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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教育的哲学本底

2023-12-28

关键词:宇宙哲学意义

王 巍

(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5)

生命教育是我国教育体系的重要内容,生命哲学作为开展生命教育的哲学本底,具有厚重的文化底蕴与价值特征,从深层次匡定了生命教育的价值导向与人文意义。通过聚焦生命教育的哲学意蕴,厘清生命教育的哲学本底,完成对生命教育的哲学追问,实现生命教育的价值“祛蔽”与意义重构。

一、现阶段我国生命教育的困局

我国生命教育是在21 世纪后才陆续开始起步的,2005 年9 月由专家与教师共同编撰的国内第一套“生命教育”地方教材出版,此后生命教育开始进入学校课程体系。[1]尽管我国生命教育逐步走向规范化与完善化,并为涵育新时代道德共同体、培育有社会责任和生命意识的公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当前仍然面临着阶段化、碎片化与片面化的困局。

第一,生命教育只局限于阶段教育。当前生命教育在青少年阶段得到较多关注,以多种形式走进学校课堂。在青少年阶段开展生命教育是道德建设和心理建设的迫切要求,是构建精神文明社会的客观需要和以人为本的时代呼唤。学校开设早期生命教育,可以有效弥补现行教育体系重视理性知识“灌输”而忽视人文精神涵养的功利性弊端,是学生心理建设的重要手段,是学校素质教育的重要补充。但是生命教育不应该只局限于青少年阶段,而应该贯穿于每个人的整个人生。生命教育也绝非止于学校教育,而应该关注社会每一个年龄阶段的其他群体,政府、社会、个人都应该“在场”,每一个群体都有接受生命教育的权利。如果仅仅将生命教育局限于青少年无疑会剥离生命教育的“主体向度”与“普遍意义”,削弱生命教育的价值谱系。

第二,生命教育体系碎片化。从主体上看,学校是推进生命教育的主体性力量,但是家庭、社会“主体缺场”,社会支持系统薄弱,生命教育的多元主体协同格局尚未形成。从内容上看,大多着眼于教育体制、思想教育、心理素质的培养等方面,缺少对生命教育“何以之”的“前提性追问”,相对聚焦生命教育的“方法论”层面,而对生命教育的哲学本源关注不足,导致“术”与“道”的价值分离,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遮蔽”,生命教育的发展方向易落入“价值迷失”的窠臼。从课程上看,生命教育的课程设置不合理、不科学,缺乏独立性和完整性,[2]课程体系尚未完全确立,且面临行政化、形式化、工具化、功利化的“诱导”。

第三,生命教育意义收缩为“保命教育”。以自杀现象来引发对生命教育的思考,这是我国生命教育前期的研究方向。事实上,自从2003 年4 月湖北召开全国第一次以“防止人们自杀”为主题的大型会议以来,学校就保障学生生命安全问题格外重视。生命教育理应承担起预防自杀的重大社会责任,但生命教育绝非止于“保命教育”,其主要还是培育学生树立正确的生命观、价值观、人生观,提高生命质量,实现生命的价值与人生的意义,使学生拥有获得幸福的能力,促进自身和谐与社会和谐。如果将生命教育仅仅局限于“防自杀教育”或“保命教育”,无疑会使生命教育面临意义片面化的困顿,从而剥离了生命教育的“人文向度”与“主体精神”。

因此,当前生命教育应该进行“价值追问”与“哲学反思”,完成对生命教育哲学本底的厘清,从生命教育的“哲学立场”出发重新瞄定价值目标与实践方向,勾勒生命教育的宏观价值图景与哲学向度,从而实现生命教育的价值“摆正”与人文意义重构。

二、生命教育的哲学本底

(一) 生命时空观

从生物学角度上看,生命是一个物质性概念,即蛋白质与核酸的复合体系存在形式,但从哲学来看,生命是一个文化性概念,是主体对自身存在的一种感知和体悟,表现为心灵的内在活动与过程。[3]生命在空间上是一与多、体与用的统合,在时间上是变化、创进与发展。生命是一或体,导因于生命是整个宇宙的本源,不仅物质世界由此衍生,并获得演变、创进的动力,而且一切观念文化及其包含的意义价值,也源于“生命欲”,随生命精神的提升而增进。生命是多或用,因为生命又分属在各个具体事物中,并通过各具体事物得以体现,宇宙万物都是生命的作用和表现。一方面,纷繁复杂的事物统一在生命的本体之中,另一方面,根源于生命的具体事物又各自呈现千姿百态,从而形成了生机勃勃的现实世界图景。因此,“生命的创进须连类及于世界,每一论及世界之色法,亦须归根于生命”。[4]

生命不仅可以在空间中铺展,也能够在时间中体现,世间的生命都必须“放置于”时间的铸具中方能显现其创进的真相。时间不是空间的影像,时间不是与生命无关的抽象概念与永恒存在。从哲学上说,时间的实质是变化,只有在变化的进程中,过去、现在与将来才能构成一个绵延不断的整体,而生命本身就是无限的延展,因此无限的生命来自“无限”之上,而面对“无限”,有限的生命又得以发展延续,因而所有的生命都在大化流行中演变与发展,往复不已。生命的发展具有纯粹性质,具有流动属性,具有绵延特征,是过去、现在、将来之间的相互含融、浑然一体与不可分割,[5]是无间隔的、无间断的变化连续体。从另一层面来看,生命的发展也是一种运动,但是这种运动不是简单的物体位移,而是一种在绵延中展开的过程。时间与生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生命的绵延并非简单的由过去而现在而未来的直线结构,而是回旋式地层层向上,从而扬弃了西方“直线式”进化史观的谬误。生命的发展蕴含着时间连续体的意义向度,带来了生命时序的绵延性与完整性,赋予了生命过去、现在与将来的承接性和交融性,建构了生命时序的层次之美与完整尺度。

生命时序的“非线性”暗示:发思古之幽情固然不必,今定胜昔也未必对。因此,创建具有时代特征的新文化系统,仍必须继承并转化传统智慧,坚持继承与创新的结合,让过去与现在交融在一起。赋予现实以历史的尺度,赋予历史以现实的向度,赋予历史与现实的“交融性”,赋予过去与将来的“交汇性”,在深层次上建构了生命教育“继承创新、面向未来”的价值指向,指明了涵育历史辩证思维,夯实历史自信与文化自信的实践方向。

(二) 生命本体观

生命是推动生物进化的动力,是世间万物的本源,整个世界都源自于生命,都源自于生命生生不息的创进。从另一层面来说,宇宙也是“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一切现象里边都藏着生命,这种“万物有生论”蕴含着人与宇宙彼此相应、一体同仁的和谐中道。宇宙是有机的生命体,以人的生命为原点,去体验物的生命,然后体验整个宇宙的生命,通过摄取宇宙的生命来充实自我生命,增进自我生命的活力,进而增进宇宙的生命。在这样的生命流动之中,宇宙与人实现了和谐共生。人的生命意义被纳入到宇宙的生命“场域”中,人的生命意义被重构,宇宙的生命成为人的生命意义延伸,以“无外”原则诠释了宇宙与人的“生命同构”内涵。从生命与物质的关系上看,生命与物质并非“二元对立”,不是绝对对立的两级,物质也并非意味着生命的逆转,“生命的进化也不是必须克服物质的阻力在物质中间打开一条道路才能得以实现”,相反,生命与物质寓于“共同体”之中,“以生命沟通心物,由人的精神生命、道德理想和人格精神扩展到自然万物,最终达到成己成物”。正如《中庸》所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以生命为本源,向外延展,推广其精神,完成自己的生命,也要连带完成其他的生命,也要连带完成一切存在的生命,进而整个宇宙构成了一个生命的秩序。生命此时作为一种价值的存在,完成了以价值为中心的生命本体论哲学的书写。

同时,“生命”具有超越主客体世界的意义。整个宇宙是一大生命,人在宇宙中,是创造的中心,上凭借天的原始创造力,下依据地的广厚生命力,自强不息,化为积健为雄的伟大行动。天是大生之德,代表一种创造的生命精神贯注于宇宙之一切,地是广生之德,代表地面上之生命冲动,孕育支持一切生命的活动,合而言之就是一种“广大悉备的生命精神”。在儒家看来,宇宙与人生的和谐关系是建筑在天人合德、生生不息之上的,这个天人合德的关系,也即“参赞化育”之道。人类参赞化育,浃化宇宙生命,共同发泄至大至刚的创造力,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事实上,无论是古希腊,还是中世纪,西方哲学都把理想价值寄托于超验的领域,结果将宇宙与人生分为两截。到了近代,欧洲人兴趣全集中在对物质宇宙的探索上,关注外面的物质世界,虽然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是却陷入了上下隔绝、内外剖分的哲学形而上学之中,“把宇宙当作物质的机械系统,内中不表现生命”,自然就成为了外在于人的被征服的对象,人类在自然界面前确立起前所未有的自信心,自信心的急剧膨胀带来了价值迷失、意义失落、生命精神萎缩、人与自然关系破坏等西方文明危机。与此相对照,中国则孕育出了别具一格的形而上学体系,把宇宙视为“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表现了“万物有生论”的世界观。在中国人看来,人和宇宙是彼此相因,“人的生命融入宇宙的生命之中,两者便相互交融、浑然同体,相互之间绝无矛盾与对立”。[6]“天人合一”的哲学观表现了中国人对宇宙与人生关系的看法,同时也蕴藏着自度度人的伦理关怀。从本质上看,西方哲学始终未能超越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对立,始终未能摆脱主客二元分离的窠臼,而中国儒学克服了宇宙与人、事实与价值、真与善的分离意义,为人类指明了一条通向幸福之路。

从实质上看,中国原始的正统哲学是一套以生命为中心的本体论哲学,一切都归源于生命、无论是儒家,或是道、墨、佛诸家,都以生命为其“本体至真之境”。比如儒家思想源头的《周易》,其首要原理就是“生之理”——“生命包容万类,绵络大道,变通化裁,原始要终。生命本身尽涵万物一切存在”,其所命意正是“万物含生论”的自然观,即生命的自然观。至于道家的“道之本体”,墨家的“天志”,也都是生命之源,因此,“中国哲学自春秋时代便是一个以生命为中心的哲学体系,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哲学系统”,[7]此后中国哲学的发展,就其主流来说,也是儒释道齐声合唱“生命之礼赞”。

总体而言,生命具有“本体”意义,作为普遍的宇宙本体,生命首先是一种现实的感性存在,同时也体现了精神价值向度。它不敌视整个物质世界,但必须超越物质世界。这种既表现为感性存在,又超越物质存在而体现精神价值的生命本体,弥散于整个自然,内在于世间万物,渗透于人的创造活动之中,整个宇宙表现为生命的大化流行,物质条件与精神现象相互交汇,物质可以表现为精神,精神也可以贯注于物质,物质与精神相互融合,共同维系着宇宙与人的生命。生命既同时具有精神与物质向度,理想与现实就无法决然分开,生命价值就于此可得到完满实现,“生命在奔腾演进中创造无已,运转不息,生命的意义因此越来越扩大,生命的价值也就在这创进的过程中越来越增进了”。[8]人作为生命主体,蕴藏着极大的生命动能,一旦激发出来,便能够开拓种种文化价值,在生生不息的创进活动中完成生命。以生命为中心的本体论,把一切集中在生命之上,而生命的活动则依据道德的理想、价值的理想,持以完成在生命的创进活动之中,因此,不仅仅形成了一个本体论系统,更形成了以道德价值、文化价值、人文价值为核心的本体论系统。

生命本体论不仅建构了天人合一之序,赋予了生命同构之美,而且在深层次上匡定了生命教育的价值指向、实践方向与意义空间,提出了加强人与自然关系教育的价值要求,提出了培育“天人合一、万物和谐”理念的实践要求,提出了夯实“自然素养”的现实要求。

(三) 生命价值观

生命的价值在于对生命精神的揭示,对生命意义的探寻,也在于对文化价值的探索,对人文精神的蕲求。从科学与生命的关系上说,科学提供了生命发展的物质条件与理性基础,但生命不是科学的“失能附庸”和“被动客体”。科学虽然是“人类知识的宝藏”,对于社会的进步和人生的完满都是十分重要的,但科学主义严守“价值的中立”,超范围地使用自然科学的法则,把生命现象、精神现象、价值现象都物化为“物质现象”,导致讲“理”不讲“情”,见“物”不见“人”,活泼的宇宙和人生被平铺成抽象的数理系统。人的生活随之变成和自然界的事物一样,受严格的自然规律的制裁,人不再复有自由与创造精神,人成了自然的片断,生活中的一切关系均成了外在的关系,人与人之间互相倾轧,以谋自我保卫。在科学主义的支配下,人的情感、精神生活被否定了,人格、道德、高尚的理想以及人生的价值被理性系统解构,人的主体性与自为性被理智主义“遮蔽”,人的情感、行为被束缚于论理关系之中,人的生活被抽象化、凝固化。因此,人应该在自然生活之上,有一种独特的、超然的精神生活。[9]不以感觉所得之生活为满足,而为精神生活奋进,努力向上,在纷乱之中开辟一条精神通路。人应立足现实世界,追求精神生活,畅游精神世界,显扬精神价值,以抗拒科学主义和理智主义对生命的“物化”。对现实的人而言,必须从现实世界和现实生活出发,向上不断跃升,追求“善”的价值,达到至真至善的理境,而后形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作为人精神上的归宿。

总体而言,人的生活具有“自然”与“精神”双重向度,一方面要靠自然界生活,自然生活无法否定,但是另一方面又必须努力超出自然界,超越自然生活,进驻精神世界,最终达到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绝对自由的境地。精神生活来源于人的日常生活,但又高于人的日常生活。从本质上说,精神生活的特征是注重人类整个经验、整个生活,不是只抓一面,而是抓住全体,其属性是完整的人格。人经过有目的、有理想的生活即达到“与天地合一”的至高境界,从而获得绝对自由,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因此被凸显出来,[8]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也因此得以显现。精神生活系统是美的生活系统,但是近代开始了以“力”为主的生活系统,注重个人生活、个人解放,以功利或效用为最高理想。即使近代“力”的生活系统表面看起来气魄雄壮,力量强大,每能征服自然而取得主动,但是它只注重个人的自由和功利,缺乏整体观念,缺乏内在的统一,结果往往破坏了道德与公道观念,造成世风日下、道德式微。精神生活无疑有一种内聚力,没有它,人的生活,整个世界生活将成为一盘散沙。精神生活即是自我生活,又是宇宙生活,它是超越自然生活与个人生活而达到宇宙生活的过程。这种超越主客对立的生活,使生活从被动的、被束缚的状态下解脱出来,从个人狭小的圈子中解脱出来,最终进入自由自主、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宇宙生活。

生命的本质就在于不断的演进和创造,生命也呈现一种流动性样态和变化的持续,生命的力量构造了生机勃勃的动态图式,赋予了“向上创造”的苍劲之力。小至一个人,大至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唯有变化不息才有生机、才有活力、才有未来,只有努力奋发、向上进取、日日创新才能免于僵化,走向繁盛。导源于《周易》的“宇宙之生”哲学和“生生之谓易”的命题不仅蕴含着生命创造、发展、进化的动能性意指,[10]而且建构了向上奋进、积极作为、奋勉向前的人生意义。“生活就是生命的大化流行本身,是丝毫不容停息的向前奋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勿垂头丧气,而应一往无前地去追求,锐意进取,持以奋进,只有这样,民族才有希望,社会才有希望,国家才有希望。生命的创造进化之流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中得以诠释,书写了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与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演绎了生命价值的“自为”之韵、“有为”之度,赋予了生命力量的苍劲之美。

生命的价值追求与人文导向赋予了生命教育对物质的“超越性”意义,生命教育不应囿于纯粹“科学主义”范式下的理性知识“灌输”,而应注重科学背后文化价值的挖掘,注重生命价值与人文精神的播撒,追求崇高的精神生活与文化品格,从而形塑“精神富足、独立人格”的价值理想与目标追求。同时,天人合德、生生不息的“参赞化育”之道也建构了生命教育的价值空间与实践意义,在价值上指向“生命精神”的播散、“创新精神”的弘扬、“进取精神”的彰显,在实践上指向“乐观向上、勇攀高峰”“奋发有为、积极进取”人生观的涵育。

三、结语

中西文化哲学共同构筑了生命教育的哲学基底,生命时空观、生命本体观与生命价值观构筑了生命教育的哲学本底,建构了生命教育的人文意义与价值区间,同时也赋予了生命教育的美学向度与实践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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