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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与务实并举:美国汉学家艾思柯英译李清照诗词译者行为研究

2024-01-01刘锦晖彭鲁迁

关键词:汉学家李清照

【典籍翻译研究】栏目主持人:李正栓

主持人语:诗歌翻译质量优劣很难评说,但通过一定的理论尺度可以窥见一定的规律。周领顺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作为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代表之一,是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在翻译领域内的重要实践,目前已成为国内译界前沿理论,使用者众多。其“文本—行为—社会”三位一体的评价模式、“求真—务实”评价连续统、“翻译内—翻译外”的描写视域,为研究译者行为及翻译活动提供了一套较为完整的理论工具。目前,译者行为研究呈现出迅猛发展的态势。

诗歌翻译是中外文化交流过程中一项重要内容,译者的翻译行为决定译文的效果。故此,诗歌译者的译者行为尤其值得关注。本期所选两份研究均聚焦于汉语诗歌英译者的译者行为。刘锦晖和彭鲁迁的《求真与务实并举:美国汉学家艾思柯英译李清照诗词译者行为研究》立足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文本—行为—社会”的描写维度,对美国汉学家艾思柯译介李清照的译者行为进行了深度剖析,较全面地探究了艾思柯对李清照诗词及个人形象的译介效果,是译者行为批评理论又一有影响的案例。黄勤和崔宇濛的《诗歌创作影响下的张错诗歌自译之译者行为研究》借用译者行为批评的理论框架,对华裔离散诗人和离散译者张错的诗歌自译行为进行了分析,对自写自译研究颇有启示。

[摘" 要]" 20世纪30年代,美国汉学家艾思柯在《中国女性今与昔》(Chinese Women Yesterday and Today)一书中对李清照进行了介绍和作品翻译,从翻译史来看,这是美国汉学家首次对李清照进行译介。从英语世界读者反应来看,此次译介意义重大。本文借助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从“文本—行为—社会”维度,对其译者行为进行探究。研究发现艾思柯译介李清照是出于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女性的务实动机,艾思柯对李清照的译介秉持务实原则的同时也尽力求真,形式的保留、文化内容的显化以及诗境的再现,都使得译文最大程度地还原原文。不仅如此,艾思柯还利用丰厚的副文本力求李清照女性形象之真。

[关键词]" 汉学家;艾思柯;译者行为批评;李清照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DOI]10.15883/j.13-1277/c.20240503208

[收稿日期]

2024-07-12

[基金项目]" 河北省2023年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李清照诗词百年英译及译者行为研究”(HB23YY004)的阶段性成果;河北师范大学博士基金项目“基于数据库的李清照作品百年英译史研究”(S22B014)的阶段性成果;2024年度河北省高等学校英语教学改革研究与实践重点项目“师范高校背景下英语类一流专业特色课程建设研究与实践”(2024YYJG007)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刘锦晖(1980—),女,河北石家庄人,博士,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彭鲁迁(1975—),女,山东日照人,硕士,河北师范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副教授。

一、 引言

20世纪初,宋代女作家李清照开始逐渐进入英语世界读者的视野,如美国译者詹姆斯·怀特尔(James Whitall)在其汉语古诗转译本Chinese Lyrics from the Book of Jade(1918)中选有1首李清照词。1930年,美国韦尔斯利学院的劳拉·希伯·露密斯(Laura Hibbard Loomis)教授在美国诗歌期刊Poet Lore第41卷上发表文章“A Chinese Sappho”简要介绍了李清照,同时刊发了冰心译的11首李清照词。1933年英国伦敦John Murray出版社出版了英国翻译家克拉拉·坎德琳(Clara M. Candlin)的宋词英译本《风信集:宋代诗词歌赋选译》(The Herald Wind: Translations of Sung Dynasty Poems,Lyrics and Songs),其中选译2首李清照词。同年,美国汉学家弗洛伦斯·艾思柯(Florence Ayscough)在其《中国女性今与昔》(Chinese Women Yesterday and Today)一书中对李清照进行了介绍和作品翻译,译有李清照12首词、2首诗和1篇散文。从这些译本对李清照译介的体量来看,无疑艾思柯的译介更为全面。彼时,当多数译者都只留意李清照零星词作时,艾思柯已然想更全面地将李清照介绍给英语世界。这对于李清照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来说无疑意义非凡。美国社会学家布莱森(Gladys Bryson)[1]曾撰文指出:“在艾思柯这本书出现之前,对于中国女性的了解基本就是对中国女性道德规范的转述,或者通过小说中的描写来间接了解。而这本著作通过事实、诗歌和图画为西方读者展示了中国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尽管书中记录女性的传记不算完整,却十分有用。”故此,探究艾思柯在此书中对李清照的译介究竟如何,对于研究李清照英译史以及文化传播效果十分必要。目前国内对艾思柯此次译介的讨论还非常有限,仅有季淑凤[2]讨论了艾思柯翻译的李清照词。本文认为艾思柯对李清照的译介行为不能仅从词作翻译的单一层面来看,而是应该充分结合当时的译介环境,对译者的翻译活动进行全面的剖析,才能进一步发现翻译的真相,从而对译者的翻译行为及其价值有客观的评价。

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为科学地评价译者行为提供了较为清晰的理论概念和研究路径。该理论将译者行为研究置于“文本—行为—社会”[3]三位一体的评价系统中,将“翻译内”与“翻译外”、人本与文本等多维度视域纳入批评研究,“只有进行多维结合研究,才能实现翻译批评的终极目标”[4]。译者作为一个意志体,必然有自己的翻译目的和翻译选择,而译者的目的和翻译选择可能会受到社会语境中多个因素的影响,因此译者的行为往往会在“求真”与“务实”之间摆动。要对译者的“求真”和“务实”进行客观分析,就需要对译者的“翻译内”和“翻译外”行为进行描写,由此可以更明晰地观察文本、译者和社会的互动关系。将译者行为研究与时代背景相结合的研究方式,“亦是当前翻译研究领域的新趋势,可为翻译史研究提供新的路径”[5]。因此本文将借助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来探究艾思柯译介李清照的翻译行为,以期展现此次翻译的真实价值,拓展对李清照英译史的研究。

二、 艾思柯与李清照译介

要还原艾思柯对李清照的译介,需要从“翻译外”入手,将与此翻译行为相关的外部要素进行描写梳理。艾思柯译介李清照,与她的汉学家身份以及侨居中国的经历有紧密关联。

(一) 艾思柯其人:侨居中国的汉学家、汉诗译者

艾思柯父母是上海早期的西方侨民,其父亲是加拿大商人,母亲是美国人,夫妻二人于19世纪70年代在上海定居。艾思柯则在上海出生、长大,她的童年时光是在上海度过的。1889年,艾思柯14岁时跟随父母回到波士顿接受教育,婚后跟随丈夫再次返回上海,在上海生活多年,也属于典型的上海侨民。艾思柯因为钟情于中国文化,很早便开始学习研究中国的文字、文学和文化。1906 年,艾思柯成为英国皇家亚洲学会北华分会(Library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的荣誉图书馆员,1921 年当选为该学会的第一位女性荣誉会员。在第一任丈夫因病离世两年后,艾思柯与美国汉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宓亨利(Harley Farnsworth MacNair)于1935 年结为夫妻。艾思柯对中国文化的兴趣十分广泛,包括中国古代诗歌、绘画艺术以及民俗风情。

在翻译李清照诗词前,艾思柯已经完成过多部汉语古诗译本,她曾和美国意象派女诗人艾米·洛威尔(Amy Lowell)合作翻译了中诗英译集《松花笺》(Fir-flower Tablets,1921),她还独立翻译了杜甫诗歌,完成《杜甫:一位中国诗人的自传》(Tu Fu: 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Poet,1929)和《一个中国诗人之旅:杜甫,江湖客》(Travels of a Chinese Poet: Tu Fu, Guest of Rivers and Lakes,1934)。此外,艾思柯对中国书画艺术也情有独钟,积极向英语世界推介中国书画,辅助刘松甫编辑完成《中国古今名人图画录》(Catalogue of Chinese Paintings: Ancient amp; Modern by Famous Masters,1913)。艾思柯还撰写著作来介绍中国社会,例如《中国镜像》(A Chinese Mirror: Being Reflection of the Reality Behind Appearance,1925)和《炮竹之乡》(Fire-cracker Land: Pictures of the Chinese World for Younger Reader,1932)等。艾思柯借助自己侨居的便利,成长为一位热爱中国文化并积极推进中国文化艺术传播的业余汉学家。

(二) 艾思柯译介李清照:构建中国女性群体与个体形象

20世纪30年代有一批东方学专家对中国上层社会女性产生了研究兴趣,当时西方对中国并不太了解, 一些想了解中国的西方人尝试通过妇女的状况来审视中国文化,从而判断取舍,妇女因此成了他们研究或改造中国的渠道之一[6]。当时一些传记作家描写中国历史上德才兼备的出色妇女或翻译其作品,其中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美国驻华公使夫人萨拉·康格(Sarah Pike Coger)所著《北京信扎》(Letters from China,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the Empress Dowager and the Women of China,1909),美国女汉学家孙念礼(Nancy Lee Swann) 撰写的《班昭传》(Pan Chao: Foremost Woman Scholar of China,1932),1936年美国汉学家吉纳维芙·魏姆莎特(Genevieve Wimsatt)首次在英语世界译介鱼玄机的诗集《卖残牡丹:鱼玄机生平及诗选》(Selling Wilted Peonies:Biography and Songs of Yü Hsüan-chi)。在这种潮流中,1937年艾思柯著译的《中国女性今与昔》也出版了。

艾思柯在《中国女性今与昔》中对新、旧中国社会女性的生活进行了对比,希望以此来呈现中国社会的进步,并描绘古今中国女性的典型形象[7]内封。著作中亦翻译了大量和女性生活相关的民谣、诗词,通过它们来反映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heartbeat of a people)[7]xiii。该著作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从童年、婚姻、教育和职业四个方面对比传统社会与民国时期中国女性的区别,并重点选取了宋氏三姐妹和秋瑾作为民国时期女性的代表;第二部分则是选择了中国社会中女性的杰出代表,除秋瑾外,包括艺术家、勇士和教育家三类,如李清照、朱淑真、卫夫人、管道升、花木兰、班昭等;第三部分则选译了明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吕坤所编著的《闺范》,分节介绍了少女、夫妻、妻子和母亲的行为规范。

艾思柯将李清照列于女艺术家之首,用了17页的篇幅对其进行译介,篇幅仅次于对秋瑾的介绍,可见艾思柯对李清照之重视。艾思柯翻译了李清照的三类作品,包括12首词、2首诗,还把《金石录后序》整体翻译了出来。结合整部作品,艾思柯对李清照译介的首要目标是将其作为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之一,来构建中国传统女性的形象;其次是向英语读者介绍李清照,树立李清照的艺术家形象。

三、 务实目标下的译者行为

译者的“求真”行为,在译者行为批评框架中是指“译者为实现务实目标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真相的行为”;“务实”是指“译者在对原文语言所负载的意义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础上为满足务实性需要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8]76-77。艾思柯向西方读者介绍李清照采用了翻译+传记的方式,因为通过这两种方式才能更加全面地呈现李清照的形象,故此,本节中对“求真”的应用不只局限在对诗词的翻译上,还拓展到译者对李清照形象的“再现”上。

(一) 诗歌翻译之求真

艾思柯在《中国女性今与昔》中翻译了大量诗词,她明确[7]xiii自己的翻译依然秉持着她和洛威尔先前的译诗主张。洛威尔在译《松花笺》的过程中就强调“译文内容要贴近原文,最大程度地保留不同于本国语的表达,要让读者感觉有异国情调”[9]42。尽管艾思柯已经多次翻译汉语古诗,不过翻译“词”,对于艾思柯来说还是第一次,她认为[7]182词的诗行长短不一,且有严格的韵律,因此极难翻译,能够体现词作特点的创作技巧是很难在语际翻译中转换的。尽管如此,艾思柯还是希望尽力展现李清照词的艺术魅力。

(1) 忠实进行词牌、词题翻译

词的词牌其实是古时曲子的种类,代表一定的旋律、节奏,侧重形式风格;词题则揭示词的主要内容,统领词意。艾思柯将词牌和词题都翻译了。词牌多数采用的是音译的方法,词题则是将其意义进行直译,这样读者可以通过词题的译文了解某首词的主题意义。表1 所列便是12首词的词牌、词题中英对照。

(2) 仿拟部分原文结构

汉语古诗词在译为英语后,要想完全复刻汉诗的表达模式和韵律节奏几乎是不可能的。艾思柯的译文却在不少地方实现了对原词结构的复刻,将原词中的艺术特色传递了出来,使得译文也诗意盎然。下面通过几处译例来说明。

“薄雾浓云愁永昼”的译文是“Thin mist, thick clouds, sadness throughout the day”,英译本就如同照搬了原文一般,也是将意象堆叠,弱化句法,凸显意境。而且,“thin”“thick”“throughout”三个词还形成头韵,强化诗歌效果。再如“梦断漏敲”,艾思柯译为“Dreams cut short; water-clock run dry”基本复现了原文的主谓式并列结构。再来看“此情此恨此际,拟托行云” 的译文“This passion, this desire, this moment I entrust to passing clouds”,完美复现了原文排比结构,将原词中蕴含的情感完美传递。

(3) 意象、意义显化

显化(explicitness/explicitation)又称明晰化或明朗化,是指译者在目的语文本中将源语文本中隐含的、但可以根据具体语境条件推导的信息加以明示。其中的一类是概念功能显化,包括文化信息显化、概念意义显化等,通过增加注释、解释性翻译等方法,源语文本中隐含的信息被直接表达出来,便于读者理解[10]。艾思柯对李清照诗词的翻译很明显采用了这些翻译方法。

第一,意象显化。

李清照词中包含大量文化意象,这些意象词多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器物、植物或典故,而且很多与女性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如帘钩、金猊、花钿等(见表2)。艾思柯对这些词的翻译很用心,简单一些的直译,例如玉箫,译成“Jade hsiao”。更多的是通过释义、增添和拆字法等对这些意象进行了很详细的描写,使其在译文中非常凸显且意义清晰。

“三山”是一个道教典故,艾思柯采用释义的方法,将其译为“Island Hills of Immortals”。“鹏”出自庄子《逍遥游》,艾思柯添加了“Great bird”,放在“P’ êng”前对其进行解释。“金猊”译为“gold lion-incense-burner”,显然是添加了“incense-burner”来对金猊的功能进行说明。拆字法在之前的诗歌翻译中被艾思柯和洛威尔使用,这里也使用了此类方法。例如“东篱”的翻译,原文并没有指出篱笆的材质,而“篱”字是“竹”字头,于是艾思柯拆解出“bamboo”来具体描绘篱笆的材质;花钿的翻译,译者将“金”字旁拆出,译为filigre。通过这些词汇的翻译,可以感受到译者希望让目的语读者通过诗词译文能够对中国事物和传统女性的生活环境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第二,意义显化。

李清照词的突出特点是“婉约”“含蓄”[11],常借景抒情,情感的表达深沉却不直白。这样会给读者留有一定的想像空间,自然也会带来一些理解上的不确定性。有些表达“相思”的词句是较为委婉的,艾思柯的译文则是将这种情感进行了显化,使意义变得十分明显,读者很容易能够感受到男女之间的爱恋与思念。下面来分析翻译实例。

例1和例2中“人”是一个宽泛的表达。在“玉箫声断人何处”中,按照语境此处的“人”暗指的是女性的丈夫或者意中人,艾思柯将“人”具体译成“my man”,紧接着为“忍把归期负”的译文添加了主语“he”, 如此,诗句的意义就很明确了。例2 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其中“物”“人”都是泛指词,艾思柯将“物”具体化成“chattles”,将“人”具体化为“husband”,按照艾思柯[7]189的理解,这首词是李清照作于丈夫赵明诚去世后,表达对丈夫的深切思念,故此译文就直接将这层意义显化了。

(4) 以诗译诗,再现原诗词意境

艾思柯在这本书中对中国古诗词的翻译可以说是很成功的,她采用的“poetic interpretation”[12]受到英语读者一致好评,读者透过译文可以领略到“beautiful”“lovely old poems”[1]。在艾思柯所选诗词中,李清照诗词数量最多。下面对照分析《武陵春》上阙的译文,来领略艾思柯“以诗译诗”的翻译风格。

例3:

原文:《武陵春》(上阙)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译文:

Wind drops, faded flowers scent the dust.

Weary; after sunset comb my hair.

Chattles remain;husband has gone; my charge, my charge, is ended.

Would speak, but tears flow.[7]189-190

第一句中译者非常巧妙地用“faded flowers scent the dust”来对应“尘香花已尽”,“scent”将风息花落、散发香味融入尘土的景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二句译者将“weary”前置,且使用分号断开,原词中所描绘的主人公那种慵懒之态跃然纸上。第三句中译者选用“chattels”“charge”这些具象的词,既能表现夫妻的日常生活,更进一步表达出原文对人事无常的无奈情感。而且译者采用多个标点进行断句,将诗句节奏拉缓,将原词句蕴含的无力感恰到好处地传递出来。第四句“Would speak, but tears flow”可以说是原词的复刻,“but”所带来的转折展现了深切的情感波动。

不难看出,译者艾思柯在尽力地贴近原文,她多个层面的翻译操作保证了译文对原文风格、意境和情感的真实传递。首先,词汇选择一如李清照的风格,朴实而生动,“wind drops”“faded flowers”“scent the dust”“tears flow”等都是精心挑选的词语;其次,艾思柯保留了原词中的意象,如风、日落、梳头、泪水等,英文读者同样可以感受到强烈的视觉与感官影响;再次,艾思柯的翻译还十分灵活,她巧妙利用标点来把控诗歌节奏,使得译文的节奏较为缓慢、沉稳,与内容的情感基调相匹配,传达了深刻的情感体验,使得这种情感更加内敛而深沉。这种风格的翻译,不仅保持了原诗的意境和情感,也使得英语读者能够感受到跨越文化与语言的共鸣。

(5) 美中不足:误译与误解

尽管艾思柯在中国生活了多年,但毕竟没有系统学习过中国的语言文化,在对李清照诗词的理解上出现了一些偏差,使得译文偶有“失真”。以几处译文为例。

例4:

原文: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译文:

Fragrance of rose-red lily root has left jade sleeping-mat this Autumn.

Slowly loosen my silk-gauze skirt.

Alone he embarked on spear-orchid boat.[7]182

原词里第一句通过“红藕”“香残”“玉簟”这几个意象烘托出秋天的况味,几个意象相对独立。不过艾思柯的译文描绘成“红藕的香气离开了玉簟”,而且第三句的主语变成了“he”,译文的意思就变成“我轻轻解开衣衫,他独自登上了兰舟”,如此一来就和原文内容有较大差异了。

例5:

原文:黄昏把酒东篱后,有暗香盈袖。

译文:

After yellow dusk, beside Eastern bamboo-fence,raise wine-cup;

Scent of darkness overflows my sleeve;[7]183

原词中“暗香”指的是淡淡的黄菊清香,其中的“暗”并非是亮度,艾思柯译成“Scent of darkness”,应该是没有充分了解“暗”的用法而导致了误译。

除了词句理解的错误外,艾思柯对个别作品主题的理解也出现了偏差。她翻译了李清照的诗《夏日绝句》,并认为李清照“不肯过江东”的原因是“她和丈夫明诚身陷贫困与绝望之中,没有颜面去面对曾经的故人”[7]191。然而在艾思柯翻译之前,就已经有文章[13]指出这首诗并不是李清照对个人境遇的叹息,而是对宋朝朝廷面对金人入侵的无能表现的批判,表现的是李清照的“胆力、志节、雄心”。

(二)" 形象塑造之求真

艾思柯的此次译介,一方面力图再现李清照作品的风格,另一方面也对李清照的作家形象和女性形象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塑造,将相对完整的李清照呈现给西方读者。

(1) 翻译选材:多品类覆盖彰显李清照才华

在艾思柯译介李清照之前,已有的对李清照作品的翻译不仅数量有限,而且只是英译其词作。引言中对译本做过梳理,此处不赘述。李清照生前作品颇多,《宋史·艺文志》称有《易安居士文集》七卷,又《易安词》六卷,后世流传下来的李清照作品被收录在不同的诗词等选本中。

艾思柯翻译李清照的作品选材兼顾多个品类,一共选译了李清照12首词、2首诗,外加1篇散文《金石录后序》。这些不同类的作品均出自李清照之手,更能全面反映李清照的作家才华。当时亦有文章指出“她(李清照)的造诣,并不局限于词的一面”[14]。

当时国内并没有李清照作品的全集,笔者通过对艾思柯所列参考文献和译文进行对比考证,发现艾思柯分别通过明朝毛晋汲古阁刻本《漱玉词》和红树楼藏版《历朝名媛诗词》收集到了李清照的各类作品。毛氏《漱玉词》中共收李词17首,外加1篇《金石录后序》①。艾思柯从中选取了12首词(详见表1)和《后序》。《历朝名媛诗词》中录有李清照诗6首、词11阕,艾思柯从中选取了李清照所作的2首诗。这是英语世界第一次对李清照作品有如此多品类的译介。

对于艾思柯来说,她的翻译选材目的性很强,所选的李清照词反映的主题是“爱恋和相思”(love and longing),映射的是“中国女性闺阁里的生活”(the life a Chinese woman led behind the baton-door),而且这些诗词与李清照的生活密切相关,将《金石录后序》译出,也是因为该作品记录了李清照更多的生活细节。很显然,艾思柯就是希望通过丰富的作品来让读者对李清照以及中国女性的形象有更全面的了解。

(2) “厚翻译”策略:多模态刻画女性形象

厚翻译(Thick translation),亦称深度翻译,根据翻译学者阿皮亚[15]427的界定,指在翻译文本中增添各种注释、评注和长篇序言,将翻译文本置于丰富的文化与语言环境中,从而促使被文字遮蔽的意义与翻译者的意图相融合。厚翻译在艾思柯翻译中的主要体现是在译文前后对李清照有长篇幅描写和介绍类副文本,诗词译文是嵌入到对李清照的介绍中的,这就意味着李清照的生活背景就是诗词的理解背景,而诗词亦成为理解李清照的最好注脚。

艾思柯不仅翻译了李清照的诗词等作品,还写有长篇的介绍,即译文的副文本来介绍李清照的生活和诗词背景。从内容来看,艾思柯主要呈现的是李清照的婚姻生活。艾思柯在正文前写道:

Red sleeve tends incense/ At night studying books.[7]178

这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译文,“红袖添香”是中国古典文化中一个很隽永的意象,艾思柯指出该诗句就是中国文化里理想婚姻的写照。为了进一步直观说明中国理想婚姻,艾思柯还配以多模态的呈现方式。她选取了清代艺术家吴友如的画(见图1)[7]179,画面内容是一位书生伏案夜读,而其妻子则在书桌旁帮他打理香炉,画面温馨祥和,以此来说明士人阶层(scholars)的婚姻状态。在艾思柯看来,赵明诚与李清照的婚姻便属于此类。为了说明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艾思柯还转述了《琅嬛记》中记载的赵明诚梦中隐语要选李清照为妻的故事,这为二人的婚姻又平添了一份浪漫色彩。此外,艾思柯转引《琅嬛记》中所记载的清照作相思词《一剪梅》和《醉花阴》寄予明诚的故事,一方面表达了李清照的才情,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夫妻二人情感和睦。在这样的背景下,或能加深读者对李清照词作“爱情和思念”(love and longing)主题的理解。

值得指出的是,艾思柯十分留意李清照的“妻子”角色,她在描述图1画面时介绍其中女性形象:“中国欣赏者可以立即意识到添香的女性——添香是妻子的职责——是一位年轻女子,否则便不会着红裙。这对夫妻显然都是读书人。”[7]179艾思柯特别强调了“添香是妻子的职责”,这样一来,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女性的德行要求就很生动地展现了出来。

艾思柯与洛威尔早在汉语古诗译本《松花笺》中就借助诗词来展现中国女性的生活风貌,在艾思柯看来,“‘对丈夫的依恋’‘闺阁中的生活’‘添香伴读’,就是中国传统女性生活的全部内容,而汉语古诗中就对女性的生活有着充分的体现”[16]xlvii。艾思柯借着对李清照婚姻生活和情感生活的刻画,进一步反映了“典型”的传统中国女性的生活。

四、 结语

本文借助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从译者身份、译介语境、译本等维度对艾思柯译介李清照的行为进行了探究。总体来说,艾思柯对李清照的译介迎合了西方读者对于中国女性文化了解的渴望。身为旅居中国多年的汉学家,艾思柯对于中西方的文化需求有着敏锐的洞察,正如有西方评论指出[17]692,李清照等被介绍的女性早已引起了西方学者的注意,而艾思柯首先将她们结集出版,其著作是当时最优秀的介绍中国女性的英语著作,特别是其中还包含大量的诗词翻译。艾思柯对于李清照的译介,也正是出于塑造中国女性形象的务实目标。在这一务实目标下,艾思柯对李清照的译介竭尽其能,无论是作品选择还是翻译,都尽力展现李清照的才女形象,而且艾思柯还通过多模态副文本来展现李清照的女性形象,力求全面。正是这一求真务实的译者行为,使得该本译著在当时成为“介绍中国女性的最权威作品”[17]692。

注释:

①毛氏《漱玉词》中所附《金石录后序》是一版“撮述本”,即后人根据《后序》完整版改写的一个删节版,该版本多见于明代许多选本和杂著中(钱建状,201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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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SHRYOCK J K. Review on Chinese women:yesterday and today[J].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938(4):691-692.

Pursuing Truth-seeking and Utility-attaining: A Study on the Translator Behavior of Florence Ayscough in Translating Li Qingzhao’s Poems

LIU Jinhui1,PENG Luqian2

(1.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2.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Abstract:In the 1930s, American Sinologist Florence Ayscough introduced and translated the works of Li Qingzhao in her book Chinese Women Yesterday and Today, marking the first introduction and translation of Li Qingzhao by an American Sinologist from a historiographical perspective. This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hold significant meaning for English-speaking readers. This paper utilizes the theory of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and explores Ayscough’s translator behavior from the dimensions of text, behavior, and society. The study finds that Rickett’s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Li Qingzhao were driven by a pragmatic motivation to introduce Chinese women to Western readers. While adhering to a principle of practicability, Ayscough also endeavored truth seeking. The preservation of form, the manifestation of cultural content, and the reproduction of poetic realms all allow the translation to restore the original text to the greatest extent. Furthermore, Ayscough utilized extensive paratexts in an effort to truthfully represent the female image of Li Qingzhao.

Key words:sinologist; Florence Ayscough;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Li Qingzhao

[责任编辑" 刘"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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