实现交融。辽夏也恰恰是因为姻亲关系的影响,不仅局限于君臣关系,更具备“甥舅之亲”。作为“甥舅之国”的辽夏,外交礼仪介于辽宋“敌国之礼”或普通君臣之礼之间,更显亲密。但辽夏姻亲关系的前提仍然是等级分明的君臣关系,这是不容侵犯的。

同时,辽夏和亲能使辽夏维系和平友好关系100余年,也离不开联姻政策具体执行者的积极活动,也就是三位和亲公主,义成公主、兴平公主与成安公主,其中成安公主在辽夏关系里所产生的积极作用最为明显。在上文中提到,成安诞育一子名曰仁爱,辽夏本次和亲有了血脉传承。除此之外,成安公主婚后曾代表西夏朝见天祚帝,使得辽多次为西夏“乞和、请地、求退兵”,在辽衰亡后,成安与其子更是多次劝谏乾顺,请兵赴援。

(三)辽夏境内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辽夏通过三次和亲建立了稳固的同盟关系,在其长期交好的情势下,民族之间的往来是必然的,虽然辽夏曾发动战争,辽也曾对西夏设置贸易禁令,但是辽夏境内民族和平交往仍是主流趋势。在辽夏和平交往的过程中,其民族政策、官兵官制、文化习俗等都相互影响,相互促进。

在民族政策方面,辽代民族政策的突出特点就是“因俗而制”的双轨文化机制以及民族平等基础上形成的自然融合。[39]辽朝规定充当汉官的契丹人要穿汉人服装,或与汉人通婚,“从汉仪”,可以看出辽比较尊重其他民族的风俗,并给其他民族较大自治权。西夏对此学习采用,为一部分被俘的汉人建立“汉城”,“所得汉人城垒,必使汉人守之”;甘州、沙洲回鹘等民族虽被西夏统治,但仍允许他们与宋等政权进行外交往来。这一类政策对于减少民族隔阂,发展民族经济文化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具有进步意义。

在官制兵制方面,辽实行两套官制,以北、南二枢密院分治之,北枢密治契丹,南枢密治汉人。而西夏官员制度设置学习辽朝官制,曾设置蕃汉两元政治,其中蕃官是专由党项族担任的官职,主要是为了保持党项贵族在政权中的主导地位,非党项族不能担任,有宁令(大王)、谟宁令(天大王)、丁卢、丁弩、素斋、祖儒、吕则、枢铭等官称。除此之外,又有许多汉官机构和蕃官名称,部落兵制的监军司既治理军队,又管制平民,也采用了两套官制。西夏的东、西、南、北院王,承袭明显,与辽朝南、北院王府有所相似。西夏与辽兵制也有诸多重合之处,如辽军将士粮饷装备不靠国家供给,主要依靠战争掠夺,故每个正军配有打草鼓等辅助兵员二名,而西夏一个正军配一至二名负赡兵,粮饷装备也是基本上自给;某些军队、机构的名称也相同,如统兵机构都有“统军司”。铁骑兵都称“铁林”“鹞子军”等。[40]

经济上,“惟铁禁甚严,夏国与鞑靼人不得夹带贸易”[41],一方面辽朝对西夏除铁禁之外,基本无其他限制,并在云中西北过腰带、上石愣坡、天德、云内、银瓮口等地,均设置有与西夏贸易的榷场,让居住在这一带的鞑靼及契丹人同夏人进行畜产品及日用百货的交换。[42]辽夏之间的贡使贸易,对于辽夏关系升温以及经济促进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西夏常年向辽贡马,且多良马,对改良辽马的品种和素质很有好处。除此之外,辽朝尊崇佛教,原因在于辽初战乱纷繁,人心动荡,佛教中对于等级观念的肯定以及忍受当世痛苦以修来世的观念对于辽朝统治阶级稳定社会秩序,巩固自身统治起到了重要作用,故辽朝不断发展佛教,在各地修缮兴建庙宇。而西夏几次向辽进贡佛经,促进了佛教的传播,后来西夏又反过来用辽的大藏经校改西夏文大藏经,互相促进。

在习俗上,辽军有“射鬼箭”之习,“还师,以一谍者植柱缚其上,于所向之方乱射之,矢集如蜡,谓之射鬼箭”[43]。西夏军队也有类似风俗,“败三日,振复至其处,捉人马射之,号曰‘杀鬼招魂’。或缚草人埋于地,众射而还”[44]。又,契丹人尚髡发。西夏人在建国前夕“下秃发令”,让全国改变发式,与契丹人发式类似。[45]

但不可忽视的是,辽夏和亲所带来的民族关系影响并非全然正面,李元昊与兴平公主婚姻关系不睦,兴平最终郁郁而终,辽兴宗遣耶律庶持诏书向元昊问责未果。《辽史》中就提道:“此契丹、西夏开隙之始。”[46]此外,“契丹亦以兴平公主故,憾元昊,使人入聘(宋)”。“元昊惧南北合兵,会府州折继闵护送冬服至麟州,(夏)伏兵尽夺之,遣使献俘契丹,以求和好”[47]。由此可见,辽夏本次和亲的破裂成为辽夏交恶的导火线,随后爆发辽夏战争。辽夏开战六年间,双方冲突矛盾不断,战争破坏了辽夏原先的交好局面,战争所带来的经济消耗更使得双方国力大损,极大程度地影响了辽夏境内各族人民之间的往来。后续辽夏双方虽然议和,但双方裂痕已然产生。

通过上文叙述,可以看出在不同的历史条件和共同的利益驱使下,辽与西夏通过三次和亲不断维系其同盟及君臣关系,辽夏和亲作为辽夏之间的重要政治交往活动,虽有其历史局限性,但总体来说作为建立宗法姻亲关系的一种特殊方式,对于辽夏关系的促进和辽夏境内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推动了辽夏民族文化的相互影响和多元聚合;辽夏和亲作为中国和亲史上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和亲,反映出了中华文化为中华各民族所创造,中国历史由各民族所书写的鲜明特征,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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