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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萧条、杂志年与幽默小品文关系再勘

2024-01-01黎晶

关键词:林语堂

摘 要: 1933年至1935年的“杂志年”的背后,是1929年全球性大萧条在中国延宕性显现的结果,其影响源头有三:读者购买力降低、失业率提高与进口纸关税上涨。杂志年中幽默与小品的“合股”,在作家主体与受众视野间形成了一个偏差:如若没有穿越下行周期的经济基础,幽默恐怕没有灵机天成的意义,小品文与中心性自我,也只能沦为大萧条下的逃避、释放与消遣心理。幽默小品文以边缘自居,源于大萧条带来的范式转换:“理性经济人”为代表的个体理性主义遭遇挑战,经济恐慌与混乱取代了抽象秩序,主张静观、理性的思想与文学潮流在世界范围内均成为隐流。

关键词: 大萧条;杂志年;林语堂;幽默小品文

中图分类号:I207.6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24)06-0179-11

作者简介:黎晶,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02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五四新文学与晚明之关系研究”(22BZW137)

① 陈江、李治家:《三十年代的“杂志年”——中国近现代期刊史札记之四》,《编辑之友》1991年第3期。

② 胡道静:《一九三三年的上海杂志界》,《上海研究资料》(第1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年,第398页。

③ 具体可见朱晓进:《论三十年代文学杂志》,《南京师大学报》1999年第3期;杨师群:《党治下的新闻报业——国民党专制时期(1928—1937)新闻报业的考察》,《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

④ 茅盾:《所谓“杂志年”》,《文学》1934年第3卷第2期。

⑤ 阿英:《杂志年》,张岱:《夜航船》,上海: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第69页。

一、大萧条与杂志年:是否实存,联系何在

长期以来,关于20世纪30年代“杂志年”从何年起的说法一直莫衷一是。时人多凭印象下论断,导致杂志年不止于某一特定年份,而延展为某一宽泛的阶段性论断。“1933年起,上海就有文章介绍这仿佛一夜之间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一股‘期刊热’,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1937年上半年”。①目前可考的史料中,最早提出杂志年说法的是胡道静《一九三三年的上海杂志界》一文,文中统计1933年上海出版杂志总数为215种,约占全国杂志的70%。②据此,新闻出版领域不少研究成果均将1933年视为杂志年。③然而,20世纪30年代出版界与文学界对杂志年进行集中定义与讨论是1934年才发生的事情。按期刊频次统计,关于“杂志年”的讨论主要集中在1934至1935年间(如表1所示),尤以1934年为甚。

杂志年究竟产生了多少本杂志?在杂志年讨论最为热烈的1934年,统计数据以300本左右最为常见。按照茅盾的说法,“有人估计目前全中国约有各种定期刊物三百余种,内中倒有百分之八十出版在上海”;【茅盾:《所谓“杂志年”》,《文学》1934年第3卷第2期。】傅逸生梳理了《人文月刊》三年来所载杂志目录数量,并在其后附上自己在各家子公司的调查结果:“除政府公报外,杂志数量为二百八十到三百中的数目。”【傅逸生:《中国出版界到何处去》,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19页。】以上统计均单列最终数字,并未将杂志名称一一附上,而刊登在《报学季刊》的一篇《全国定期刊物一览(民国二十三年)》则将杂志名称与别类进行整合,最终统计数字为346本(如表2所示)。【《全国定期刊物一览(民国二十三年)》,《报学季刊》1935年第1卷第2期。】然而,其所列杂志并不齐全,如《译文》《太白》《水星》等彼时较有影响力的刊物均不在其列。此外,统计内容更为翔实的,是以年刊形式发表的《最近杂志要目索引》,其将杂志分为395种,所收录杂志数量也从1934年至1936年呈明显增长。【《本刊五卷一期至十期杂志要目分类总表》,《最近杂志要目索引》1934年第5卷第1-10期。】

除了300多本的说法外,还存在从800多至过千不等的统计结论。一篇名为《中国杂志界概论》的文章,在区分了综合、学术史地语学、艺术文学等类目后,求得1934年继续出版及创刊的杂志总和为876种(如表3所示)。【诸君:《中国杂志界概论》,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423页。】此外,按1936年《申报年鉴》刊出的《内政部新闻纸杂志登记及注销统计(据内政年鉴校编)》数据,截至1935年6月底,全国各省市杂志社共有1518个,【《内政部新闻纸杂志登记及注销统计(据内政年鉴校编)》,《申报年鉴(民国廿五年)》,上海:申报年鉴社,1936年,第1288页。】按此数量即使往前推移一年,其数量也远多于300,可见有不少刊物未曾计算入内。

虽然数量存在较大争议,但论及杂志年的产生,论者多将其与单行本的衰落,共同归为读者购买力下降、周期性恐慌自然律的“不景气”结果:“‘杂志年’之所以造成,无论由出版家方面看,或者由读者方面看,都可说是一种畸形的发展;而这中间的原因现在可得而说的,就是‘不景气’”;【陈望道:《明年又是什么年呢?》,《太白》1934年第1卷第7期。】“造成今日出版界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政治环境以外,最重要的是经济关系”。【李衡之:《出版界往何处去》,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244页。】相比于以元为定价单位的书籍,杂志对经济萧条下的阅读群体显然友好得多,部分价格甚至仅有几分钱,如《时代公论》定价为2分,《汗血周刊》《礼拜六》定价为3分,《每周评论》《独立评论》定价为4分。“一本十三四万字的书籍定价至少是一元,而包含字数同样多的杂志则仅有三角左右”,【编者:《文坛展望》,《现代》1934年第5卷第2期。】“农村的破产,都市的凋敝,读者的购买力薄弱得很,化买一本新书的钱,可以换到许多本自己所喜欢的杂志”,于是“剩下来的只有杂志”。【张静庐:《在出版界二十年》,上海:上海书店,1984年,第157页。】

“人民闹恐慌”“农村的破产,都市的凋敝”均为表象,经济表现背后的主导力量之一,是全球性大萧条在中国的延宕性影响。谈及1935年出版业总检讨时,牛亦未的一个论断极具代表性:“现在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国家不感受着经济恐慌的威胁的,所以我国也不能逃出这种整个世界的氛围……经济既到了不景气的世界,则人民的一般购买力必要减低,而人民的生活,衣食为先,一般人衣食之不足,更又何力量去购买不急需的书籍”。【牛亦未:《一九三五年出版界的总检讨》,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五卷),第6页。】整个20世纪30年代中前期,全球经济均笼罩在萧条、恐慌与破产的阴影下。自1929年10月纽约股市崩盘后,大萧条因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金本位之联合关系与一战后美国债权国关系而迅速传导至欧洲各国,引起资本主义世界集体经济恐慌。这一经济恐慌自1931年末至1932年初开始传导至中国:由于英、美、法等国纷纷放弃金本位制度,大萧条早期因银本位而免于恐慌冲击的中国失去汇率优势,加之水患、灾荒与战争的影响,国民经济一路下滑。《国民政府财政部1932及1933年两会计年度财政报告》对此有清晰论断:“本时期中,全世界经济恐慌,我国亦不能独免,通货之收缩,物价之跌落,工商业之衰颓,在在皆予财政上以重大之打击……金镑日圆美金等币值,均行贬损,致我国银元之金比价,日益增高,而国际贸易,遂更形不振。”【《国民政府财政部1932及1933年两会计年度财政报告(1935年2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财政经济1)》,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538-539页。】全世界货币贬值与银元价格飙升,自1934年6月美国推出《白银收购法案》后抵达高峰,该法案出台后,仅1934年7月白银出口便高达2300万元,【《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印上海现银移动状况(1934年8月2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财政经济4)》,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白银大量流出引起中国白银危机、金融恐慌与对外贸易之困难,导致“富源日竭,影响金融,国际民生交受其害”。【《孔祥熙关于征收白银出口税及平衡税以防止白银外流提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财政经济4)》,第174页。】

如前所述,大萧条对期刊生态与文学生产的影响,首先是国民购买力的低迷:“由于社会经济的破产,一般购买力都低落了。”【曹聚仁:《杂志年》,《社会日报》1935年1月1日。】目前针对30年代国民经济的核算研究虽然结论跨度较大,但大体趋势基本一致,即1932年后存在相当长的一段低落区间。刘大中的《1931—1936年中国国民收入:一个探索性的研究》按现行价格,统计出1931—1936年中国历年的国民生产总值数分别为:388.7亿元、317.4亿元、266.6亿元、234.9亿元、260.9亿元和284.9亿元。【Ta-Chung Liu,Chinas National Income,1931-36:An Exploratory Study. Washington,D.C.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1946,pp.6.】作为谷底的1933年至1935年,基本与杂志年的年份相吻合。

其次,国民收入水平的降低,主因之一在于大萧条带来的失业潮。受雇于企业、教育机构的职员等阅读群体失去或减少经济来源,这让非物质消费变得可有可无。1935年,上海市失业人数达50万人,超过全市人口总数的六分之一。【《长短评:上海市的失业人数》,《华年》1935年第4卷第8期。】失业群体中不乏旧式商业从业人员、百货公司从业人员、银钱业职员、大中小学教职员、新闻职业者、市府职员等读者受众。以大中小学教师为例,1932年“各级学校失业教师为2396,其中高等学校计541,占原有在职教师22%,中等学校计663,占原有在职教师24%,初等学校计1182,占原有在职教师27%。从这个失业的数目上,可推知今日一般坐冷板凳的长衫朋友所处的境地”。【尚:《一二八后的上海教育事业》,《申报》1932年5月15日。】教师群体在恐慌潮、失业潮来临前尚能支撑阅读消费,然而随着购买力集体降低,“中产以上的人民都在闹恐慌,化一元买一本书是很少见的事”。【徐訏:《从〈语堂文集〉谈起》,《徐訏文集》(第11卷),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173页。此处为引用,文中附有说明:见当年《申报》“自由谈”。】

第三,在论及书籍出版之衰落时,舒新城提及了一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道林纸等进口纸张的税率问题。“近年来新出版的科学或文艺书籍,只要略有插图用道林纸印刷(道林纸税额为纸价百分之七十)之四开本,大概要一分钱一叶,十万字之书,售价总在一元上下,要内地人民费半月粮米买此‘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之书籍,自然是难之又难的事”。【舒新城:《一年来之我国出版事业》,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26页。】徐调孚也曾指出,“今年关税增高,所谓‘道林纸’者,向来只收百分之十五左右,到现在要增加到百分之六十五左右”。【徐调孚:《中国出版界之现势一瞥》,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35页。】道林纸在书籍印刷中较为常见,杂志封面有时也会使用,但是经济萧条之时,许多杂志封面会使用与内文一样的纸张以减少支出。而道林纸关税的提升,是大萧条背景下各国关税壁垒高筑的一个表征。1933年至1934年间,国民政府的文件《关务署检送总税务司梅乐和呈送新税则释要一份函》《郑莱拟具增加进口关税办法密呈》中均提及纸张税率的上涨问题,前者甚至直接将纸税从89%增至百分之200%。【《关务署检送总税务司梅乐和呈送新税则释要一份函 (1933年6月2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1编财政经济2)》,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80页。】1933年5月16日,国民政府对洋纸税率进行再次修正,道林纸税率从此前的12.5%,改为从量计算,为每百公斤征税8.40金单位,约合从价计算税率50.9%。道林纸价格相当于从1932年的每磅价格136元,一跃为1934年的196元,涨幅达44%(见表4所示)。【国民政府全国经济委员会:《制纸工业报告书》,上海:太平洋印刷公司,1936年,第117、108页。】

从国民收入、失业群体到关税壁垒,大萧条成为谈及书籍衰落、杂志年形成时无法忽视的一个主因。翻阅1933年至1935年出版界的评论文章,“不景气”一词贯穿始终。杂志年是经济不景气之下的一个险状,是“书店的投机”与“读者购买力低弱”的结果。【孔水村:《杂志年的改造》,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433页。】与之类似的想象,还有书店一折八扣(定价提高,折扣减低,譬如说定价一元的书仅售八分【顾凤城:《中国出版界往何处去》,吴永贵、张学科编:《民国年度出版时评史料辑编》(第四卷),第263页。】)、古书翻印潮的盛行,前者与一二角钱的杂志一样,成为读者有能力负担的读物;而后者则因作为图书馆或学校的刚需,获得了相对稳定的销路。然而,大萧条对杂志年的影响并不止步于杂志出版数量的多寡,其背后隐藏了所谓幽默小品等“软性读物”的产生与评论问题、公众在经济恐慌下的阅读与审美心态变化问题,以及20世纪30年代文学生产与文化动向演变趋势问题。

二、幽默小品文:化解苦痛之笑抑或灵机天成之笑

1934年,杂志年、小品文年、小品文杂志年等说法互相重叠:“一九三四年的杂志年,所有的杂志,除掉少数的几种,所刊无非是小品文:其实可以说是小品文年”;【许钦:《关于小品文》,《小品文艺术谈》,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0年,第161页。】“今年杂志销路之最大者似为小品文性质之刊物,其次为画报。由此可知我国社会一般人士知识欲之倾向”;茅盾对此类软性读物颇为不满,斥之:“最近两个月内创刊的那些‘软性读物’则又几乎全是 ‘幽默’与‘小品’的‘合股公司’。”【茅盾:《所谓“杂志年”》,《文学》1934年第3卷第2期。】幽默与小品文之所以遭遇否定,一是无聊,如鲁迅所言,属于“讲小道理,或没道理”,【鲁迅:《杂谈小品文》,《鲁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31页。】二是逃避现实,“其本质不外是对于自己的逃避行为之解嘲,心理学家称之为‘合理化’(Rationalization)”。【郭沫若:《论幽默——序天虚〈铁轮〉》,《郭沫若集外序跋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67页。】

消闲、解嘲与逃避,几乎是整个20世纪30年代世界萧条情绪的集体显现。经济恐慌导向的大众恐慌,部分以一种对现实的逃离、回避与沉沦的心理趋向蔓延开来。大萧条期间,幽默小品文、喜剧类电影与戏剧等远离现实的文化工业之兴盛几乎是全球共同的文化取向。比如,20世纪30年代喜剧演员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出演的一系列滑稽喜剧电影风靡美国,好莱坞歌舞影片、幻想性的非现实类影片,以及迪士尼动画电影乃至爵士乐的兴起背后均有大萧条的阴影。与之类似的,美国诙谐的肥皂剧同样承载了转移人们注意力的功能,成为某种情感乌托邦;融合了杂耍、音乐与喜剧的美国无线电幽默情景节目,也是在1931年才蔚然成风。

幽默小品文在大萧条中获得其他刊物难以望其项背的商业成绩,很大程度即源于此逃避、释放与消遣心理。1933年,《益世报》曾刊出一则《幽默刊物之幽默代售法》,提及“代售《论语》而赠送明星像片”的难解现象,“想来也许是因为:凡爱读《论语》的人,差不多同时是电影癖、明星迷的人”。【黄宋:《幽默刊物之幽默代售法》,《益世报(天津版)》1933年5月6日。】幽默小品文的娱乐性虽不及喜剧电影与肥皂剧,但受众阅读与观赏内核却十分一致,“在国难熏晕了我的脑袋的时候”,【沈琴:《〈论语与我〉(六)》,《论语》1935年第57期。】让读者如厕时“不知不觉迷上”,【张惟德:《〈论语〉与我(十六)》,《论语》1935年第60期。】并“尤喜欢《论语》不以救国为己任”。【文幽:《〈论语〉与我(十三)》《论语》1935年第60期。】杂志年期间,某旬刊甚至“大胆地赤裸裸告诉读者,在社会不景气中,读之会不觉人生之寂寞无聊,是专讲玩意经略之游戏刊物”,也说明杂志之消遣性与逃避性功能特质。【垣耳:《定期刊物的分野及其前途 》,《社会日报》1935年7月18日。】

有意思的是,林语堂与郭沫若均关注到了萧条年代下,与幽默相勾连的“心理”问题。林语堂认为幽默是一种自卫的机械作用,“人生太悲惨了,因此不能不故事滑稽,否则将要闷死。这不过是人类心理学中一种寻常的现象罢”。【《林语堂自传》,《林语堂名著全集》(第10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0页。】郭沫若则将社会欲望较强的一部分人单独圈出,认为这部分虚荣心、利欲心、好胜心都不弱于人的群体,因被禁压了旺盛的欲望便寻求于幽默,幽默“每每是一种精神病的表现。它是逃避现实,畏难怕死的一种低级精神之假面”。【郭沫若:《论幽默——序天虚〈铁轮〉》,《郭沫若集外序跋集》,第67页。】

西方幽默理论研究中,一直以来都存在提倡释放论(Release Theory)的一派,其中以弗洛伊德《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一书为代表。林与郭的立场虽不同,但理论出发点基本不出释放论范畴,即幽默是社会紧张与压抑心理的一种释放。弗洛伊德认为这一释放是旨在从心理过程中获得快乐的活动,可以让本能(无论是淫秽的,还是敌意的)得到满足。郭沫若将此类本能性冲动视为精神病与社会的分裂,而弗洛伊德与林语堂则将幽默进行了崇高化处理:弗洛伊德将幽默视为抵制或压制消耗的节省,认为幽默与潜意识相连,是成熟的象征;而林语堂则也要求“灵机天成之笑”,【林语堂:《〈论语〉与我(一)》,《论语》1934年第54期。此处为跋语,跋首篇常燕生文。】“如一位通信者所说,提倡潇洒,伟大,雄浑,涵蓄,优美,爽利,慷慨,健全的嬉笑”。【林语堂:《编辑罪言》,《论语》1932年第6期。】然而,在经济恐慌时代,生存性本能问题超过了崇高庄严、灵机天成的幽默,幽默不再是“审美自由寓于对事物的游戏”,【弗洛伊德:《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11页。】其更多流于一种与电影、明星、漫画、图像一样的消遣,使读者在萧条、恐慌、饥饿、失业中划出一道与现实的分割线。换言之,幽默不再是悲哀的人“寂寞的内心的安全瓣”,【鹤见祐辅:《说幽默》,鲁迅译,《鲁迅译文全集》第3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25页。】而成为一种逃避不景气生活的介质与假面,丧失了悲哀的底色,逃离了萧条的时代,缺失了严肃的外在性现实,成为风雅背后的某种麻醉,鲁迅等人对幽默之批判也正在于此。

在林语堂提倡小品文与幽默看似混乱、重叠,实则存续着一个极为紧密的勾连——“幽默本为小品文别出之一格”,两者均需要闲暇的时间,作为阅读接受的前提性条件。【林语堂:《再与陶亢德书》,《林语堂全集拾遗集(上)》(第17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178页。】幽默的产生需尚有余力,从容出之,而小品文与谈话的艺术,同样是需在有闲的社会、以“有闲阶级为背景”。【林语堂:《论谈话》,《林语堂全集拾遗集(下)》(第18卷),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6页。】林语堂所论艺术与有闲的关系,与古希腊以来认为哲学与科学产生于闲暇与自由的论调很相近,其认为恰当地利用闲暇是自由人展开哲思、创作与参与政治的基础。林语堂曾在《论谈话》中提及希腊文学与有闲谈话之间的关系,将柏拉图Phaedrus(《斐多篇》)与希腊散文之勃兴联系起来,便是明证之一。然而,闲暇(主导者、奴隶主、哲人)在古希腊获得优势性地位,是在与劳动(被主导者、奴隶、劳动者)对立的基础上达成的——希腊时代的“闲暇”(σχολ')代表了一种适用于主人身份的,更自由且更具目的性的活动,而作为对立面的劳动则褪去了宗教的神圣性,成为被控制的、满足主人需求的手段性活动。【黄达安:《超越工作至上的世界——论休闲的本质及其当代意义》,博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1年。】不论是柏拉图还是林语堂,恐怕都认同这样一种观点,即充足的余裕,长时间的沉思默想,非实践、非生产的不以任何外在事物为目的的行为,才能将自我向闲暇真正敞开,从而抵达哲学与文学的纯粹本质。

但问题在于,当世界从沉思默想的古希腊,走入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闲暇是否还具备以上条件与意义?大萧条年代,美国诞生了首波以闲暇为对象的研究潮,促进了国家对休闲问题和游憩机会的关注,但这建立在大萧条阶段失业率飙升、工作时长降低的非自愿“被迫闲暇”之上。经济萧条年代,如若经济不足,闲暇的意义便会在与明星相片、如厕读物的并列中不断坍缩;或在闲暇有用论的紧张感中被不断提纯。20世纪30年代论及闲暇的多数文章中,论者均将焦点落在了如何利用闲暇时间的话题上,频频强调“要在闲暇时刻用笨功夫”,【子展:《利用闲暇时刻》,《乒乓世界·连环两周刊(合刊)》1934年第13期。】“虽一时一刻,不致虚掷,不致浪费”,【赵东岑:《闲暇时间的利用》,《机联会刊》1933年第70期。】“我们总要利用闲服,做一种有益于身心的消遣”。【Walter B. Pitkin:《善用闲暇》,钟序译,《京沪沪杭甬铁路日刊》 1934年第1064期。】有人还对新生活运动之生活艺术化提出设想,其中“有暇时常至野外旅行”,“每日利用时间选读书报”,“不费时,不费财”,“酬应须简”,“烟酒须戒”,“费用应力求经济”等,【《生活艺术化初步推行方案》(中),《京沪沪杭甬铁路日刊》1935年第1256期。】都带有大萧条下力求国民经济节俭的目的,充满了“在国家的危险已经达到极点”,“再没有光阴随便的让吾们蹉跎了”的紧张感。【章辑五:《休闲时期与紧急时期的青年》,《南大半月刊》1936年第26/27期合刊。】

换言之,“子弹呼呼叫的地方的人们无暇幽默,赤地千里流离失所的人们无暇幽默,行在街头巷尾的失业的人们也无暇幽默”,【胡风:《林语堂论》,《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年)文学理论集一》(第11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621页。】大萧条时期能够“不约束于生事之赚得或准备为生事之赚得”(有闲阶级)的群体并不多。【哲生:《闲暇之定义》,《新社会》1931年第1卷第6号。】林语堂所谓有闲阶级,一则适用于具有大量非生产性时间的青年学生(从词源学上看,闲暇在希腊文中本身便有学院社区的意思,法文的école与英文的school均取源于此),当时已有人注意到,“把闲暇当成一种放纵机会”,“这种现象,特别在青年学生中最为流行”,这大概也是鲁迅等人对幽默小品文麻醉性尤为在意的原因之一。【刘荣焌:《读书与闲暇之关系》,《读书中学》1933年第1卷第2期。】二则便是收入远高于其他阶层的买办、部门主管、报社主笔、编辑所长、大学老师等。凡勃伦的《有闲阶级论》曾指出,所谓有闲指的是“个人的金钱力量可以使他安闲度日,坐食无忧”,【凡勃伦:《有闲阶级论》,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8页。】当上海许多作家“迅速的著书,一完稿便急于送出,没有闲暇搁在抽斗里横一遍竖一遍的修改”的时候,林语堂却颇有能够“坐食无忧”的经济底气。【杜衡:《文人在上海》,《现代》第4卷第2期,上海书店(影印)1984年,第281页。】

在经济恐慌的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可谓“大赚其钱”。【林语堂:《八十自叙》,《林语堂自传》,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8页。】组成林语堂收入来源的有以下几部分。一是教科书与一般书籍版税。按徐訏的说法,“大概是议定每月付七百元”,【徐訏:《追思林语堂先生》,《徐訏文集》(第11卷),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157页。】其女林太乙则称林语堂每年凭《开明英文读本》等书得版税6000元。【林太乙:《林语堂传》,第136页。】有人曾估算林语堂依靠《开明英文读本》20年来发行赚取30万元。【王国红:《开明书店与“开明精神”》,《中国编辑》2006年第3期。】除“以教科书起家”外,1936年林语堂赴美前《吾国与吾民》的版税约为6000美金,【林太乙:《林语堂传》,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年,第136页。】约合法币2万余元,【据王庆华称,直至1937年,法币百元合美元 29.5元,很少变动。见王庆华:《中国汇率的理论与实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0页。】《社会日报》《立报》等发文称林语堂凭《吾国与吾民》“可以得版税三万美金,等于国币十万元左右”,【《文坛上的一位富翁林语堂版税收入十万元》,《娱乐(上海)》1936年第2卷第5期。】是“中国的一个靠写稿著书抽版税而成富翁的,他的富真令一般穷困的文人羡煞”。【于友:《林语堂新书版税》,《立报》1936年2月4日。】二是稿费、编辑费与定期俸禄。上海小报称林语堂“初为《论语》杂志编辑,主者月出三百五十金”。【昭绥:《林語堂文章有价》,《晶报》1934年4月28日。】然而此说不能全信,据费冬梅考证,《论语》编辑报酬最高不过230元。【费冬梅:《林语堂和邵洵美关系考论》,《现代中文学刊》2020年第3期。】《人间世》延续《论语》的承包制,良友每月一次性支付编辑费、稿酬与编辑人员薪工给林语堂,这笔费用按章克标回忆,“据说是500元,但不知是按期还是按月”。【章克标:《林语堂在上海》,《文汇》月刊1989年第10期。】除编辑费外,稿费与翻译费用也十分可观,《娱乐(上海)》称林语堂翻译稿费达每千字二十元,“在我国文坛上,已经算是空前的高价”。【闻:《林语堂翻译的稿费》,《娱乐(上海)》1936年第2卷第11期。】1928年至1931年间,林语堂还担任官职,每月领取月俸300元。

即使保守估计,林语堂每月仅长期固定收入(版税与编辑费)依旧逾千元,按徐訏的说法“他的收入在一千四百元左右,以一个作家来说,当然是很不平常的”。【徐訏:《追思林语堂先生》,《徐訏文集》(第11卷),第157页。】抗战前夕的上海,一等作家著述多年、作品颇丰,稿酬、编辑费与版税等加起来“每月收入可达400元”,但依旧难以望林语堂项背。鲁迅1931年至1935年的平均月收入分别为742元、399元、858元、473元与472元,多年不及林语堂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陈明远:《文化人与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02、159页。】按30年代上海中等消费阶层薪资比较,林语堂收入稳居第一阶层,比肩位于收入金字塔尖的买办、部门主管(如表5所示)。

清楚幽默、闲适/闲暇背后的经济学现实与意义,再回到林语堂所论幽默小品文,会发现存在一个错位:专为有闲社会之有闲阶级而作、“为愿已足”的幽默小品文,却获得了远高于其预设受众数量的商业成功。这种错位,实则隐含了作者理想与读者视野之间存在一个偏差:在经济萧条的下行周期,如没有能够穿越周期的经济基础,幽默恐怕没有灵机天成、宽宏恬静的意义,只能发挥使现代人之苦痛化为一笑的逃避功能;而闲适/闲暇以及由此而生的中心性自我,也只能在对非生产性时间具有自由支配权的群体中,才能保有其本来意义。如果以崇高的幽默、闲暇的性灵作为衡量,沈从文的一句话透彻入里——“这类刊物似乎是为作者而办,不是为读者而办的”。【沈从文:《谈谈上海的刊物》,《沈从文批评文集》,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年,第25页。】因此,从林语堂的本然理想出发,无法解释为何《论语》《人间世》与《宇宙风》能够获得如此巨大的商业成功,或许更为合理的原因在于,幽默与小品文满足了萧条年代人们对庇护所与消遣物的需求,幽默并非一种价值观与处世观,更谈不上崇高的“人类之同情”,而主张性灵、闲适与自我的小品文,也不能离开劳动与闲暇的对立关系以及经济恐慌与破产的现实,而仅仅以“与救国何关”的说辞轻松代之。

三、大萧条年代:从沉思静默到“动物精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萧条与杂志年、幽默小品的关系,隐含了世界与国家经济,如何通过期刊运作、社会心理与阶层收入区隔,影响到20世纪30年代文学传播形态的变化,以及作家主体与受众视野的错位。一方面,文学供给受总需求影响,呈现出期刊化、短小化的载体与形态更迭。长篇小说在整体文学作品中的占比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文学的杂志化、甚至于小报化,小品文的流行同样是受制于公众阅读习惯与载体篇幅所限的表现之一。另一方面,大萧条经济压力所积压的阴郁社会心理,需要寻觅一个合适而经济的出口。与农业凋敝、工业破产相对应的,是娱乐业穿越下行周期的异常的生命力。大萧条作为一个压抑源,使人们对快乐原则的追求更加浮于感官的直接获取,更加靠近使人发之一笑的愉悦本能。因此,一直以来,林语堂对幽默的期待似乎朝向两个方向延展,但在幽默所承载的消闲与崇高、商业与自由天平两端,明显向前者的倾斜更甚。

但是文学的崇高意义不该被消解。林语堂与周作人等频频将自我置于中心位置,便是希望延续五四之传统,通过小品文之静默雅趣,使文学重新获得表现内面、自娱闲适的崇高意义。对于晚明文人来说,小品文之静,“既有儒家的冷静,也有佛家的禅静、道家的虚静”,【王晓光:《晚明文学的时代特质与品性追求——以小品文为例》,《求索》2009年第6期。】其目的在于自娱、娱己,不为他人所作,亦不为他娱。“五四”时期至20世纪30年代,周作人与林语堂等人推崇小品文,则是以平和冲淡、自我心胜的修炼,保留主体、自我与日常生活之意义,以此延伸至人道主义、人文主义等古典传统,并借此重造社会道德与知识资源。这一对社会化个体与自我的推崇,在“五四”时期可视为主流之一,但在社会、政治与经济危机四伏的20世纪30年代,其却更多地出自保护自留地的抵抗之态,以至于林语堂在面对“人类失掉了自由、尊严,和甚至于幸福的目标,或甚至于牵涉到真理和正义的重要问题”时,所主张的依旧是平和、闲静的表达方式——“用一种不经意的、悠闲的、亲切的态度表示出来”。【林语堂:《论谈话》,《人生的态度》,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第229页。】小品文也因此丧失了“五四”时期建造自我的积极意义,反而更像是在整体秩序崩塌的乱世中一种有所不为的明哲保身与麻木冷静。

问题在于,文学是“有闲”的产物吗?是否必然要在古希腊哲思与对话的闲暇文化空间中,才能诞生文学的审美性?大萧条所代表的时代主潮之转换已经预示了答案。大萧条是对古典主义与自由主义,以及其所代表的精神——如沉思默想、工具理性、均衡、自由与秩序——的多重否定;取而代之的是混乱、不稳定,以及为了规避以上弊端的集体性控制与调节手段。

大萧条之前,古典主义经济学家曾将经济的长期平衡视为准则,认为通过抽象原则即可认知本质,如边际主义学派学者约翰·克拉克所提出的那样,经济发展周期近似“平静大海”,【戴维·欧瑞尔:《经济学》,闵楠译,北京:三联书店,2019年,第117页。】而经济衰退不过是微小的、不影响整体的波动。与之类似的,从亚当·斯密开始的“理性经济人”思想,则对持有理性的经济人保有确信,认为每个人都会选择自我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无需干预,市场即可发挥“无形之手”的调节功能。这实际上是整个近代理性哲学将个体置于崇高意义的经济学折射——从笛卡尔的“我思”,到康德的“纯粹活动”,再到黑格尔的“理性的自我活动”,近代理性哲学内在性与合规律性始终处于优势地位。

而到了大萧条时期,经济恐慌与混乱取代了调控秩序,个体理性失效了,合乎逻辑的秩序遭遇挑战。凯恩斯所谓“动物精神”(animal spirits),便认为现实经济世界充满了原始性与不稳定性,这种想做点什么的自发性冲动带来了市场非理性,打破了此前理想的均衡模型与交易原则。由此,非自发性的混乱浮出地表,而对国家集体性调控的呼吁随之而来,有关理性的哲学思考也产生了新转向,正如1941年霍克海默在《理性的终结》里说的:“导致了自我持存的理性的进步,已经终结了,这里不存在任何东西,除了野蛮或自由。”【转引自张志芳:《霍克海默的理性批判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2012年。】

对理性的纠偏主要分为以下几个路径。一是马克思主义对改变世界的实践性的强调,对纯粹抽象的理性观念的反拨,以及对理性形而上学的终结,使“绝对理念”或“无人身的理性”等神圣而绝对的抽象观念“颠倒过来,以使人们正视真实的现实世界”。【高清海、孙利天:《马克思的哲学观变革及其当代意义》,叶汝贤、孙麾编:《马克思与我们同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22页。】这在中国20世纪30年代文学领域,则表现为左翼文学对文艺大众化、实践性与工具性的强调。二是非理性的现代主义的勃兴,这不仅在德美表现主义文学潮流中得以显现,同时也在《文学工厂》《无轨列车》《新文艺》等构成20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主义文学运动的刊物中流行开来。三是某种狂飙突进式的非理性文学或政治运动,常以极端民族主义为名,如影响全球历史格局与进程的法西斯主义。

与之相对地,主张静观、理性的思想与文学潮流在世界范围内均成为隐流。大萧条期间,推崇道德、智慧、内省的精英化新人文主义逐渐退隐,原因之一便是“新人文主义保守的社会主张同经济大萧条时期民族的精神状态是冲突的”。【韦勒克:《批评的诸种概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81页。】林语堂的理性精神既包括自然科学理性,也包括人文主义理性,周作人所谓真实、常识、物理人情同样是此类概念的一个变形。【邓琳:《静观的智识——林语堂20世纪30年代散文现代理性精神》,硕士学位论文,同济大学,2009年。】然而,在整个理性主义世界发生转向的背景下,在经济普遍破产、自由与理性无处安放的环境中,小憩谈天,意本闲适的小品文,以及谐趣幽隐且需有“内心静默的理会”的幽默,既无法回到提倡理性、沉思默想与逻各斯主义的古希腊,也无法回到融道德、欲望为一体,同时带有明显自足性私人休闲(Private Leisure)的明代审美生活,因此只能以边缘位置自居。【苏状:《“闲”与中国古代文人的审美人生——对“闲”范畴的文化美学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2008年。】面对混乱态与不稳定性,抵抗代替解嘲,力的美学代替静的美学,而行动与“群集”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左翼阵营对小品文之批判,便集中于其只谈苍蝇而不见宇宙的静态之理性,有可能“将粗犷的人心,磨得渐渐的平滑”,【鲁迅:《小品文的危机》,《鲁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590页。】从而产生许多“空空洞洞,混混茫茫”,【鲁迅:《读书忌》,《鲁迅全集》(第五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618页。】或“工愁善病,弱不禁风”的国民,弱化“欲行大道”的文学之用。【古董:《论文坛上的摩登风气》,《申报·自由谈》1934年4月23日。】他们在晚明小品文中发现了闲谈的另一面,那是在乱世中“自甘凉血”的无奈,【埜容:《人间何世?》,《申报·自由谈》1934年4月14日。】亦是一种“血泊里寻出”的闲适。【鲁迅:《病后杂谈》,《鲁迅全集》(第六卷),第167页。】毕竟,遗世独立的沉思默想,无法以超然的、静观的古希腊日神精神,再造自由理性的个人。也正是在这一历史主潮与文学主潮的联动下,我们可以找到左翼作家对杂志年批评与幽默小品文论争的一个历史注解。

(责任编辑:周维东 郭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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