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 表现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经验证据

龙子午，张晓菲

（武汉轻工大学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48）

一、引言

在可持续发展的背景下，提升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质量具有重要意义。绿色技术创新是着力于降低消耗、减少污染、改善生态技术供给，推动经济社会向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转变的创新。从国内趋势看，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绿色技术创新日益成为绿色发展的重要动力。从国际动向看，绿色技术创新及产业化已成为全球新一轮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的重要新兴领域。与普通的创新行为不同，绿色技术创新不仅可以减少环境污染，提高企业环境治理能力，还可以有效提高企业核心竞争力，从而实现经济增长和环境保护的“双赢”（李青原和肖泽华，2020）。但由于绿色技术创新的回报周期长且风险高，企业需要足够的外部支持才能开展绿色技术创新活动。与此同时，企业良好的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表现能够向资本市场传递积极信号，降低资本市场的信息不对称程度，不仅有助于企业获得政府补助，而且可以降低企业的融资成本（王治，2022），为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活动提供保障。在此背景下，如何鼓励企业有效提升绿色技术创新动力成为学术界的热点议题之一。

随着新发展格局的加快构建，国内越来越多的企业关注其未来的发展以及公司形象的建设，部分企业开始提交社会责任报告，并披露公司的ESG 信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背景下，除了政府的环保监管、绿色信贷等政策导向，更多的是要激发企业绿色发展的内在驱动力，使其通过更好的ESG 表现获取更高的经济收益，增强自身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从而达到社会效益与市场价值的“双赢”。已有研究文献大多探讨环境规制（陶锋等，2021）、绿色信贷政策（王馨等，2021）、金融科技（谭常春等，2023）、低碳城市（熊广勤等，2020）、高管个人特征（王锋正和陈方圆，2022）等因素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却鲜有关注并深入研究ESG 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关系。那么企业的ESG 表现究竟会产生何种经济后果，其对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有何影响？作用机理是什么？对以上问题展开深入研究，不仅可以为我国完善ESG 责任评价机制提供理论依据，还可以为加速提升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绩效提供有益的政策启示。

为此，本文基于2010—2020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的ESG 评级和专利数据，考察企业ESG 表现对其绿色技术创新行为的影响，并讨论在企业不同产权属性、资本密集度、环境规制强度下影响的异质性。可能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从微观企业层面系统分析了ESG 表现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及其机制。已有研究大多关注ESG 与企业价值、盈余管理等范畴的关系，而鲜有将ESG 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纳入统一研究框架。本文针对“企业ESG 表现—绿色技术创新”的议题进行剖析，丰富了“双碳”背景下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影响因素的研究。第二，从研发投入和企业成长性视角，考察了企业ESG 表现对其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机制，拓展了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理论黑箱”的研究边界。第三，基于企业所有制、资本密集度、环境规制强度等多个视角，探讨了企业ESG 表现提升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的异质性问题，力求能够为美丽中国建设和“双碳”目标实现提供有针对性的建议。

二、文献综述

（一）关于ESG 经济后果的研究

ESG 是将企业环境、社会和治理结合起来的一种理念，是企业社会责任的进一步发展。ESG 既符合我国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又与我国的“双碳”目标相契合。为了建立一个绿色、低碳的循环经济体系，国家在鼓励企业履行环境保护责任的同时，也积极倡导ESG 投资理念，支持企业开展ESG 实践。在已有文献中，学术界对ESG表现给公司带来的经济后果进行了大量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公司价值、公司财务绩效和融资成本三个方面。一是企业价值。关于ESG 究竟会对企业价值产生何种影响，现有研究存在一些分歧。一种观点认为，ESG 表现不仅可以改善公司内外的信息不对称情况，还可以提高公司的长远价值（Li 等，2018；Fatemi 等，2018；王琳璘，2022）。王波和杨茂佳（2022）认为ESG 表现对企业的账面价值和市场价值均有显著的提升作用。Kumar 等（2016）研究发现，ESG 责任表现越好的公司越能够向外界传递更加积极的信号，提升企业价值，并且公司未来的财务风险和违规风险也将明显减少。另一种观点认为，ESG 表现也有可能通过企业虚假披露社会责任报告，成为管理者的“自利工具”，掩饰管理层的不当行为（Sethi，1975）。二是财务绩效。有学者指出，根据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企业ESG 表现具有很强的外部性，管理者很有可能利用ESG 评级自我获利。因而，ESG 表现与公司业绩存在显著的负向关系（Ruhaya等，2018）。也有学者认为，ESG 信息披露既可以提高公司的透明度，又可以减轻公司的信息不对称，同时也塑造了公司的社会责任形象，强化公司与各利益相关者的关系，提高公司的可信度。因此，企业ESG 表现对公司的业绩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Fatemi 等，2015）。李井林等（2021）认为企业ESG 表现及其各维度均能显著提升企业绩效。三是融资成本。关于ESG 表现对企业融资成本产生的经济后果，也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公司在ESG 方面的正面表现有助于其降低债务融资成本（邱牧远和殷红，2019 ；廉永辉等，2023）。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公司在环保与社会责任上的过多投入，也会损害公司的财务绩效，不利于公司进行债务融资。换言之，将太多的资源投入到社会责任和环境责任上，会对核心项目造成挤压，进而削弱了公司的竞争优势，提高了公司的资本成本（Friedman，2007）。还有一些学者认为，企业ESG 表现能够降低应计盈余管理水平（徐祥兵等，2022）、改善投资效率（高杰英等，2021）、维护资本市场稳定（帅正华，2022）。由此可见，已有文献对企业ESG 表现经济后果的研究很少考虑到企业ESG 表现与绿色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有鉴于此，本文将尝试对该领域进行一些开拓性的研究。

（二）关于绿色技术创新影响因素的研究

不同于传统技术创新，绿色技术创新是为了保护环境、促进环境质量提升、减少经济活动对自然环境产生负面影响的技术创新。绿色技术创新虽然具有双重外部性，但具有投入大、不确定性更高的特性，因而存在着绿色技术创新动力不足和投入激励不足的问题（刘剑民等，2022）。既有文献从企业内外部的不同角度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分析。对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外部影响因素，以往研究发现，排污权交易制度能够促进污染产业中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齐绍洲等，2018），低碳试点城市政策能够促进高碳排放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熊广勤等，2020），绿色信贷政策对于绿色技术创新具有重要的推动效应（王馨等，2021）。政策不确定性强化了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活动（阳镇等，2022）。环保目标责任制促进绿色专利申请数量增加，但也导致了创新活动质量下滑（陶锋，2021）。金融科技显著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活动（谭常春等，2023）。环境税对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具有明显的推动作用（于连超等，2019），排污收费也会倒逼企业增加绿色研发成果（李青原和肖泽华，2020）。还有部分研究从企业内部因素出发，发现CEO 绿色经历、公司治理结构等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都有明显的促进效应。卢建词和姜广省（2022）发现，CEO 的绿色经历有助于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王锋正和陈方圆（2022）指出，董事会治理有效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

综合以上分析，现有文献为本文研究提供了多方面的有益启示。然而，尽管经济学界有关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研究日益增多，但对企业ESG 表现与绿色技术创新关系的研究尚不多见，没有深入探讨企业ESG 表现如何影响绿色技术创新。与本文讨论主题最为贴近的文献是李慧云等（2022）的研究成果，主要研究了在重污染行业中ESG 表现对公司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但该文对于绿色技术创新的研究样本集中于重污染行业的小样本，缺乏从总体层面上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大样本微观检验，因而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驱动因素估计也存在一定的普适性偏差。为此，本文基于沪深A 股非金融行业上市企业的样本，聚焦于上市企业ESG 表现与绿色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以期为企业治理与绿色技术创新发展提供更加扎实的微观经验证据支持。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企业ESG 表现与绿色技术创新

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各方利益相关者的投入和参与，企业不仅仅追求股东利益最大化，也要注重除股东以外的利益相关者的总体利益。若企业存在环境污染、社会责任缺失、公司治理结构不完善等问题，会给社会带来负面影响，而这又会降低社会对企业的估值，影响长期效益。具体而言，企业绿色技术创新不仅仅与环境规制紧密相关，且与外部利益相关方的诉求与压力密不可分，尤其是在绿色发展导向下，利益相关者对绿色环保的高度关注强化了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的外在压力。基于外部环境规制的硬约束和利益相关者的环境诉求，企业会采取行动，如推动绿色技术创新和加强环境治理。随着企业ESG 实践和社会责任履行逐渐深入，ESG 信息披露令公司与投资者有了更多的互动渠道，降低了外部投资者的交易成本，对限制管理层掩盖信息、提高公司信息透明度起到了积极作用，形成了监督治理效应，有利于提升投资者对企业的成长能力的认可度，从而获取充足的资源进行绿色技术创新。

从利益相关者角度来看，ESG 本质上发挥企业外部利益相关方对企业的一种外部监督与治理功能，作为源于外部利益相关方的压力与诉求，ESG 框架能够促进改善公司的治理水平以及减少公司管理层的投机行为，通过对企业环境、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推行信息公开，加强企业的环境责任意识，提高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决策能力，从而推动企业进行更高水平的绿色技术创新。

从委托代理理论的角度来看，企业与其所涉及到的各个利益主体的关系是一种“委托—代理”关系，存在着潜在的信息不对称问题。ESG 信息披露可降低外部利益相关者收集和筛选信息的成本，帮助外部利益相关者加强对公司内部管理人员的监督，减少外部利益相关者所面临的道德风险与逆向选择，督促公司管理层从战略层面统筹规划绿色技术创新，这有助于减少出现委托代理问题的可能性，进而对绿色技术创新绩效起到促进作用。ESG 表现有助于投资者更加全面地了解企业，降低公司出现的逆向选择风险，促使公司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吸引优质的外来投资。因此，ESG 表现可以通过缓解企业与外部投资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推动企业利用所获得的资源，进一步投入到绿色技术创新中。同时，ESG 表现越好的公司，越能受到更强烈的外部监管与制约，更能有效遏制高管的短期投机行为，从而提高公司的投资效率（高杰英等，2021）。

基于信号理论，企业主动披露ESG 信息，就是向政府、投资者和社会公众发出重视环境保护、强化社会责任和提高公司治理水平的正面信号，有助于强化企业外部利益相关方对企业的认同和支持，进而为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这一具有风险性、大周期性以及市场不确定性的活动争取各方面的支持。此外，一家公司更好地履行ESG 责任，还能帮助公司树立更好的企业形象，让公司更能获得投资者的信任，降低投资人的感知风险。相当一部分投资者认为ESG 指标更能反映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情况，因此投资者更愿意投资ESG 指标较高的企业。可见，ESG 指标向投资者传达信息的同时也增强了投资者的投资意愿和对企业长久良性发展的信心，从而为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带来更多资源，对绿色技术创新绩效产生促进效应。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一个研究假设：

H1：ESG 表现能够正向影响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能力。

（二）企业ESG 表现、研发投入与绿色技术创新

绿色技术创新旨在缓解环境问题，促进可持续发展。实现企业创新的目标需要足够的研发投入，企业一般通过研发创新实现技术进步，提高自身竞争力。大量研究表明，科研人才和资金投入是影响技术创新的两大核心因素，对于绿色技术创新更是如此。人才是创新的载体，同时也是技术创新的主体。人才聚集一方面直接提高了绿色技术创新成功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容易形成良好的创新环境和创新氛围，促进绿色新技术和新知识的流动，进一步提升绿色技术创新成功的概率。

根据资源基础理论，企业的内部组织要素是其实施绿色技术创新，进而建立可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保障。同时，财力资源、人力资源、技术资源和知识资源等因素，都会对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能力产生影响。企业对环境管理和环保技术的人力资本投资，是其获得竞争优势的一种重要战略资源，对于促进公司的可持续发展，提高公司的绩效具有很大的帮助（李井林等，2021）。基于此，企业ESG 可以促进创新技术资源的引入和优化配置，进而对其进行绿色技术创新产生正面影响。第一，企业较好的ESG 表现有助于促进企业内外部信息的交流与融合，使投资者充分了解企业研发能力，吸引投资者投入更多资金，从而提升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能力。第二，在ESG 框架下，企业制定绿色创新战略决策，加大绿色技术研发投入，提高自主技术创新能力，进而优化企业的创新技术资源。

由于企业创新活动产出的不确定性较高，加之企业面临严重的外部融资约束，有效吸引外部投资者的支持成为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活动持续推进的重要支撑。根据信号理论，ESG 表现可以向市场传递正面的信息，吸引更多的外部优质投资，并缓解公司所面对的资金瓶颈，进而推动公司主动顺应市场方向，增加技术研究与开发，实现技术进步与生产效率提升。研发投资的增加能够给企业的技术创新带来支持，从而提升企业的创新产出绩效，形成创新“投入—产出”的良性循环，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根据竞争战略理论，企业对ESG 表现进行提升的过程，也是一个企业提高创新能力、优化组织结构和业务流程的过程，代表着企业在拥有竞争优势的同时，还具备可持续发展的能力。Lee 和Min（2015）指出，涵盖资金和人员的R&D 投入与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高度相关。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对企业的形象提升有所助益，可以建立起好的品牌形象，从而吸引许多优秀的研究人员，有效地提升公司的绿色创新能力，在市场上具有更强竞争力。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

H2：企业ESG 表现能够通过增加研发投入促进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活动。

（三）企业ESG 表现、企业价值与绿色技术创新

企业价值反映了公司的未来发展空间，公司的价值愈高，就越能引起外界投资人的重视。ESG 能够向市场释放积极的信号，提高信息传递效率和创新潜能，从而有利于市场对企业价值评估，吸引更多的投资者进行投资。这种信号效应，不但会给公司提供更多的外部资源，还可以促使公司更加主动地去履行社会责任，从而提高企业的生产能力和创新能力。以往研究认为，ESG 方面的信息披露与企业价值具有显著的正向关联，ESG 能够增加企业的透明度，增强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的信心，从而促进企业价值的提升（Li 等，2018）。

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公司在提高环境治理绩效时，更多关注的是公司的长远价值，而不是管理者个人的利益。企业ESG 责任表现越好，应计盈余管理水平越低，年报文本语调越积极（徐祥兵等，2022）。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并对公司层面的信息进行更多的披露，可以让投资者与公司的信息不对称得到改善，让投资者可以对公司的经营情况有更多的认识，增强投资者对企业价值评估的信心。对社会责任和环境责任更为注重的企业，一般都具有较少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更容易获得利益相关方的信任，进而减少公司的违约风险，提升企业财务稳定性和市场价值。此外，高质量的ESG 表现有助于公司树立正面的品牌形象，并为公司获得更多的可持续发展资源做好储备。这既可以减少公司的交易费用和代理费用，又可以提升公司的运作效率，同时还可以约束公司的短视行为，促使公司在长期发展中始终坚持可持续和长远价值导向。

依据信号传递理论和自愿披露理论，为区别于ESG 评级不佳的公司，那些主动履行ESG责任的公司更倾向于将其在ESG 领域的优秀表现展示给外界，从而向市场传达公司可持续发展的正面信号，让投资者对公司的未来有更好的预期，并愿意付出更高的溢价。具体而言，好的ESG 表现可以传递两种积极的信号：一是显示了公司拥有较强的环境保护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同时也表明公司具有比较完善的约束和监督机制，通过采用负责任的管理方式来维护利益相关者的合法权益和诉求，该公司具备了长期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二是展示公司目前良好的运营状况，相对于表现欠佳的公司，盈利能力强、资产规模大的公司更愿意，也更有能力提升ESG 表现，因为在ESG 领域的投入会给公司带来额外的压力。Kumar 等（2016）研究发现，ESG 责任表现越好的公司能够向外界传递更加积极的信号，提升企业价值，并且公司未来的财务风险和违规风险也将明显减少。企业对环境责任和社会责任的积极履行，可以向利益相关者传达公司可信任的信号，减少了企业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交易成本，提高利益相关者参与公司价值创造的效率。对投资者而言，缺少非财务绩效信息的公司，其决策过程往往存在很多的不确定因素，例如，缺少环境信息披露的公司，通常会面临更高的环境风险和监管成本。ESG 表现越好，企业的融资成本就会越低，这也是许多外部投资者更倾向于投资ESG 表现好的企业的原因之一。此外，ESG 表现越好的公司，越注重可持续发展性和公司长远利益（王琳璘等，2022），有利于企业可持续发展。企业较好地履行ESG 责任也表现为管理层更看重长期回报，维护资本市场稳定（帅正华，2022）。综上，优秀的ESG 表现可以弥补投资者在信息不对称方面存在的劣势，释放出更多的积极信息，将ESG 管理行为与股价相匹配，进而增强投资者的信息、提升企业的市场价值，进而保障和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活动的持续开展。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三个研究假设：

H3：企业ESG 表现能够通过提升企业价值促进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活动。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以2010—2020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并进行如下筛选：①删除金融行业上市公司样本；②剔除被特殊处理（ST、*ST）的公司样本；③剔除相关数据缺失的样本。经过上述筛选，最终得到4265 个观测值。为避免极端值的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前后1%的缩尾处理。本文所用财务及专利数据均来自国泰安数据库。

（二）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企业绿色技术创新

专利申请数是已有文献中常采用的绿色技术创新代理指标。然而，专利申请数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绿色技术创新意愿和数量，并不能很好地反映企业创新质量、专利影响力和经济价值。为了衡量专利质量，借鉴曹虹剑等（2022）、寇宗来和刘学悦（2020）的做法，以上市公司的绿色专利引用数（包含发明专利以及实用新型专利）作为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代理变量，记为GPC。如果发明专利或实用新型专利数缺失其一，则剔除该观测值。在此基础上，考虑到绿色专利数据的“右偏性”，本文在其基础上加1 并取自然对数。

2.被解释变量：企业ESG 表现

参考高杰英等（2022）、王波等（2022），采用ESG 评级数据，依据华证ESG 评价体系从低到高赋1～9 分，数值越大代表ESG 表现越好。在稳健性检验方面，选择彭博公司ESG 表现得分作为替代被解释变量，以确保本文研究结果的稳健性。

3.控制变量

参考曹虹剑等（2022）、卢建词和姜广省（2022）、李青原和肖泽华（2020）的做法，在模型中引入了一系列可能会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造成影响的控制变量，具体包括：企业规模（Size）、企业年龄（Age）、资产负债率（Lev）、资产收益率（Roa）、现金总资产比（Cash）、固定资产比率（Tang）。主要变量的说明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说明

（三）模型设定

构建如下多元回归模型（1），检验企业ESG 表现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

其中：i代表个体企业，t代表年份；被解释变量GPC为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ESG是解释变量；CVs代表各控制变量，YearFE表示年份固定效应，IndFE表示个体固定效应，ε代表残差项。若ESG 表现对公司的绿色技术创新有明显的促进作用，即假设H1 成立，则α1应显著为正值。为了提高统计推断结果的稳健性，在回归模型中使用稳健标准误。

五、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 列示了对关键变量所做的描述性统计。GPC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2.507 和1.457，表明不同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水平存在着较大的差异。ESG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6.785 和1.105，最大值为9.000，这反映了我国上市公司的ESG 整体表现良好，但是也有一些公司并不太注重践行ESG，而且不同样本公司的ESG 表现也有很大的差别。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按照ESG 评分的中位数，将样本公司分成了ESG 表现高、低两个组，并对其绿色技术创新变量的均值进行了T 检验。单变量检验结果显示，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变量在1%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说明高ESG 表现组与低ESG 表现组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具有明显差异，且高ESG表现组的公司具有更高的绿色技术创新均值。研究发现，ESG 表现对公司的绿色技术创新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并初步证实了假设H1。

（二）回归结果分析

表3 报告了假设H1 的检验结果。其中，列（1）为不加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列（2）加入控制变量但不加入固定效应。经检验后发现，ESG的回归系数在1% 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这表明ESG 表现能够对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产生明显的正向影响。列（3）除了加入控制变量，还加入了年份固定效应。回归结果显示，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稳健。综上可知，企业ESG 表现对公司的绿色技术创新有积极的作用，这表明公司较好的ESG 表现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起到了显著的激励效果。由此，假设H1 得到验证。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1.工具变量法

鉴于ESG 表现对公司绿色技术创新的作用可能存在因果倒置的内生性问题，也就是说，公司拥有更高的绿色技术创新能力，那么公司的ESG 表现就会更好。因此，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借鉴王波和王琳璘（2022）的做法，选择的工具变量是同行业和同一省份其他公司的ESG 得分平均值（ESG_IV）。同行业、同省份其他企业的ESG 表现对企业自身的ESG 表现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对绿色技术创新程度并没有直接的影响，所以这个工具变量满足了相关性和外生性的条件。表4 列出了使用工具变量法所得的估计值。第一阶段回归中，ESG_IV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与上文对工具变量的假定具有一致性；第二阶段回归结果显示，ESG的回归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即ESG 表现能够显著提升绿色专利产出，同时也验证了结论的稳健性。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一）

2.Heckman 两阶段法

考虑到绿色技术创新强的企业可能更加积极地加强ESG 信息披露，从而提高ESG 表现，为了解决可能存在的样本自选择偏差，即绿色技术创新数据存在大量缺失数据，运用Heckman 两阶段回归方法对其进行测试。根据王波和王琳璘（2022）的思路，将同行业、同省份其他企业的ESG 得分均值作为第一阶段的被解释变量，将模型（1）的全部关键变量引入之后，首先进行了Probit 回归，然后将经过回归后计算出的逆米尔斯比率作为控制变量，加入到模型（1）中进行下一步回归。表5 列（1）和列（2）显示，ESG 表现对于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依然具有重要的影响。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二）

3.改变关键变量的衡量指标

前文利用上市公司绿色专利的被引数来衡量绿色技术创新，在此选取上市公司绿色专利申请数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同时，替换解释变量为彭博ESG 评分。如表5 中列（3）和（4）所示，ESG和ESG_new的回归系数均在10%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这说明，替换被解释变量和解释变量后，结果依旧具有稳健性。

4.更改估计模型

考虑到公司的绿色技术创新变量在0 处具有左截断的特点，使用Tobit 模型，再次检验了企业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得到了表6 列（1）的数据，ESG的系数依然显著为正，这表明前文研究结论稳健。此外，作为被解释变量的绿色专利数据是取非负整数的计数数据，借鉴曹虹剑等（2022）的做法，采用泊松分布模型来检验企业ESG 表现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由列（2）结果可以看出，结论依旧稳健。并且，由于大部分样本缺乏创新数据，因此采用取对数的形式下估计结果可能是有偏的，因此还采用专利数据原始值，使用负二项回归进行重新估计，根据列（3）可知，结论依旧稳健。

表6 稳健性检验结果（三）

5.改变回归样本

如果样本中包含高污染公司，则可能会对研究结果造成一定的影响。因为重污染行业企业对绿色技术创新的意愿和动力可能更强，往往会主动谋求绿色转型，这可能会弱化ESG 表现发挥作用的空间。根据环境保护部于2008 年颁布的《上市公司环保核查行业分类管理名录》，在剔除属于高污染行业的公司后，再次进行了检验，检验结果见表6 列（4）。不难发现，ESG 表现的回归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下高度显著，与前文的研究结论相一致。

六、作用机制检验

（一）企业研发投入的作用机制检验

随着科技竞争日益激烈，各国企业更加重视自身科技进步以寻求进一步的创新与发展，而研发投入是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源泉。无论是企业还是国家层面都越来越重视研发投入。以研发人员数量占比作为企业研发投入的代理变量，使用三步法回归并进行Sobel 检验。表7报告了研发投入机制的检验结果。由列（2）可知，ESG在5%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促进研发投入；由列（3）可知，研发投入显著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RD的回归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且Sobel 检验的Z 统计量为1.770，在5%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上述结果说明，ESG 表现能够显著促进研发投入提升，进而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

表7 作用机制检验结果

（二）企业价值的作用机制检验

托宾Q 值是用来衡量一项资产的市场价值是否被高估或低估的指标。托宾Q 值越高，说明企业的成长性越好、投资机会越多，表示投资者越是认可企业的成长能力，公司的融资成本也就越低，同时也意味着企业获得的资金更多，从而可以有效地支持企业绿色技术创新和可持续发展。以TobinQ作为企业成长性和投资机会的代理变量，使用三步法回归并进行Sobel 检验，回归结果见表7。由列（5）可知，ESG在5%显著性水平下显著提升企业价值；由列（6）可知，企业价值显著促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TobinQ的回归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Sobel 检验的Z 统计量为1.647，并在10%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这表明，公司的ESG 表现能够通过提升企业价值，获得投资者的认可，获取相应的资源，从而有助于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活动。

七、拓展性研究

（一）异质性分析

1.基于企业产权性质的异质性分析

从企业所有制类型来看，国有企业有各方面资源优势，资金来源比较稳定，因此ESG 表现对其绿色技术创新活动的激励作用相对有限。而非国有企业通常面临更为激烈的市场竞争和融资约束，可能更有动力开展绿色技术创新活动，以获取创新所需资源，提高企业竞争力。由此，可以预期，民营企业ESG 表现对其绿色技术创新的作用更为明显。根据公司的产权性质，将整个样本分为两类：国有企和非国有国企业。以此为依据，再次检验企业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结果见表8 第（1）（2）列。列（1）结果显示，在国有企业样本组，ESG的回归系数为正但在10% 显著性水平下不显著。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国有企业研发活动大多为长期行为，不一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能存在一定时滞。从列（2）可以看出，对于非国有公司样本，ESG的回归系数在1% 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以上分析表明，与国有企业相比，非国有企业的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更为显著。

表8 异质性分析结果

2.基于企业资本密集度的异质性分析

本文采用总资产与营业收入之比衡量资本密集程度，代表企业在生产过程中对机械设备的使用程度。根据资本密集度的中位数将企业划分为资本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两组，并进行分组检验。表8 列第（3）（4）列报告了资本密集度不同的企业对ESG 表现与绿色技术创新关系的差异化影响的检验结果。由列（3）可知，在资本密集度低的样本组，ESG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5%显著性水平下显著；由列（4）可知，在资本密集度高的样本组，ESG的回归系数为正，仅在10%显著性水平下显著。综上分析可知，相比于资本密集度高的企业，资本密集度低的企业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更明显。

3.基于环境规制强度的异质性分析

环境规制强度常因地区而异，地区环境规制强度高的企业更倾向主动进行绿色技术创新，这可能会弱化ESG 对绿色技术创新发挥作用的空间，因此ESG 对企业技术创新在环境规制强度低的行业更显著。可以预期，在较弱的环境管制水平下，ESG 表现会对绿色技术创新产生更大的推动作用。表8 第（5）（6）列给出了企业在不同环境规制强度下，其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差异化影响。由列（5）可知，在环境规制强度低的样本组，ESG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1% 显著性水平下显著；由列（6）可知，在环境规制强度高的样本组，ESG的回归系数为正，仅在10%显著性水平下显著。综上分析可知，相较于处于环境规制强度高地区的企业，在环境规制强度低地区内的企业的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提升效果更加明显。

（二）区分企业绿色专利的类型

在上述研究基础上，进一步考察企业ESG 表现对各类绿色技术创新的作用。首先，将绿色专利分为绿色发明专利（GPC1）和绿色实用新型专利（GPC2）。其次，将专利被引数区分为国外引用数和国内引用数。Foreign 和Domestic 分别表示国外引用数和国内引用数。由表9 列（1）（2）可知，相对于绿色实用新型专利，企业ESG 表现对企业绿色发明专利的影响更加显著。这表明，ESG 有效促进了企业实质性的绿色技术创新。由列（3）（4）可知，企业ESG 表现对国外引用专利数的回归系数为正，但在10%显著性水平下不显著，而对国内被引专利数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5%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这表明，在企业ESG 表现的影响下，绿色专利在国内被引用的次数更多，而被国外引用还存在上升空间。由此可知，我国企业ESG 表现有效地促进了绿色技术领域的实质性创新且被国内广泛引用，但仍需让绿色技术专利走出国门，促进国际产业链供应链绿色技术创新的紧密协作和知识扩散。

表9 企业ESG 表现对不同类型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

八、研究结论与启示

绿色技术创新对于中国贯彻绿色发展理念、加快转型发展、实现“双碳”目标具有重要意义。本文以2010—2020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样本，探讨企业ESG 表现对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第一，ESG 表现能够显著提升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水平，且这一促进效应呈现出异质性效果，即在非国有企业、资本密集度低的企业、低环境规制强度地区的企业中，公司ESG 表现能够对其绿色技术创新产生更明显的影响；第二，机制检验表明，ESG 表现能够通过提高公司的研发投入、提升公司价值这两个作用渠道，推动公司提高绿色技术创新水平；第三，对绿色技术创新被引用类型进行细分后进一步研究发现，企业ESG 表现对绿色发明专利、绿色实用新型专利的影响较为显著，此外，相比于国外引用数，ESG 表现对绿色专利被国内引用数量的正向影响更为显著。

上述结论带来的启示：对于企业层面而言，一是要增强ESG 信息披露意识，从企业战略和公司制度上构建和完善ESG 管理机制，积极引进ESG 专业人才，同时加快内部ESG 专业人才培养，优化人才结构；二是要将ESG 贯彻和运用到公司经营管理的每一个方面，推进企业绿色技术创新，提高公司治理的透明度，提高公司绿色转型、可持续发展的决策和管理效率；三是国有企业、资本密集型企业和处于高环境规制强度地区的企业，在积极开展绿色技术创新的基础上，有必要更加主动地开展企业ESG 实践，以实现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对于政府层面而言，一是要建立健全强制性上市公司ESG 信息披露体系，督促上市公司对ESG 信息进行有效披露，大力提倡和推广ESG 观念，引导企业积极投入ESG 实践；二是要营造良好的创新环境、人才环境和制度环境，制定相关配套政策，并且针对不同类型企业异质性分类施策，引导和鼓励企业提高绿色技术创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