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化”轮换的秘密

对粮食领域专项审计调查完全陌生的审计人员小文，本来就是第一次参加，在对某政策性粮食储备库进行审计时，突然冒出个项目试审和审前培训都没听说过的“定制化”轮换的新鲜词，把她一下子弄懵了。“审什么？怎么审？”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项目审计快结束，才搞清“定制化”轮换政策性粮食背后隐藏的秘密……

无轮换依据且平台外交易

2021年10月，某审计组按照全省粮食领域专项审计调查工作方案的统一部署，正式进驻位于J市的G粮食储备库，对该库2018年1月至2021年9月期间的政策性粮食收购、储备、质量控制、资金补贴以及项目建设等方面进行专项审计调查。

G库审计调查牵头人小文先行了解该库中储粮、省储粮、市县储粮等政策性储备粮的结构和储备粮补贴资金收支情况。

根据G库提供的2018年1月至2021年9月的稻谷日结单、出入库明细表、出库凭证，结合省粮食交易平台提供的粮食购销数据，小文发现G库出库的政策性储备粮未通过粮食交易平台定向销售给J米业公司数十万吨。

“大宗粮食未按规定通过粮食交易平台公开交易”，第一次参加粮食专项审计调查的小文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搞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将自己的迷惑及时告诉了项目主审。

正在对优质粮食工程项目进行审计的主审说，“政策性粮食轮入、轮出都要有文件依据，你现在只看了实物账，再尝试看看与实物账相对应的资金账，看看有什么问题。”

小文按照“资金+实物”的审计思路，要求G库提供储备粮全部轮入、轮出计划文件，将轮换计划文件逐笔与仓库保管台账进行核对，并开始手工翻阅收购凭证、入库检斤单、出库凭证、出库检斤单、磅单等原始资料。发现多笔轮入、轮出储备粮没有轮换计划文件。而且，G库的政策性储备粮保管账、财务账及实物台账也不符，部分仓库还存在串换粮食品种的情况。

虽然在试审时发现了因品种串换而导致粮食购销价格倒挂的问题，但G库与J米业公司的资金往来均采取预收账款的形式，G库预收J米业公司粮款时财务凭证中仅有银行回单，无预收款所涉及的储粮仓号、数量、金额等明细资料。出库销售粮食时冲抵J米业公司预收账款，后附的原始凭证也未载明售粮仓号及数量。

无储备粮轮换计划且未经平台公开交易，财务凭证中大量频繁的资金往来又无法与单笔粮食交易一一对应。疑点有了，但不知如何下手，小文再次陷入迷茫中，甚至开始急燥。

项目主审提示她，做一个表格，重点把G库与J米业公司的粮食购销数量及金额明细列出来，备注轮换计划文件，再来分析他们之间的勾稽关系，找出其中的破绽。

突然冒出来个定制化轮换

综合会计凭证、银行流水、G库与J米业公司签订的全部销售合同等资料，小文整理出了一份G库2018年1月至2021年9月政策性粮食分仓轮换情况明细表。

经汇总，2018年1月至2021年9月，G库与J米业公司共发生26笔，涉及7个仓库22万吨政策性储备粮购销交易。

小文同时发现，G库与J米业公司的购销业务可能还存在价差损失，例如：2018年9月G库收购2534吨（中稻）政策性粮食存放于15仓，收购价每吨3400元。2019年9月无轮出计划且未经交易平台卖给J米业公司，销售单价每吨2888.4元，单笔业务购销价格倒挂129万元。

审计组将无轮换计划且平台外交易、以及因串换品种出现价差损失等问题与G库沟通。G库刘经理否认说，“政策性储备粮一般三年一轮，这个没错，但也可以一年一轮，这是省局同意的。”

“那请把省局同意一年一轮的文件给我们看看，”小文说，“还有，比如省储粮，改变三年一轮的模式，还需要省发改委的文件。”

“没有书面文件，是省局领导口头同意的，不信的话，审计可以向省局求证。”刘经理眼光转向陪同下来审计的省储粮公司田副总，田副总点头表示确有此事。“至于未通过平台交易，我只要保证储备粮的数量不减少，及时补库，年度内购销业务就是我的自营粮，不需要通过平台交易。”

“好好看看省里的政策，即使是自营粮，原则上还是要通过平台，特殊情况不通过的，也要通过三重一大会议决策。何况你这些仓库里的粮食并不是你自己购买的自营粮。”项目主审插话说。

“至于串换品种，是与米业公司合同约定的。”刘经理接着说。

“你库与米业公司签订的购销合同，没有约定粮食品种。”

“购销合同是省局制的格式化合同，轮换计划文件要求轮换什么品种我们就只能买卖什么品种。所以，我们与米业公司另外签订了购销合同。”

在审计调查组的要求下，G库提供了与J米业公司签订的政策性粮食“定制化”轮换合同、结算确认单、部分结算协议、资金往来明细等资料。

所谓“定制化”轮换，是指合同约定由J米业公司指定粮食供应商、收购品种、收购价格，双方协商确定结算价格。“定制化”合同签订后，由G库组织收购，合同结算价由G库先行垫付，后再按结算价出库销售给J米业公司，实际收购价超过合同结算价部分由J米业公司承担。

“正因如此，不存在购销价差损失的问题。”G库解释，“通过与民营企业‘定制化’轮换合作，虽然踩了点政策红线，但有效减轻了财政压力，降低了政策性粮食轮换产生的损失，还能够收取民营企业仓库保管费用，缓解粮库经营资金压力。”

听起来这种经营模式很可取，但小文审阅G库补充提供的上述资料后发现，政策性粮食“定制化”轮换合同所涉及的资金往来明细，与单仓单笔结算协议存在较大差异，部分结算协议G库迟迟无法提供。

因时间跨度长，交易频率高，通过整体资金流出流入计算，上述“定制化”轮换政策性粮食购销价格倒挂的疑点，小文还是无法消除，但一时又找不到突破口。

为此，审计组针对G库与J米业公司“定制化”轮换且串换粮食品种，可能存在轮换价差损失的疑点开展讨论。为证实疑点，讨论决定从最后一次的粮食收购和销售入手。

定制化轮换真没有损失吗

2021年5月，根据轮换计划，G库轮出政策性储备粮22万吨。但G库挂牌交易的这些储备粮是2018年8月收购的当年产早稻，实际存储的是2020年12月“定制化”轮换入库的晚稻。

G库轮出储备粮交易时点前后一周政策性粮食早稻市场平均交易价格为每吨2445元，“定制化”轮换购进的晚稻结算价为每吨2579元，实际收购价超过结算价部分由J米业公司承担。高进低出，小文测算G库轮出时形成价差损失2948万元。

但G库依然否认有价差损失。G库认为储备粮在轮换过程中产生的价差属于合理的轮换亏损范围，粮食交易平台的交易时间段内中晚稻价格差异较大，平均数难以反映J市市场价格。刘经理说，“前两年定制化轮换还有过合同结算价高于实际收购价的时候，是赚钱的。2018年12月首次定制化轮换时，也是高于轮入价卖出的。况且，这三年的储备粮保管费也有差不多5000万，总的来说，我们是赚钱的，并不存在价差损失。”

小文说，“保管费就不用说了，你不定制化轮换保管费也是你的。”

审计组再次讨论“定制化”轮换是否存在价差损失的问题。项目主审说，“如果只关联最后一笔购进、销售交易，定性因定制化轮换导致价差损失，很难说服被审计单位。”

小文说，“我前期了解到，2018年、2019年度因早稻市场行情不好，收购价很低，为此各地均启动了托市粮的收购，但2020年和2021年早稻行情好，即使按照G库一年一轮或一年两轮模式，应该是有盈利的，怎么会存在刘经理所说的合理的轮换亏损范围呢？”

“那不如换个思路，围绕串换品种，从2018年8月第一笔轮入储备粮开始，分笔分仓算明细账再算总账，他们不是说还赚了吗，我们就不说他损失了多少，说他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少赚了多少。”

按照新的审计思路，小文重新用表格分笔分仓分品种计算，结果是：2018年8月按计划轮入早稻22万吨，单价每吨2400元（与省粮食局调控处提供的2018年早稻托市价相同），当年12月无轮换计划卖给J米业公司，单价每吨2450元，盈利1100万元。2019年1月至2020年12月，G库与J米业公司之间晚稻购销交易4次，3次结算价低于收购价没有盈亏，1次结算价高于收购价，盈利660万元。2020年12月购进晚稻结算单价2579元，2021年5月按轮换计划轮出22万吨，成交单价2445元，亏损2948万元。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形成轮换亏损1188万元。

如果不定制化轮换和串换品种，可获得轮换盈利990万元。一反一顺，G库因“定制化”轮换且串换品种，少获得轮换收益2178万元。

用数据说话，G库最终认可了审计结果，但仍然坚持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得到省局领导口头同意的，即使有价差损失，责任也不在本库。

到底是省局哪个领导口头同意还是授意的，G库却不肯说。

如果仅仅是无轮换计划且平台外交易，还是很难问责，不能问责审计成果就会大打折扣，省定大宗粮食要通过交易平台公开交易的政策已施行十余年，结果还是没有执行到位，肯定有其原因。必须深挖“定制化”轮换背后隐藏的秘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制度和机制上的问题。

要挖出背后的秘密，还得去现场。项目主审笑着跟小文说，“别急，去现场看看，说不定又有新的发现。”

小文觉得主审的笑有点诡异，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没告诉她，要让她自己去发现。

输送利益岂止是粮食价差

J米业公司就建在G库内，其成品库、加工厂房和周转仓库等经营场地近40亩，以及价值两千余万元的加工、烘干等成套设备均租用了G库的财政预算安排的粮食储备加工基地项目资产。G库的粮食质量检测和地磅等设备设施则无偿供J米业公司使用。G库出租土地和设备设施未按照主管部门内控制度进行公开招标，也没有报主管部门通过“三重一大”会议决策，合同约定的租金只能覆盖资产折旧的30%，且在疫情期间减免了一半以上的租金。

G库对J米业公司如此“宠爱有加”，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号在粮库现场就开始挂在小文的脸上。

回到审计办公点，小文突然想起，现场看到G库储备粮仓库是半年前为收购当年产早稻而改造提升的，目前还未清场交付使用。经比对主审负责的工程小组资料，证实G库从2018年9月开始就每年轮流改造提升仓库，每次改造提升工程施工快则半年，慢则一年。那么，施工期间，部分政策性储备粮储存在哪儿？

原来，G库除与J米业公司签订了“定制化”轮换合同，还签订了政策性储备粮的代储合同，每吨储备粮收取财政74元保管费后，支付J米业公司50元代储费。J米业公司租用的仓库又成了储备粮的代储仓库，收取的代储费比支付的租金还高。

为了规避政策性储备粮必须专仓存储、不得擅自动用等规定，G库每年都会向储备粮管理公司报告申请移库。但所有的储备粮移库报告均未取得储备粮管理公司的书面批准，审计调查求证是否报告了，也没有得到储备粮管理公司的明确答复。

不仅如此，“定制化”轮换的储备粮在2018年8月验收入库后，储备粮管理公司就全部用于财政贴息抵押贷款。也就是说，G库挪用财政贴息贷款抵押物无偿提供给民营企业周转使用，且多个等待改造提升或已改造提升的仓库成了民营企业的存储仓库。在改造提升和粮食移库的过程中，政策性储备粮空仓期有的长达10个月之久。

此外，G库每年处理的不宜存或卫生超标等政策性储备升溢粮，基本都定向销售给J米业公司，且未按规定向当地粮食行政管理部门报告并接受运输、入库、加工、销售等全过程监管。

政策性储备粮每年都要接受粮食行政管理部门一次以上的检查，这么多的问题，检查组难道一次也没发现吗？

审计组经请示同意延伸调查了J米业公司，同时查询了J米业公司及其股东和相关人员的银行流水，最终揭秘J米业公司幕后真正的大股东……

（作者单位：江西水投建设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