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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化龙与播州的社会治理
——以《播州善后事宜疏》为中心

2024-01-01周航典

西部学刊 2023年23期
关键词:播州土司

周航典

(云南大学 历史与档案学院,昆明 650091)

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朝廷下旨“李化龙(1)李化龙(1554年4月11日至1611年8月或1612年1月17日),字于田,号霖寰,长垣(今河南长垣)人,明代军事家、政治家、诗人,著有《平播全书》《治河奏疏》等。他巡抚辽东、平定播州之乱,为加强对东北和西南地区的管辖,发展其经济文化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他主持修建韩庄运河,实现以湖济运、黄运分治的目标,大大提高了大运河的稳定性和运输效率,发展了造船业与航运业。总督湖、广、川、贵军务兼巡抚四川,讨播州叛臣杨应龙”,此役即万历三大征中的播州之战(2)播州之战是明朝万历年间打败播州土司杨应龙叛军的一场战争。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杨应龙公开反叛,明王朝历时四年终平定叛乱,确保西南版图完整,但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军力和财力,是明衰清兴的转折点。。关于播州之战的原因、过程、结果及影响,学界历来多有研究。李良品在《播州杨氏土司研究》[1]中认为此战役是一场杨应龙铤而走险的“双输”的军事赌博。陈季君在《论播州改土归流的历史必然性》[2]中认为杨应龙之乱是必然的,土司制度具有落后性,土司本人无法克服该制度的众多矛盾,导致其与中央的矛盾无法避免。彭恩、闵廷均在《平播之役的历史背景与影响》[3]中指出,播州之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落后的土司经济,将其转化为相对先进的封建地主经济,促进了播州地区的经济发展,但是对于作为平播之战总指挥的李化龙的研究却相对较少。陈珊在《从〈平播全书〉九次请辞疏看李化龙》[4]中分析了李化龙多次在播州之战中请辞的原因,以及从多次请辞中可以看出其是一位文韬武略、具有爱国情怀的优秀将领的结论。陈旭在《“化龙”遇“卧龙”,程正谊与明万历朝的平播战争》中分析得出,正是由于程正谊与李化龙良好的配合才有了战争的胜利和妥善的善后。关于播州之乱平定后,地方治理措施的研究较少有人涉及,因此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播州善后治理的主要人物李化龙为中心,探讨播州平定之后地方的善后治理问题。

一、《播州善后事宜疏》

李化龙成为平播之战的统帅,完全是形势所至,万历二十七年,杨应龙勾结“生苗”[4],侵占周围土司的土地,伺机发动叛乱,“是年二月,败官军于飞练堡,都司杨国柱,指挥李廷栋等皆死”,后又攻破綦江,“已,复破杀綦江参将房嘉宠、游击张良贤、投尸蔽江下”[4]。为了给其子杨可栋报仇,杨应龙劫蜀王为质,并以土司争地为由,拖延时间。朝廷得知綦江被破,神宗大怒,四川、贵州巡抚因此被撤职查办。“而赐化龙剑,假便宜讨贼。”[4]李化龙到任之后,局势严峻,先后发十一道咨文,催两湖川贵、江浙、豫陕、滇桂等地调兵。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二月,调集二十四万土、官士兵,兵分八路“每路兵三万,官兵三之,土兵七之”[4]向杨应龙发起进攻。六月,在八路兵“皆会囤下,筑长围困之,更番迭攻”的情况下,杨应龙自缢身亡,七子俱被执,播州之乱结束。战争结束以后,李化龙上《叙功疏》《播州善后事宜疏》处理后续事宜。

《播州善后事宜疏》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了朝廷妥善经营播州的必要性。在朝廷派往播州的军队陆续撤回,“兵马久戍劳苦,酌量应撤的,次第撤还”之后对于播州的处置,各官员虽然主张改土归流,但不能根据实际情况出发,“而就中经制委屈,亦有不能尽一者”[2]。此外,杨应龙死后,当地主政官员缺失,平定播州之乱的各位朝官又大多疲病交加,李化龙在上疏中说道“臣已积忧抱病,不能擎划……推官高折枝已病去矣”。朝廷部属的新任官吏,又迟迟不到任,“乃今浸寻绵延,已逾数月,新督臣杳无视事之期,而各官之奉委者,未经铨注,终不专一”。所以李化龙召集四川、贵州、湖广三地处理边疆事务有丰富经验的封疆大吏共同商议“谨集众思,列为十二事进呈御览”。

上疏的第二部分就详细地论述了这十二条建议,分别为:复郡县、设屯卫、设兵备、设将领、急选调、丈田粮、限田制、设学校、复驿站、建城垣、顺夷情、正疆域。这十二条建议从不同方面为朝廷日后对播州的治理确立了详细的策略,对明王朝加强播州地区的统治具有重要意义。

二、李化龙与播州的社会治理

《播州善后事宜疏》倾注了李化龙大量心血,从改任流官、分而治之、兴学校到恢复驿站、丈量田地,为日后播州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做了细致周到的规划。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统帅,李化龙在其上疏中同样表现了其作为一名深谋远虑的战略家应有的素质和谋略。

在巨大的胜利面前,李化龙表现出了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的成熟,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能够迅速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策略。作为平播的总指挥,李化龙可谓劳心劳力、精疲力竭,在战争过程中因为形势紧急,责任重大,丁父忧,李化龙曾上《丁忧疏》:“臣妻复于去年十月内在任病故……臣兄弟生子俱晚,今即有子侄五人,大者四岁、五岁,小者一岁、半岁,不堪应门,宁能主事。”后又八次上疏乞归,但朝廷都因为战事吃紧而回绝,可见最终胜利的不易,胜利之后他能上这封深谋远虑、词藻优美的上疏,其文韬武略,可见一斑。

(一)改土归流,分而治之

整个上疏十二条可以分为四个方面,政治方面的措施有复郡县、急选调、建城垣、正疆域;军事方面的措施有设屯卫、设军备、设将领、复驿站;文化方面的措施有设学校、顺夷情;经济方面的措施有丈田粮、限田制,囊括了播州治理的各个方面,有些举措对今天边疆治理仍有借鉴意义。

播州面积广大,“东西广一千二百二十里,南北袤一千四十里……在川贵之间,亦一都会也”[2]。明王朝早有改土归流之意,“十九年,梦熊主议,播州所辖五司改土为流,悉属重庆”。所以,在政治上首先要做的就是复设郡县,改土归流。杨氏土司经营播州数百年,树大根深,势力强大,与周围土司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川贵二省为争夺播州倾轧不已,早在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叶梦熊上疏杨应龙二十四条大罪时,两省争端已起,“在蜀者谓应龙无可勘之罪,在黔者谓蜀者有私暱应龙之心”[4]。所以,为了避免再次叛乱和引起两省争斗,李化龙在上疏中用心良苦地提出“分其地而治之”,将播州原先所辖州县重新整合划分,按照地理位置重要程度和地域大小分设府、州、县,川蜀就近管辖相应区域,一旦有事,便于两省紧急处置。

设立郡县之后就要选调人才,“郡县既复,应设正佐官员分理庶务”。战后初定,人口稀少人才短缺,“播州原有之土民,仅余十之一二”[2]。为此李化龙呕心沥血,向朝廷推荐合适的官员,规定其政务,并提出奖励措施,“若三年之后,政绩有成,别无他过,即超格提升以酬其劳”用来提高官员积极性,让刚刚历经战火的播州能够快速稳定,恢复秩序。播州之地犬牙交错,在明代和周围土司时有纷争,较大的有正德初年杨友、杨爱争地,黄平、白泥宿敌多年。李化龙指出:“惟是夷性犬羊,互为雄长,强则侵凌,弱则减削,甚至有一地而甲乙互临,一人而齐楚兼事。”为了杜绝改土归流之后再出现其余土司争夺土地的情况,李化龙提出清查一切相邻地方,各归原主,立碑为证,永世遵守。这对化解土司之间的矛盾,加强中央对边疆地区的控制具有深远的意义。

此外,李化龙还指出修建城垣的重要性,“夫郡县既设,必有城垣,所以明保障,防不虞也”。他重新设计了播州城,从建城的原材料、所需费用、城墙高度到建城日期、完工时间、所建设施都有完整的计划,并且他十分重视对相关施工人员的监督,提出“就中员役有怠惰者,钱粮有冒破者,工力有草率者,俱听该道参详拿究。事竣之日,造册报抚按衙门奏缴。庶险要可资,防御有赖”[3]。此类举措,有力地保障了城池修建的质量和效率,足见其心思细密、深谋远虑。

(二)重视文教,灵活变通

文化教育是王朝统治者历来所重视的问题之一,中央王朝需要用儒家经义,对边地之人进行教化,以巩固其统治,但作为土酋的杨应龙在播州历来实行文化专制,“自逆龙禁锢文字,寇仇儒生,以蒸报为礼义……每自称秦始皇,盖坑儒焚书,以愚黔首,亦略相似,身为鲍鱼,有由然矣”[2]。可见杨应龙对土民思想控制之严,所以在播州之乱平定后,首要任务就是振兴文教,整修各地学宫、增添教授成为当务之急,李化龙对其非常重视,“令干戈既戢,文教宜先。第新遭大兵,不惟士人废沮,抑亦物力未赢,若纷纷建设,徒以恣虚费之窦,开奔冒之门,于宏文雅化无当也。今照府治纲纪,诸邑实为风化之首,白田、黄平旧有学宫,补葺亦易,特师儒久虚耳,当于二府原学各补教授一员,益之训导二员以联生儒”[2]。他甚至指出文教是中央王朝在少数民族地区建立统治的重要方法,发出了“用夏变夷,莫要于此”的感叹。

播州之战后当地民生凋敝,李化龙提出了修生养息、灵活变通、顺应夷情的政策。杨氏土司曾管辖五司七姓,叛乱的蛮夷已经被大军消灭,剩下的蛮夷要用不同的方式或威慑或安抚。对依附播州多年,綦江之战中助兵三百的真州长官司李化龙主张追究罪责,对其余綦江以外的各司应采取怀柔政策,从轻处罚。对战争开始时持观望态度,投敌又有立功表现的王继先、罗国明、罗国显等人,“但其返邪归正,自量宜酬”同样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播州连遭战火、生灵涂炭,故李化龙在定罪过程中就不愿牵连过多的人,“但逆贼造反,罪大恶极,自难以余波及人,除在军前作恶,著有显迹,见行监问者照律正罪外,余俱无论,概以维新”,他主张对播州土民既往不咎,“以后各地方人民,亦不得指称以前事体,将处分过播民告害,致起事端。官司亦不得受理,违者并罪”[4]。这些措施,既能够迅速地安抚民心、稳定地方,也充分地展示了李化龙自幼受儒家思想熏陶,熟读“四书五经”的儒将形象。

(三)以民为本,重视农桑

播州地域广阔、土地肥沃、良田众多,但李化龙清查其旧年输送的税粮时,却发现“止岁以五千八百石输贵州”[2]。因土司管辖的少数民族区缴纳的赋税本来就比中央王朝直接统治的汉族聚居地要少,再加上杨应龙主政时期,巧取豪夺,搜刮民膏,私立新法“每田一亩,征银数钱”。为扩大自己势力以对抗中央王朝,杨应龙大肆拉拢播州地区的苗蛮,“初犹敛其财以招苗,后并夺其地以养苗”,无视朝廷税法导致岁贡混乱,所以平乱之后重新规范赋税,增加中央王朝财政收入,与民休养生息就势在必行。

因此,李化龙提出了“丈田粮”“限田制”两项措施,先废除了少数民族原有的赋税制度。“今既改流,自当纯用汉法以定田赋”[2],清点土地,登记造册。播州地形复杂、山水相间,在将田地分为三等,按等缴纳赋税之后,李化龙考虑到这样的分类过于简单,创造性地提出“最上者,一亩可当上田几亩,最下者,几亩可当下田一亩”[2],真正做到了以民为本,减轻农民负担。战乱过后“播州旧民,大兵征讨之余,仅存十之一二者”,造成了大量的无主荒地,由于这些无主荒地往往边界莫测、册籍不存,给政府造成了极大的管理困难,大量的复业民众、别省流民谎报、冒领。“原少而报多,原瘠而报肥,甚至一人占田一二千亩”[2],如若不加以限制,将来会造成纠纷,后患无穷。所以就有了“限田制”,规定不管原来土地肥沃与否,俱给田三十亩,上中下田掺着配给,为了确保公平,“若一处皆上田或一处皆下田者”,在分配上可酌情变通,纯上田不得超过二十亩,纯下田不得超过一百亩。李化龙博古通今,此举与春秋时期齐国管仲的相地而衰征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帮助农民迅速地恢复农业生产、自给自足。

(四)雄才大略,爱惜人才

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将领,李化龙善于用战略的眼光去看待播州,在上疏中他评价“播州地方千里,山川险恶,夷汉杂居,又逼邻二大土司,常有启疆之志”,可见播州战略位置的重要性,所以他请求朝廷在播州增设屯卫、增加兵备、选拔得力将领。作为一名军事家,李化龙深知军队对于地方治理的重要性,在重新建立播州的统治形态时,他极为重视军队建设,以防止播州地区再次发生大规模动乱,主张选拔有能力的大将来镇守,“然必得一大将镇之,始可无事”。

杨应龙统治播州时期,闭关负固,导致“驿官不敢赴任,过客不敢经行”,驿馆荒废多年。平乱之后,李化龙建议立刻恢复交通,“兹者地方底定,道路大通,驿站之设,势不容已”,能够敏锐地看到交通、交流的重要性,对于一个常年在战场上总督军务的军事将领来说,实在难能可贵。他主张先调查旧有驿站,并对衰败的驿站进行修缮,采购马匹,并把各地所需马匹列出清单,请示朝廷,选拔站官。他提议“驿官见在者,行令赴驿任事,缺官者,照缺铨补。其各驿印记,旧为应龙收去,近已迷失,应另颁给。各驿吏因属土司,旧未拨发,今应行川省布政司照缺查拨。”建议朝廷重新颁发驿官印件,为各驿站拨给驿吏,规范管理。这样一来打破了播州地区与世隔绝的状况,加强了播州与云贵川等地的联系,促进了播州经济的发展,也为朝廷增加了财政收入。

三、结语

李化龙在播州之战中展示出军事将领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播州善后事宜疏》中又展示出政治家的深谋远虑、兢兢业业。《播州善后事宜疏》作为研究播州之战的重要史料,从城市建设、官员选拔、文化教育、罪犯处置、疆界划分、土地赋税、军备交通等各个方面对播州的战后治理进行了详尽的规划。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影响深远的规划书,中央王朝加强了在边地的统治,播州之地在之后再无战乱。播州顺利完成“改土归流”分属川、贵两省治理,逐渐融入“大一统”的王朝治理体系之中,经济、军事、农业、教育等各方面得到大力发展,民众接受儒家文化熏陶,土民的国家认同感得以增强。李化龙作为一代治边名臣,《明史》评价其“化龙具文武才”[4],形容其文韬武略、深谋远虑,他的一些治边思想如顺应民情、以民为本、重视文教等对今天的国家治理仍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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