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鲁迅小说中“分裂”的艺术

2024-01-01夏霜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3年10期
关键词:隔膜阿Q势力

夏霜

摘要:初中语文教材中《孔乙己》的解读不应局限于单篇文本,而应该扩展为主题性群文阅读。与以往过于偏重小说“分裂”思想的解读相比,还应该专注于构建思想与艺术之间的关联,从而全面理解以《孔乙己》为代表的鲁迅小说是以何种形式表达“分裂”的感受的。

关键词:鲁迅小说 《孔乙己》 “分裂”的艺术

一、“分裂”的解读:“他者”与“地狱”

鲁迅小说中的分裂感无处不在,它不仅仅是人们在互相理解上出现了错位那么简单,更重要的它是“异己力量”的具体化,作为一种或隐或现的“无物”,它总是不时提示着人与人之间心灵的隔绝状态。当我们再回到“铁屋子”的情境中时,我们会骤然发现,隔膜造成了觉醒者与沉睡者间的互不理解,尤其是觉醒者对自我行为的彷徨、怀疑,在一定程度上甚至造成了觉醒者的“精神分裂”。在鲁迅的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他人即地狱”的悖谬式处境,二者的关系特别是心灵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十分焦灼、紧张的状态。

当我们深入这个“分裂”的世界,我们不难发现横亘于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它阻断了人与人交流的信息回路,扭曲了信息的原义,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鬼打墙”似的“无物之阵”,任何抵抗都是徒劳。在人人皆为地狱的环境之中,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建立真正的信任,所有努力都终将沦为无聊的形式,所以这种沟通的努力与尝试注定失败。人总是尝试回到自身,当朝这个目标迈进之时,便会猛然发现这种期望的不可能性,但他们也不愿意采取退却的策略,再加上封闭冷酷环境的浸透,最终形成了他们自私自利的性格。他们缺乏一种更宏大的视角,缺乏一种对生命本体的观照,即使是那些所谓的觉醒者,他们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用资本主义式的人道主义怜悯和资本主义的革命思想,以救世英雄的身份拯救人民大众于水火之中,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农民的真实愿望并不被他们所理解;而农民却又因为文化知识的匮乏而缺乏话语权,他们也不可能向上传达自己的声音,二者之间的隔绝似乎早已注定。

在《孔乙己》《狂人日记》等小说中,“新势力”的思想意识是不见容于当时的社会的,当时的封建体系相当稳固,新文化、新思想很难融入到原有体制之中,所以鲁迅提出要打破“铁屋子”,要先“破”后“立”,就是基于这样一个历史现实。也许有人会对此表示怀疑,认为中国文化自古具有包容性,并且能举出一大堆历史证据来验证自己怀疑的合理性;这是因为他们忽视了中华文明传承过程中的具体历史变化。当历史的车轮进入明清时,那种我们引以为豪的“包容性”究竟剩下多少是值得每一个人深思的;明清封建王朝的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致使自己故步自封,而闭关锁国的政策又使自己能获取的外部文化资源越来越稀缺,封建制度支撑下的文化逐渐凝固,长期缺乏新鲜血液的注入使得中国文化渐显老态,如此情境下,我们还敢说那时的中国文化具有“包容性”吗?“狂人”竭力想要打破这种状态,营造自己的命运“不再吃人”的理想社会;但这种想法是“大哥“之类的封建势力所嫉恨的,两种新旧不同的文化体系的冲突在所难免。由于封建势力的强大,新文化处于一种被压制的状态,作为封建守旧势力的对立面,“狂人”所代表的是一种“异己力量”,封建势力不会容许这种思想的发展,所以会竭力压制它的发展。可以说,封建势力对觉醒者的压迫是绝对的,是一种敌对性的状态,但觉醒者对封建势力的态度却是相当暧昧的,他们既要反抗以求生存,又对封建势力抱有幻想,希望他们主动觉醒,停止“吃人”,但结局证明了这种幻想的破产。孔乙己、吕纬甫、魏连殳、涓生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被封建势力及现实社会反噬,落得一个“多余人”的下场。

二、“分裂”的症由:“反抗”与“隔离”

鲁迅的小说蕴涵着极大的张力,这固然有着小说中内在矛盾的因素,但也不能忽视小说中人物之间“分裂”与“隔离”的内在环境。正如上面我们谈到的,鲁迅小说中的人物之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隔膜,人与人之间并不能从心灵层面展开对话,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隐形的栅篱,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仁”,他们在内心都被彼此视为生存上的敌人,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生存空间搏斗。

《孔乙己》中的孔乙己、《狂人日记》中的“狂人”、《药》中的夏瑜、《长明灯》中的“疯子”、《在酒楼上》的吕纬甫、《孤独者》中的魏连殳等,他们都是旧时代的早产儿,先天发育不足,后天必然畸形。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印记,他们的思想是從西方直接移植过来的,并没有与中国的土壤很好地结合,他们妄求以一种纯粹的西方式的革命获取资源,并借以谋求自己的合法地位。就真实目的而言,他们与封建保守者都是一丘之貉。所谓“革命”,也只不过是革掉“敌对者”的命,但社会的真正进步与否似乎并不在此命题之中。我们在这里所要肯定的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化的“革命”,而是一种“民间”开放视角下的“反抗”。民间的反抗更多出于人的本真,“政治话语”对“反抗”的理解是基于一种非平等式的压迫,民间的反抗摆脱了国家的话语,还原为人性的话语。孔乙己、阿Q、眉间尺的反抗很难说是一种带有民族解放意味的斗争,他们更多的是民间意义上的复仇,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种潜在的反抗意识,只需要内心一瞬间的激变就可以引发。阿Q的反抗是在一系列基本权利均被剥夺之后的无奈选择,是一种“想做奴隶而做不得”的不得已,因而他的反抗极其微弱,并且,他的反抗也只不过是想获得压迫别人的资源,取得一种合法地位,因而他的反抗还处于一种民间的原始状态。眉间尺则是带着明显的复仇意识进行反抗的,这种反抗是一种带有现代色彩的民间反抗,因为在他为父报仇的同时无意间也担负着“重整乾坤”的历史意义,这使得他的反抗显得比较复杂。不论是阿Q还是眉间尺,他们都是孤独者,没有人愿意主动理解他们,他们的反抗就像蝼蚁一般,终将消解在历史的纷繁之中。

古人也好,今人也罢,他们的反抗注定是一条孤独而曲折的路,他们带着一种不确定性在与历史对话。在历史的维度上,他们也注定了只是匆匆的过客,等待他们的是不远的坟墓,他们对历史的把握完全处于一种感性的层面,完全是一种自我感觉式的把握。孔乙己、阿Q的悲剧就是最好的印证,这种人与历史的隔离是造成个人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更是无数自我孤独的历史根源,这种模糊、感性随意的把握将其推入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三、“分裂”的艺术:“转折”与“反讽”

转折是很多文本都会有的叙事因素,特别是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因为要塑造人物,构建情节,构造故事,如果整个叙事过程一览无余,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因而“转折”就为文本提供了一种达到“曲径通幽”效果的可能。在鲁迅的作品中,“转折”叙事被运用得相当普遍,它往往与作品中的隔膜感、孤独感联系在一起,为达成作品的深度意识提供了必要的准备。在鲁迅的小说中存在着这样一种逻辑:作品重转折往往容易造成文本气氛、情感的变化,这种变化中的相当一部分是与作品中的隔膜感相联系的,而这种隔膜感、孤独感又进一步生成了文本中蕴涵的孤独感。当然,这三者之间也绝非线性的那般简单,他们之间存在着更为复杂的立体交叉关系,但这种线性的关系却是最为直接的。

说到“转折”,我们首先应该提及的是《故乡》,闰土那一声“老爷”,形成了整个文本的“突转”,“我”在这之前的种种酝酿,种种臆想,都随着这一声老爷烟消云散,昔日的友谊已成“昨日之歌”,“我”是真正地感到了“我”与闰土之间的隔膜和自我的孤独,但是真正的孤独是难以言语的,因为真正的孤独没有倾诉对象,它是内心的不断郁积,陷入了“无物之阵”中,因而“我”无法言说内心真实的感受。《孔乙己》中的转折来得突然却也十分巧妙。当孔乙己要教店家小伙计认识“茴”字的不同写法时,被小伙计奚落地拒绝,此时他的内心忍受着难以承受的哀痛,尊嚴、人格荡然无存,连孩子都已经意识到孔乙己的地位与处境,孔乙己欺骗自我的资源也难以为继,他是真的感到了自我的孤独处境。《明天》中的单四嫂子在仅存的精神支柱被摧垮之际,顿然感到世界的无所依傍与虚无,在对待“宝儿”死亡这一转折事件时,她明显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因而当事件发生时,她就走入死亡的死胡同,无意中放弃了生的意识。《风波》中的七斤、七斤嫂与赵七爷的数次冲突构成了小说的转折,也形成了文本的张力。在这几次冲突中,二者的地位转换也造成了紧张、孤独的转换,他们双方都将对方视为敌对力量,因而总有一方注定要孤独,鲁迅在抒写这种孤独的转换中注入了强烈的批判精神,对双方的苟且、虚假人格做了解剖式的批判。“阿Q在赵太爷的巴掌下,失去了姓赵的资格;在赵秀才的竹杆下,失去了求婚和出卖劳动力的机会;于辛亥革命中,又在假洋鬼子的哭丧棒下,失去了革命的幸运;在把总老爷的屠刀下,失去了生存的权利。”[1]可以说阿Q的每一次失败都是一次转折,但有两次转折特别引人注目,一次是失去了求婚和出卖劳动力的机会;一次是失去了生存的权利。在对待这两件事上阿Q是无法用“精神胜利法”将其完全消解的,因为这已经威胁到了他个体生命的存在;而文中也含蓄地表达了阿Q在一定程度上的意识自觉,在他有所意识时,他似乎也明白了自我处境的艰难与孤独。

祥林嫂的悲剧在数次转折中完成。被婆婆绑架强卖到山村中、丈夫的死亡、阿毛的死亡、鲁家主人的嫌恶、关于灵魂的冥想一次次地折磨着她的身体和心灵,逐渐将她推入绝望的泥淖之中;而她与旁人的隔膜也在一步步加深,人们并不理解她,她逐渐变成了一个自言自语式的孤独者。吕纬甫、魏连殳的孤独都是伴随着文本的叙事转折呈现出来的。曾经的英雄如今成为了曾经所鄙视的人物,这种迥异的状况压迫着自我的内心,时刻保有着罪恶的意识,使他们自虐、自戕,沦为世界的“多余人”。子君和爱姑的曾经的反抗是多么激烈、多么决绝,但在残酷的现实环境,他们的棱角被逐渐磨平,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们的孤独来自于内心的落差感,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隔膜,这种源自内心的孤独感深深地折射出外在世界的冷漠和荒诞,是对健康人性异化的强烈控诉。

“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2],鲁迅小说中的孤独与隔膜,是由鲁迅的人生姿态与严酷的环境所决定的,也与文本上的转折叙事相联系,在这种文本内容的张力艺术的张力中,我们从中看到了那个时代人们心灵的真实状态。

参考文献:

[1]杨义.杨义文存.中国现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169.

[2]鲁迅.鲁迅全集·第七卷[M].北京:同心出版社,2018:184.

猜你喜欢

隔膜阿Q势力
UP!00后新势力
一种高压钢化橡胶双隔膜滤板
一种高压钢化橡胶双隔膜滤板
阿Q和老A
批评新势力 桫椤
批评新势力 张定浩
沈鹏《读鲁迅〈阿Q正传〉(四首选二)》
冬日“水润”新势力
论描写辛亥革命之于《阿Q正传》的意义
大型氢气隔膜压缩机的开发及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