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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我与孟导的再合作

2023-12-28梅婷

世界博览 2023年24期
关键词:排练厅孟京辉红与黑

本文作者、著名演员梅婷在《红与黑》的话剧舞台上饰演德·瑞纳夫人,优雅热烈,如一朵盛放的玫瑰。

2023年11月3日—12月2日,孟京辉导演的根据法国著名作家司汤达的名著改编的同名巨制《红与黑》在天津、北京、上海、杭州、苏州5座城市上演。这是此话剧第三年在全国巡演。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正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明天(11月16日)我们将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出舞台剧《红与黑》,这是该剧在上海的第二轮演出了。

去年飞上海巡演的时候,孟京辉导演一直在飞机上看书。下了飞机,他给我一段文字,让我在第二天演出的时候加进去。

舞台剧就是这样,我们可以不断地去丰富它,可以寻找新的感觉,可以冒险,可以失败。只要不断探索,只要“在不断地重复中达到高度的自由”(这是孟京辉导演在一次排练的时候自己念叨的,不知怎么地,我就记下来了)。这就是舞台演出一遍又一遍的意义……思考和创作永不停止,这也是让我最快乐的享受过程。

我们演出的《红与黑》是根据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排练的时候看了四个版本,正好有懂法语的工作人员,也特意准备了法语的版本。

今天我们可以不聊这部小说的内容,因为这部经典您可以很轻松地从书店里买到。而关于司汤达,您也能找到很多有关他的介绍。也许我可以试着和大家聊聊跟导演的合作,聊聊怎么把这部19世纪30年代近50万字的经典巨作搬到21世纪的舞台上,用3个小时呈现给观众的。

一部没有定稿的剧本

我和孟导合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2000年,我排演过他导的《盗版浮士德》,一共演出20场,我只演了10场,后10场由另一位女演员完成。当时很遗憾没能够演满场,但是不重要,已经过去20年了。我们偶尔会说起当年的事儿,但过去已成为现在的链接和冒险的勇气,让我们更自在地对更艰巨和更令人兴奋的工作发起挑战,真有一种要攀越一座险峰的感觉。因为《红与黑》是个大部头,讲述一百多年前的故事,而且要作为2021年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在乌镇首演。然而,我们的排练时间是倒计时式的,只有两个月。

我作为一个“外来户”将要合作的是孟京辉戏剧工作室的空花组,这个组除了表演之外还有一个特点,每个人拉出来都能唱。我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是一个音乐剧,孟导跟我说,唱不唱无所谓,最美的歌声是说话。但后来我去看了他们演出的一个音乐剧,听着他们在舞台上唱歌好羡慕,什么最美的歌声是说话,这是一句安抚我的美丽谎言,弌铖(于连的饰演者)和罗欢(玛蒂尔德的饰演者)都唱了,他就是不打算让我唱歌。去年,在2022年乌镇开幕戏《第七天》中,孟导给了我唱歌的机会,所以我还是爱他的。我没怎么念叨过这件事情,甚至自己都快忘了,我深深感到他对他的演员有多爱护。

构造无限的戏剧舞台

一切都要大家共同创作来完成,这是孟导的方式,他并没有给演员一个定稿的剧本。我们是从每人手拿一本小说开始的。关于台词,每位翻译家有各自的语言风格和翻译风格,舞台的语言和书本的语言也是不同的。那么我饰演的德·瑞纳夫人说话的风格呢?这些语言和我的连接又在哪里呢?需要考虑的方面很多。很幸运的是,我们有《红与黑》四个不同版本的翻译,很感谢四位译者老师的斟字酌句,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的能量。再在排练中和演员同伴们,和导演碰撞、讨论和尝试。这种种的一切,让德·瑞纳夫人拥有了她现在的话语。在于连和夫人最后一别的那场戏里,我们选用了《罗密欧与朱丽叶》里分手那段的经典台词,人物关系、环境、情感,都神一般贴合。紧接着下一场,是和《奥赛罗》段落的呼应。《奥赛罗》是玛蒂尔德小姐喜欢的剧本,也展示了玛蒂尔德强烈的性格和环境转换到巴黎之后的物质极大丰富。这些都是导演赋予的,也是小说里没有的。原著里,于连和德·瑞纳夫人的告别是匆忙的,几乎是慌张的。于连在德·瑞纳夫人的房间里躲了将近两天,德·瑞纳夫人还去厨房给于连偷吃的。结果市长家以为闹小偷了,家里的仆人、市长拿着枪翻箱倒柜地地毯式搜索,就连德·瑞纳这个市长夫人的房间都不放过。于连和德·瑞纳夫人没有告别的机会,他翻窗逃跑,市长朝他跑远的背影开枪。我当时读到这里非常紧张,还好于连没有被看到,还好于连没有被打伤,但也很忧伤,德·瑞纳夫人没有和自己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告别的机会,她只能不断不断地去回忆,甚至可能会在脑子里、心里模拟“如果”的告别场面。这是孟导的温柔,他在他的舞台上给了这对恋人一个告别的机会。德·瑞纳夫人如果用她自己的语言,可能没办法这么坦率、真诚、深情、急切地述说,莎士比亚和朱丽叶给了德·瑞纳夫人动力和勇气,舞台为书中的人弥补这样的遗憾真是太美妙了,也让舞台呈现得更饱满和富有张力。下半场添加了一段心理医生的戏,这段源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一位女社会心理学家卡伦·霍妮的作品。最后结尾在三位主角的对手戏,源于德国剧作家海纳·穆勒的剧本,这个剧本的时空设置在“法国大革命前的客厅和第三次世界大战后的防空洞”。塞哥(塞巴斯蒂安·凯撒),我们《红与黑》的戏剧构作,是一个德国人,在德国也当导演。他跟我强调说,不是“或”而是“和”。多神奇,戏剧舞台的时间和空間是自如的,多变的。它不由故事/事件/人物/年代的时间和空间来决定,是由我们演员来搭建的一种思想和精神的时间和空间,它是任意穿越的、无限的、去除限制的。虽然小说很长,需要做出很大的取舍,但这些原文本之外的东西,却也精彩到不可缺少。

“从排练厅上到舞台,就像重新排一个戏”

导演在一开始给了我们几部电影作为参考,我们也试着按照小说的内容慢慢进入排练,当我们开始有了一点点呈现,导演也就有了一些形象和场景,比如大家一起的餐桌戏,比如于连被欺负后夫人的出现……很多最初排练时的线索,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但已完全不同了。创作的过程非常艰难,每天为想出了一点点有意思的戏而欣喜,过两天又会被完全否定。就这样排了一个多月,基本拉出个大架子。我们全部移师乌镇,到了乌镇,导演开始发力。之前基本都是我们演,他看,做做取舍,吃吃东西。而现在,他每天不停地给我们新台词,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新的原版小说里没有的内容也不停地加进来。我感觉他肯定早就和塞哥谋划好了,就是憋着藏着不告诉我们。因为舞台在装台,我们只能用旁边的排练厅,除了不断丰富,大体调度还保持着北京排练时的样子,可等我们上了舞台,要开始彩排了,一切都变了。很多原来的调度不能用了,因为场景的关系,得打破重新来,一切几乎都在首演倒计时最后五天的情况下发生。导演又拿来一段三千字,是我们在观众席表演的那一段,我挑了其中一部分。那时真的很崩溃,但更崩溃的是没有时间崩溃……我还求助了塞哥,当时因为各种客观因素,他没办法现场参加我们的排练。通过视频,他对我说,Mei,是这样的,从排练厅上到舞台就像重新排一个戏,在德国也是这样,但你在排练厅建立起的一切都是成立的,不要放弃它们。好在我也没时间内耗,只能接受新的改变,并尽力把一切做到最好。我没有时间想之前是怎么排的,因为想了也没用,那些过去的努力已经为当下打好了基础。我也没有害怕,背词都来不及,更没时间害怕。这时候,导演也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和我交流了,有很多东西都得自己消化。我知道他在考虑整体的戏,而我只需要考虑和准备好自己,只需要相信導演和大家。

孟京辉导演在话剧排练现场。

就这样一直冲到首演完,我都没有时间思考除了戏之外的任何事情。直到听大家说很成功,当举行开幕酒会的时候,很多朋友来表示祝贺,但我的头发还是湿的。因为有一场戏,头发被喷水了,于是我先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本打算再回去和大家一起庆祝交流一下,结果就瘫倒在床上起不来了,也睡不着,有成功后的兴奋,也不想动弹,就只是躺着。思绪可能还在那个钢结构的三层楼飘荡,也可能还在观众席里游走。

《红与黑》正在进行第二轮的全国巡演,我依然在不断地观察,不断地改变,导演也是如此。第一轮第一场演完,他说我演得太快了,情感还没有传递给观众,但去年他一直担心我们慢,拖节奏……和他的合作,是让我感到最愉快的事情,“不仅是协议共同完成一项计划,也是怀着愉悦和一体的感受”,这是一句从书上看到的话,也正是我的感受。

(责编:刘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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