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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生按期毕业的求学历程及其行动逻辑

2023-12-29吴易林张强

江苏高教 2023年6期

【摘 要】 按期毕业的博士生是研究博士生延期毕业问题的另一视角。文章对13位按期毕业的博士生求学历程的分析发现,他们“刚读博时”“在读博中”及“临近结期”共上演了六类生活事件,发生了两次转换。其中,培养型事件与资源型事件的贯穿式发生促成了博士生“向内归因”,以应对首次转换面临的科研挑战。基于认可型事件、实践型事件、交流型事件与休闲型事件所达成的“向外借力”,是博士生在第二次转换时应对困境的主要方法:前两者使他们更能客观看待何为深耕科研,后两者则帮助他们避免落入或走出自我怀疑的能力陷阱。研究认为,破解博士生延期毕业问题的可能发力点为:细化培养过程的各环节,探索构建导学双向反馈机制;注重培养过程评价,把握学术与生活相对独立的尺度。

【关键词】 博士生培养;求学历程;关键生活事件;延期毕业

【中图分类号】 G643 【文章编号】 1003-8418(2023)06-0117-08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3.06.017

【作者简介】 吴易林(1996—),男,湖南张家界人,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张强(1994—),男,安徽淮南人,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博士生。

一、问题的提出

博士生延期毕业(以下简称“博士生延毕”)的问题一直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特别是在文凭社会和学历时代的裹挟下,博士生延毕的消息常以焦虑、抑郁等负面情感基调充斥在大众视野中。《2020年全国研究生招生调查报告》显示,2012年博士生延毕率突破60%后仍不断攀升,截至2018年博士生延毕率已达到64%[1],这说明超六成的博士生无法在规定修读年限里按期毕业。事实上,博士生延毕问题从时间维度上看,仅仅反映出博士生无法按照既定年限毕业而已。毕竟博士生作为学术研究队伍的储备力量,其从事的学术研究有自身的发展逻辑和规律,而且具有原创性、突破性的学术研究往往需要较长时间。是故,对于专心学术、富有学术潜力的博士生而言,出现延期毕业现象是开展学术研究的合理表现。

近来我国不少高校或采取分流淘汰制,或延长博士生学制,利用工具治理性技术,通过制度筛选、松绑来纾解博士生延毕率居高不下的难题。即便如此,“完善制度设计常有,延毕也常有”的问题仍然突出[2]。究其原因,博士生延毕问题的出现不完全是制度因素导致的,也受博士生自身学术基础薄弱、能力不足等个体因素的影响。如博士生延毕问题的发生是博士生在面对科研挑战时,因自我应答能力不足而产生的私我退出策略[3],而坚实、卓越的科研基础和能力有助于促进博士生按期毕业[4]。但有研究认为知识储备的多少、科研能力的高低无法充分解释博士生按期毕业的表现[5]。一个可能的竞争性解释是,渴望拿到学位的愿景、科研兴趣等围绕满足自我实现的需求层次,会让博士生有积极毕业的倾向[6]。正如相关调查所表明的,按期毕业博士生(以下简称“按期博士生”)普遍高于延期毕业博士生(以下简称“延期博士生”)的学术热情,加快了前者毕业的步伐[7]。由此可见,单靠完善制度设计无法破解博士生延毕的难题。这种将延期博士生视为治理“客体”的处理之道,简化了解决博士生延毕问题的思路。虽然有部分研究试图从延期博士生的视角找到解决此问题的其他密钥,但仍无法摆脱博士生延毕成因的结果性解释,诸如博士生与制度、知识等外部客观世界的一系列“失配”现象导致了其延毕的发生[8],忽视了博士生攻读博士学位时的奋斗与挣扎,即过程性解释。

目前研究鲜见对博士生求学的过程性观照。一旦博士生无法按期毕业,就被划为一种既定事实。而作为一种制度与个体复杂交织的现象,研究博士生延毕问题,过程性解释不应该缺席。西格尔(Siegel)在探讨研究生的学术成长问题时便指出,对有过挣扎经历且迎难而上的研究生进行探究,记录他们在此过程中的经验十分有借鉴价值[9]。这缘于自我应对方式对走出困境的重要性。博士生延毕问题的发生是客观条件制约与主观能力不足交互产生的结果,所以,要降低博士生延毕率除尽可能消弭现实负面影响以外,还应清楚地了解博士生陷入可能引发延毕问题后的经历。这不仅有助于了解博士生形成了哪些积极的行动逻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有侧重地帮助已延毕的博士生走出延毕的囚徒困境。立足于此,本研究以按期博士生为研究对象,通过呈现其求学历程的发展阶段、状态和面对可能掣肘按期毕业的难题时的应对方法,为破解博士生延毕问题提供启示。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一个被忽略的有价值群体

相较于延期博士生,按期博士生很少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更遑论成为研究对象。而作为博士生群体里的客观实在,他们仍不失为思考、理解与促进博士生按期毕业的一个有价值群体。因此,为使研究具有较强的启示价值,保证研究对象选取标准的统一,按照案例研究样本应选取典型的要求,本研究遴选国内在博士生培养上有经验且培养水准高的3所研究型大学,以这些学校利用社交媒体面向社会公布的多个优秀博士生案例为数据库,共选取来自不同学科或专业,曾获优秀毕业生、国家奖学金等荣誉,并在学术上取得一定成就的13位按期博士生为研究对象(见表1)。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

基于求学阶段、状态等核心概念,研究借助埃尔德的生命历程理论,及米德对心灵、自我和社会间关系的认识作为分析视角。其中,生命历程理论是从个体发展的变迁视角积极看待生命成长的各阶段,通过对社会组织或社会性影响下人的发展分析,强调关键生活事件发生的社会时间和角色转换的先后次序对个体发展轨迹的作用[10]。在此,变迁、轨迹及二者的相互作用是理论关注的重点,而内隐其中的“生活时空特性”“个体能动性”“与外界相关的关键生活事件”及角色转换所引发的后续影响,则成为解剖个体生命历程的重要分析工具[11]。该理论对揭示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具有重要价值。但因在解释个人关键生活事件上的缺陷,生命历程理论并不足以展现按期博士生求学中关键生活事件的具体图景。米德关于心灵、自我和社会间关系的认识强调,真我是在心灵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真我不是纯粹身体、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我,而是一个社会心理学上的自我[12]。这为深入解读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中个体与外部互动、自我摸索与调整的关键生活事件提供了又一理论窗口。综上,这两个理论可以支撑起按期博士生完整的求学记忆及关键生活事件的回溯性叙事。

在上述理论帮助下,研究采用教育叙事和扎根理论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以按期博士生的求学历程为交汇点,分两条主线探索按期博士生面临可能诱发延毕问题的影响因素和纾解之策,以及通往按期毕业过程中的主体能动性。这两条主线为:他们的求学历程、经验故事和他们求学中的关键生活事件。前者是透过教育生活史,揭示隐匿其中的理论和信念,从而洞察教育意义、发现教育本质的教育叙事研究方法[13],可以展现教育现代化建设进程中个人特征凸显、相对优秀的按期博士生在求学时不同阶段的状态,并运用生命历程理论分析他们的过往经历及求学读博的经验故事。后者按照扎根理论基本原理,利用Nvivo12对按期博士生描述的故事文本中的关键生活事件进行编码,以“心灵、自我与社会”为分析视角,发掘这些博士生与他人及周围社会环境交互过程中发生的关键生活事件,及其在形成真我与自我再造中的功用。

三、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的分阶段呈现

在教育现代化进程与博士生教育扩张的互为嵌套之下,博士生的求学历程发生着重要改变:由过去国家主导统筹规划的单一发展走向了国家、社会与个人兼顾的互容并包[14]。这意味着博士生求学处于社会多样性的选择中,即博士生教育在向希望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生敞开了自我发展大门的同时,也使得博士生愈加注重自身的切实发展[15]。如此一来,尽管博士生在求学时间上存有错位,但对自身发展的共同关注却构筑了他们求学所历经的相似活动与个体叙事。围绕生命历程理论的时空特性,博士生求学历程可分为刚读博时、在读博中和临近结期三个阶段。

(一)刚读博时: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及其科研挑战

无论是直博生还是硕博连读生抑或是普通招考生,几乎所有案例在描述刚读博的状态时,都使用了热爱、兴奋的字眼。他们怀揣解决某一领域难题的学术想象,只身踏入博士阶段并期待有所作为。但当学术想象与实际科研任务所需的宽厚知识基础和技能存在差异时,自我应答能力不足的认知便会让这些博士生陷入求学历程的第一重难关——科研挑战,特别是以往学习经历和经验使其无法妥善应对而产生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无力感时,他们明白了求学之路远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表1中N001的描述最为典型。初出茅庐的N001怀着对数学的热爱而选择读博,并认为经过硕士阶段的历练,博士阶段的科研应当对某领域的研究更有针对性,而事实却让N001大跌眼镜。他发现已有知识储备和方法难以有效解决问题,挑战感倍增。在导师的建议下,N001硬着头皮阅读了一些文献,并在其中发现了解决窍门。该经历让N001深感做研究不能局限于原有知识,需要深度参与,不断学习新的理论、方法和反思。读博的选择尽管给N001规定了求学的社会性时间,但在起初学术想象的驱使下,N001对博士生教育的特点并无清晰认识。这就预示着N001与其他博士生初涉读博的认识相似,读博在他们心中无非是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的表层参与。而N001遇到的科研挑战更像是自我内省的中转站,想象与现实状况间的差距,使N001在和导师的沟通下调整预想和方法,最初的学术想象逐渐向更基础深度的学术工作偏倚。与从事基础学科研究的N001相同,从事应用学科研究的N002与N005的学术想象被实验失败“泼冷水”后,在导师建议下,也转向了基础实验方法的学习与广泛文献的反思性阅读等深度学术参与,才得以渐渐“入门”。

由此可见,“愣头青”的初始化形象并不适合术业有专攻的博士生教育。囿于初出茅庐时对博士生教育内在认知的局限而产生的“浪漫”学术想象,在遭遇现实难度骤升的科研挑战后,在导师苦练“内功”的建议下,通过“向内归因”的方式,诸如基于反思性阅读、增加知识方法储备等深度学术参与,他们化解了彼时科研挑战带来的不知所措,也为后续求学确立了清晰的内在认知。B001将此概括为“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二)在读博中:深耕科研的求索者及其能力陷阱

生命历程理论认为,尽管阶段转变体现了个体生命历程的动态过程,但尚不能概括其中的转变效应与链接机制。“累积”为考察这种效应与机制,以及生命历程与个体间的因果机制提供了基础[16]。个体回顾自我生活史时常具有整体性,按期博士生对求学的回忆亦遵循此逻辑。刚读博时学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让按期博士生更早谙熟宽厚的知识技能储备,并激励其在求学路上不断前行。N004通过深度学术参与,平稳度过了刚读博时因研究领域陡然变宽、信息量骤增而感到力不从心的状态,将开启真正意义上求学之旅的“头功”归结为偶然翻阅到的一份调研报告,并感慨如获至宝。但通过N004披露的其他信息可知,看似偶然的成功,实则隐匿了他求学中“多听多记多思考”等一如既往的深度学术参与。例如N004有多个关联领域的扎实研究基础和背景,持续且深度学术参与的“累积”,不仅让他从容应对了初出茅庐时面临的科研挑战,也维系了他求学问道的处事特性。N004俨然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转变为深耕于科研的“求索者”。

当然,由于博士生在读博中面临问题与压力源的不确定性[17],在读博中以“求索者”形象出现的N004,面临的处境也是一体两面的,即积极“向内”释放正面引导讯号的同时,也会遭遇与先前不同的挑战。亦如吉登斯所言,“自己生活制造的危机,远比外界的更危险”[18]。生命历程理论认为个体经验的获得,随时间推移并非一成不变,或增或减,经历的挑战也会随之变化。对N004来说,在面对知识发现与科研的不确定性及其螺旋上升的特征时,与多数博士生类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很难做到。他坦露在科研准备工作就绪、正式进入标志博士学习成果的学位论文写作时,曾陷入研究前序支撑够不够、疑惑问题是不是可解决、时间不足会不会影响按期毕业的自我怀疑中。Z001也表达了在完成学位论文时波动起伏的相似心态,“突然发现标注的语料有问题,当时心情非常低落,因为这不但代表两个月起早贪黑都化为了无用功,还影响了论文的计划工作”。事实上,“有几位博士生完全没受过自我怀疑抑郁情绪的侵袭,尤其在论文进展困难的时刻”(B002)。面对无法推进的科研,避免落入怀疑自我是否有能力按期毕业的能力陷阱,几乎是横插在每位按期博士生心头的“老大难”。其中的解释可能是,诸如量化教育评价和科研绩效管理体制在个体身上所展现出的“竞速性自我”缩影[19],致使受教育者深陷“末班车焦虑”,遭遇压力、不安等消极情绪的侵袭,按期博士生亦无法被排除在外。

与延期博士生过分纠结于量化教育评价、科研绩效管理体制等这种教育现代性危机带来的情绪焦虑、不满相区别[20],按期博士生更愿意将求学的艰难“向内归因”,以致可能引发深陷自我怀疑能力陷阱的危机。但他们又是如何避免落入或走出这种危机的?“向外借力”是这群按期博士生的一致选择。

(三)临近结期:水到渠成的掌舵人及其按期毕业

若不经历挑战与消极境遇就不可能成熟起来,艰难的历程能给人带来潜在的成熟价值观[21]。按期博士生对刚读博时、在读博中的回顾表明:客观的科研挑战与主观的能力陷阱在短时间内很难改善。求学对其而言,不仅意味着要从一味追求学术理想的“愣头青”转变为深度参与学术活动的“求索者”,还需具备应对科研挑战、避免或走出能力陷阱的自我应答能力。从主体角度讲,随着按期博士生对求学读博认识的日渐明朗,他们会尝试寻找各种突破点,为自己掌舵,水到渠成地完成读博、按期毕业。

Z003坦言博士求学给予的最大收获是让他知道如何真正相对独立地完成一个课题。他起初认为这是煎熬的,因为“不停尝试都没有结果”。后来在“向外”交流的过程中他发现,其实科研大都是在漫长摸索和失败中度过的,真正令人有成就感的是结果的出现或文章被接收发表。而短暂快乐后,还需要继续分析总结科研成果,以进行下一步研究。他说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枯燥无趣的循环,但他现在却不以为然。Z003通过在交流中直面“科研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中度过”的事实,以及科研“只有无数次的失败、尝试与再挑战”的现实,利用心态调节和保持科研节奏的方式,突破事实与现实对自我成长的束缚,赋予自己足够的内在动力,让自己按期毕业。

值得关注的是,尽管Z003为自己掌舵的主体性对他按期毕业起到了临门一脚的作用,但进一步推敲可发现,他前后的不同反应皆因其与“向外”交流而存在差异。也就是说,个体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而为目标奋斗,有冲破结构化限制的可能。但对生活于结构中的个体而言,“向外借力”以找寻突破点仍是其生命历程长期选择的结果,一定生命周期阶段的生活期望表达的突破愿景,会因关键生活事件的发生而改变。在交流之前,Z003无法很好地突破完成读博的瓶颈,而“向外”的交流则为其提供了契机。

四、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的关键生活事件

综上可知,按期博士生求学读博是一系列生活事件连接而成的“势”,特别是以“与他人交流”这样“向外借力”的关键生活事件为标志,令他们求学的逻辑发生改变。米德认为,随个人成长所留下的适应外界的特征,特别是心灵与自我的特征,不仅取决于自我意识与选择,更重要的是与外界关系的磨合[22]。为进一步探究哪些关键生活事件影响了按期博士生在不同阶段的状态,帮助其顺利度过整个求学历程,依照扎根理论的原则,利用Nvivo12对故事文本进行三级编码,得到了贯穿全历程的“资源型事件”“培养型事件”“认可型事件”,以及分布在刚读博时、在读博中和临近结期各阶段的“交流型事件”“实践型事件”与“休闲型实践”六类关键生活事件(如表2所示)。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客观存在的"资源型事件"而言,“培养型事件”“认可型事件”会随博士生求学历程的阶段变化而产生具体内容上的差异,因此该事件亦散见于刚读博时、在读博中和临近结期各阶段。其中,“认可型事件”因其在博士生刚博士时发生的频率较低,具有偶发的特征,所以在博士生求学历程中间或出现。

与一般结论类似,“培养型事件”“资源型事件”是发生在博士生求学历程中一以贯之的关键生活事件,而“交流型事件”“认可型事件”“休闲型事件”和“实践型事件”的出现,却超出了已有研究发现的范畴。按照米德的观点,任一真我都是包含与社会互动、自我意识生长的集合[23]。换言之,个体若想实现真我发展,不但要认识自己,还需认识他人,基于与他人的互动对自己形成全新的认识。结合表2亦能发现,“认可型事件”“实践型事件”出现的阶段高峰是“在读博中”。由此“认可型事件”“实践型事件”给这群博士生在求学时提供了再次认识并定位自身角色的机会。他们通过学术发表、干中学等方式与外界进行交互。这不仅是这群博士生主动接受外界评价、学习的过程,也是内在与自我心灵的对话过程。例如,Z002在接连不断的科研求索中言及,容不得半点浮躁的科研对他来说是一场修行,学术发表的修改与校对等实干经历见证了他的学术成长。而学术上真正的创新和成长,在他看来并不是自诩的,而是要接受同行评议的检验。在读博中的交流与实践帮助Z002加深了对深耕科研的认识,更令他积累了科研中的生存智慧与法则——踏实科研并接受评价。在此,Z002也更客观地看待了自己“求索者”的角色,逐步实现了对自我认识的全新转换。

如果说“认可型事件”与“实践型事件”使这群博士生加深了对“求索者”的角色认识,那么“交流型事件”和“休闲型事件”的发生则是帮助他们应对教育现代化危机下竞速发展的一剂良药。竞速发展时代向人们释放“你有可能成为社会精英”的同时,也在制造消极情绪。大多数博士生在宏大社会发展话语体系中逐渐被消极情绪侵蚀而不堪重负,但并非所有博士生都是如此。本研究中的按期博士生没有被这种宏大叙事所裹挟,而是在自我审思中展现出对社会环境积极的改造倾向,从而寻求适合个体真我生长的需求[24]。按期博士生的心灵与自我,促使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社会压制-个体反弹”的调节范式,凭借“向外借力”——外部价值性工具避免陷入自我怀疑的能力陷阱,或将自己从当中拔出,通过“交流型事件”和“休闲型事件”发掘求学的乐趣。比如,即便按期博士生也常自我怀疑,但他们会通过同行交流、同辈互助等“交流型事件”获得专业领域和熟人社会的支持,或通过运动、组饭局等“休闲型事件”重建自我内心世界,以更好地投入科研任务。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既是契机又是挑战。B003透露,这些事件的发生,让如何做好自我管理变得尤为重要。在此,按期博士生进入米德认为的真我发展中,个人意识到已然了解规则,并由此超越规则,建立起真我行动步骤的最后阶段,博士学位成为他们水到渠成的“囊中之物”。

五、研究发现、讨论与建议

(一)研究发现

博士生求学是由一件件关键生活事件铺垫而成的历程,而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的研究或许能给探索博士延毕问题提供另一视角的启示,以便全面了解博士生求学时不同阶段的状态,以及面对困境与问题时的应对方案。通过求学历程与关键生活事件相结合的全域式研究,发现无论是整合求学历程,还是截取关键生活事件,都表明“向内归因”和“向外借力”是博士生按期获得博士学位的重要经验。具体而言,培养型事件与资源型事件的贯穿式发生,促成了按期博士生“向内归因”,以应对首次转换面临的科研挑战。基于认可型事件、实践型事件、交流型事件与休闲型事件所达成的“向外借力”,是按期博士生在二次转换时应对困境的主要方法。前两者使他们更客观地看待何为深耕科研,后两者则帮助其避免落入或走出自我怀疑的能力陷阱。

(二)讨论与建议

综上所述,博士生求学历程的不同阶段与状态隐含着博士生不确定的求学境遇,而当他们无法抵御社会力量或不利于按期毕业的因素干扰,或归因不当、借力不能时,一定生命周期的生活期望所预示的下一个发展阶段则难以实现,延毕就有可能发生。由于案例选取的局限性,本研究无法很好地过滤个体描述的主观成功因素,亦无意营造优绩主义的假象。为切实破解博士生延毕问题,谨就研究发现进一步讨论并提出两点建议。

其一,细化培养过程的各环节,探索构建导学双向反馈机制。研究发现,按期博士生也会面临客观科研挑战以及量化教育评价、科研绩效管理等结构性因素的制约。但与延期博士生相比,按期博士生并未将其视为毕业的绊脚石,也没有将顺利毕业与否归因于外在的结构性因素,而是选择“向内归因”以积极寻求内在发展与成长。事实上,这并非是“天生”的本领。所有博士生都会面临毫无头绪,甚至多点发力仍无力应对的困境。但研究显示,“培养型事件”与“资源型事件”的发生,恰好可以帮助按期博士生解决读博的一些难题。由此可见,博士生的按期毕业离不开支撑读博的根本基础,即以培养为主的教育活动与资源供给,如导师、院校的支持,这也与既有关于解决博士生延期毕业问题研究的结论一致。因此,压实导师培养责任、强化院校支持以细化培养环节,始终是博士生教育改革的主线。

近来多项改革实践也都循此主线展开,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如师生沟通仍较为贫乏[25]。归根结底,这源于现有改革实践对博士生所处真实困境的把握不足,导致改革实践停留在制度完善设计表层而呈现出“事后”属性。其实,博士生延毕问题与“学困”问题相似,都是学业受阻的一种表现,仅依靠制度帮扶机制的事后干预,而忽视博士生延毕问题发生的过程性演变是不可取的。这就是缘何与“培养型事件”“资源型事件”在博士生应对科研挑战上的助力相比,“认可型事件”“实践型事件”同样重要,且更具先见性。破解博士生延毕问题不仅需要导师、学校支持,更需要以双向反馈为抓手、实践项目为载体将帮扶落到实处。因此,博士生培养在强调细化各环节、要素的同时,构建导学双向反馈机制极为必要。例如导师、学校在提供指导支持时,可利用问卷普查、定期座谈等方式畅通导学间的信息渠道,跟踪监测各培养节点指导支持的实效及博士生的实时发展阶段,也可通过项目实践的形式加以实操反馈。这不仅能帮助博士生学会向内归因,增加其可控的行动力量,也有利于导生双方作出适时、动态的调整。

其二,注重培养过程评价,把握学术与生活相对独立的尺度。长期以来,各高校都将一定数量的权威学术发表作为分流、淘汰甚至是毕业的门槛指标。为达到要求,博士生必须投入大量精力实现论文发表,这自然也分散了博士生按期毕业的精力。例如,超六成博士生延毕的原因与学术发表的要求有关[26]。再者,由于稀缺的学术发表资源、严苛的考核指标,及博士生作为储备学术力量身份定位的影响,外界与多数博士生均忽视了生活关怀,心态变得更加紧绷[27]。由此造成博士生学术与生活互相缠斗的模糊边界。正如本研究发现的,按期博士生求学历程中的挑战与问题皆源自科研及其论文发表,但按期博士生却选择将交流、生活休闲作为压力的缓冲地带,通过“向外借力”的方式把握学术与生活相对独立的尺度。这表明读博不仅需要扎实的学术功底,也需要生活的过程性智慧。简言之,博士生的负担与压力都来自科研挑战,而化解之道却离不开生活。按期博士生选择用生活化的方式来纾解科研的“苦”,而延期博士生选择用科研的“苦”扩充生活的“苦”。

学术与生活共同构成了博士生求学历程的两大要素。其中,以交流型事件和休闲型事件为主的“生活要素”是“学术要素”的调味剂与催化剂,在丰富博士生求学经历的同时,也在促成博士生积极应对求学中遭遇的能力陷阱,如自我怀疑。然而,现有博士生培养制度因过于聚焦以论文发表为核心的“学术要素”及其评价,而严重忽视了博士生培养过程的“生活要素”,尤其是助推博士生学术生涯发展的交流型事件。这无疑将博士生引向了只图“学术”而忘却真实生活的另一极端[28],与“尊德性而道问学”的科研本质、内发外省的过程也相违背。因此,摆脱现有博士生单向度化的培养制度及其评价框架,转向注重学术与生活相对独立的过程性评价维度,确保博士生求学历程中多一些“生活要素”、少一点学术焦虑,将更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博士生按期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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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Doctoral students graduating on time is another perspective for studying the problem of delayed doctoral students. Based on an analysis of the study journey of 13 doctoral students who graduated on time, it is found that they performed six types of life events when they were "just in their doctoral studies", "in the middle of their doctoral studies" and "near the end of their doctoral studies", and two transitions have occurred. Among them, the interlude occurrence of training events and resource-based events has promoted the "inward attribution" of doctoral students to cope with the scientific research challenges faced by the first transition. The "outward borrowing" based on recognition, practice, communication, and leisure events is the main way for doctoral students to cope with the dilemma in the second transition: the first two make them more objective about what is deep research, and the latter two help them avoid falling into or get out of the trap of self-doubt. The study believes that the possible solutions to the problem of postponed graduation of doctoral students are: refining all aspects of the training process and exploring a two-way feedback mechanism for guidance;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evaluation of the training process and grasping the relatively independent scale of academia and life.

Key words: cultivation of doctoral students; study journey; key life events; postponed graduation

(责任编辑 郑昕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