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国仇家恨报考军校
2024-01-04田久汝
□ 田久汝
我家祖籍是湖南凤凰,因父亲在外谋生,为交通方便暂移居沅陵。我出生在长沙,从幼儿到10岁读小学生活于沅陵。老家凤凰美,但很小,魅力在于小中蕴藏着奇。明清两代为征服苗疆,这里曾鼓角烽烟五百年,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凤凰成为湘西重镇。战争纵贯凤凰的历史,渗透到它的各个层面,影响也沉淀到它的风俗中。凤凰自古就是座军城,社会的、自然的各种条件养成凤凰人的品格、体质都适宜作军人,上个世纪初便有了“无湘不成军”之说,可凤凰人接着讲:“无竿不成湘”,(镇竿通常指代凤凰,自明嘉靖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554 年起,就一直被称为镇竿城),因为湘军中的攻坚部队是以凤凰人为骨干的竿军,乡俗崇武,青年人以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为荣,因此我的身体里也灌注了从军的基因。
在我刚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中有一句:“台湾糖,甜津津,甜在口里痛在心。”记得老师讲,台湾原是我们国家的,后同日本打仗,我们败了,台湾被日本强占去了,这是我们国家的耻辱。老师要我们牢记,长大后要雪国耻,把台湾夺回来,将小日本鬼子打败。当时虽年幼,但老师的语气神态和简短的课文,至今仍记忆在心。1939 年全面抗战开始,沅陵虽属大后方,但下江逃难者日益增多。流亡学生积极宣传抗日,一首《松花江上》广为传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这歌词深深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当时沅陵有从长沙迁来的机关、学校,已成为日本鬼子飞机轰炸的目标,百姓跑防空警报成为平常事。9月初我10 岁,上小学四年级。一天中午突然警报响了,母亲带着妹妹和我,在父亲的催促下慌忙离家跑到府坡山下的防空洞,父亲因陪来客未与我们一起。大约下午两三点钟,日军飞机飞临沅陵城区上空,投下炸弹和燃烧弹,人们在防空洞内神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出。我和妹妹紧紧依靠着母亲,母亲则用手紧紧拥抱着我们。待警报解除,人们从防空洞鱼贯而出。这时,听人说府坡下楠木街的房子被毁,正在燃烧,我们的家正好在这条街上,母亲牵着我们急匆匆赶回家。只见被炸的街口房屋倒塌,有的正在燃烧,街道两边有被炸及烧死的人的尸体。当我们走到自己家门口时,见房子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烧。我们在街上人群中大声呼叫,来回奔走,寻找父亲下落,幸好不久找到满脸黑灰的父亲。我们一家人站在家门口注视着这无情的大火毁灭几小时前温暖的家。万恶的日本鬼子使我们的家园一霎间化为灰烬,无限欢笑转眼变成凄凉。我们一家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开始了漫长的逃难生活。颠沛流离中,我在乾城(现称吉首乾城)小学毕业,初中在永顺就读,1944 年才回到沅陵。因此,我心里早早埋下国仇家恨的种子,立志当军人,一雪国耻。
1945 年8 月,经过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迎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
1948 年8 月我高中毕业,看到报纸上刊登的陆军军官学校在长沙招生的广告,心中非常高兴,这正是圆我理想报效国家的大好时机。征得家长同意,我立即从沅陵到长沙报考。当时报名人数众多,大概有好几百人,考场就设在湖南大学中楼教室,楼周围有武装卫兵执勤。当时就感到军校招生考场的气势与一般学校不同。经笔试及严格的身体检查,我被军校录取。在长沙共录取百名新生,集中住宿,发黄色军服、衬衣、绑腿和长沙招生区符号。我们从长沙乘火车至武昌徐家棚等船,不久过江至汉口乘登陆艇沿长江到重庆,沿途饱览三峡风光,抵达重庆后暂住朝天门码头,候车至成都,由成都步行至双流营区。我被编入23 期2 总队入伍生3 中队。入伍生的军事训练和生活要求非常严格,区队长说,这是养成教育,就是要将我们从老百姓训练成一个真正合格的军人。我们的训练从着装整理内务、叠被子、立正稍息的站姿、敬礼、齐步正步走开始。先徒手后执枪,立正时要求挺胸收腹,两腿挺直,膝盖靠拢,两手伸直中指紧贴裤缝。区队长会用拳头敲打学员的胸部,或者在身后用脚踢膝弯处。正步走俗称踢正步,抬腿瞬间要有力。这些动作区队长随时检查,严格要求按制式操演。体能训练,单杠从引体向上,挂肘上,立臂上到正面上;跳马从分腿跳到并腿跳;射击从瞄三角开始;简易测绘制图在公路上实习;擦枪后由区队长戴白手套检查……入伍生的训练是在紧张严肃的日子里度过的,在双流的几个月除了行军到成都参加元旦活动及22 期1 总队毕业阅兵仪式外,双流城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入伍生训练快结束时,在双流至成都公路中间段一个村镇中举行一次战斗演习,还进行了一次野营训练。
入伍生训练结业时,2 总队进行了升学考试,考场在大操场,每人一个小板凳,间隔距离一公尺,严禁交头接耳。笔试之后升学分科,有步科、骑科、辎重科,我本想报辎重科,向副中队长和区队长征求意见时(都是湖南人),他们都说辎重就是在部队里负责货物运输的汽车兵,发展前途不大,步兵乃军中主兵,发展前途广阔,听从他们的意见我选择了步科。2 总队入伍生升学分了一个辎重中队、两个骑兵中队,划归1 总队,住成都西较场。步科辖3 个大队,9 个中队,第1、第2 大队住成都皇城,第3 大队住北较场校本部。我分在3 大队8 中队,住北较场武担山下,从入伍生上等兵升为军校学生下士,发了军校学生圆形领章,又发了一套黄棉军服、皮靴,中队找到裁缝给每人量身,将黄军服改成合身的衣服、马裤,但这套衣服只能在星期日放假才能穿,还有升为军官生轮到当见习值星官时、毕业离校时才能穿。
我们中队住在北较场校本部,各方面都严格要求,尤其是军风纪,衣服领扣、扎腰皮带时,不单前面衣服要平整,后背的衣服,也要求平整,不能有褶;在校区、校外行走,要两人成排、三人成列;见军官要敬礼。一区区队长姓汤,上尉,18 期学长,他说,军校就是开明专制,要求绝对服从,着装就可以看出一个军人的精神面貌,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升学后增加了一些学习科目,如三民主义、步兵操典、战役战术、战例、筑城、情报、测绘等,还分英语、俄语班(但未开课)。北较场大操场左边墙是一个高土坡,那是靶场,我曾被派到靶场壕沟里报靶,现在还记得“一左二右,三上下,四左右”的靶上环数。一次中队学马克沁重机枪射击时,从左边前面小门抬进来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老百姓,说是被子弹打伤的,当时我就很奇怪,这样高的墙,子弹是怎么飞过去的,还伤了人。教官解释,可能射击时打得低,子弹擦到地面上的石头或者坚硬光滑的东西,改变了飞行方向,子弹飞越墙头,继续飞行,这叫飞弹,它的飞行路线是不规则的,同样具有杀伤力。北较场后面有一段城墙,我们在这里学攀爬城墙,还学习徒手和持武器走天桥、跳天桥。学校为了激发同学们的爱国思想,让我们向民族英雄学习,还教我们一面背诵岳飞的《满江红》一面打拳。
10 月,我们升学为军官生中士。自到成都之后,有时几个中队在电影院包早场电影,散场后就地放假自由活动,几个同学相邀到成都的公园和名胜游览,如:少城公园、青年宫、武侯祠、杜甫草堂、春熙路等。成都的饮食虽然有名,但因囊中羞涩,我们连小馆子都不敢进。
9 月15 日,校长蒋介石来到学校,我们列队到中山堂听他训话,他说的浙江话我们听不太清楚,大概是勉励我们努力学习。他的脸色有些红润,精神不错的样子。
12 月下旬,蒋介石又来到学校,我们在中山堂听他训话。这次他讲完话后,出乎意料地走下台,依次走过各中队队列,使我能更近地看到他,这次他的脸色不好,显得有些苍白。
蒋介石每次来校都住在北较场黄埔楼,原由练习营担任卫兵,后改由我们学生担任。第一次我们区队担任学校围墙卫兵,第二次担任学校大门卫兵。
1949 年底,重庆解放,国民党许多部队败退至成都,军校准备西迁,因蒋介石在成都,第1、第3 总队率先离开成都,我们2 总队3 大队住在北较场担任北较场卫兵,所以只能等蒋介石离开成都后我们才撤离。我们从成都行至大邑,在地主刘文彩的庄园休息一天后,第二天在大邑县附近与解放军先头部队遭遇,结果总队长被打死,这时各中队的中队长、区队长都不见了(当时我们学生穿的是灰色军服,军官中队长、区队长穿黄色军服,队伍中没有看见一个穿黄色军服的人),学生队伍群龙无首。这时,同学们自己组织起来协商连夜返回成都,回到北较场。解放军进驻北较场后,军代表前来将我们收编,我们从成都到新都,入西南军政大学川西分校学习。
在军校一年多,我从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锻炼成具有强健体魄,具有爱国、革命精神的军人。后来我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在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积极完成了作为军人的使命。
/ 田久汝获得的抗美援朝卫国保家纪念章。
/ 田久汝获得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 周年纪念章。
如今我虽已是耄耋之年,仍需进一步发扬传承黄埔精神,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坚决反对“台独”及任何分裂势力,为祖国的统一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