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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建构中的童年书写
——《吉祥时光》的文学地理学解读

2024-01-01张娅竹

西部学刊 2023年23期
关键词:北京城吉祥书写

张娅竹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文学地理学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诞生的一个新兴学科,融合了地理学与文学,主张从地理的、空间的角度看文学,为文学的批评与研究提供了新的视域。梅新林借鉴西方文学地理学的研究成果,在其原创的“二原”理论基础上提出了“三原”理论,是文学地理学理论建构的重要支柱,其中“版图复原”对应于文学的“外层空间”,而“精神探原”对应于文学的“内层空间”,二者之间的相互贯通则通过“场景还原”得以实现。

近年来很多作家开始回望童年,形成了回忆性童年书写热潮,如赵丽宏《童年河》、毕飞宇《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苏童《自行车之歌》等,张之路《吉祥时光》也位列其中,小说描写了1948年到1957年北京小男孩吉祥的童年生活,勾勒了老北京城的时代印记与地理风貌,反映了历史洪流中的个人成长经验。《吉祥时光》通过老北京城这一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触及童年书写的核心问题,“三原”理论不仅为解读小说提供了独特视角,而且能够由地理切入文学,进而探寻童年书写文学创作现象的困境及路径。

一、“版图复原”:现实空间的老北京城

“‘版图复原’,立足于文学地理的空间定位,与‘外层空间’即‘空间中的文学’相对应。”[1]文学创作离不开“外层空间”,真实的历史空间是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的直接来源。生长于北京,张之路的童年生活与之息息相关,新中国成立前后的老北京城是现实空间,也是其作品中的文学地理空间的根基。

《吉祥时光》极具北京风韵,作品中人物活动的场景大多都是基于真实的历史空间而生成的。例如,《小人儿书店》一章写道“大乘巷东口朝北一转弯,有一家小人儿书店,门外是开阔的赵登禹路大街”[2]178,据地方志记载“大乘巷位于新街口地区西北部。东西走向,东起赵登禹路,西至南草厂街”[3],文学书写和地理记载可谓如出一辙。大乘巷胡同、小乘巷胡同是主人公吉祥家所在的地方,而新街口豁口、西直门、阜成门等街道胡同则布满了他成长的足迹,这些地标式的区域不是凭空而成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如同地理学家绘制的地图,确立起张之路回忆童年、书写北京的时空坐标。

在后记中,张之路感叹“大人物的回忆是属于‘历史’的,小人物的回忆则是属于‘文学’的。我虽然是个小人物,但心中童年的故事里也有刻骨铭心的历史”[2]238,这体现了张之路的童年书写贴近历史之真的创作倾向。老北京城的生活体验深刻影响了他作品中地理空间的呈现和阐释,北京是他现实生活中的地理故乡,也是他建构文学地理故乡的依托。

二、“场景还原”:老北京城的文学地理空间建构

“三原”理论中,“‘场景还原’立足于文学地理的形态辨析,以‘外层空间’与‘内层空间’即‘空间中的文学’与‘文学中的空间’相贯通”[1]。“场景还原”是作家基于文学“外层空间”生成文学文本“内层空间”的过程,“文本所提供的关于场景的具象化信息是儿童文学一个极其重要的特色”[4],也是“场景还原”的重要路径。文本中的各种元素是信息载体,而其中的典型元素不仅有利于建构具有标识性的文学地理空间,传达鲜明的地域色彩,而且因其契合了读者关于某一区域的普遍经验,能够满足读者对这一特定地理空间的期待视野,增添了文学地理空间的真实感和温度,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在回忆童年、书写北京时,张之路聚焦各种典型元素,从不同维度实现对老北京城的“场景还原”。

(一)作为北方城市的北京

作为北方城市,北京的自然地理环境具有其自身的特点。北京位于秦岭淮河以北,属于北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是北京的真实地理特征,属于文学文本的“外层空间”。《吉祥时光》对北京的气候进行了“场景还原”,作者以生动的儿童口吻,传神地指出了北京四季分明的气候特点,不同于南方地区缠绵的细雨,北京的冬雪夏雨是“有脾气”“有气势”的,而且作者将气候描写穿插于老北京人的日常生活,描绘了北京四季更替的自然景象,使之真实可感。严冬逼人,吉祥家人为了保暖“封火”;哥哥在什刹海放风筝(春天)、游泳(夏天)、滑冰(冬天)等活动随季节而变化……通过典型的气候元素,小说唤起老北京人共同的童年经验与城市记忆。此外,成长于北京的张之路,熟悉这里的自然山水、花鸟虫鱼,老北京城街头巷尾的各种自然景观,是他童年记忆里鲜活的存在,小说刻画了槐树、枣树、乌鸦(老鸹)、知了(伏天儿)等典型的物种形象,成为作者回忆童年、书写北京的载体,增添了作品的自然地域特色。

(二)作为历史古城的北京

北京是历史悠久的城市,具有丰富的文化内蕴。通过老北京特有的语言、胡同、民风、民俗等人文元素,小说《吉祥时光》还原了作为历史古城的北京,使之成为作者故乡情结与童年记忆的承载,展现了老北京城独有的文化气息与历史之感。

北京话是北京文化的独特体现,是京味文学的典型元素。马林诺夫斯基指出:“语言是文化整体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一个工具的体系,而是一套发音风俗及精神文化的一部分。”[5]《吉祥时光》采用通俗、简洁的北京话,既符合儿童文学“浅语的艺术”的语言特点,也有利于塑造北京的风土人情。作品中自然流露的儿化语音,比如捎个“好儿”等北京俚语,是北京人特定的语言文化符号。此外,京味方言不仅透露了地方特色,还残留着时代痕迹。例如,吉祥从小学会的“您吃了吗”,是过去人们常用的问候语,留下了物质匮乏年代的烙印。短短一句话,蕴含着特定时期老北京人的生活经历,直击作者的童年现场,时代气息扑面而来。

胡同街道不仅是北京城市的地理坐标,而且是北京地方文化的承载。《吉祥时光》以大乘巷胡同为中心,刻画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北京城西地区的风貌,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老北京人的形象,以淳朴的人情人性“照见了今天世道人心的某种缺失”[6]。胡同里对门的郭大婶“借大油”,之后给吉祥家捎来小红萝卜;郑大爷留下貂皮大衣,帮助吉祥家渡过难关;邻里街坊之间来往密切、相亲相爱。作者笔下的老北京人热情而有分寸,既真诚敦厚,又颇具古时侠气。例如,在经济困难的年代,邻里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串门到了开饭的时候要离开,以免别人为难;吉祥母亲以恰到好处的暗示,化解了日本女孩玛丽(幸子)的危机,使她免受责罚……这些细节都彰显了老北京人“知人情而不世故”的民风之美。

民俗文化具有地方性,不同地区的民俗文化具有不同的面貌,是建构文学地理空间的重要元素。以饮食文化为例,北京风味小吃独具特色,是老北京人难忘的童年记忆,小说多次写北京地道零食,如“糊涂糕”“蜜棍儿”“焦圈”等,不仅是作者童年生活里的美好回忆,也是北京城市发展中的文化标签。

作为历史古城,北京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久远而零散的童年生活经验之中,张之路以细腻的笔触,捕捉到老北京城独有的传统文化与风土人情,在字里行间还原了老北京城的历史文化现场。

(三)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

特定的历史阶段,形成了独特的城市面貌。1948年到1957年,是从北平到北京的日子。新中国的成立掀开了中国历史的新篇章,而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见证了巨大的时代变迁。北平解放、国庆庆典、国际妇女代表大会等是发生在北京的历史事件,是真实存在的一幕幕历史场景,这些与政治紧密相关的内容,留存在作者的童年记忆里。在还原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时,作者并没有回避宏大的政治事件,而是将其穿插于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作者写了吉祥童年生活里的特殊人物——前院客厅的玛丽(幸子)和爸爸是日本人,后院租户南先生和孙先生是国民党特务。还有童年生活里令人记忆深刻的事件,例如,1953年斯大林逝世是当时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纪念斯大林,吉祥戴上黑箍并留影,成了那个年月的纪念。通过每一个具体的历史时间节点,作者将时代话语编织于主人公的生活体验之中,对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进行了“场景还原”,展现了时代变迁给民众带来的变化,回归历史深处的老北京城。

《吉祥时光》从多个维度实现了老北京城的“场景还原”,文学因此借由地理“进入它的生命现场,进入它意义的源泉”[7]:作为北方城市,北京具有独特的自然环境特征;作为历史古城,北京具有浓厚的文化底蕴;作为政治中心,北京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张之路以童年生活感知把握特定历史现场的点滴细节,在此基础上凝聚为各种典型元素,并将其浑然天成地融入文学地理空间,建构起新中国成立前后老北京城的独特景观。

三、“精神探原”:空间建构中童年书写的困境及路径

“精神探原”是文学地理场景的价值旨归,是作家建构文学地理空间的最终指向。“‘精神探原’,立足于文学地理的意义追问,与‘内层空间’即‘文学中的空间’相契合。这一空间维度意指虚构而非真实的文学空间。”[1]《吉祥时光》源于作者的童年经验,是一部“反映大时代中孩子成长的现实主义小说”[8]。真实可感的细节,是回忆性童年书写的魅力所在,使得文学地理空间具有质感。但是文学不等于历史,“场景还原”并不是真实的历史空间的再现。小说是张之路时隔五十年的回望,在特定的文学地理空间,建构什么、如何建构,反映了童年书写面临的困境:如何处理宏大叙事与个人成长叙事?如何处理真实与虚构,让当下的儿童跨域时代触摸历史?

正如作者所说,童年书写要思考“重大历史事件和普通生活的关系,沉重与轻松的关系,童年中儿童视角与书写者当下思索经验的关系”[2]239,这些问题无一不贯穿于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之中。其中,“建构什么”指向了童年书写“场景还原”的内容层面,涉及对各种元素的处理,因为真实的历史空间包含丰富驳杂的人、事、物、景,但是作者在建构文学地理空间时,并不是全景式的呈现,而是有所侧重、有所取舍。例如,张之路遗憾自己还没有写西墙下的夹竹桃、草地上的指甲草、小南屋前的玉簪棒等;小说中的老北京人令人印象深刻,尽管凡事要讲个“理儿”也是老北京人的特点,但是作者并没有聚焦于此,而是通过细节着力刻画老北京人的“古道热肠”,可见张之路笔下的人物形象是有所侧重的;此外,北京文化具有多重内蕴,如皇家文化、士大夫文化、市井文化等是特定时空的产物,是北京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主人公的文化阶层决定了《吉祥时光》的文化空间的整体格局,在保留与舍弃之间,在零散与聚焦之中,传达了作者对北京人与文化的认识。

而“如何建构”则指向了童年书写“场景还原”的形式层面,涉及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方式。例如,《吉祥时光》描写的是小男孩吉祥童年生活里的老北京城,儿童这一主人公身份,极大地影响了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路径,尤其是在作为政治中心的北京的“场景还原”时,表现得更为突出。虽然小说采用了全知叙事视角,但是作者的叙述方式是克制的,历史场景在儿童的视野里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面貌。例如,吉祥升学后对看门人的称呼发生了改变——从管役改为老师或者大爷,小时候的他以为是幼稚园与小学的礼仪不同,长大才明白“不是幼稚园和小学不一样,是时代不一样了”[2]53。作者不急于全盘托出,而是在儿童的天真与懵懂里,轻描淡写却又一语破的,巧妙地揭示了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这种节制、有度的姿态,悠长、从容的笔调,平实、质朴的语言,是作者突围童年书写困境做出的有益尝试。

时过境迁之后,在过去记忆与当下经验的交织中,张之路实现“外层空间”与“内层空间”的相互贯通,深化了童年书写的诗学维度,在空间建构之中焕发出童年书写的独特魅力。梅新林指出“回归生命现场向前链接着‘版图复原’,而回归人文精神则向后链接着‘精神探原’”[1]。《吉祥时光》中,新中国成立前后的老北京城便是连接二者的枢纽,向前回归作者自己的童年生命现场,向后触及隐藏于历史深处的真实,这一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在“精神探原”层面关涉到历史与个人、过去与当下、真实与虚构等童年书写的核心问题,体现了作者对童年书写路径的探寻。

四、结语

童年书写面向过去,其中“鲜明的回忆意向决定了一种保持时间距离的书写方式”[9],时间上的距离,让作家对童年保持回忆与审视的双重姿态。1948年到1957年的北京,是作者童年生活的现场,这一真实的历史地理版图是《吉祥时光》复原的“外层空间”。张之路通过各种元素对作为北方城市、历史古城、政治中心的北京进行“场景还原”,从多个维度展现了鲜活而立体的老北京城,实现了从“外层空间”向“内层空间”的转化,而“建构什么”与“如何建构”始终贯穿于这一文学地理空间的呈现之中,在“精神探原”上指向了回忆性童年书写的困境与路径。

《吉祥时光》是对回忆性童年书写的探索,作者以回望的心境,以审视的目光,以当下的经验,寻找埋藏于心灵深处的童年,捕捉流转于时光之间的北京,从而在时代变迁与个人成长之中,给童年记忆中的老北京城、老北京人、老北京文化注入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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