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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赖特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及其新战略*

2024-01-01刘清云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3年10期
关键词:赖特资本主义民主

刘清云

作为“分析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埃里克•赖特(Erik Wright)不仅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阶级意识与阶级形态,而且还以“真实的乌托邦”为核心视域考察了当代资本主义国家超越资本主义、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

一、反对资本主义的基本价值原则

事实上,资本主义在为人类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危害与不平等,赖特表示,资本主义社会的标志是一种富足中的贫穷,而“这不是资本主义唯一的问题,而是资本主义经济的最大失败特征”。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2.他指出,社会不平等现象的加剧,尤其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都表明了资本主义自身难以逾越的历史局限性,因此需要寻找一种更好的替代性方案来改善人们的生活,而平等(公平)、民主(自由)和团结(社群或共同体)就成为其对资本主义进行诊断与批判的基本价值原则。

首先,就平等而言,赖特将其视为“在一个公正的社会中,所有人将平等地享有过上富裕生活所需的物质和社会手段”,3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0.这意味着人们可以平等地获得让生活得以“蓬勃发展”的机会,即个人才能与潜力得到充分发挥,从而达到自己生活目标的发展状态,包括身体健康和拥有积极的生活观念两个层面。一般而言,物质手段主要涉及充足的食物、住所、医疗、教育等,社会手段主要涉及工作、社会关系、社会尊重、社会认可等内容,潜能则包含智力、艺术、身体、道德等多个方面。赖特指出,这些机会的平等不应该受到种族、性别、阶级、身体能力、宗教等因素的影响,因而反对任何与道德无关的、妨碍人们获得必要的物质和社会手段过上幸福生活的不平等现象。政治正义是平等原则的重要表现形式,赖特表示,“政治正义的民主平等原则,是所有人都应有平等机会获得必要的权力,对自己的生活作出选择,并参与因其所处社会而影响他们的集体选择。”4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18.而资本主义的不平等则主要归因于那些造成明显差距的不平等机会,社会成员无法获得平等的物质条件与社会条件。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分析了造成这种现象的运作机制,指出这种不平等的经济实质是占有全球优势资源的资本家对劳动者所进行的无情剥削,强调“资本和劳动力之间的不平等是资本主义中最根本的不平等”,5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25.资本主义企业之间、劳动力市场内部的竞争则加剧了个体之间的不平等,而经济动荡与周期性危机又给劳动者带来了更大的风险。赖特表示,资本主义生产是一种破坏性的经济增长,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其一,创新是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然而这种因素却也造成了劳动者工作的适应性难题,进而带来对整个就业部门的破坏;其二,资本主义对不同性质的工作具有分配权,这使得劳动者在获得工作的社会条件层面产生了严重的不平等。此外,赖特还特别阐明了“公平”所内含的“环境正义”问题,指出贫富程度不同的国家在环境污染方面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是存在差异的,他表示,要求作为主要碳排放国的发达国家与相对贫穷的国家在全球变暖问题上责任均等是缺乏公平性的。当然,就资源、环境的可持续性而言,现代人与未来人的“代际正义”问题同样引起了赖特的关注,他认为,实现二者公平的最低标准是至少能保持相同的生活水平。

其次,就自由民主而言,赖特认为,自由和民主反映了共同的核心基础价值,即自决价值,这意味着“在一个完全民主的社会中,所有人将广泛而平等地获得必要的手段,以有意义地参与有关影响其生活的事情的决定”。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5.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自由是指个人可以不受任何干扰而作出决定,民主则表示个人能够参与到国家强制性规则的决策当中,前者影响自己的决定和行动,后者则是影响他人的决策与行动。赖特指出,资本主义对自由民主的破坏主要表现为5 个方面:私有资本主体对资本使用的决策权将多数人排除在民主管理之外;资本家借助资本投资影响政府公共政策的制定;富人享用更大的政治权力;“资本主义公司被允许作为工作场所的独裁组织”以及资本主义社会中富人的真正自由(工作自决)对穷人自由的剥夺。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p.28-30.在论及超越资本主义的方式时,赖特表示:“反资本主义政治势力的窍门是利用国家内部的矛盾及其在解决资本主义内部问题时所面临的矛盾,以扩大创造民主、平等、团结的经济选择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关键在于资本主义国家内部民主的质量:资本主义国家越是民主,国家政策支持非资本主义替代品的可能性就越大。”3Erik Olin Wright,The Continuing Relevance of the Marxist Tradition for Transcending Capitalism,TripleC,vol.16,No.2,2018,pp.490-500.与此同时,赖特也意识到自由对他人所产生的作用,由此引入了“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概念,强调在公共领域个人应遵守相应的社会规则或规范。而就自由、民主与平等之间的关系而言,赖特表示,自由、民主以平等为基础,平等又为自由、民主提供保障。

最后,就团结(社群或共同体)而言,赖特认为:“社区/ 团结表达了这样一个原则,即人们应该相互合作,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个人所得到的,还因为他们对他人福祉的真正承诺和正确的道德义务感。”4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8.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社群(或共同体)表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互帮互助、彼此照顾,涉及家庭、城市、国家等各种社会单位,团结则是指人们为实现共同目标而采取集体行动的合作状态,二者具有较强的相关性。与此同时,社群、团结对平等、民主有极大的促进作用,而过度的社群意识则会造成集体内部、外部人员的严格界限,例如,民族主义和民权运动就以其民族身份认同为限度产生了对其他民族的排斥。赖特指出,获取经济私利构成了资本主义进行投资和生产的原动力,强调资本主义会激发破坏社群与团结的动机,个体经营的贪婪和恐惧则助长了资本主义的弱化性因素,而资本主义文化中的竞争性个人主义和私有化的消费主义也会给社群、团结带来一定损害,前者存在以牺牲他人利益为代价的情况,后者则体现为对共产主义因素的排斥。不仅如此,赖特还认识到,由于工人阶级内部的不平等性与异质性特征日趋明显,诸如“革命意识形态的传播,充分凝聚力的团结的出现,能够协调斗争的政治组织形式的发展,等等”,1[美]埃里克•欧林•赖特:《持存的现实性:超越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传统》,梅沙白译,《国外理论动态》2018 年第10 期。都会影响对未来社会构想的时机定位与制度设计。当前,资本主义应对危机的改良与调整使其在关照公众需求方面积累了较多经验,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水平明显提高,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的动力并没有产生这种激进的阶级状况的同质性,而是产生了越来越复杂的经济不平等形式和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竞争”,2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81.破坏着本就脆弱的工人社群的形成,因此,赖特表示,寄希望于工人阶级通过联合革命的方式推翻资本主义的方式不再具有现实性。

二、赖特进行资本主义批判的理论创新

面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矛盾,尤其是资本主义违背平等、民主与团结的种种表现,赖特提出要创建“真正的乌托邦”的任务,试图探索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性方案,重新思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如何实现社会主义”这一重大现实问题。从提出三种社会主义过渡策略,到分析20 世纪反对资本主义的5 种战略,赖特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逐渐成形,其提出的“侵蚀资本主义”思想具有较强的研究价值,能够为分析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现状、探讨走向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提供重要参考借鉴。

(一)资本主义国家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三种转型策略

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任何激进的变革资本主义社会的计划都将面临社会再生产机制所产生的系统性阻碍,“任何从根本上解放现有权力、不平等和特权制度的可行战略,特别是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都必须有相当长的时间跨度”,3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p.300-301.但是,由于其中的限制与矛盾,这些障碍还会产生裂痕并为战略转型创造可能的行动空间。在此基础上,赖特进一步阐述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走向社会主义的三大转型策略。

其一,断裂转型(Ruptural Transformation),这种策略意味着“至少以其更为激进的形式(‘粉碎国家’),假定社会再生产的核心机构不能有效地用于解放的目的;它们必须被摧毁,并用新的、不同的东西来取代”,1Erik Olin Wright,Compass Points: Towards a Socialist Alternative,New Left Review,no.41,2006,pp.93-124.即通过直接对抗与政治斗争的方式来粉碎旧的机构与国家并构建新的。赖特提出,“革命”是断裂转型逻辑的标志性特征,由政党组织的、带有阶级性质的“集体行动者”是变革主体,而阶级斗争则成为实现这种转型的主要方式。他表示,虽然在21 世纪关于断裂转型的策略缺乏现实性,但是仍存在对其进行理论探讨的必要性和现实意义,由此还进一步提出了这种策略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重新获得民众支持的三个假设,即必须通过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通民主进程以重要方式发挥作用,必须通过代议制民主机构开展工作以及必须符合大多数人的物质利益。2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p.309-311.总体上来看,赖特对这种反资本主义的策略信心不足,存在诸多担忧与困惑。

其二,缝隙转型(Interstitial Transformation),该策略(“忽视国家”)试图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缝隙与边缘建立一种一般不受统治阶级与精英阶层威胁的、新的社会赋权形式。赖特将这种赋权形式的积累视为扩大整个社会赋权之变革范围的关键组成部分,主张新的赋权可以真正改变人们的生活。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缝隙转型以具有不同利益、身份认同等因素的群体开展社会运动为主要形式,并通过建立替代性方案来挑战资本主义,这种转型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诸多表现形式,如生产消费合作社、工人委员会、社区控制的土地信托、跨境平等交易组织等,他们试图构建一种替代性制度,进而促进一种新型社会关系的建立。赖特表示,虽然这些努力能够体现出带有解放性的社会关系形式,然而“缝隙策略最终可能是死胡同,并永远被限制在狭窄的范围内,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们也可能在解放性社会变革的长期轨迹中发挥积极作用”。3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327.而在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型之中,“虽然间质过程和活动显然在社会变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对于社会转型,存在令人信服的缝隙策略却不那么明显。”4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p.323-324.

其三,共生转型(Symbiotic Transformation),它是一种既能扩展和深化大众社会赋权,又能帮助解决统治阶级和精英某些实际问题的策略,如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化。赖特认为,“共生转化(‘利用国家’)寻找使社会变革体现在社会再生产的核心机构,尤其是国家的方式”,5Erik Olin Wright,Compass Points: Towards a Socialist Alternative,New Left Review,vol.41,2006,pp.93-124.它的行为主体主要是大众联盟,而工人在其中的作用则尤为突出。具体而言,共生转型策略旨在发展社会权力的同时,也能够帮助解决资本家和精英面临的实际问题,以此达到与现存制度体系的共生状态,它以“阶级妥协”为主要表现形式,这种“积极的阶级妥协”存在利用国家在国家内部和其他权利场所建立社会权力的可能性。工人阶级的联合权力和资本家的物质利益是影响阶级妥协是否稳定、积极的两大因素,共生转型策略可以潜在地扩大社会赋权空间,并创造相对稳定的积极合作形式,但就其改变资本主义的社会生活、超越资本主义的现实意义而言,赖特表示难以直接得出确切的结论。因此,很难抽象地说明这三种变革逻辑是否为资本主义以外的社会转型提供了基础,而且还都存在着诸多困境、风险与限制,因为“这些转型的战略逻辑中没有一个可能足以实现增强社会权力的任务。任何合理的长期转型轨迹都需要从这三者中汲取元素”。1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370.事实上,缝隙转型策略与共生转型策略是赖特重点关注与探讨的视域,前者的主张绕开了国家,后者则试图利用国家来推进其解放社会赋权的过程,赖特表示,“缝隙策略和共生策略之间的相互作用,可能会在混合资本主义经济生态系统中创造出深化社会主义元素的轨迹。”2Robin Hahnel and Erik Olin Wright,Alternatives to Capitalism: Proposals for a Democratic Econom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6,p.103.

在政论语体中,修辞主体以摆事实讲道理、论辩说理为主要内容,这就需要有较为缜密的逻辑思维,注重修辞语义表达的逻辑严密性。在修辞话语的内里,讲究修辞语义的承转起合,论证推导周密严谨,语句间关系畅通,上下连贯,语义贯通。例如:

(二)“侵蚀资本主义”新战略的提出

正如布洛维所言,赖特“并没有被动地等待马克思主义的复兴,而是积极地重建马克思主义,从他的阶级分析转向他的关于真实乌托邦的计划”。3Michael Burawoy,A Tale of Two Marxisms: Remembering Erik Olin Wright (1947–2019),Politics &SoCiety,vol.48,no.4,2020,pp.467-494.在“三大策略”的基础上,赖特进一步深入分析了历史上反对资本主义的5 种战略逻辑,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明了自己关于资本主义替代性方案的具体构想:“侵蚀资本主义”。

首先,赖特具体分析了20 世纪反对资本主义的5 种策略。第一,“摧毁资本主义”(smashing capitalism),它否定资本主义可以通过改良进入新社会的构想,强调要通过革命将其彻底摧毁。赖特将马克思、列宁和葛兰西的反资本主义革命理论纳入了这种观点,表示这种以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为论据来说明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的原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20 世纪的革命运动并夺取了革命政权,但是其并没有创造出民主、平等、解放的资本主义替代品,主张“摧毁旧制度与社会结构是一回事,从残骸中建立解放的新制度则是另一回事”。4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41.因此,他指出,这种以破坏性方式替代资本主义统治的战略,不能作为社会解放的合理方式。第二,“废除资本主义”(dismantling capitalism),它否定以革命方式推翻资本主义的战略,主张通过国家主导的持续性改革运动,引入社会主义因素,进而逐步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消除并构建替代性方案。对此,赖特表示,实现这一战略的前提是稳定的选举民主、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社会主义政党能够赢得选举、社会主义政党长期执政以实现新型国有经济结构的制度化。然而,实践证明,这种观点同样成为乌托邦的幻想。赖特指出,在资本主义国家,国有化与私有化兼有的混合经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与扩展,私有化经济形式继续占据着新型经济的主导地位,可以说,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对“新自由主义思潮”流行的国家之政治、经济影响力仍然式微。第三,“驯服资本主义”(taming capitalism),其意在通过制定科学的国家政策,建立抵消资本主义危害的机构,同时消除那些导致资本主义产生危害的法规与再分配措施。社会民主党和非革命社会党认为,“资本主义可以受到重大的监管和重新分配,以抵消其危害,并仍然为其运行提供足够的利润”,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45.这是它们的主要战略思想。对此,赖特指出,这种观点治标不治本,一方面,资本主义国家为缓解社会矛盾、减少资本主义造成的种种危害而采取了多种措施以保证其正常运作,如建立社会保障体系以减少不同风险对个人的影响,加强公共产品供应以保障公共利益,制定监管制度以保护工人和广大人民的利益等,这些举措的实行共同造就了20世纪初资本主义国家的“黄金时代”;另一方面,消解这些因素的各种力量在新时期已经逐步凸显,例如,资本扩张范围的全球化、资本利用的金融化趋势日益增强,这些因素不仅使得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差距状况进一步加剧,而且还会从另一个层面增强社会民主主义国家反对者的政治影响,因此,赖特表示:“资本主义没有被驯服,而是被释放了。”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48.同时,他也敏锐地觉察到(经济)全球化在为国家提高税收、规范资本主义和重新分配收入等方面的积极作用,指出“通过规制以消除资本主义某些最严重危害的规则来驯服资本主义,仍然是反资本主义的一种可行表达”。3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49.第四,“抵制资本主义”(resisting capitalism),其旨在通过国家抗议或者其他形式的抗议,来影响资本家和政治精英的行为,进而影响或阻止国家行动。这种策略一般不具有夺取国家权力的意图,主要代表人物是基层维权人士,如环保主义者、维权律师、工会罢工游行者等。赖特认为,这种植根于民间社会组织的抵抗,尤其是工人反对剥削的努力,是抵制资本主义的最基本形式。第五,“逃避资本主义”(escaping capitalism),这是一种对反对资本主义持消极态度的观点,主张尽量避免自己受到资本主义的破坏性影响,试图寻找一种庇护环境并在其中创造自己的微型替代品。赖特以19 世纪美国自给农业、乌托邦社区、20 世纪60 年代的嬉皮士、某些宗教团体为例,指出这些逃离资本主义世界的设想与实践,具有希望不通过政治参与而改变世界的倾向。他表示,当前的“逃避资本主义”主要表现为一种依托资本主义财富的、个人主义性质的生活策略,不具有代表性,而“合作社”则可能构筑起另一种经济形式并成为对资本主义提出挑战的要素。

其次,赖特从“五大战略逻辑”视角着重分析了4 种相异政治主张和行动的具体类型。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革命共产主义是“摧毁资本主义”与“抵制资本主义”的结合,其既主张通过革命取得国家政权,也强调劳工运动对增强工人阶级团结、转变工人阶级意识的重要性,而这种思想已经于20 世纪末崩溃;民主社会主义则是“废除资本主义”的典型代表,其以构建各种改革措施来消除资本主义的伴生危害为目的,同时主张建立强大的国有部门,支持劳工运动,然而,民主社会主义却因为没有持续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构建起国家社会主义部门而逐渐被边缘化;社会民主主义是“抵制资本主义”与“驯服资本主义”的结合,它弱化了对废除资本主义制度的诉求,其工人运动也更多地与社会民主党联系在一起;无政府主义则属于“抵制资本主义”的类型,其社会运动的目的在于影响国家行动,有时也带有替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某些特征,例如,19 世纪的合作社与互助社。社会民主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同样也因为与现实的不匹配而失去了时效性。

最后,赖特提出了在21 世纪反对资本主义的新战略。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言,赖特认为,上述战略配置已经逐步脱离时代,不能成为真正替代资本主义的可靠方案,于是,他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案,即“侵蚀资本主义(Eroding capitalism)”战略,“它将自下而上、以公民社会为中心的抵制和逃避资本主义的倡议与自上而下、以国家为中心的驯服和废除资本主义的战略结合起来”,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58.其出发点在于从当前资本主义经济占据主导地位的混合经济体系的空间与缝隙中,建立起更为民主的、带有平均主义和参与性质的经济体系,并使其逐步成为系统核心,以达到将资本主义从主导的经济角色中置换出来的目的。关于具体过程,赖特以“非资本主义经济活动——量的积累(社区倡议与国家组织)——替代性经济关系形成(体现民主、平等与团结价值特征)——革命斗争与政治动员——‘可能性极限’扩大——社会主义关系占据主导”为逻辑理路,阐述了这种自上而下的变化与自下而上的倡议之间相互作用,进而形成累计效用,并最终替代资本主义的战略原理。他指出,这种“侵蚀资本主义”战略具有“既诱人又牵强”的性质:一方面,国家可以采取循序渐进的诸多举措从“旧的间隙”中进行建设新世界的努力,另一方面,大型资本主义公司的经济实力以及劳动者为维持生计而不得不向资本主义妥协的现状,又给取得经济空间的解放造成诸多阻碍。

三、成为反资本主义者的现实路径

在21 世纪,如何成为反资本主义者,赖特以重建具有解放性的社会变革为目的,通过大量的实证研究,探索得出了关于替代资本主义的制度设计及其可行性的实践建议,主要包括扩展对经济的社会赋权、不断完善民主进程与民主形式、重塑集体行动者三个方面。在赖特的理论视域中,固然资本主义体制下的社会矛盾重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无法消除这些危害,“这确实意味着,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必须引入非资本主义机制,以抵消资本主义本身的影响。”2Erik Olin Wright,Compass Points: Towards a Socialist Alternative,New Left Review,no.41,2006,pp.93-124.换言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未来发展道路就是要实现“侵蚀资本主义”关于拓展社会自主权、政治公共化和经济民主化的目标,进而逐步完成向社会主义的过渡。

(一)深化经济民主,扩展对经济的社会赋权

第一,赖特将理解社会主义的重点放在对经济结构内组织权力方式的考察,尤其是经济资源分配和使用的权力。他区分了存在于经济体系中的三种权力,即经济权力(控制经济资源)、国家权力(控制领土的规则制定与执行)和社会权力(动员人们采取合作、自愿的集体行动),指出社会权力对人具有“说服”作用,强调它是民主思想的核心,而国家权力则应从属并服务于社会权力。在此基础上,赖特表示,“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所有者凭借经济权力实现资源分配与使用,进而达到其对生产的投资与控制的经济结构;“国家主义”是国家官员凭借国家权力控制资源分配与使用,实现对生产与投资过程加以控制的经济结构;而“社会主义”则是普通百姓依靠制度赋予的社会权力实现对资源的分配与使用,继而实现用制度控制投资过程与生产的经济结构,三者的赋权主体不同。在这个意义上,赖特认为,社会主义等同于经济民主,主张“通过在资本主义中开启社会赋权的旅程,我们可能会到达一个赋权于资本主义之上的世界——最终,也许,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命运”。1Erik Olin Wright,Compass Points: Towards a Socialist Alternative,New Left Review,no.41,2006,pp.93-124.考虑到经济系统的复杂性,赖特进一步将市场排除在不同经济形式之外,强调不同形式的权力对市场内分散交易的塑造才是需要考察的对象,而建立服从于民主权力行使的市场经济就成为其进行社会构想的重点视域。

第二,民主社会主义的核心是经济民主,在此理念指导下构想单一的制度体制不具有现实性。赖特指出,实现经济民主必然采取多种制度形式混合的方式,以实现最佳的制度配置,而这种扩大和深化经济体系中社会主义要素的制度配置,它的持续性又以其能否得到绝大多数参与者的支持为前提。以此为理论预设,赖特列出了一系列民主社会主义的关键组成部分,其中既包括已然存在于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制度安排,也包括一些体现社会主义性质的替代性方案。其一,无条件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它意味着“领土上的每个合法公民均可获得足以生活在贫困线以上而无需任何工作要求或其他条件的收入”,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73.赖特将其视为向所有人平等地提供生活所需之物质条件的重要举措。其二,协作式市场经济(the cooperative market economy),其旨在刺激消费者合作社、生产者合作社、信用合作社、住房合作社、工人合作社等多种合作社组织的经济活力,作为更加民主的经济组成部分,它们的资本流动性更小,对国家制定的民主优先规则也更加具有“服从性”。其三,社会和团结经济(the social and solidarity economy),主要是指那些能够体现平等主义和团结的价值观,并以实现社会正义为使命的经济活动和组织,这种“非正式经济”可以填补社会供给不足,弥补社会缺陷。其四,使资本主义公司民主化(democratizing capitalist firms),即国家坚持以促进平等、民主与团结为基本原则,不断加强对伴随资本主义公司私有财产权存在的一系列权利的民主限制,而相应地扩大劳动者在工作场所选择、管理团队选举、公司政策决策等方面的社会权力。其五,将银行作为公用事业(banking as a public utility)是赖特构建民主社会主义经济模型的重要内容,而关于私有银行与公共银行的详细配置问题,他认为这同样需要“试验”和“民主审议”来得出结论。其六,非市场经济组织(nonmarket economic organization),这里主要包括三种非市场导向的经济活动,即由国家直接提供部分商品和服务、对等协作生产(P2P 生产)以及知识共享,赖特指出,“在一个有效民主化的经济中,各种形式的非市场导向的经济活动将比当代资本主义发挥更重要的作用。”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85.

第三,就民主权力而言,赖特认为,深化、扩大民主组织经济活动的各种方式,进而增强经济体系中的社会主义要素,是实施“侵蚀资本主义”战略的必要过程。例如,赖特具体阐述了被普遍认为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工人合作社团体“蒙德拉贡”(Mondragón)的情况,肯定了其在主权组织单位联盟中混合运用代议制民主与直接民主的治理结构,表示虽然其中亦存在诸多矛盾与紧张,但是总体上仍保持了与资本主义不同的经济运行优势。赖特指出,在新形势下,与全球化趋势相关的市场压力使蒙德拉贡开始探索新型扩张战略,特别是其对资本主义性质公司的兼并与吸纳,不仅加剧了其经济混合体的资本主义层面,而且在企业集团内部形成了更为复杂的经济和阶级关系。关于如何处理资本主义与合作社原则之间的全球融合问题,赖特主张,可以通过建立使多数新员工成为母公司的合作社所有者、将外国子公司的运行机制转变为合作社机制、鼓励子公司内部建立强大的工会和其他形式的工人赋权形式等举措予以应对,表示“如果母合作社通过各种社会资本主义机制促进其资本主义子公司内的工人赋权,合作社公司的全球化仍有助于扩大社会权力的潜力”。2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246.

(二)强化国家的民主进程,深化民主形式

首先,赖特分析了资本主义国家实施反资本主义政策的三个现实阻碍。一是资本主义精英阶层掌握并行使国家权力,他们在维护其阶级利益的同时,阻隔了对其进行政权颠覆的严峻挑战;二是资本主义国家依靠税收获得财政收入,这也使得国家内部结构偏向于为资产阶级辩护;三是法律所规定的私有财产权的神圣性,使得资本主义国家对资本主义财产同样具有保护义务。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依然还具有其自身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因此,试图在资本主义仍旧具有活力的大背景下实施反对资本主义的策略,确实面临诸多困难。基于以上分析,赖特认为,“‘侵蚀资本主义’的战略结合了公民社会内部的倡议,在可能的地方建立解放性经济替代方案,以及国家以多种方式扩大这些空间的干预”,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95.具有其现实性,同时强调国家在实施这一战略中的不可或缺性。

其次,赖特进一步强调,应该将资本主义国家也视为一种资本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生态系统,它表现为在多种异质的系统中,有助于再生产资本主义的机制占据主导地位。他认为,“国家机构,像经济机构一样,体现了不同时期和不同地方不同程度的亲资本主义偏向”,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99.而在资本主义国家机器内,加强民主进程、深化民主形式则构成了“稀释”其资本主义特征的重要手段,这里面既包括建立、完善与现代化国家交往的委员会和组织,也包括解决地方国家机构的民主化问题。以此为理论基础,赖特表示,可以通过“重新引入对资本全球流动的控制,以使各州对经济优先事项具有更大的可操作性;以减少经济密集的、金融化的方式重新监管金融部门;恢复国家直接参与提供私有化公共服务的能力;为劳动组织创造更有利的法律环境”3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12.等举措来强化民主进程,削弱“新自由主义”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影响。除此之外,赖特还着重表明了深化民主的关键因素是民主授权的权力下放、新形式的公民参与、新的政治代表机构以及民主化的活动选举规则。其中,有必要指出的一点是,赖特把参与式预算(PB)作为公民参与政府决策的新形式,表示它涉及的范围包括城市、学校、公共住房单位等诸多基础设施项目,而当地居民则可以对这类预算行使投票权。

最后,关于深化民主的具体形式,赖特详细阐述了三种类型。他指出:“在直接民主中,这是通过将国家权力的各个方面委派给普通公民的授权参与和集体审议来实现的。在代议制民主中,国家对公民社会的从属地位是由民主选出的公民代表代表他们作出决定来实现的。在联合民主中,国家的从属地位是由植根于公民社会的协会被授权履行各种公共职能而产生的。”4Erik Olin Wright,Envisioning Real Utopias,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0,p.189.其一,就直接民主而言,赖特认为,“授权参与式治理”对深化民主、增加公民参与度、提高政府效力颇为有效,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授权参与,是普通公民直接参与决策审议和解决问题的过程,它以务实地解决实际问题为目标导向,以审议为决策方式,以权力下放到基层地方单位为指导原则,同时强调重组分权,重视处理好中央政府、中央权力机构与地方的责任划分与联系沟通,试图建立一个使普通民众能够持续获得权力以参与国家决策的机构。此外,赖特表示,形成以政党、工会、社会运动组织等为载体的“有组织的反补贴力量”对建立参与式授权机构同样重要。其二,就加强代议制民主而言,赖特提出了两种提高民主质量的措施,即实现政治上的平等、公平财政和建立随机选择的公民大会。前者的具体方法是使用包含固定数额的“民主卡”为选举活动捐纳资金,且规定任何候选人或政党都不能从其他渠道接受任何资金,以保证选举的相对公平;后者的具体方法则是按照适当的抽样技术,随机选择普通公民组成公民大会作出决定。其三,关于联合民主,赖特表示,联合民主具有增强民主制度创新性与实际效力的积极效用,强调要不断促进各种协会、工会等为载体的社会组织的成立与发展,不断完善它们在具体规则制定、实际问题解决、弥补国家机构缺陷等方面的作用。

(三)重塑集体行动者,推动政治变革

当前,资本主义发展与社会主义规划之间的关系问题,已然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广泛关注的热点视域。以此为背景,赖特将变革的希望寄托于“反资本主义”的实践,强调要依靠集体行动者(collective actors)不断深化实施“侵蚀资本主义”战略,进而将这些实践融入资本主义社会之中,直至其替代资本主义并占据主导地位。

一方面,赖特明确了集体行动者的内涵。在他的理论视域中,集体行动者是指那些存在于现实社会和致力于反对资本主义相关政治运动的人们,即推动实施“侵蚀资本主义”战略的政治变革推动者。基于此,赖特重点考察了“能动性”概念,指出集体行动者的能动性表现为人们能够通过各种组织和协会的共同合作来实现目标,而“身份认同”“利益”与“价值观”则构成了影响集体行动者行为的关键要素。具体而言,身份认同可以为进行持续的集体团结行动提供助力,利益是集体行动者的重要关切,价值观则是集体行动者的强大动力来源。其中“植根于各种社会强加的不平等与支配的身份,对于形成解放的集体行动者来说尤为突出”,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28.这意味着,具有共同生活经历的人们能够通过文化诠释转化形成共同的身份,而具有不同阶级、种族、性别的人也能够以共同的身份进行解放性的社会运动,与此同时,社会运动和其他形式的集体行动又具有重塑人们身份认同的功能,即在行动中逐步形成与冲突中的集体行动者(政党、社会运动组织、工会)紧密相关的身份。

另一方面,赖特进一步表明了影响集体行动者进行持续性行动的主要途径。一是克服私有化的生活。赖特指出,由于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人们的私人生活与公众参与之间存在着鸿沟,而消费主义与竞争性个人主义又迫使人们必须关注日常生活,这给组织反资本主义的集体行动者带来挑战。而就克服私有化的生活而言,赖特表示,工会和教堂在动员公众参与政治集体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二是在复杂分散的阶级结构中建立阶级团结。赖特指出,“阶级”仍然是“侵蚀资本主义”战略的核心,这种战略旨在破坏经济生态系统中资本主义的主导地位,而受到资本主义统治与剥削的工人阶级则是进行这种斗争的主要力量,在这里,“工人的身份利益将构成进步政治的核心,它包含与平等、民主和团结价值观相关的更普遍的利益。”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35.赖特进一步表示,工人阶级的结构并没有像马克思所设想的那样简单,实际上,普遍存在于工薪阶层的生活经历碎片化等现象,已然削弱了工人阶级的同质化,而利益的分化则使得他们更加难以形成共同的阶级身份。赖特指出,阶级身份必须以各种方式与其他身份进行竞争,这是影响塑造反资本主义集体行动者的重要因素,也就是说,非阶级身份对阶级身份的形成具有促进和阻碍的双重作用。就促进作用而言,以反对不平等、争取自由、解放等价值观为导向的社会运动群体——如代表不同身份的种族、性别、性行为等——以及其他形式的集体行动者,虽然那些与他们的非阶级身份直接相关的利益与阶级利益之间存在较大差异,但是这些利益背后的价值观却与解放性的、反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存在诸多重合之处,因此它们能够作为“进步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积极作用。就阻碍作用而言,非阶级身份的独特利益也会因其与反资本主义的价值观相悖而产生消极作用,例如,植根于种族统治与排他性民族主义身份认同的右翼民粹主义,这种政治形式的集体运动对工人阶级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以至于对解放性的、反资本主义集体行动的开展带来妨害。同时,赖特也认识到,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是由于工人政党改善工人阶级生活的梦想破灭而形成了政治真空,因此,他强调,“尽管排他性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是大多数地方身份认同的文化景观的一部分,但它们在多大程度上被突显或压制取决于政治。”1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39.三是在存在多种竞争性且非基于阶级的身份认同的情况下,构建反资本主义政治。赖特认为,现实政治中各个国家的政治机构差异、政治活动家的行为等因素也会对集体政治行动者的形成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因此,他强调,要将能够有效影响政治规则实施的(州)外部抗议活动与能够通过必要立法并实施新规则的政党联系起来,这些规则包括管理政治代表、选区边界的划定、候选人甄选、管理竞选财务、限制投票资格等。需要指出的一点是,赖特并没有对集体行动者与政党的关系作出更为明确的规定,转而再次强调了平等、民主、团结的价值观对实施激进经济民主政策的积极作用,主张“这些价值观可以在侵蚀资本主义的核心阶级利益和具有解放愿望的其他身份利益之间提供重要联系”,2Erik Olin Wright,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9,p.142.强调要承认那些被压迫的身份利益,并将其与实施“侵蚀资本主义”的战略议程联系起来。

四、结 语

总体而言,赖特的“侵蚀资本主义”战略具有较强的学术价值和现实针对性,但仍带有强烈的乌托邦色彩。作为杰出的“分析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赖特坚持从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立场出发,批判当前资本主义社会违背平等、民主和团结的诸多问题,能够立足现实,洞察、分析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发展的新危机,并带着对无产阶级的同情与怜悯去探寻超越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的替代性方案,从而提出了“真实的乌托邦计划”,证明了“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可以说,赖特关于如何在21 世纪成为反资本主义者的思考是极具现实意义的,他以独到的视角阐释了如何在当前资本主义经济占据主导地位的混合经济体系空间,建立起更为民主的现代经济体系问题,并从深化经济民主、扩展政治民主形式和重塑集体行动者三个方面构建出推动社会变革、创造美好世界的“侵蚀资本主义”战略,颇具启示意义。深入理解并阐释这一思想的价值原则、理论构想和实践路径,尤其是关于社会主义规划的制度设计,不仅有助于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经济、政治状况的新变化,为我国学者提供一种客观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逻辑工具,而且能够为我国坚定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指导地位,进而探索新常态下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激发市场经济生机与活力、加快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提供有益借鉴。除了其进步价值之外,作为一种改良主义的体制设计,赖特提出的“侵蚀资本主义”理论也存在难以克服的局限性,一方面,其理论模型尚未触及资本主义根本矛盾的分析,缺乏从马克思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视角构思替代资本主义方案的可行性探讨。另一方面,实现经济民主不是改善民生、解决资本主义发展问题的万能钥匙,也无法撼动资本主义大厦,可以说,幻想在不推翻资本主义国家机器的情况下实现真正的平等、自由和团结,只能成长为“一朵难以结出果实的花”,难以付诸实践。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看到,赖特在探索反资本主义方面的思考是极具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的,同时也体现了其敢于向资本主义不合理的经济政治秩序提出挑战的无畏与勇气,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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