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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的舒展

2024-01-06魏巍苏琴

星星·诗歌理论 2023年12期
关键词:荣荣男权爱情

魏巍 苏琴

女性诗歌创作一直是女性自我主体性的发现与重构历程的忠实记录者,就自我主体性的把握与呈现而言,荣荣的诗歌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写作。相比于优柔的女性力量和知性美,荣荣的诗歌拥有着一种难得的自由气质,极具灵性。荣荣善于在诗歌中舒张自己的自由意志,她不在乎男权文化社会的世俗评价,致力于随心所欲的自由表达,这体现在“私人化体验”和“自我认同”两大诗歌主题中。可以说,荣荣并不是对男权中心话语进行简单的颠覆和粗暴的批判,而是直视当下的男权中心社会,寻求与真实生活相认同的“女性叙事伦理”。荣荣的诗,从生活出发,抵达情感的本真和生命的真实,不会在诗歌中强行以某种理论来创造“完美女性”形象,或定义女性诗歌应如此或者如彼,而是依据着个体经验进行诗意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社会对女性的无意识规训,体现出了较高的精神指向。

爱与性:私人化体验的纪实

1980年代后期,女性写作在对自我性别主体的反复确证中走向了“性别认同”,开始了对男权主义的对抗式颠覆;而后1990年代的女诗人们从身体出发,在“躯体写作”中走向了“身体认同”,对男性文化规范表现出完全的排斥,涌现出一批批以边缘为中心的私人化的写作。荣荣作为从1990年代进入诗坛并逐渐成长起来的女性诗人,其诗歌内容在延续“性别认同”与“身体认同”相纠缠的同时,增添了一份从容,能够自然地表达个人内心世界与欲望。荣荣并不像同时代激进的女权主义者那样,固步自封地建构一个由纯女性意识主导的、反男权的女性创作联盟,她似乎已经在反抗的女性与包容的社会两者间获得了某种平衡。何光顺在《被压制者的敘事——从底层视角看当代女性诗歌的“软性抵抗”写作》中认为,女性诗歌的底层叙事可以分为:申诉苦难、重建文化故乡的“反男权”写作以及发现内在自我三个层面。显然,荣荣笔下对爱情的勇敢追求,对隐秘的生理性经验、心理性经验以及性体验的大胆陈述,就是专注于挖掘内在自我和直面私人化体验的“小女人写作”,尤显女性特质和女性意识。

荣荣笔下的“爱”是一种极崇高的词汇,内含着勇敢、真诚、包容和互相成就。因此,其笔下的爱情诗极具理想主义色彩。《爱相随》是荣荣对于理想爱情状态的诗意描述:“一场共同完成的爱情 就是沉浸/就是相互的绿和花开/无法回避的凋谢 也必须分享”,诗人以两只凄惶的小鸟来比喻患难中的情侣,坦诚地歌唱出了爱情的至高境界——互敬互爱,风雨与共。在荣荣看来,爱是神奇的存在,它能违背人类自私的基因以及进化的本能,成为诸如“如果没有更多的空间/至少 我要先于你掉下来”这类彼此牺牲、成就的能力。同时,无法回避的“凋谢”看似是生命意义上的永远分离,实际却是灵魂意义上的终身相依,颇具舒婷在《致橡树》中传达的“比肩而立”的爱情意味。

更多时候荣荣还是以小女人的姿态出现在爱情里,基于对真爱的向往,其笔下的女性大多勇敢地站在求爱者的位置上,大胆表露自身的真实情感,语言直白又柔情似水。与1990年代里反男权中心主义的对抗式写作不同,在大多数现代女性将男性视为敌人和苦难根源的时候,在荣荣看来,男性或许会是爱和安全感的来源——无论是将“我”物化为男性脖子上的挂件,在“你暖我我就是爱/你爱我我就是花/就烂烂漫漫地开下去”(《男式挂件》)中呼唤男性的一生呵护,还是化身为等待着被弹奏的“琴”,在“如此美妙你的拇指”下,“而我是琴 愉快地呼应着”(《如此美妙你的拇指》),抑或是“我是你唯一的果实”(《水果》)等。荣荣在这里塑造的女性形象犹如苏珊·格巴在《“空白之页”与女性创造力问题》中所讨论的“空白之页”,女性将未来和命运都交付在男性的手中,接受男性以爱之名的改造和重塑,与其说是渴望着男性的书写,不如说是渴望着男性主导式爱情对女性的书写,似乎爱情中男性对女性的填补就是幸福的源头和人生的使命所在。当然,女诗人荣荣并非有意将女性打造为男性的被动的创造物或者缺乏自主能力的次等客体,而是想要跨越男女二元对立的简单认知解构,大胆表达女性渴望被爱的本能欲望,但过多的“物化”和“做小伏低”,犹如“无可救药的女人打起爱的白旗/你不能给我全部,我给。/你不想来,我去”(《决绝》),是否又跟荣荣本身追求的爱情自由意志相矛盾?相反,爱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是理性的对立面,如荣荣所写到的那样:“已有些年了/我在诗中回避这个词/或由此引起的暗示和暖色/她是脆弱的 抵不住/一根现实的草茎/……/我曾因她的耀眼而盲目/如今又因清醒而痛楚/这个词依然神圣/但对着你我总是嘲笑/我一再地说 瞧/那些迷信爱情的家伙/等着哭吧 有她受的/可是我知道/我其实多么想是她/就像从前的那个女孩/飞蛾般地奔赴召唤”;爱是受潜意识操控的近乎鲁莽的一种感性情感,无人能够找到爱的规律和方法论,“这痛苦的女人一生都在找/不存在的东西”,而也许“它原本就是一个虚幻”(《最高意义的欢乐……》)。爱情的圣洁与不可知是荣荣永远想询叩的真理,因此无论经历多少磨难和背叛,诗人或是其他女性,都无法摆脱对爱情的迷信和依恋,依然会不可控制地“飞蛾般地奔赴召唤”。

除此之外,在荣荣的诗歌写作中,两性之间的爱情具有相当大的魅力,把男性比作希望或光明的例子也随处可见,荣荣习惯以“黑夜”来表明自己的处境,以“黑”作为女性身份的象征。如“多少年了 她用黑夜追着他的星光”(《心舍利》)和“你得给我机会让我倾诉/给我 你的手 这牵引的光”(《请求》)中,都将男性视为女性的光明,尤其是《屋子里关满了黑》:“屋子里关满了黑/我是一块更浓的黑/暗中蛰伏/时间的尘屑在头顶静静降落……/这是哪一年的哪一天/突然离去的你像一次停电/慌乱中让我摸不到烛火//以后的日子 当我坐回这样的黑中一次次设想你突然回转/目光闪烁 像远处那盏明灭的灯火/那么多年的风雨该更改了你的性情”。诗中“黑暗”与“光明”对应着传统文化中的“阳”与“阴”,即对应着“男”与“女”。荣荣不断将男性视为“光明”,让男性在“我”的世界里占据着主导地位,使得男性既可以直接导致“我”陷入黑暗的处境,也可以是“我”在黑暗中救命稻草般湮灭的灯火,由此可见,“黑暗”和“光明”两个意象在诗人的潜意识里似乎成了诗人对男女关系的全部解释。然而,在平等的男女关系中,爱是相互给予的,不单只依靠一方施舍,只有当“爱”成为女性能够明确肯定的力量,女性才不会是等待被光明牵引的人,而是主动去牵引光明的人。

荣荣的女性意识从“性别自我”到“身体自我”的转变,是在诗歌中坦率地表现女性的全部体验,主要是男性权力话语视角下“难以启齿”的性意识和性体验描写,这推动了自我的寻求和确证从外在逐渐转向内心。荣荣对“性”的描写持有两种不同的视角:一种是以“观察者”的姿态进入情景,采用零度叙事,语言冷静客观,如“整个晚上/他们一直在那里搭着拼图”(《双人床》)中的冷漠叙述,“性”演变成一场机械的拼图游戏和身体游戏,感情冷静而克制,未涉及灵魂;另一种是采用全知视角,深入人物内心,语言大胆暧昧,如《场景》中关于性意识的暧昧描写,不仅占据灵魂的高度,更带有强烈的女性反叛意识:“‘抱过比你高的女人吗?/她一下站上了椅子/每个毛孔都张开饥渴的嘴//旅馆的床宽大松软/她的身子妙不可言/镜头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腰部//他的眼神蔚蓝 他开始仰视/他怎能无动于衷?/他就会回过神来/这个高个子的男人//擦亮我吧 用你的火!/这是媚到极处的等候啊/娇柔的女性 一只赴火的蛾/占据着令人惊讶的爱的高度。”社会性别既是一种观念,也是一种权力认知,即统治者进行支配性话语实践的场所。传统意义上的社会性别通过将女性客体化来构建男性的主体身份地位,女性往往同被动、无知和顺从等贬义词语相联系。在男女关系中,爱情使人产生肉体的欲望这一普遍性说法巧妙地遮蔽了“性”本身所蕴含的权力意志——“性”也是政治权力话语的体现。“抱过比你高的女人吗?”站在椅子上的女性不同寻常地在物理空间和情感空间中占据了高位,她以高姿态俯视着男性,从容地接受男性的“仰视”;“每个毛孔都张开饥渴的嘴”,女性不仅成为欲望的主体,也成为这段性爱关系的领导者;“擦亮我吧 用你的火!”不同于一般的柔情呼唤,而更像是不能违抗的爱情指令。以往被视为“赴火的蛾”的娇柔女性,却“占据着令人惊讶的爱的高度”。诗人自由地宣泄着女性的性意识,以强有力的反叛写作,将女性自我的隐秘体验在合情合理中展示出来,凭借震撼人心的冲击力,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中国社会的传统性观念和男权中心社会固有的性偏见。荣荣对于性体验的书写,其实是女性对男性书写女性性行为的反驳,同时,《场景》也侧面体现了荣荣些许矛盾性的写作意识:尽管诗歌主旨是反对男性的主体地位,但对女性及女性身体的描述却无意识地处于男性的凝视之中。

荣荣对爱和性的执着追求,以及对私人化体验的真实记录,使得诗歌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女性崇尚“真与美”的情致。作为女性写作者,诗人虽然处于女权主义大潮中,但没有在女性自我的认识革命和写作革命中随波逐流,而是摆脱了以犀利的反叛式创作来对抗男权社会的压抑的单一模式,她注重个体经验和生命本能,反对男权社会或极端女权主义任何形式的规训,自然摒弃掉了社会对女性施加的各类标签,尽情地遵从内心,温情地诉说对性爱一致的酒神精神的向往,因而呈现出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

“我是谁”:自我认同与软性抵抗

建构于“性别认同”和“身体认同”的女性诗歌虽有存在的合理性,但未免稍显单薄。相比于性别和身体,女性最了不起的生命力来自自我底层的认同,这种认同不需要所谓的权威或大众对自我行为加以肯定或否定,而是源自女性个人的自我认知,即能回答“我是谁”的自我认同感。因此,除掉浅层的性别写作和身体写作,女性诗人更可以为精神世界中的“自我认同”写作,更深层意义上,只有当女性诗歌写作超脱性别和身体层面,上升到精神层面,女性诗歌乃至女性写作才不会被视为需要特殊对待的文学类别。

事实上,女性诗人乃至整个女性群体,最大的敌人不是男性,而是自己。从个体主体性出发,不敢直面自己,是女性获得自我认同的最大阻碍。卡尔·雅斯贝斯这样形容“自我”:“自我是一个生活概念;自我只能在悖论中打转,但无法辨别,它既是普遍的,又是个别的;正因为它无法成为这样的东西,所以自我只是不断在形成的东西。”也就是说,“自我”是充满悖论的,它没有固定的标准,它是在女性对自身的不断确证中产生、扩充并成形的,这与荣荣诗歌中传达出来的女性自我理念最为契合。荣荣对女性自我的態度是温柔且宽容的,她认为人、事、物乃至诗歌,都无法做到十全十美,有缺陷有遗憾才是人最真实的常态。“一定要有漏洞!跟着它/我像水滴一样圆润 融入那么多/不愉快 不完美 不圆满/不再害怕损害/弥补——我同时也爱上这个词”(《一定要有漏洞》),如果说人是一个行走的集合体,那么“不愉快 不完美 不圆满”就是其无法避免也必须容纳的填充物。因为“不完善”,就不必惧怕被“损害”;因为“有漏洞”,就努力争取“弥补”。鲁迅先生曾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同样的,于荣荣而言,真正的女性自我,也必然是敢于直面不完美的自己,敢于直面自己的女性,也就是真正的勇士。诗集《看见》既是荣荣对自身人生的深刻体验的精准描述,也是荣荣在女性意识层面对现实主义的回归,即从现实生活中寻得自我认同。

荣荣诗意地将“人生”比作“一场比赛”,比赛的参与者只有“我”自己,“我”既是自己最忠实的战友,也是自己的裁判和对手,因而在这种纯女性语境中,男性角色已经失效,无论是作为传统男女关系中的辅助者还是激发斗志的敌人,男性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女性并不是拥有爱情或进入婚姻才是完整的,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每一个独立个体本来就应当是圆满的,等待男性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是女性认知中常见的误区。因此女性放弃寻求男性的参与和“助攻”,“独个儿”把玩“幸福”,这本身就是合情合理的。女性的独立不是简单地意味着“独身”状态,但敢于“独身”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女性的自我意识和独立思想,当女性真正意识到获得幸福感的底层逻辑是“向内探求,而非向外索取”,她们就无所谓担心“再被谁带走”或“再被谁丢弃”,而是无畏地“把自己拎在手中”。放下对男性,抑或是对爱情、婚姻的执念,重新拾起自己,是荣荣作为女性诗人的又一种“顿悟”。荣荣在《看见》中分享的生活辩证法,是以“去性别化”的语言表达最具女性意识的人生经验,体现出了成熟的知识女性对复杂生活的透彻理解。毋庸置疑的是,女性的价值认可来源于自己,只有当女性真正树立了自我意识,女性就不再成为“女性—男性”二元对立中的一个必然环节,女性主义或女性意识也就不再必然是与男权相对立的一种存在方式。出于“我穿着中性的衣服”而“羞于确认自己还是女人”的这种表达,荣荣又从另一个角度暴露出了1990年代女性诗人尚未完全脱胎成形的性别意识和自我认同:无法真正脱离男权中心社会对“女性”的定义和衡量标准,在无意识中重蹈物化“女性”形象的覆辙,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建构依然存在致命的缺陷。

某种意义上来说,女性只有意识到自己是女性的时候,才有可能去定义她们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才可能去思考自身的处境,从而去争取自己的权益。《妇人之仁》:“他在外面操劳 车水马龙/她递茶端水 空怀仁厚之心/安逸是一只眼前飞舞的蝶/没有颜色的女人总被温情遮蔽。”诗中“没有颜色的女人”也没有自己的人生,在“妻子”这个光明正大的头衔的框定下,“递茶端水”“仁厚之心”并维持家庭的“温情”成为她的职责和义务,同时也是她人生的枷锁,被夫权挤压得毫无一丝喘气空间的可怜女人,甚至连飞舞的蝴蝶都比她活得安逸和自由。不禁让人发问,女性的人生中难道就只有“贞妇良母”这一种角色吗?究竟是“贤妻良母”还是“贤奴良隶”?女性若想要真正实现自我,就必须从男权/父权/夫权的奴役下逃离。摒弃“男主外,女主内”的老旧观念,提倡男女平等,本质是为了让女性有选择的权力,能成为自己人生的决策者。但实际上,女性遭受到来自社会、职场乃至家庭的歧视,跟少数族群或特殊群体遭受的歧视一样普遍,且更难以察觉。在男权中心话语体制下,卑鄙的性别歧视无形中挤占着女性的生存空间,当女性被认定为只适合担任家庭妇女角色,她们想要顺利进入男性主宰的社会公共话语空间的可能性就趋近于零。对性别的区别对待,暗示着一种优劣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女性的污名化,它认定女性生来要服务于家庭,让女性被禁锢于低男性一等的社会地位之中,女性对人生的决策权由此被消解。

荣荣诗歌中对女性苦难的申诉是女性意识中主体自觉的最直接显现,而大多数苦难的根源都来自男性势力,如《安良》一诗:“他为他的暴力准备了一个夜晚和一百条舌头/她却只有一个闸门 这个被说服的人/有太多的不安需要走过一场风雨的飘摇/走过激情的纵横和共有身体的几副灵魂/此刻 院墙外花朵的凋零更像是一种飞翔/那只人性的鸟却突然停下来/看他的爱如何抵达她的腰部/也许还要向下并再次相互确认:/她是他的良家女子变质/他是她的良辰美景虚设。”当暴力和性爱同时存在于一个夜晚,面对男人的狡辩,“安良”的女人一如既往选择“被说服”,被不安和恐惧支配的女人无法拒绝男人对性的试探,可是没有互守精神上的亲昵,肉体的亲密变得残缺和令人痛苦。这种来源于社会现实的非虚构文学创作,带有明确的性别叙事,深刻描绘了处于弱者地位的普通女性的生存困境。如果说《安良》指向的是少数不幸的女性个体,那么在《三八妇女节》中,荣荣将女性视角放置于了整个女性群体,言说的高度从日常生活上升到了更权威的“法”的層面。寻求女性地位的合法化和国际承认,并不是要为女性争取优待,而是要男性同胞们把踩在女性脖子上的脚挪开,因为“优待”本身就含有潜意识的不平等,这种特殊对待在本质上也是男权社会下对女性的弱化。“她的嗓子哑了/那么多年/她仅仅说了‘平等/还没有顾上说‘相同”,当“平等”和“相同”被当作应时的口号,女性被象征性地赋予权力却享受不了权力,表面光鲜的“三八妇女节”作为符号意义下的空壳;在歌颂女性的节日里,男性依然是施暴者,“他使用过的拳头是肿的”,看似温馨的节日背后,掩盖了无数女性在被“拳头”压迫时的绝望嘶喊和血泪。可以说,《三八妇女节》展现了荣荣对以“名不符实”的节日对女性群体进行收编的卑劣行径的反抗,试图唤醒社会各群体对底层女性命运的关注。

对外,荣荣能以强硬的语言向全社会疾呼女性所遭受的不公;对内,她也擅以理性的方式从容地探悉女性那不堪重负的内心世界。正如翟永明所宣言的那样:“女性的真正力量就在于既对抗自身命运的暴戾,又服从内心召唤的真实,并在充满矛盾的二者之间建立起黑夜的意识。”荣荣诗里的“黑夜”既可以代表爱情,也可以代表女性所处的困顿处境。荣荣有意无意地总把自己置身于黑暗的位置,展示女性真实的黑暗处境。如《掩藏》,需要被“掩藏”的“黑”是女性所经历的不堪的象征,比起“掩藏”,思考着如何清洁“黑”才是最终目的。具有“黑夜意识”是女性自我认识的一部分,正如翟永明所说:“每个女人都面对自己的深渊——不断泯灭和不断认可的私心痛楚与经验——远非每一个人都能抗拒这均衡的磨难直到毁灭。这是最初的黑夜,它升起时带领我们进入全新的、一个有着特殊布局和角度的,只属于女性的世界。这不是拯救的过程,而是彻悟的过程。”“黑”是保护和力量的颜色,对于女性而言,在忙碌和琐碎的白天之后,黑夜才是她们最为沉静而敏感的时候。“黑”既吞噬和包裹一切,也为女性筑起不为外人打扰的“阁楼”,更多时候,当女性“突然被丢向眼下的黑和虚空”(《惯常的惩戒》),面对昏暗的岁月和生活赐予的无限焦虑和恐惧,黑夜所包裹的是一个人的挣扎。无论是为女性厄运鸣不平,还是深入女性内心的创伤世界,荣荣的诗歌语言一直是克制、保守的,没有太多情绪化的叫嚣,也没有为了体现女性自我而对男性进行无差别攻击,体现了荣荣对男权话语的一种软性抵抗。

女性主义是向上的自由主义,女性意识也就是出走的自由意志。荣荣的女性主义不是纸上得来的刻板理论,而是从现实生活的土壤中提炼出来的富有生命力和感召力的女性自我意识,如荣荣自己所言:“作为一名普通的女性,我更愿意从自己的生活出发,感受中国绝大多数女性正在感受的现实。”在自由意志的引领下,荣荣的女性诗歌见证了女性写作从过分专注男女对立和情绪化宣泄而脱离现实,再到辩证对待男性/女性话语并回归现实的前进史,这与过去为宣扬女性意识而宣扬女性意识的又一种性别政治化写作尤为不同。可以说,荣荣正是从女性自身的私人化体验和自我的反复确证中,通过诗歌,诗意地抵达了人生的理想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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