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古今,建构诗意的栖居之所
2024-01-06蒋登科范婷怡
蒋登科 范婷怡
从诗集《揽梦听雨》《墨尘》到韩语诗集《娃》,孔鑫雨在诗歌世界的行走愈发自如,诗歌技艺更加圆熟。她一直在现实的庸常生活与内心的诗意细节间斡旋,充分利用梦境的生成机制去点化平凡的事物,抒写年轻一代诗人细腻而丰富的精神世界。2023年3月,诗集《墨尘》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共分为“山水诗行”“微雨清韵”“暗夜墨迹”“时间尘屑”四个主题。诗集中既有诗人寄托情感的诗意山水,也有赤诚坦白的情爱体验;既有孤寂奇幻的暗夜玄想,也有对生态和人性本质的多元探寻。在艺术品质上,孔鑫雨的诗既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又有深切厚重的现实体验,不断在感性与理性、传统与现代之间纠缠与和解,以艺术的方式披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生命思考。
“山水诗行”的基本立足点是天人合一的哲学、人与自然的和谐。孔鑫雨通过提炼山水的形态、精神等来建构自我的“心象”,时而对自然心怀感恩,在姿态舒展自由的抒写中心境平和宁静;时而期盼新生,在寻觅心灵化的言语风格中情感积极向上。作品中时常出现“花”“树”“蝴蝶”“风”“土地”等意象,在自然的画卷中细腻地洞察到了自然与人性的相通,并将其内化于诗行当中。
“微雨清韵”主要刻画自我在人世间的情感纠葛,是孔鑫雨对于爱情、亲情、友情的真诚写意。她通过具有感染力的语言,抒写了丰富的内心世界,既有向往,也有愁思。如《俘虏》中,“我痴恋于你眼中装满山河的风雅”,就是诗人通过爱人的“眉眼”寄托自己的爱。在抒写四季变化中,有诗人对青春的追忆,如《梦境移动的青春》中,“像被梦境移动的人/用放逐的灵魂,来祭奠/我们在雨季里迷失的青春”。诗人并没有将情感留给个人,如《空巢老人》中,“她习惯性地用浑浊的双眼/往门口眺望/又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抒写在孤独的等待中留守的亲情,等等。在这些作品中,诗人以年轻女性的细腻与敏感,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情感,自然容易触动读者的心弦。
“暗夜墨迹”是诗人深夜独处时的默思与回望,多了一些年轻人的愁怨。这部分作品大多以独语的方式进行自我解剖,是对现实的思考、对人生的彷徨、对生死的无畏和对善恶的评判;其诗艺探索具有个人性特点,体现了诗人内心的矛盾、迷茫和纠结。孔鑫雨踟蹰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满困于现实的怪诞,积极向内开拓,通过语言创造的梦幻般的意象对自我进行释放和舒展,在品味、反思自己所面临的孤独、哀愁和困惑中,诉说年轻人隐秘的愁绪。
“时间尘屑”以不同的“时间”状态为背景,有工业时代下的生态组诗《蓝色哀歌》和《黄色森林》,有充满现代科技感的诗《变色杯》《时间重叠后的多维度力量》《自动摇篮里的未来》,有回望古代先贤和历史英雄的《英雄在心中》《孔》,等等。在這些作品中,“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时间的流逝是不受人的意志控制的,带给我们的往往是“一地鸡毛”。孔鑫雨对时间的敏感以及时间的流逝有着自己的理解,对世界与自我经验和生命进行的诗化梳理,恰好体现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和无力感,以及由此生长出来的生命发现。这部分作品和“暗夜墨迹”中的很多作品存在着精神上的相通,虽然只是通过对外在现象的打量来呈现,但是其中暗含着诗人对科技发展和时代进步可能带来的挤压人性的忧思。
孔鑫雨是一个敏感的诗人,但并不是一个“唯新”的诗人,而是善于在传承中创新。她建构自身诗歌特色的重要手段是对一些传统和常用诗歌技法的巧妙使用,无论是意象,还是通感、象征,都不属于从零到一的新手法。事实上,很多艺术手段在诗歌发展史上一直存在并延续着,只是因为诗人的处理方式不同,涉及对象有异,就依然可以产生不一样的艺术效果,甚至呈现出独特的新意。在孔鑫雨的作品中,意象、通感和象征等手法随处可见。她采用丰富多变的意象,暗示人的心灵世界和潜在意识;采用多种感官的联结和转换,以增强感觉和情感的象征意味,强化诗歌的历史厚度、现实深度和感悟广度。如《庭院一角》中的诗句,“清风温柔,甜腻”。诗人用形容词“温柔”“甜腻”来修饰“清风”,而“温柔”是人的品格,“甜腻”是味觉,这就为自然物象赋予了人的体验和诗的精神,传达出诗人愉悦的心绪。再如《心中那根弦》中的诗句,“夜色空灵,滚烫的星河”。诗人用“滚烫”的触感来形容视觉上的“星河”,其空灵与璀璨的“星河”带给诗人的丰富感受——星光闪亮,如烈火般耀眼夺目。
除了通过形容词的灵活使用达成通感,孔鑫雨还用动词衍生出许多诗意的表达,使得代表“庸常”意义的词句被打碎重构,产生了新的话语效果。如《蓝色哀歌》中的诗句,“她的呼吸声被一根鱼骨打磨得尖锐”。诗人将“打磨”的动作作用于一种没有声音的实体,并将其塑造成“尖锐”的可触的形态,加深了诗中恐惧、忧虑之情,似乎有些荒诞离奇,但又在情理之中。再如《一棵树的恐惧》中,“时间发出刺耳声/在重叠的影子下,闪电/敲碎黑暗的骨头”。原本属于视觉的“闪电”之光,被诗人具象为敲碎骨头的力量和骨头碎裂的痛感,更显闪电的猛烈,暗示出诗人强烈的情感状态。
在物质社会发达的当下,人的主体意识逐渐凸显、深化,人们对物质和身体的感知变得丰富多元。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诗歌创作也越来越聚焦于物感、体感的书写。长期从事玄幻小说创作的孔鑫雨具有独特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在诗歌创作中常利用通感、象征等手法对语言进行剪裁、重组和融合,从而串联起跳跃的词句,架设起心灵与现实的桥梁,拓展了作品的诗性思维和审美空间。此外,她还有很多作品以传统意蕴为底色,通过当代青年的视角观照现实,选取包孕当代人独特经验和意识的意象,用现代心灵、现代体验和现代语言对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再创造,营造出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新的审美范式。
受古人“天人合一”和悲秋心理的影响,中国传统诗歌中的“秋”常有特殊意指,往往与“愁怨”“离别”“死亡”相勾连。在古典诗歌中“秋日”也有“乡愁”的意蕴,如西晋张翰见秋风起,遂有莼鲈之思。在孔鑫雨的《秋日散笺》中,“秋日”虽然有难掩的思乡之苦,但更多承载着对远方的期盼;远走的“旅途”不再是长路漫漫,而是一个又一个新的起点。诗人运用古典诗歌意蕴中“秋”与“愁”的特殊关系,将其放置于当代人的生命体验中,传达出具有现代意境的心灵体悟。与此同时,“香烟”这一现代意象也频繁出现在孔鑫雨的诗歌中。古人“借酒消愁”往往表达现实中的“愁更愁”,今人是将消愁的愿景寄托在一根根香烟中。如《锁清秋》中,诗人悲愁的心绪随着“香烟”的燃烧和消散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传统与现代在情感与话语中得到了有效融合。
从古典诗歌的音乐性中继承、演化而来的节奏和韵律,在诗集《墨尘》中也有体现。如《伯牙》中,“一抔黄土,掩映黑暗的孤血/故人远去,落日在海岸尽头/举行葬礼,他驾着山峦追寻”。诗的停顿、韵脚恰到好处,从听觉和视觉上都给予读者深层的阅读享受。在诗行、诗节的建构上,孔鑫雨的大部分作品中每节的行数相对稳定,以两行、三行、四行为主,但有些作品通过穿插诗行,让诗节的变化多样,这既是诗人情感节奏的体现,也是诗歌体式的变化。总之,孔鑫雨在《墨尘》中吸纳、化用传统诗歌的意象与形式,既源于诗人的感受和经历融入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又源于诗人结合传统词句和古典诗歌的音乐性锻造出的古典而又现代的优雅意境,以表现现代人独特的情感状态。
“大海”和“沙漠”的意象在古代诗歌中常常出现,前者寄托古代诗人们“长风破浪会有时”的壮志豪情,后者排遣古代诗人们“大漠穷秋塞草腓”的边塞孤愁。孔鑫雨的《蓝色哀歌》《黄色森林》是两首生态诗,既是诗人对自然意象的“生态”观照,也呈现出批判意识。《蓝色哀歌》中,诗人直接点明生态的主题,剖析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黄色森林》中,诗人预言破坏生态可能给人类带来的恶果,希望可以引起当代社会的反思。诗人在作品中呈现了自然意象在工业时代前后的不同形态,以独特的现代诗歌穿越古今、感知自然,在批判意识的视域中对当代自然意象进行对比和观照。在时间的长河中,一些实体形态的物品不如一些无形的非物质文化久长,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优秀的传统文化会延续,更多的也会迭代甚至消失。无论是连通古今借用传统艺术手段,还是对生态问题的思考,都蕴含着关于时间的敏感,而诗人对于时间的敏感往往具有比较明显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恰好是一种使命意识和担当意识的诗学呈现。
孔鑫雨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挖掘现代人的内心情感和生命体验,赋予其诗歌作品深沉厚重的气质;根植于诗歌传统意蕴,以现代人的眼光审视传统意象和现代意象之间的交错和联结,并将二者融会贯通,在古典意蕴里散发出现代诗歌独特的精神力量;用诗歌搭建沟通现实和内心的桥梁,努力探寻着人生和世界的真意,为自己建构一个充满沉思、温暖、梦想和自由的诗意栖居之所。我认为将怜悯心和疼痛感注射到诗歌的精神领空,正是诗人的自我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