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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驻华公使对华修约策略分析(1852—1858年)
——基于《中美往来照会集》

2024-01-01

西部学刊 2023年23期
关键词:照会公使清政府

郭 宇

(华侨大学,泉州 362021)

1844年,清政府与美国签订《望厦条约》,中美正式建立近代外交关系。美国开始在华设立领事馆并派遣在华专员,中美政府建立了直接的官方联系,因此双方开始通过照会(1)鸦片战争后,英国等列强以武力和不平等条约为手段“解决”了清政府官员与外来西人往来文书的问题,“照会”等近代外交公文范式初步形成。这在形式上使中国外交文书的近代范式得以初步构成。天朝体制被近代体制取代,或许并不纯然是坏事。诸如平等意义上的“照会”之类的字眼我们今天仍在通用,即为例证。沟通和解决问题。美国渴望扩大在中国的贸易范围,对仅限于五口通商感到不满,而清政府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难以履行条约义务。从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到1858年签订《天津条约》,双方进行了大量的交涉。尤其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左右,美国展开了修约运动,美国驻华公使积极与中国地方官员进行交涉,希望扩大美国在华的利益。通过中美之间的照会,可以直接了解到美国对中国的诉求、美国外交官在中国进行的修约活动以及清政府的应对方式。同时,通过照会还可以看到当时中美处理事务方式背后不同的社会体制等深层原因。

目前,学术界对1844年至1858年美国对华修约和外交政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研究(2)1998年黄玉兰的《太平天国时期列强对华“中立”政策剖析》;2000年刘国柱的《简析19世纪50年代美国对华“修约”外交》简要分析了美国的四次修约过程,但没有深入研究;2006年何大进的《略论太平天国时期美国对华政策演变》论述了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美国朝野的反应、马沙利态度的变化、麦莲态度的变化与“中立”政策;2006年李卓华的《晚清时期美国对华政策研究(1840—1911)》论述了晚清时期美国对华外交政策,但对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对华修约活动并未关注;2008年梁建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前后美国对华政策分析》分析了美国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对华政策变化以及驻华公使对华修约活动,但重心主要放在美国的对华政策上。可以看出,对中美照会之间的研究还有深入空间。。然而,这些研究主要从传教士或围绕太平天国运动的视角出发,探析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忽视了中美两国外交人员通过双方外交照会进行的政治互动。因此,在研究中美照会的具体内容等方面仍有深入挖掘和探索的空间。

一、美国对华修约的缘起

美国在1844年与清政府签订《望厦条约》之后,中美贸易和外交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但是问题也接踵而来。虽然清政府与英法美等国缔约,但传统的外交模式依然存在,清政府自认为是天朝上国,“朝贡体系”是清政府外交的重要特征,这与近代世界外交体系格格不入,条约的签订仿佛与清政府毫无干系,体现在清政府在鸦片战争失败后整顿吏治、军队,但对条约毫不理会,甚至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重新签约时“但知有万年和约之名,而未见其文”[1]。1844年《望厦条约》的签订标志着条约中的各项规定在法理上正式生效了,虽然“无论合约订立了何种条款,务当绝对遵守”[2],但由于清政府传统外交的延续、地方官商民的抵触与排外情绪严重,以及清政府忙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等种种原因,条款中的各项具体内容想要落到实处困难重重,造成了清政府单方面的“毁约”。

笔者对《中美往来照会集》进行了统计,发现中美照会文献记录开始密集涌现是在1852年之后,1852年之前照会交流甚少,其中记录最早的是1846年的《南海摄理与潘姓兄弟租地案》。1852年之前的照会在所解密的档案中一共只有8份,多为英法两国相关事务。其中涉及美国的照会文献多为租地、民间个人事件,几乎没有涉及两国外交事宜。可以看出,中美外交关系虽然迈入了近代的门槛,但在四十年代迟迟没有新的进展。比如在第六号《许牛殴伤杨乔年案》中,美国领事官裨烈利多次照会督促本地官府解决此案,但地方官既不回照会,也不审理案件。直至美国领事官在照会中放言:“如贵道宪不愿行使合本领事之意,本领事从此照会后从不复照会往来。”[3]20最后,地方官在上级的压力下,才得以解决此事。此案件发生在1850年,距离签订《望厦条约》已过去六年之久,可以看出地方官对外交事务懵懵懂懂,竟然不知要回照会,以致美国领事官认为是对他们的蔑视,这说明双方之间需要一个相当长的适应过程。也可以看出中美双方的矛盾冲突和外交重点出现了新的变化,美国政府开始关注其在华利益。

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在尝到五口通商贸易之后的甜头后,不满足于此,想要继续扩大对华贸易,加上《望厦条约》有着“十二年修约”的规定,美国在积极调整着自己的对华政策,设立在华相关机构。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之后,美国摩拳擦掌,率先开始了修约活动。

二、美国驻华公使修约策略与有关活动的开展

美国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修约是由四位驻华公使接力完成的,马沙利的“迂回策略”、麦莲与伯驾的“联合英法”策略以及列卫廉的“和平使者”策略,这是美国公使从1852年到1858年对华修约采取的策略。美国对华修约虽然也有叫嚣武力,但总体是采取“和平修约”的策略。

(一)马沙利的“迂回策略”

1852年,马沙利担任美国钦差驻中华便宜行事全权大臣,主要是观察中国状况,同时肩负着扩张美国在华商贸的任务。恰逢此时,太平天国运动愈演愈烈,太平军于1853年3月19日攻占南京。太平天国的势力逼近上海,影响波及范围扩大到东南沿海一带。面对这样的情况,马沙利决定亲自前往太平天国统治区一探究竟,并伺机准备会晤两江总督,谋求外交突破。

1853年,马沙利与参事伯驾前往南京,但由于所乘船只触礁,前往太平天国控制区的计划失败。之后马沙利与清政府两江总督怡良在昆山会面。马沙利受到了怡良的热情接待,怡良接受了马沙利递交的国书,这打破了只有通过两广总督与西方国家交往的惯例,马沙利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中美条约中规定的美国可通过地方总督与皇帝往来文件在1853年终于实现了。马沙利趁机提出了修改《望厦条约》的要求,怡良没有同意,清廷让怡良“令其仍遵旧制,听候两广钦差大臣严办”“倘若另有要求……告以钦差大臣在广东,令其静候查办”[4]220。马沙利只能回到广州,去面见两广总督叶名琛协商商贸事宜。1853年11月23日,马沙利在给叶名琛的照会中说道:“欲与大人面会相商着实议之,然后饬令示谕。俾各商民贸易得以画一也”[3]81。可叶名琛对外国公使并不感冒,往往以军务为由推脱不见:“本大臣亦急欲相见,总因军务甚忙,刻无暇晷,容俟稍暇,再行酌定日期可也。”“本大臣统兵剿贼先期出省,未能会面。兹因各路调兵,更无暇晷。一俟军务稍轻,再当会晤。”[3]85—86

马沙利与广州地方高官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修约?马沙利的修约活动不利,让美国政府不满,为此,马沙利在1854年被皮尔斯政府免去其职务,由麦莲接任。

(二)麦莲与伯驾的“联合英法”策略

1853年10月,麦莲被委任为美国驻华全权专员。1854年4月,麦莲到达香港,开展新一轮的修约谈判。叶名琛照会美国驻华副使伯驾:“本大臣现值办理数省军务,昕夕未遑。容俟稍暇,再行择吉,得以畅叙也。”[3]113

1854年6月麦莲前往上海,在昆山会见怡良,正式要求修改《望厦条约》。麦莲表示愿意协助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以此来换取“修约”的可能。怡良把皮球踢回到叶名琛那里:“广东钦差大臣管理各国通商事务,即系钦差大臣,凡各国通商事件,均归广东钦差大臣办理。”[5]麦莲无功而返。这一时期英国也在尝试修约,眼见单独修约失败,美国只得和英法合作。8月,英国借《南京条约》满十二年期限要求修约,美国也参与进来。英美两国公使与清政府代表崇纶展开修约谈判。经过多轮谈判,清政府对于二者索要的超越修约范围的权益不予理睬,认为“英夷诡诈多端,桀骜不驯,即米利坚亦不过听其指使”[4]356,最终只不过挑一些无关轻重的条款与美国商议,这让麦莲又一次无功而返,认为只有采取武力才能实现修约。麦莲在12月离开中国,由副使伯驾暂代美国公使一职。

1855年9月,《望厦条约》十二年修约之期即将临近,美国政府任命伯驾为驻华全权专员,让其准备与清政府进行谈判。伯驾于1856年1月向两广总督叶名琛提出要修约的决定:“今计至本年六月初二日期满,特豫照知,望早代奏。现欲巡行各港,六月初旬前后,便可启程赴京等。”[6]但叶名琛拒绝与伯驾会谈,照会道:“查道光二十四年间前大臣耆与贵国前公使顾彼此议定和约,内载俟十二年后本有重订之说。惟查前岁未曾到期……此时前往更属无益,似不如免此一行也。”[3]351伯驾对此气急败坏,主张美国应该和英法组织联合舰队,用武力强迫清政府同意修约。但英法拒绝用海军北上示威,首先是英法美这个时候的在华军舰不足,其次英国驻华公使包令担心这样会恶化中外关系。但伯驾仍然选择北上,到上海会晤上海道,但最终没有结果。

1856年10月英军炮轰广州城,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法国随即与英国组成了军事联盟。伯驾认识到也许可以通过这场战争进行修约,他在给政府的报告中写道:“阻止修改条约的原因已是既成事实……恳求国务院和总统在两国关系的当前状态下,及早注意到美国的对华活动。”[7]此外,英法两国游说美国加入这场战争。不过,美国政府最终拒绝,解除伯驾的职务,改派列卫廉赶赴中国。

(三)列卫廉的“和平使者”策略

1857年11月,列卫廉刚到达中国,就迫不及待地照会叶名琛,要求商讨修约事宜。“俾本国民人常与中国民人往来和好。溯前溯前十二年,我两国立和约,本国始终无所翻覆,兹照约系十二年后各款章程略有变通,应照约会晤,共立新约,公论不渝,以敦和谊至于万年等。由因此照知,请贵大人会晤,以得亲交御笔文书一涵,浼即传递。”[3]404列卫廉在照会叶名琛后,迟迟不见复照,于是在11月28日再次照会:“本大臣郑重以守列国相待之礼,正欲永固我两国相好无尤,为何前照会至今尚未有复,实本大臣不知何故。岂贵爵部堂因兵戈扰攘未得接阅前公文乎?抑有所疑惑变乱是非以我国为仇敌,即接收亦不肯照复乎?”[3]405

但其实叶名琛在11月24日就发过照会给列卫廉,但因照会往来需要时间送达,导致此误会。叶名琛在11月24日照会中道:“贵公使此次现来粤东,本大臣亦极欲会晤……英国无故动兵,连日开炮轰击省城,旋于十二月十七日放火沿烧西关一带房屋,并将此仁信栈房烧毁殆尽。现在本大臣虽有相见之心,实无相见之地……是前所立和约……更不必更改旧章也。”[3]407叶名琛在12月8日还亲自照会给列威廉解释未回照会之事,并再次强调:“贵国商民来粤贸易以来,中国官民无不以礼相待,并无冤屈之处。惟前公使伯驾在粤闻有不妥之处,业已撤回。谅贵公使明理晓事,必不肯效其所为也。”[3]408

列卫廉12月12日又照会叶名琛:“本国钦差在省与中国大宪办理外国公务,都未有相见。但此数年我两国往来照会多有嫌微,更有激怒难为之事不少……不论何地皆可会晤也。如果无地相见,可在本国战船恭贵爵……而谓深惜固执者何益。日后追忆,贵爵亦必悔不相见。”[3]409-41012月18日,叶名琛回复列威廉:“何必拘于一时之相见……譬如彼此相交,果皆在心在意,见文即如见面。一般若徒然见面,皆不在心在意。虽时常见面,貌合神离,亦属无意,并非本大臣之固执不肯会晤也。”[3]412-413叶名琛始终不肯和列卫廉会晤,也不同意修约,这让列卫廉无可奈何,只得请求政府动用武力修约。但此时美国国内政局不稳,再加上在华军事力量较弱,美国政府自然不同意列卫廉的建议。

1858年4月,英法联军舰队北上,直达大沽口,并要求清政府“限六天内给予圆满答复,逾期……占领大沽炮台”[8]。列卫廉抓住机会,表示愿意调解,清政府也希望用美国来牵制英法。列卫廉4月29日照会直隶总督谭廷襄:“现本大臣已坐船来至天津海口……刻下本大臣尚未能定,因须先与英法二国大臣会商,始能定期定地……若不先行会商恐有参差不合之处。现在英法两国大臣时刻可到,但因翌辰乃礼拜安息之期,须俟二十日定能定期定地会晤。”[9]15

5月,英法联军攻打大沽炮台并通知列卫廉,但他在清政府面前依然保持着与英法正在调和的虚伪面孔。清政府官员仍对列卫廉抱有幻想,在5月22日和5月28日给列卫廉的照会中道:“贵大臣仍欲说合,足见和好美意”“英法两国之事前经贵大臣出为说合,足见克敦和好。本大臣深为欣慰……约会英法两国大臣即日会晤,妥商办理,以见贵国与中国交谊”[9]31。

在英法联军攻占大沽炮台之后,列卫廉向清政府代表桂良、花沙纳提出修约的要求。清政府虽然已经意识到列卫廉的意图,但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不敢再树新敌,只得与列卫廉进行修约谈判。6月17日,列卫廉照会桂良与花沙纳:“现据本大臣所委司员回覆酌议未定各条款之事,于进京及进内地传教、领事官保税三款,当如所议,现附粘送阅……惟欲照旧约所载一般,现本大臣拟于翌日下午六点钟时在海光寺或贵中堂行辕与贵大臣会晤。”[9]481858年6月18日,美国不费一兵一卒抢在英法之前与清政府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

三、结语

美国从1853年到1858年一直努力想要与清政府修约,但囿于自身实力不足,只得运用和平外交手段修约,这样美国外交官员就得通过照会与清政府地方官员进行交涉,从而达到其目的。通过中美之间的照会,能直接看到美国对华诉求以及清政府的处理办法,也能看到当时中美处理方式背后不同的社会体制等深层原因。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美国对华修约取得成功的原因是复杂多样的,但美国驻华公使的努力是不可忽视的。美国驻华公使带着美国政府交给他们的任务来到中国,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题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美国政府不愿诉之武力;一方面是清政府拒绝修约。这让美国公使们进退两难。虽然在华修约活动往往铩羽而归,但在关键时刻美国公使们把握时机,周旋于各国,发挥自己的外交才能,灵活应用各种策略,让本国的利益得以最大化。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对华外交手段由稚嫩走向成熟,努力构建起以自己为中心的中美外交框架模式。

此外,从照会中可以看出美国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对华修约过程中基本保持其“中立”立场和采取“和平”手段,而不同于英法的武力修约,这是美国在对华外交关系中的独特一面。从美国对华修约的过程中看美国驻华公使的对华策略,对于我们认识现代美国对华政策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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