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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与良药:当下新诗教育存在的问题与实践的可能

2024-01-06

星星·诗歌理论 2023年12期
关键词:诗教现代诗新诗

主持人:任 皓(《星星·诗歌理论》编辑部主任)

参与人:树 才(诗人,翻译家,童诗教育倡导者)

汪剑钊(诗人,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翻译家)

北 鱼(诗人,浙江“诗教计划”发起人)

梅喻礼(媒体人,时评员)

伯竑桥(青年诗人,清华大学博士生)

王 悦(青年诗人,西北大学硕士生)

张兴武(武汉市华美实验学校特级教师,冰心儿童文学奖获奖者)

李永贵(绵阳中学高级教师)

赵学成(南通市海门证大中学教师,诗人,诗评家)

尤 佑(嘉兴经开实验教育集团高级教师,诗人,诗评家)

王雅梅(杭州市学林小学高级教师,冰心儿童文学奖获得者)

李 娜(重庆市沙坪坝区森林实验小学校教师)

主持人:孔子云,“不学诗,无以言”。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诗经》便传递出诗歌“温柔敦厚”“以文化人”的教育意义,可以说“诗教”影响了整个儒家思想的传播方式。那么诸位老师是怎么理解“诗教”这个概念的呢?“诗教”的“顶层逻辑”又是什么呢?

树 才:“诗教”是一种理想,也是一种实践。作为理想,它最早是被孔子“不学诗,无以言”这句名言表达出来的;而作为实践,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诗人、教师在做这个努力。中华文化的核心内涵就是诗歌,而诗歌的质料则是伟大的汉语。“诗教计划”就是把诗歌文化引入校园,让学生们领略诗歌的魅力,给幼小的心灵带来诗意的滋养。

在“诗教计划”中,阅读是一个方面,写作是另一个方面,这两者是互相促进的。小学生(六岁至十二岁)从课本里已经接触到一些古体诗和自由体诗,而“诗教计划”的特点是邀请诗人们走进校园,来到孩子们中间,“教”他们亲自动手写诗。这个“教”字,是不教之教,是激发并鼓励孩子们发挥想象力,以诗的形式来表达他们自己的身体感觉和内心情感。

汪剑钊:我对孔子这句话的理解是,老夫子是从语言的修辞角度来强调诗的功用。诗歌语言的精练、简洁,以及表达的感染力、有效性是其尤为重要的品质。不过,对于“诗教”,我不是很认同,因为它太强调诗的教化作用,其中的教化又以伦理為主,淡化了美的熏陶与激发,诗在无形之中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成了某种附庸。我个人认为,诗的终极目标应该是美,由肉身到灵魂的美,由外层到内在的美。在这个意义上,我甚至倾向于认为,美是最高的伦理。

北 鱼:把当下“诗教”实践跨时空和孔子的“诗教”内涵关联承接,是接近完美的“顶层逻辑”,诗人沈苇、树才等都有类似的阐述,这直接打通了我对“诗教”认识的任督二脉。我最初想尝试教小朋友读诗、写诗时,并没有考虑得太远,仅是以己之力播撒几颗“小种子”,萌芽了最好,颗粒无收也能接受。难得的是,经过十二堂课的诗歌教学,竟有半数小朋友成了“小诗人”,遗憾的是,因个人原因最终没有持续坚持下去。

第一次实践看似寥寥无用,却触发了我对“顶层逻辑”的思考,即“谁来教诗歌课”?目前来看,多数诗人支持“诗人来教”,因为语文老师那套方法教不好诗歌;多数语文老师也那么想,因为在应试教育中,新诗被纳入试题范围内的概率很低。如果按这个思路下去,就连“让新诗在教材里扩大占比”的初步目标都很难实现。经过几次请教和探讨,我现在的解题思路是让诗人与语文老师共同研习诗歌教育,让语文老师懂新诗,让诗人懂课堂。要执行这个步骤,需要两者有一个基本的共识。这个时候孔夫子老人家就要出来说句话了:诗歌不仅仅是语文课,也是思想课、美育课。有这个“顶层逻辑”,我们教诗就不仅仅是教小朋友快乐写作了,也可以顺带教一些做人的道理,教一些欣赏美的方法。这便是我现在认知的“诗教”,而且新诗和古诗都可以。

主持人:作为诗歌教育的先行者和实践者,你们能否大致说说当前国内的诗歌教育情况,并就未来发展提点意见?

汪剑钊:国内的诗歌教育确实存在很大问题。首先,我们在语文教育上就表现出很大的不平衡,对语文的理解较多地停留在工具性上,过多地将词语、文字用作单一的信息释放,忽略了其丰富性与多层次性。“标准答案”的设定扼杀了无数诗的可能性。其次,在中小学教材的选取中,诗的比例极低,在极低的比例中,现代诗的份额又是少之又少。更令人惋惜的是,在极少的现代诗中,又有相当大的比例是非诗,它们的入选依赖的是诗外的其他标准。最后,无论中小学语文老师还是高校文学教授,对现代诗一窍不通的大有人在。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对现代诗的不理解并不曾激发其羞愧心,反倒滋生了某种傲慢:我不懂,便是现代诗人没写好。从这个角度来说,未来的诗歌教育应该在语文老师和文学教授中培养一批现代诗的“内行”,或者至少是现代诗的“解人”。

树 才:我认为游泳必须跳入水中才能学会,写诗的道理也一样,不写,就出不来诗句。而孩子们天生就会写诗,因为他们感受事物的方式是富于联想的,因为他们的语言是天真的、清澈的。作为一种表达,孩子们对写诗天然就有兴趣,只要足够信任他们,他们每一个都能写出诗来。写诗的时候,他们很乐意做自己语言的主人。在“诗教计划”的实践中,要以特别放松、特别有趣、特别活泼的方式,来鼓励孩子们自由地使用每一个汉字,体味语言之美,感知心灵的丰富,从而表达出对世界万物和人类心灵的感受和爱。所以说,“诗教计划”也是爱的计划。分享好诗,激发兴趣,一课一课,逐步深入,让孩子们不仅能“读懂”诗,还能“写出”自己的诗来。“诗教计划”所有的课程都围绕一个主要的目标:激发孩子们的想象力,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愿意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写一首诗。因为诗歌的核心是想象,而写诗的推动力是情感。

王雅梅:诗歌,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它任何时候都与教育同在。中国是一个诗歌的泱泱大国,自古以来就有“诗教”的传统,“诗教”应该是教育中最具民族特色的一部分。但在实际的学校教育现状中可以发现,被边缘化的诗歌教育并不被重视。当前的诗歌教育大抵有以下几种:一、通过语文教学营造诗意课堂,用有别于教学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的一些方法技巧,努力上好教材中的诗歌课。二、有些学校组织学生诗社,引导学生学诗、写诗,但也只是吸收少数有兴趣的学生参与,真正让全体学生参与“诗教”活动,并不多见。三、诗歌课程化,学校开设诗歌课作为校本课程,让学生走进诗歌,学会欣赏和创作,实践诗意儿童文化的语文。四、从诗意立校的角度创建学校品牌。营造诗意校园环境,开发“诗教”课程,诗歌与其他课程的整合教学,形成诗意德育,让学生在诗意儿童文化的熏陶下,学会用诗意的眼光审视生活,感悟生命。

对于未来国内诗歌教育,我认为应该做到以下三点:一、提高“诗教”实施者的诗歌素养和诗歌教学能力。优秀的语文老师不一定能上好诗歌课,因为缺乏诗性,就感受不到学生充满诗意的表达,更不能助推学生的思维和语言向前发展。二、诗歌教育的落脚点在诗歌教学。提供真正的诗歌教材教程,让更多的人知道什么是好诗,从而产生阅读与写作的兴趣,实现“诗教”的价值。三、开展诗意文化活动,构建“诗教”开放平台。

主持人:“汉语新诗从新文化运动中诞生以来的使命,就是担当语言与精神革新的先锋,这是它的合法性所在。”那么先锋角色和朝向大众的普及性之间该怎么协调?

伯竑桥:首先说,我觉得先锋诗人和大众诗人都是现代诗光谱中必要的存在。纵观汉语现代诗的发展历史,艺术性和大众性之间的拉扯很常见,甚至这种拉扯扩大到了整个“五四”以来的新文学,成为“启蒙”和“救亡”两大文学目的之间的博弈。在一些特殊的时代,譬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新民歌运动”时期,现代诗的大众属性被提高到了空前的位置,却反而因为这批作品艺术性的匮乏而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并没有促进中国大众对诗的理解。由此看来,大众的普及工作固然重要,却不可由诗人们刻意放弃先锋艺术的探索为代价。故而我理想中的状况是,一些诗人们写先锋作品,探索汉语新诗的边界;另一些诗人们写雅俗共赏的作品,后者扩大新诗这一文体的影响力,从而无意中让读者中的部分人开始对前者这类诗歌也感兴趣。我已经听到过几件中学生由余秀华开始对诗感兴趣,进而几年后阅读臧棣、余怒诗歌作品的逸事了。就好比科学工作者群体里,有前沿科学家,也有科普家,后者是整个体系中能够吸引群众的重要一环。我想,当下汉语诗坛自命为先锋的人多,而先锋性、大众性两头不靠的自娱自乐的人更多——写作者一旦过了三十岁,就应该及时重新定位自己,凭自身的气质和手牌,决定要去做哪一类写作者。没错,诗人中的两类人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唯一没有价值的是只会收集头衔去混圈子的。可不可以既是先锋诗人,又为大众所接受呢?理论上当然有可能,在未来或许会有这样的人被确立,那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谓的大诗人了。

主持人:你们是否觉得现行教材里关于现代诗的内容总体较少,与此同时,语文教师队伍里不少教师对现代诗的把握能力有限?若是,你们认为应该怎么改良?

李永贵:艾布拉姆斯建构了文学经典的四要素理论,其四要素为:世界、作者、读者、文本。我认为可以依据这个理论模型来构建新诗教学的“五维”模型,以此让新诗入校,使“诗教”落地。第一是解决文本问题,也就是读什么的问题。应在百年新诗的长河中遴选新诗七十首左右,另选翻译较好的外国诗三十首左右。选择的标准是:1.简短,2.公认的经典,3.富有青春气息,4.能大体反映新诗的发展史、基本面貌以及“精气神”。第二是解决诠释问题,也就是需要读出什么的问题。一首新诗有确定的一面,也有不确定的一面。不确定的,不管是朦胧难言,还是多义叠合,都可以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来予以讨论。这需要编辑一本《三人共解一新诗》之类的书以与诗选配套,其诠释与解读要有威尔弗雷德·L.格林、厄尔·拉博、李·摩根、珍妮·C.里斯曼、约翰·R.威林厄姆五人的《文学批评方法手册》那样一以贯之的方法,能结合艾布拉姆斯的四要素更好。第三是解决青少年读进去的问题。所谓“读进去”,一是兴趣的增加,二是能在诗中发现更多的美。兴趣有偏好,不妨由同学荐诗,利用同伴效应增加兴趣。发现美,需要专业的解读,解读需要恰当运用艾布拉姆斯的四要素理论,这需要老师的智慧进行点拨。点拨若能刷新学生的认知,就会增加读诗的兴趣;解读的方法若具有通用性,解读能力就会与日俱增,兴趣增加自不待言:正反馈一旦形成,读进去就不是问题了。第四是让学生认知中国新诗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让学生认知中国新诗的价值和功能。谢冕在《中国新诗史略》中说:“即使极端地说,新诗破坏了古典诗的一切,但是新诗却是非常完整地继承和维护了中国诗学的正统,这就是‘诗言志延伸过来的教化民众的传统……新诞生的诗歌和中国的社会现实产生了血肉相连的关联:诗,不再是文人书斋里的玩物,而是经世致用、强国新民的有用之物。”第五是让学生尝试写新诗,也就是让学生认识作者、新诗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关系。谢冕说新诗“‘诗用冷落了或赶走了‘诗美,它占用了那所本来共有的房子”。那么,作者应该怎么建构新诗文本呢?当然是“诗用”“诗美”兼而“融”之。事实上,学生写诗,只要能够兼而有之,就能得到同学的追捧。当然,这也提醒老師,让诗作广泛传播,使诗歌受众扩大,也是激励学生热爱诗歌的绝佳方式。四十二年前,孙绍振说“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但至今,新诗还没有充分确立自己的审美规范,那就让学生在接力创作中玉成此事吧!

王 悦:我曾经是一名边疆高中的语文教师,有三年的语文教学经验。显然,就中学语文教材来说,诗歌教学的编选篇目“德育”功能的强调大于“美育”功能,且现代诗单元很多都成了标“*”的非重点单元,如果说教材编选在新诗方面是先天不足,那么部分教师自身新诗美学鉴赏能力滞后则是后天发育不良,再加上高考指挥棒下的“唯成绩论”和新诗自身寓意的含混多变性,这些都构成现代诗歌在高中语文教育中被日益边缘化的原因。现代诗歌的鉴赏方法既要继承传统的理性鉴赏(导入—背景—诵读—体悟),也需要调动“多元智能感官”去体悟新诗作为文学桂冠上明珠的珍贵性。

更具体地讲:第一,增加现代诗的教学内容:在教材中增加现代诗的篇目和相关解读(编选篇目更接近当下的诗歌现场),让学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和了解现代诗。第二,提高教师的现代诗素养:加强对语文教师的培训,提高他们对现代诗的把握能力。通过组织现代诗研修班、邀请现代诗专家进行专题讲座等方式,让教师了解现代诗的特点、发展历程和鉴赏方法(当代很多一线教师同时也是诗人身份,可以发挥这类教师的引领带头作用)。第三,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和创新思维:“诗无达诂”,注重现代诗个性表达和情感体验,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和创新思维,鼓励多角度解读新诗。教师应该引导学生自主阅读现代诗,鼓励他们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培养他们的文学鉴赏能力。第四,促进现代诗的多元化发展:打通不同的诗歌观念造成的心理隔离(古诗与新诗,新诗中的口语诗和意象诗等的二元对立),加强教师和学生与当代新诗的在场性,通过阅读不同风格、不同主题的现代诗,拓宽视野,提高对现代诗的认知和理解。

尤 佑:在现行的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中,现代诗的数量并不少。从通俗易读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到意境幽深的《我看》;从意象鲜明的《天上的街市》到温暖明亮的《你是人间四月天》;从朴素淡雅的《乡愁》到隽永深刻的《我爱这土地》。入选诗作之多,范围之广,总体呈现由浅入深,先易后难的梯度。但因为考试基本忽略现代诗的赏析,其教學价值往往被低估。诗是时间的艺术,是语言的极限应用,诗借助比喻、双关、歧义获得陌生化的语言效果,从而高效、精准地表达某种意味。在诗歌教学过程中,必须以语言教学为核心,以诵读和品析为路径,直通诗歌内部,从而引领学生对精密的诗歌进行解析、归纳与理解。当然,诗歌教学只是诗歌教育的一部分,而真正的诗歌教育应更带有综合实践的味道。比如,在某些学校开设现代诗的拓展课,将现代诗歌与美术、陶艺相结合,让学生现场写作现代诗,经过师生讨论修改,然后将优秀的诗句绘画出来,或者印制在陶瓷之上,做成专属文创产品。我认为,这种综合实践性的诗歌拓展课是比较理想的诗歌教育,更有利于现代诗歌的传播。

主持人:各位老师,你们好!作为语文教育的一线工作者,相信你们对于新诗教育这个问题更有发言权。那么能结合你们的工作实践来谈谈你们对于当下新诗如何进入校园,实现“诗教”效果,从而引导学生对新诗的认知吗?

张兴武: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说:“要养成纯正的文学趣味,我们最好从读诗入手。”这里的读诗,理所当然包含新诗。应该说,读诗并不是指读一读诗这一个简单的过程,它的指向是新诗教育。目前的新诗教育在中学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绝大多数学生缺乏基本的文学素养,二是学校缺少懂新诗的教师。我们学校的王老师刚刚完成九年级下册舒婷《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教学,他说他讲“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这句诗时,学生举手说这句诗是一个病句:老水车—纺着—歌。水车是抽水的,谓语应该用“抽”,不能说“纺”。如果用“纺”,宾语应该是纱或布匹,而不可能纺出“歌”。我们现在的学生刷题刷多了,看到诗句就不自觉地判断是不是病句,这所反映的是大多数学生缺乏基本的文学素养这一事实。所以,开展新诗教育不容易。实事求是地说,目前人教版教材还是重视新诗教育的。七年级上、下册,八年下册,九年级上、下册,都有新诗精品选作课文。问题在于我们的绝大多数老师都不太懂新诗,加上考试不涉及新诗,老师们碰到新诗的课文,便只是让学生读一读算数。王老师本身写诗、懂诗,他领着学生们联想水车与纺车的形状,纺车纺纱时会发出如歌的轻微响声,指明“疲惫”是情绪的表达,由此学生们便渐渐进入了舒婷所营造的意象与意境。懂诗的王老师在自己的课堂完全是自由地、尽情地、自觉地开展着新诗教育。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有新诗教育的种子,新诗教育就永远不会寂寞。由此我们应该可以得出结论:要提升新诗教育的品质,首先得有一支优秀的懂新诗的教师队伍。就我的观察,目前各类学校对“诗教”大多是支持的,比如在全年级甚至全校开展一次持续性的新诗朗诵活动并颁奖。活动易开展,但新诗教育品质的提升则有赖于少数教师自觉的行动。我在松滋一中任教十五年,我们学校的“玉岭诗社”就坚持引导学生们读诗写新诗十五年。指导学生品诗、写诗成了我语文作文教学的重要内容。一大批学生都在省级报刊发表了诗作,甚至有学生考上了北京大学。直至现在,写新诗依旧是一些学生生活的组成部分,这样的新诗教育是不是值得提倡呢?

李 娜:作为语文教育的一线工作者,我本身就是一名诗歌爱好者,但从事小学语文工作的我发现,在我们的小学教材中,当代新诗的出现频率还是有限的。所以在工作实践中,为了让当下新诗进入校园、班级,甚至扎根于孩子们的内心,从而实现“诗教”效果,我是这样做的:很有仪式感地用新诗作品开启孩子们新学期的学习生活。例如在每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在孩子们课桌上放一本诗集,诗集上包装着精美的丝带,诗意而美好地开启孩子们新学期的生活。如果想让孩子们去过一种诗意的童年生活,我想我们老师应该先要有一颗诗意的心,有一支诗意的笔。所以每个学期的学习生活中,我都和孩子们一起去读、去仿写课内外的新诗。比如这学期我们刚学完新诗《田家四季歌》《秋之歌》等,我们师生就一起仿写,这样不仅进一步激发了孩子们读写新诗的兴趣,而且我们一起用诗记录书写身边的美好,这样他们的童年自然被赋予了诗意的色彩!最后,还要多角度、多方式展示师生新诗作品。鼓励永远是童年成长中最珍贵的养料。每一学期,孩子们的童诗作品都会在学校公众号“和李老师一起仰望星空”栏目中展示。每周挑选童诗书写认真、语句精彩且有创新的语句,或在课前三分钟朗读,或在班级后面的板报中张贴。言传更要身教,孩子们的写诗周练习中很多都是我写的范文,孩子们看到老师都写了,也会有兴趣去写。

主持人:其实,近年来诗歌圈也一直在试图通过破圈、诗歌普及的道路,让新诗走进公众,走进校园,其中不乏参与诗歌教材汇编的诗人,还有一些探讨中小学诗歌教育的论坛,但是都收效甚微。那你们觉得,应该如何让新诗真正走进校园,成为长效、落地的机制呢?

北 鱼:任何一种“诗教”尝试、一次破圈撞击都不会是徒劳的,即便现在看起来收效甚微,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倡导诗歌教育的青年诗人已经从中汲取了能量、看到了希望。我坚信在不远的将来,所有为之努力、为之助力的人,都会因这微小的努力而伟大。“大诗歌时代”的门正缓缓打开。

从广义上讲,“诗教”是不必拘泥于校园的,成年人也可以接受“诗教”而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诗歌读者。但具体实践层面上的“诗教”是相对侠义的,其重点对象是青少年,这就必然要与校园发生“强关联”,就不得不去敲教育界的门以期回应。我翻阅了不少当前市面上的诗歌教育类书籍,多数是诗人与青少年的关联,少数是语文老师与学生的关联,这两者都是可以支撑“诗教”溪水长流的,但如果想使之成为一股“洪流”,就必须要有媒介让诗歌圈和教育界通话,要有一套互信的协同机制,让诗人和语文老师共同耕种诗歌教育这亩田。

梅喻礼:“诗歌应该成为大众文学,而不是小众文学。”《诗刊》主编李少君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不可否认,当代新诗离大众甚至校园越来越远了。在大众和新诗之间,仿佛横亘着一堵看不见的墙,看似很近,实则很远。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海量的信息在带来便捷的同时,也带来了教育的困局。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如今的学生们在算法机制、從众心理和圈层传播的多重作用下,在各自的信息茧房里被回音壁效应所困。而互联网传播时代的新诗,常常带着泛娱乐化的面具出现,人性和思想的光芒被“快餐式”娱乐信息所遮蔽。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即时性和多元性,很大程度上消弭了新诗的纯度和神圣,“诗人”不再是一个令青少年仰慕的群体,新诗在传播中不断被颠覆、销蚀和解构,直至出现在青少年手机的八卦新闻里。

要让同学们学诗,首先要让同学们读诗。如何从高度同质化、重复化、极端化的信息真空里找到一条正向传播的路径,让青少年发现新诗之美、新诗之真、新诗之妙,这便是破圈。破圈之道在于遵循互联网的传播规律,在于用文字的力量让读者观照另一个自己,就像《浅薄:你是互联网的奴隶还是主宰者》一书中提到的:“互联网时代,大数据时代,你是要做主人还是奴隶?”新诗当然要做互联网传播的主人。回归到互联网的工具本质,任何传播方式和媒介都只是路径。因此,掌握了内容为王的法则,就掌握了主动权。让新诗真正走近校园,首先就要走出泛娱乐化的怪圈,回归作品本身,回归创作本身。英国诗人雪莱说,“诗人们是世界上未经公认的立法者”,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说,“诗歌的见证比新闻更可靠”,新诗的诞生本就是追求自由的产物,不应是小情绪,而应是大情怀,不应是小格调,而应是大格局,解时代之困,答时代之问。新时代诗歌教育应该呼唤由表及里、由内而外的情感共鸣,呼唤能成为意见领袖的优秀诗人,呼唤能抒写时代的经典之作。

我相信,当“诗意栖居”照亮现实,总有一束光是属于新诗的。这束光穿透云层和雾霭,用灵动的语言,思想的火焰,闪烁着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理想与现实的思辨,最终回归教育的本质。

伯竑桥:我一直有个比方:中国诗歌教育的参照物是中国足球青训。作为国足铁杆球迷,我的理解是,为什么中国足球截至目前一代比一代弱呢?因为老是输,于是年轻人里没人踢球了;年轻人里没人踢球,十年后国家队就输得更厉害,恶性循环形成了。在历史、社会、语言、从业者素养等作用力的扭曲下,现代汉语诗歌像一团小腿上曲张的静脉麻麻地纠结着,其恶性循环是这样的:目前一线的活跃的自称为诗人者,普遍在作品、人格两个维度上缺乏魅力(尽管也有部分佼佼者),没办法给青春期的孩子们提供一个好的想象模板,“压根儿不酷,甚至显得很蠢”,便难以吸引他们从事这项艺术。假使新一代人里,大多数出色的头脑、敏锐的心灵都搞金融、学IT,即便不干这两行的,也因为汉语诗歌的糟糕形象而避之不及,那诗歌领域的写作者、编辑者、普及者、教师们,他们的素养整体下降,就是合乎逻辑的了。当务之急,是要让写诗“酷起来”。

主持人:我们看到近几年,新诗也开始走入高考,例如2023年北京高考真题中就有以“心跳得这么快”为题写一首诗。诗歌是汉语最凝练的精华所在,网络化时代,汉语新诗的教育逐渐受到重视,那么,你们怎么看待当下新诗与校园的关系呢?

梅喻礼:抛开应试教育不谈,我们不得不承认,渴望诗意生活的年轻人正在重新定义诗歌。数据显示,每周有超过两千五百万人次的网友在小红书平台上阅读诗歌及相关内容,其中超过七成为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群体。在网络平台上,年轻人成了读诗、写诗、传播诗的绝对主力。面对一个更加碎片化的、更分裂的、更娱乐化的网络时代,年轻人从诗歌中找寻到破土而出的力量,这种力量如春笋一般,没有流派,没有技巧,只有平实而真实的情感,这难道不是诗歌本身吗?

与其说是新诗选择了年轻人,不如说是年轻人选择了新诗作为表达方式。通过网络窗口,他们用更敏锐的笔触,把词语当作刻刀,雕刻生命中的自我,形塑着当今社会的人文观照和精神景观。更加纯粹,更突出个性,更在意表达,这正是在网络上写诗的年轻人所追求的。他们从不在意发表、出版和获奖,只在意屏幕的另一端是否有一双同样炽热的眼睛和一颗同样热爱生活的心。在小红书平台上,网络诗人“隔花人”这样写道:“如果生活是荒芜的沙漠,那么我们看向哪里,哪里就有了水源。因为我们的眼睛正不慌不忙地流淌着诗意。”互联网背景下,新诗如同涓涓细流,穿越介质的阻碍,正在校园里缓缓流淌,正在走出纸媒时代的围墙,真正成为美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再是“诗歌除外”。互联网诗歌的破圈、出圈,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相信,每一个渴望诗意生活的人,都能洞悉生活真相,都能成为诗人。

王 悦:当下的“诗歌进校园”是必然也是趋势。现代诗歌自校园始,但不应以校园终,且校园是新诗传承和发展的重要阵地:校园之环境与土壤是培养学生文学素养和创作能力的重要平台。当然,校园诗人的诗歌创作不能完全等同于“学院派”和“知识分子写作”,在当今网络化时代,许多校园诗人(包含学校环境浸润养育出的教师)创作的新诗也积极适应新的媒介和传播方式,成为年轻人喜爱的文学形式之一。

一方面,诗歌写作是“创意写作”中“疗愈写作”创意实践活动的重要文体,也是最佳文体。随着学生的压力愈来愈大,以“写作治疗”为方法的诗歌创作能力和鉴赏力的提高,会帮助一部分学生甚至教师对自我重新认知与和解,助力校园封闭环境中的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走向美好生活。另一方面,2017新课标在课程结构的设计依据中提出了包括“语言积累、梳理与探究”“整本书阅读与研讨”“当代文化参与”“跨媒介阅读与交流”“中华传统文化经典和外国作家作品经典研习”等十八个学习任务群,这些任务群针对不同的语文学习领域和学生的学习需求,而诗歌教学更适合结合这些任务群,设计丰富多彩的学习活动,让学生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提高诗歌阅读和写作能力。当然,在当下新诗与校园的关系中,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和挑战。例如,一些学生对新诗的理解和欣赏能力不足,缺乏对诗歌的认同感和兴趣;一些学校对诗歌教育的重视程度不够,缺乏专业的教师和教材;新诗在社会中的认可度和影响力较弱,无法起到正面引导作用。

赵学成:新诗成为高考考题,是在以新课标、新教材、新高考、新教学为主要特征的新一轮教育教学改革的背景下发生的,展示出了命题者在新形势下对语文这一学科的发展性理解和变革语文素养考查方式的迫切意图,这一点当然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我们依然有很多问题需要面对,比如在新诗的考试问题上,一方面,我们要继续探索新诗成为试题的可行性路径,在作为试题的新诗写法和风格类型的选择、试题的题型设计、评分标准的制定等方面,展现出更大的包容度、更严谨的科学性和更丰富的创新性;另一方面,我们又要确保新诗教学避免被应试教育过分格式化。新诗的特殊魅力就在于其文体上的自由随性、活泼天真,过分格式化就杀死了诗歌,也必然会杀死学生的诗歌热情。显然,这是一个悖论:一方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新诗有其不受规训、与考试不相容的一面,这也是新诗的活力和特殊价值之所在;另一方面,如果不把新诗教育放置到应试教育的背景、视阈和机制下进行考量,它就很难见容于当下的中小学基础教育环境,毕竟考试(尤其是中考、高考)作为“指挥棒”的教育现状,在长时间内很难获得改变。在此之前新诗在校园里长期遭受的种种无视与轻慢,不就都是因为非但考试不考、作文要求里还常常被特别提示为“诗歌除外”吗?新诗这种尴尬而微妙的校园处境,恐怕并不能因为成为考题而从根本上加以改变,这和新诗这一文体的特殊性有关。不过我认为,可以在一定意义上将新诗视为当前教育教学改革的一块试金石,看看它究竟能从接下来的语文教育生态中获得多大程度的理解和支持。具体来说,就是新诗的价值实现并不应该完全被绑定在各种考试上,它应该带领孩子们追逐更广阔的精神空间,探求更斑斓的美学愿景。一种健康的语文教育,应该允许让新诗更全面地朝向学生的心灵,参与他们人格和精神的成长,进驻他们青春生活的深处,给他们的生命带来葱茏的诗意,而不只是把它局限在考题上、教室里。我们已经看到,尽管当前新教材里的新诗选文尚有诸多问题,大多数语文教师在对新诗的理解和授课方面也还有诸多欠缺的地方,但此次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上明确要求学生“尝试写作诗歌”,包括北京高考卷这种新诗入题的尝试,无疑都证明了当前语文基础教育界已迈出了虽然蹒跚却也可贵的一步。苏霍姆林斯基说,“每一个孩子就其天性来说都是诗人”,长期以来,受制于功利而刻板的教育制度,中小学生的这种天性一直处在被忽视和压抑的境地,而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试图改变这一切。在此过程中,作为一名高中语文教师,我希望我的同行们要有一点理想主义的教育情怀,要勇于守护学生身上表现出来的诗性,这也是来自语文本身的要求——而且对于绝大部分语文教师而言,都需要给自己“补课”,将对新诗系统认知的过程同步纳入到新诗教学研讨的过程之中,这是新诗的特殊性所决定的。

主持人:语文教师自身文学素养的限制和应试教育影响下对现代诗歌的认识存在着较大的误区。如何消解教学中无视现代诗歌应有属性,漠视学生独特审美感受,将现代诗歌的教育视为“异端”的现象?

尤 佑:反过来说,我们始终不应责备师生对现代诗歌的歧视,而应切实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并不怀疑语文教师的自身文学素养,因为现代新诗的教学并不需要专家水平,而应重视生活点滴感悟以及对学生想象力和表达欲的爱护。当下的语文考试涉及诗歌甚少,但师生之间的思想互动、思维联结仰仗于语言的品析,而凝聚语言智慧的现代诗歌确实是最好的教学素材。其实,真正的教育是无所谓“正统”或“异端”,而是在适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现代新诗的教育应该从小学生抓起,重视日常实践,培植学生对世界的感知力与共情力,用童真且丰富的想象表达世界。如果诗歌教育的基础打得好,就不会出现所谓的“诗歌异端”现象了。

王雅梅:现代诗歌是诗歌现代化的产物,它以现代化的艺术语言反映时代的生活,反映时代的心理情绪和思想风貌,有着独特的审美特点和教学价值。很显然,目前的现代诗歌教学任重而道远。作为语文教师,只有拓宽自己的专业知识,尤其是诗歌素养和诗歌教学能力,才能致力于学生诗性素养的呵护、发展和完善,引领学生在现代诗歌的学习中受到诗意的感染与熏陶,给学生的童年打下语言和精神的诗意底色。

阅读是一种个性化的行為,诗歌欣赏更是个性化的行为。学生具有超越成人的天然敏感性,对诗歌材料的反应往往是多元的。这种个性化的体悟凝结着他们对世界、对生命的独特认识,寄托着他们独特的想象和思维,也正是这种独一无二成就了诗歌的生命。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应从儿童立场出发,重视学生独特的审美感受。注重将学生带入诗境,唤醒经验,让他们自己去品味,并倡导学生发挥自己的个性,用多样化的方式表现出自己对诗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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