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肋（组诗）

周宸臣

二十一世纪是走不完的

设想一连串，附着海浪表面的

波光，行星运行的奇观

我们站在星光大道上

人群稍一无序，就会分散

沿着虚线状的轨道走下去

有时我会察觉

我们正一边活着，一边死去

活着的时候

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在为

这个空无一物的地球

点灯

低头看看近乎透明的灯芯，随后

被一颗中规中矩的石榴籽取代

原先位置。没有人真正在意

错过的明暗

我们模仿蚁群行走——

大道两侧的灯光，闪闪烁烁

但二十一世纪是走不完的

夜海

对于一条鱼，我太冷了

对于鱼群，我们太冰冷了

海潮搭建了一条小船，两个人

躺在弧度和参数间，漂浮到地球的内核

共眠，作为心照不宣的臆想

四条干枝模样的手臂上结出薄层的雪片

从夜海流到露台海流到反季节海

来时或者来世的我们，用腮轻轻呼吸着

两具直挺挺的身躯，磁石一样互相拉扯

磁场苍白地晃荡，散射出窃蓝色光圈

只有每一根手指知道，其中没有浮力

不会溺死，是种假象

浮肋

很多次停顿的机会，被我浪费掉了

在你说出的每个音节里，我或多或少地死去

紧张是人的死穴：想到它，我就用力吸气

肋骨下方，一片小而陡峭的阴影

后来的每次会面，打腹稿成了一道程序

我盘算着，告诉你米粒和无患子的长相

摇晃竹编簸箕，过筛无数个夏天

乳白色身影刀一样滑向地面

话刚出口，懊悔就被万道喧哗声附体

一想到你，我的浮肋硬生生开始疼痛

怀疑

新年，一年中要经过我三次

我警惕着对祝福的贪得无厌

七岁那年经过佛迹时

涂满金漆的巨石暗示我

一株灵魂不能圆满太多次

思索着，山里的时间败落着

最后一张凋落的竹笋叶

指向午夜——水的时刻

我怀疑，我是一滴不纯净的水

学不会用波纹结巢

甘愿短暂地经过一双眼

我怀疑，水被水吞掉了

众人忙于回想水声

它们挣脱容器的刹那

像初春一样，沉默着过去了

克数

乘坐雨林的叹息，大约七克重

北上一段距离，落脚边境地的茶厂

后山溪流一言不发地裸露着

远去的早晨留下某种流动

我们坐在露台上，同黄昏共处一室

偶尔路过的村民，走走停停

两只黄蝶不费力地穿越山谷

黄色，成群结队地加深我们的肤色

亘古不变的东升西落来了

细微的叹息声，在逼近的夜色中

旋转着飞到天上去，多了一颗星

夜雨

来到香港后，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去过寺庙，理由出奇简单

我找不到路

在这座规划有序的都市里

我找不到路

思绪走着行着，随着睡意消失

直到今早起身，瞧见窗外

红色青色紫色，桑葚落了一地

“昨晚发生的，究竟

是一场春雨还是夏雨”

地面长出了子虚乌有的花篮

晃神的间隙，又落了颗桑葚

木鱼的声响荡出去，再也回不来

此刻，我对身处寺中这一事实

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