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文学中的丁香意象

季 军

从唐代杜甫《江头五咏》中“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到现代诗人戴望舒《雨巷》里“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丁香作为一种文学意象引起了文人墨客的广泛关注，许多作家以丁香为题进行创作，或者在作品中使用丁香意象，象征某种特定的情感意蕴。宋词中还出现了“丁香结”词牌名。丁香逐渐成为一种特有的文化符号，丁香以其丰富的象征意义发展为特有的丁香文化。

一、丁香象征爱情

在古典文学作品中，丁香最早被当作爱情的象征，既象征坚贞甜蜜的誓言，也包含相思痛苦的愁怨。这类诗词在中国文学史上颇为常见。

唐代诗人韩襄客曾写下“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之句，来描述热恋中的男女，他们以连理枝、丁香树为设誓对象，立下永结同心的誓言。丁香树的树枝与连理枝一样，都是枝叶相互缠绕，枝上有叶，叶生枝头，盘旋缠绕，仿佛热恋中的爱人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清·厉鹗《辽史拾遗·道宗本纪》评价此句：“丁香、连理，男女设誓之状，契丹重此句为佳句。”甜蜜的爱情也会遭遇距离的考验，身陷其中的男女便会患得患失、忧心忡忡。“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即使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由于时空的阻隔，也会时时担心会失去对方。“恨极同填海，情长抵导江。丁香从小结，莲子彻枝双。整髻花迎槛，吹灯月在窗。秦台非久计，早晚降霓幢。”宋代词人柳永在《西施·自从回步百花桥》中将这种刻骨的相思描绘得更为细腻。作者塑造出一位闺中思妇的形象，虽然是百花开放的春天，然而爱人却不在自己身边，只能黯然神伤。眼前一景一物，莫不染上了女人哀怨的愁绪，这种对爱人的相思是如此难以名状和消解，宛如枝头团团簇簇的丁香花结，千回百转，令人惆怅。

二、丁香象征女人

暮春时节，丁香花在枝头绽放，春风轻拂，身姿摇曳，在蒙蒙细雨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仿佛柔美娇羞的少女一般，美丽的丁香花自然便和女人联系在了一起。

李贺《难忘曲》诗曰：“夹道开洞门，弱杨低画。帘影竹华起，箫声吹日色。蜂语绕妆镜，拂蛾学春碧。乱系丁香梢，满栏花向夕。”此诗描绘了一位居住在高阁深院中的丁香花般娇美的贵族女子日常生活场景。春光明媚，和暖的日光照在织满花纹的竹帘上，投下了疏疏淡淡的帘影。微风轻轻吹过，竹帘发出细碎的声音，如同洞箫般悦耳动听。闺阁之中，幽香阵阵，蜜蜂围绕着梳妆台嗡嗡地嬉闹着，以为这里有盛开的百花，能在这里采到芳香的花蜜。美丽的女子坐在镜前，精心地画眉整鬓，眉毛宛若春日里纤纤碧草。类似的还有唐代诗人张泌《经旧游》：“暂到高唐晓又还，丁香结梦水潺潺。不知云雨归何处，历历空留十二山。”用丁香来隐喻高唐神女瑶姬。

丁香花气味芬芳，因而又被用来比附女人的、牙齿、香唇和口气，进而借喻美女。李煜《一斛珠·晚妆初过》词曰：“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这里的“丁香颗”应是用白色丁香花来形容女子洁白的贝齿，而丁香的香味则如同这位女子呼吸出的芬芳气息。秦观在《河传·恨眉醉眼》中也使用了“丁香”这一意象来描绘一位美丽的女子。“恨眉醉眼。甚轻轻觑着，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阑干西畔。鬓云松、罗袜剗。丁香笑吐娇无限。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闷损人、天不管。”

三、丁香象征愁思

丁香，又名百结，大约是取其花蕾团簇时的形象，明彭大翼《山堂肆考》中称江南地区人称丁香为百结，而花蕾百结，正如同人的愁思，团团绕绕，无法解开。

唐代韦庄曾作五首悼亡诗，以丁香来寄寓情人之思：“凤去鸾归不可寻，十洲仙路彩云深。若无少女花应老，为有姮娥月易沈。竹叶岂能消积恨，丁香空解结同心。湘江水阔苍梧远，何处相思弄舜琴。”诗人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这是多么深重的苦痛啊！伊人已逝，枝头的丁香花恐怕也无法能够理解二人之间的深情。类似的还有元代诗人陈刚中为张建封妾关盼盼所作《燕子楼》词：“长相思，久离别，珠楼无人但有月。翠屏寒，银烛歇，芙蕖为谁怜，丁香空自结。泪滴锦?褕，十年化为血。”

诗人痛惜盼盼对张建封的坚贞不渝之爱情，特写下长相思词二首予以褒扬，“丁香空自结”一句，以丁香花来比喻盼盼十年之愁怨与相思。

除了男女情思之外，丁香花还被用以比拟难解之愁思。唐代陆龟蒙曾作《丁香》诗：“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以“解却丁香结”来暗示个人超脱世事羁绊，自在生活之意。

四、丁香寄寓特定情怀

咏物抒怀，以物喻情是古典诗歌中较为常见的表现手法，丁香在传统文学中经常被赋与个人品行、理想志向等方面的象征意义。

丁香寄寓君臣遇合。《本经逢原》云：“丁香，一名鸡舌香。辛，温，无毒。有子而大者，曰母丁香。”应劭《汉官仪》载：“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又云：“侍中向存年老口臭，帝乃赐以鸡舌香，令含之。”也许正因为此，口含鸡舌香奏事，逐渐演变成为汉代的一项宫廷礼仪制度。再后来，“含鸡舌香伏奏事”则变成了在朝为官、面君议政的象征。进一步延伸开来，丁香便纳入到传统文学里以“香草美人”比喻忠君爱国之心的象征体系里。宋代诗人陶弼曾作题为《丁香》的一首诗：“万枝千叶递相亲，内结花心外结身。草木至微犹有合，悲哉父子与君臣。”作者从丁香枝叶相交、花瓣交叠的外部形态联想到父子和君臣之间的关系，慨叹草木尚且能够交心相合，然而父子、君臣见却不一定能够相互理解和信任。

丁香寄寓品行高洁。丁香这种植物适应性较强，易于成活，在世界各地分布广泛，它耐寒、耐旱、耐瘠薄，花色淡雅、芳香，从唐代开始，传入我国。丁香生命力旺盛，不畏严寒的特性在文人笔下化身为个人高尚情志的象征。王安石在《出定力院作》一诗中抒写自己离开官场后豁然开朗的心境，同时也用丁香来暗示个人高洁志向并未曾改变：“江上悠悠不见人，十年尘垢梦中身。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间自在春。”类似的还有清代诗人查慎行，他借歌咏白丁香来抒写个人超然世外的精神世界：“一株丁子香，高卑趋檐牙。曾经上番种，旋发春来葩。独抱冰雪姿，亭亭远尘沙。”（《同年王楼村招饮白丁香花下》）丁香虽来自番邦，然而却能够“独抱冰雪姿，亭亭远尘沙”，如冰雪般纯洁，亭亭独立，不受风尘污染。冰清玉洁的丁香花成为诗人高尚情操、独立人格的象征。

丁香作为诗词中常见的意象被赋予了多重意义，爱情、愁思、女人、志趣，不同时代的作家在诗文中透过对丁香意象的描绘，更深入更广泛地表现诗人的情感、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这不仅丰富了丁香的文化内涵，还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的题材和内蕴，值得关注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