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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去商品化趋势

2024-01-01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3年10期
关键词:商品化异化人类

张 卨

心理学家阿德勒说:“假若我们每个人都能独立自主,并且能够以这种合作的方式来应付其生活,勇于面对生活中的困难与失败,那么,人类社会的进步就显而易见。”1[奥地利]阿德勒:《阿德勒的人格哲学》,李烨编译,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94 页。很遗憾,迄今在世界范围内,依然是有许多人为了升官不惜逢迎拍马,甘当奴才;为了发财不惜当牛做马,甘为奴隶。除了权贵和有钱富人,很少有人能够独立自主地管辖自己的命运。然而,有些人的人生观却在悄然发生变化:一种反对人的商品化的趋势正日渐形成。许多人都奢望“活出自己”,不愿意成为他人的仆役或工具。不过,在高度商品化的社会,在多数人都为金钱权力而失去自我、毫无尊严的时代,欲去除商品化也很难。

原因是,纵观人类历史,在私有制、国家和阶级出现后,不只是通过战争、暴力、强制、恐吓和阉割等非人现实,使人性发生异化,而且在私有观念、权力地位、贪婪之心等力的作用下,导致人对人的攻击、否定、奴役和歧视,使一些人失去主体权利,处于被剥削、杀戮的地位,从而沦为可以买卖的商品,蜕变为低于动物的奴隶或工具。此后,“生产不仅把人当作商品,当作人类商品。当作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来生产;而且它适应着这个规定,把人当作精神上和肉体上非人化了的存在物来生产。”1[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59 页。因此,人的商品化就是使被商品化的人不再成为独立主体,而是成为另一些人统治虐待、敲骨吸髓、摧残迫害的对象。以致马克思曾激烈批判这种人性的异化和堕落,指出:“这种对象化是作为客体的丧失和奴役而出现;占有是作为异化和剥削而出现。”2[德]马尔库塞:《理性和革命》,程志民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251 页。而要想去除人性的这种异化和商品化,根除“现代性之不幸的根源:对劳动整个的剥削”,3[法]利奥塔:《非人:漫谈时间》,夏小燕译,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年,第42 页。就只有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或下层民众的合作与造反,推翻现存的剥削阶级和私有制,建立自由民主、公平合理的社会制度,改造由统治者灌输的非人化价值观,创建非商品化社会,方可真正实现人性的复归和全人类的解放。

一、人的普遍商品化

人类自从摆脱野蛮时代进入文明阶段以来,人的异化不只是表现为黑格尔的观念异化或客观精神的外化,而且表现为精神对肉体的剥削和压迫,使身体成为可以买卖的商品。当然,最早成为商品还是女性的身体,也即女奴。这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所言:“正是奴隶与专偶制的并存,正是完全受男子支配的年轻貌美的女奴隶的存在,使专偶制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它的特殊性质,使它成了只是对妇女,而不是对男子的专偶制。”4[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60 页。然而男人,即便是到了原始社会晚期也没有沦为商品。因为战争中失败的男子往往被杀掉,而女人则可以作为战争胜利品而沦为奴隶。到了奴隶社会,大规模的部落战争就使得那些因战争失败而被俘获的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像牲口一样成为胜利者自由买卖的商品或奴隶。

自此,人类社会中的商品化就一发不可收拾,从而体现了“人类历史就是人不断发展同时又不断异化的历史”。5复旦大学哲学系:《西方学者论<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 年,第56 页。及至古希腊时代,仅一个最早形成的雅典国就拥有至少40 万奴隶,即如恩格斯所言,“到了雅典全盛时期,自由公民的总数,连妇女和儿童在内,约为9 万人,而男女奴隶为365000 人,被保护民——外地人和被释奴隶为45000 人。”1[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117 页。而人一旦沦为奴隶,就与一件物品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质。一件物品转化为商品,其性质并未发生变化。而人一旦成为商品,就失去作为人的自由本性。因为这些“人(劳动者)只是在执行自己的动物机能时,亦即在饮食男女时,至多还在居家打扮等时,才觉得自己是自由地活动的。而在执行自己的人类机能时,却觉得自己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诚然,饮食男女等也是真正人类的机能。然而,如果把这些机能同其他人类活动割裂开来,并使他们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么在这样的抽象中,它们就具有动物的性质”。2[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48 页。而不再如同真人那样具有主体性、能动性和独立自主性。

人一旦沦为商品,就比死物具有几乎无限多的剥削价值或商品价值。就像18 世纪移居美国的英国白人,正是通过贩卖数以百万计的黑奴创造出一个新的美国、加拿大和一个新的美洲。因为在全部商品中,只有人才既是一种能够生产自身的商品,又是一种能够发明创造和生产物质产品的商品。而且也只有这种作为创造财富的劳动者商品才能够不断地通过牺牲自身,来满足一切剥削阶级积累财富的欲望。如此一来,“在社会衰落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日益加剧的贫困;在社会福利增进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错综复杂的贫困;在社会达到繁荣顶点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持续不断的贫困。”3[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9 页。这和一只几千年都不会改变其可以用来吃饭的碗不一样,人作为一种商品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其机能、价值和属性。因为人的身体就是一个不断进行新陈代谢的系统。它时时刻刻都处在生死交换、互动和连续变化的过程中。但不论怎么样,只要买主永无餍足,劳动者商品或奴隶,就注定日趋贫困。

关于奴隶或劳动者的日益商品化,在封建社会,除了表现为富人可以自由买卖仆人之外,当然也表现为皇帝对臣民、地主对农民、封建贵族对下层民众的残酷剥削和压迫。比如封建社会恪守的“三纲五常”,就体现了封建社会被统治阶级无权利和无主体性的商品化性质。

这种被统治阶级的日益商品化,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就发生质变。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被商品化的主要是人的身体,包括容貌、体力和能力。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则主要是利用货币来收买人的技术和智慧。原因就是他们所谓的劳动力主要指谓技术工人和高学历的劳动者及管理者。资本家为了维持剥削,就需要改变劳动者商品的性质。这样,就必然需要提升人的发明创造和行政管理能力,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改造作为商品的人的各方面素质,以便获取更大的利益。如此一来,也就使得“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4[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266 页。对此,法国的利奥塔不仅强调资本的非人性质,还认为正是利用经济来支配政治的“资本让一切活动服从交易,让一切交易服从等价规律”。1[法]利奥塔:《非人:漫谈时间》,夏小燕译,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年,导言,第12~13 页。从而让一些人变为另一些人支配、利用和享用的商品。即如卢卡奇所言:“商品结构的本质已被多次强调指出过。它的基础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2[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张西平译,商务印书馆,1995 年,第143~144 页。不仅如此,“物化对那些把自己的成就作为商品出卖的人的灵魂影响越深,表面形式就越具有欺骗性,例如新闻出版界。”3[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张西平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194 页。在这个领域,不只是每个字符都是商品,关键是每个人都是制造和贩卖文字的商人或商品。

当然人作为活的商品,在不同的社会形态有不同的地位和权利。奴隶社会的奴隶只是一种肉体性工具。封建社会的奴才和臣民,总体上并未摆脱“三纲五常”的奴役地位。资本主义国家的雇佣工人虽说享有宪法规定的诸多权利,使得资本主义社会成为人的商品化的最完美形式,但那些依赖工资生活的人也几乎无一不受资本、金钱和权力的支配和制约。也正是这种似乎完美的形式“使得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4[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中央编译局,人民出版社,1971 年,第26 页。从而深刻地体现了人类的商品化和异化的本质。

尤其是广大的劳动阶级,在为了单纯的生存,被迫沦为廉价的商品而出卖自己的肉体和劳动的时候,不仅是他的身体从此不再属于自己,而且在劳动和肉体两个方面成为自己作用对象的奴隶。结果,“人的异化劳动,从人那里把自然界异化出去,……也把类从人那里异化出去。”5[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49 页。最终是把人变成非人,把人的整体性身体变成单纯的工具。

在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动状态下,异化劳动“把劳动者的需要归结为维持最起码、最可怜的物质生活,而把劳动者的活动归结为最抽象的机械运动”。6[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87 页。如此,也就使人日益失去作为整体性身体所具有的主动性、能动性、创造性、选择性、适应性以及体力和韧性。人的日常行为也不是服从身体的本性,遵循身体的规律,而是服从精神制造的各种人生观、价值观和对权力财富的追求。致使“人类由于智力的精细化而走向毁灭”。7[德]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上卷),维茨巴赫编,林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507 页。其实,身体才真正代表人的本质和存在。只是随着经济的繁荣、社会福利的增强,人的商品化导致人性异化,才使身体日益受到精神的奴役和统治,并否定其可以通向知识、智慧、真理和正义。

二、人性的觉醒

毛主席说,“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斗争”。这不只因为“人是现实的永恒的反抗者”,8[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论人的使命:神与人的生存辩证法》,张百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53 页。更因为它为整个生存竞争法则所决定。而不论是反抗还是斗争,都体现了人类精神的觉醒、人类肉体的能动性反应。因此人类历史上此起彼伏的奴隶起义、农民造反、资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暴动,都可谓是人类社会自身的合目的性运动。它们既代表人性的苏醒,也是对人的异化和商品化的激烈否定及对造成这种对立的旧制度的推翻。这种觉醒通常表现如下:

首先,是人类身体由自我保护激发出来的反抗和觉醒。正是长期被强制、欺压、凌辱、折磨和残酷盘剥的人类身体的觉醒、心灵的颤动,使得那些长期处于被压制状态下的人们开始普遍地确识:以往的统治阶级、剥削阶级和人类精神既低估了被统治阶级和被剥削阶级潜在的智慧和能量,也缺乏对生命活力和身体求生本能的深入认识。实际上,人是一个高度复杂的有序化系统,其中任何一个生命要素、生理机能、思维形式、反抗意识和斗争意志都处在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之中。那种“劳心者治人和劳力者治于人”的主张以及将自身的“无知、平庸、自负、罪恶、不确定、不真实”等看作是真理、至善和绝对的谬见,既会导致精神的异化和退化,也会导致人性的退化和异化。一个僵死的精神堡垒往往就像一张窒息现实的死网,能够压抑人的欲望,熄灭人的热情,败坏人的道德,消耗人的肉体。比如,几千年来流行的各种人生观除了把身体作为一个无限勒索、榨取、玩弄或投资的对象外,都是对其施以奴役和摧残,从而导致整个人性的堕落,以致法国思想家马布利曾为身体鸣冤叫屈:“如果由我来施加惩罚的话,我一定打击的是诡计多端的灵魂而非朴实直白的肉体。”1[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处罚》,刘北成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 年,第17 页。人,特别是人的身体通常只遵循自然界中流行的“极简原则”,做他应该做的事。而日益异化了的人类精神则往往贪得无厌而又无知地耗费着宇宙的物质和能量。

遗憾的是,以往的人类不仅过高地估价了理性思维的价值及所制造的“知识、真理、美善和正义”,也使得宗教神学打着上帝的旗号对身体进行疯狂迫害。致使在现实的场景中,经常见到:“每个主要人物都只看到作为概念集合体的自己”,而“感觉不到别人的存在,甚至也感觉不到楼梯、板凳以及街上的建筑物。”2[美]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年,第6 页。没有认识到“人类文明,本质上和原则上就是源自人之身体的文明”。只要人的身体苏醒和希望存活,而且能够认识到自身的主体性质、历史地位和作为主人的权利,一场翻天覆地的人性革命和解放运动就不可避免地发生。

其次,正基于人人都是一种较少差别的身体性存在,使得人们也普遍地确识:人人都生而平等,天赋人权。每个人都是随机地来到人世,任何人都没有生而高贵的必然性,因此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至圣至尊的真龙天子或无所不能的上帝。人世间也根本不存在先天就位尊权重、名声显赫、高人一等的贵族阶级、奴隶主阶级、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和一切统治阶级。人世间的全部差别和分化都是人类思维的划分和升华;都是人之贪欲的滋生;都是后天环境的塑造和人为教育的结晶。尤其是人际间的不平等和剥削压迫,显然都是起源于私有制和由此导致的人的欲望与斗争。人们为了满足欲望的争斗导致制度的生成,而建立制度又必然导致权力者对无权者的欺压和不公。如此一来,社会上就出现各种暴力和恐怖活动。后者呻吟于前者为所欲为的奴役,苟安偷生,放弃自由的权利,沦为不平等的牺牲品。而前者则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时也是走向邪恶的第一步”。1[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李长山译,商务印书馆,1991 年,第118 页。对此,恩格斯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文明社会,商人的出现逐步夺去了生产者的领导权,并对生产商品的双方进行剥削。久而久之,“一个寄生阶级,真正的社会寄生阶级形成了。它从国内和国外的生产上榨取油水,……它很快就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和相应的社会影响。正因为如此,它在文明时期便取得了越来越荣誉的地位和对生产的越来越大的统治权。”2[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166 页。而社会不仅从此出现一个商人阶级、寄生阶级,也出现了一个日益被商品化、工具化的对立阶级。而且正是阶级的出现,违背大自然本性,制造了人际间的高低贵贱;制造了隔阂、敌对、灾难、怨恨、妒忌和羞愧。

当然,人生也存在诸多生物性的不平等。不过,正如卢梭所言:“自然在给人分配天赋时,即使真的像人们所说,往往厚此薄彼。但是在人与人之间几乎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的环境中,那些得天独厚的人们因受到自然偏爱而获得的好处,对于别人又有什么损害呢?”3[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李长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年,第107 页。而由社会动乱、私有制、人类精神和无尽的贪欲制造的阶级分化、贫富差异和不平等则和自然状态中的不平等具有截然不同的性质。自然状态中的不平等几乎是人们感觉不到的或是熟视无睹的,故其影响也几乎为零,彼此也都是相安无事。但人为制造的差异、差别和壁垒森严的等级,却把整个人类带入灾难连连和万劫不复的深渊。正是文明社会形成的政治权力、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及物质财富等方面的不平等,不仅带来人性的异化、物化、商品化和奢华腐化,更带来了人际间残酷的剥削压迫、欺压凌辱以及大规模的屠杀和战争。

第三,正是人为制造的不平等、不公正、贫富和权利的两极分化,使得人性彻底觉醒:“我不是任人买卖的商品或任人宰杀的奴隶。我是铁锤,可以砸碎一切。我是炸药包,可以炸碎一切。”我是可以当家作主、掌握自身命运的主体;是可以自由行走于天地间的真人。我享有自然宇宙赐予的一切权利:包括生活权、发明创造权、言论自由权及制定、遵守和运用法律捍卫自身权益的主权和能力。“我们的愿望充满激情地想占有事物……它积聚起来的力量在寻找抵抗。”4[德]尼采:《重估一切价值》,林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434 页。这是主体和现实的真实关系,也是主体捍卫和维护自身的主要体现以及不断斗争反抗的根据。在这里,由思维和肉体构成的整体人格的自由才是人的本质。所谓自由就是一切人“在自我表现形式下生存的权利、行动的权利、根据基本性别和主要官能而自我发展的权利”。1[法]皮埃尔•勒鲁:《论平等》,商务印书馆,1991 年,第272 页。在属人的权利中,语言是人类思维的物质外壳和思想形式,是构成人的生理和心理、大脑和发音器官的有机结合。正是两者的结合才反映人的本质。一切统治阶级为了维持自身的统治,总是在利用意识形态、法律武器和话语霸权来剥夺被统治阶级的言论自由,以期达到利用花言巧语和伪善达到剥夺和欺压被统治者的目的。

尤其是长期被商品化的劳动者,毫无疑问早已身不由己地丧失自由和主体。正因如此,逐渐觉醒的无产阶级和广大民众总是自觉地推动全世界的劳动者用暴力或非暴力去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在使其失去锁链成为主人的同时,也去除异化和商品化。此时,即便劳动异化导致民众整体的分割和隔离,也要立足主客体相互作用的总体性辩证法,将个人整合于人类,构成整体力量;以最终实现“伟大之物将保持其伟大。深不可测之物将保持其深邃。精巧和令人兴奋之物将保持其精妙。总而言之,一切珍稀之物,将保持其珍稀的本色”。2[德]尼采:《生存哲学》,杨恒达等译,九州出版社,2016 年,第149 页。

三、人类何以去商品化

既然异化、物化和商品化给人性的蜕变和人类历史带来如此大的灾难,不仅使人退化为物,而且“使人对自然的统治变成人对人的统治”,因此要想使人类的未来有一个光明前景,去除异化和商品化就势在必行。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够去除人类的商品化,真正消灭由权力、恶法、贪欲、野心、财富、不公等引发的雇佣关系;消灭人世间的剥削压迫;消灭财富的两极分化;避免“我们的辛劳成空,酒变成了毒药,邪恶摧枯了我们的田野和心灵”;以真正地解放人,拯救人,复归人的自由、平等和公正固有本性呢?

第一,伴随现代工业社会的发展,“农业劳动力向工业和行政部门的转移,雇佣劳动化,职业、收入、境况的多重分化,最后是数量日益增多的劳动者资产阶级化”,3[法]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周以光译,译林出版社,2003 年,第140 页。今天若再重复马克思的话,欲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4[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中央编译局,人民出版社,1971 年,第58 页。那就务必陷入一种机械论和形式上学。因为眼下的社会已经远远不同于19 世纪马克思时代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截然对立、激烈冲突的时代。它充其量如卢卡奇所言:“只有从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根本地改变这个制度,才能够扬弃这种作为普遍的和客观的群众现象的异化。”1[匈]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下卷),白锡堃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864 页。至于如何改变这个制度,今天,当然可以通过非暴力式的大众革命,健全社会民主制度,正确运用民主权利,以削弱政治经济上的不平等和不公正,达及维护多数人的权益。

在这个觉醒和抗争的过程中,人们对公平的渴望、理性的自觉、勇敢战斗的呼喊以及共同的地位和利益使不断增长的阶级意识日益从工人阶级扩展为人类的整体意识。从而使得社会民主、自由竞争、权利平等的观念不仅会转变成为资产阶级观念或绝大多数人的观念,形成资本支配劳动的规律,而且会打开一条化解物化形式的道路,使其进入辩证的整体性中,从而将从中升华出来的真人变成所有社会事物的标准。摆脱拜物教的客体转化为人的变化过程,恢复人与人之间的自然关系,消除人际关系中的拜物教形式;使历史成为不断抛弃物化的历史。坚信把历史作为一种普遍规律规定的概念更能坚定大众意识,并逐步确识:物化、商品化、工具化是生活在私有社会中每个人面临的必然的、直接的现实性。它只能通过经常地瓦解物化结构的努力来克服。在这个过程中,“关键问题不是人的思想是否自由,而是人在现实社会和生产劳动中是否自由。”借助这种认识,人类对周围事物的真理和发展规律认识得越多、越透彻,拥有的自由也就愈多。这样,人类在自身实践和认识的总进程中也就必然日益向自由迈进。最终实现“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2[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73 页。

第二,改造和完善日益堕落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运用理性思维和高尚的道德理念根治人类特有的贪欲,提升人的主体意识、主体境界和独立自主、当家作主人的主体精神。伴随人类文明的进步,人性的逐步苏醒以及人的主体性日渐回归,愈来愈多的人都不再愿意做可供他人使用的物品或纯粹金钱的奴隶;愈来愈认识到主体自由的本质性;愈来愈认识到权力、财富、荣誉、地位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人生和人性的无足轻重。一切商品都可以是物的存在方式,却不可以是人的存在方式。一切人都不能与物质金钱划等号。一切人都必须是自由的;干一切事情都必须是心甘情愿和自由选择的。在任何一个科学技术和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国家里,只要有2%~3% 的人从事物质性生产,7%~8% 的人利用人工智能从事社会服务,就可以轻松幸福地养活每位国民。届时90% 的人的主要兴趣和工作就是从事游戏娱乐性质的劳动或文化、体育、艺术活动。比如有人喜欢滑雪、养驴,有人喜欢种菜和制作机器人。每个人都是各有所爱、乐在其中。让人类遵循生命的自然规律,按照兴趣、爱好和通过游戏或自娱自乐的生产劳动和发明创造来替代以往日益异化、非人化和商品化的人类活动。届时,物质性生存不再是人们的负担和累赘。所有迄今为止的诸多生存性劳动都可以由人工智能替代。久而久之,人类的商品化就可以逐步地弱化或减轻。

第三,推进科学技术和人工智能,发展生产力,创建公平完美的社会制度。现实生活中,人的自由、权利和主体性之所以都受到严重的践踏、破坏和限制,根本原因就是私有制、金融资本和人的贪得无厌引发的劳动异化、人的商品化和物化。虽然异化必须到劳动过程中去寻找,但在劳动过程中,究竟是哪个环节发生异化,显而易见是指由商品化和物化引发的“人的独立主体地位和自由意志的丧失”。尤其是“当商品普遍地处于支配地位时,这种局面就发生了彻底的和性质上的改变”。1[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张西平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101 页。此时,不只是“劳动者的活动属于别人,它也是劳动者自身的丧失”。2[德]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48 页。也即是政治社会和剥削阶级对被剥削阶级的“奴役、压迫和经济上的榨取”。

在马克思看来,商品生产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人际间的关系几乎全部异化为物的关系。客观方面,人受着机器、技术和商品的控制与奴役,使人生活在完全物化的世界。主观方面,物化意识也支配着人的精神和心理。“人的聪明才智不再是他个人的有机部分。人成为如同外部世界的各种物体那样的可以占有,也可抛弃的东西。在这里,没有造就人际关系的自然形式;没有办法使人们能发挥体力和智力才能;没有他们的存在。所有这一切都完全服从于这种物化的过程。”3[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张西平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111~112 页。此时,人的活动变成附属自然规律的他物。商品拜物教使人面对一个异己的世界。人的劳动变成背离人的自主性而控制人的东西,使人失去整体性、主体性和本真性,堕落为动物性的思维和行动。这时,劳动生产商品,也使劳动者变成商品。劳动不再是劳动者的第一需要,而是退化为用物来衡量其价值和尊严的活动。尤其是技术的专门化将每个人的整体形象都撕成碎片,使整体的美梦烟消云散。物化意识伴随精致的利己主义使人性日益变得自私贪婪。这样,觉醒的人类只有通过自为形式改变物化的社会,高扬人的主体和自然属性,才能遏制自己的灵魂和人格变成商品。如此,也许“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现实地克服这些异化形式”。4[匈]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下卷),白锡堃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635 页。将每个人的自由、平等和无私渗透到整个人类的社会结构中。

第四,摧毁一切使生命枯萎和衰败的东西,打破全部压制和破坏生命的“箴言与价值”。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确识:眼下的人类既需要拯救抽象和假话连篇的精神,更需要挽救那被物化且经常痛不欲生的血肉之躯;要将真人从过去的长期压抑状态中解救出来;要在日常生活中真正将其变成人自由的想象对象、欲望对象、审美对象和改造对象。特别是要让人们普遍认识到“对身体的信仰应该始终胜于对精神的信仰”。5[德]尼采:《权力意志》,商务印书馆,1991 年,第153 页。身体才真正代表人和属于人的一切。

为此,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站在非商品化的真人高度,指出:“柏拉图-笛卡尔主义看待人类的方式,无助于任何构成人类幸福的目的。”1[美]理查德•罗蒂:《后哲学文化》,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年,作者序,第6 页。前者强调人的抽象性和概念化,而后者则突出人的机械性,一如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所言:“我首先曾把我看成是有脸、手、胳臂,以及由骨头和肉组合成的这么一架整套机器,就像从一具尸体上看到的那样,这架机器我曾称之为身体。”2[法]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庞景仁译,商务印书馆,1996 年,第24 页。而罗蒂则认为:人作为理智、情感、审美和信念的统一体,应该将幸福和美丽作为人生追求的主要目的;与此同时还要力求提升人类的民主和权利。

在这种去商品化的世界里,“人类通过实践可以从事对自我认识和自我创造的追求,从事对美貌、力量和欢乐的追求,从事将直接经验重构为改善生命的追求。”3[美]L.舒斯特曼:《哲学实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203 页。这种改善和追求不仅能够激励人们奋发图强,带来生活的美好向上,还能够通过去商品化完善人性、教化文明,解放人类久被禁锢的身体,遏制长期高傲自大的精神,让人性日臻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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