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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认知陌生化”:新怪谭小说中的偶然性与逃逸线

2023-12-27吕广钊

文艺理论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苏文陌生化科幻

吕广钊

导言:智子与探视者

熟悉科幻文学的读者,对于“宇宙闪烁”一词一定不会感到陌生。在刘慈欣的《三体》(2006年)中,纳米科学家汪淼见证了一次堪比“神迹”的景观: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毫无征兆地发生剧烈波动,“天空的红光背景在微微闪动,整个太空成一个整体在同步闪烁,仿佛整个宇宙只是一盏风中的孤灯”(刘慈欣92)。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神迹面前,汪淼建构在科学认知基础上的世界观全然崩塌,他眼中曾经坚实无比的现代物理学成为流动的梦魇,一切坚固的理论、秩序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言表的陌生与“暗恐”(the uncanny)。

不过,与汪淼不同,警察史强并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超越人类的认知。“邪乎到家必有鬼”(刘慈欣95),对史强来说,所谓的宇宙闪烁无非是某种阴谋诡计。事实也正如史强所料,宇宙闪烁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人类智慧无法理解的怪力乱神,而是三体文明。它们仍与人类遵循同一套数学和物理规律,汪淼见证的宇宙闪烁只不过是“智子”制造的假象,他先前感到的惊惧和自我怀疑,其实是被蒙骗后的错觉。科学依然存在,现实依然稳定,神迹重归凡尘,一切陌生奇景都能在“科学认知”的领域找到存在的原因。

如果依照著名科幻理论家达克·苏文(Darko Suvin)的思路,刘慈欣对于“宇宙闪烁”的刻画与解释,可被视为“认知陌生化”(cognitive estrangement)范式的典例。在苏文看来,科幻文学的基础,恰恰在于“认知性与陌生化的共生与互动”(Suvin,Metamorphoses 7-8)。科幻小说用某种想象性框架代替作者与读者所处的经验环境,但这种想象需要能够被认识、被理解,从而以一种科学的方法论加以阐释,而不会像奇幻小说那样沦为某种“漫无边际的超自然现象学”(Suvin,Metamorphoses 69)。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追问,这里所谓的认知性一定是科幻小说不容置喙的根基吗?认知性本身一定是客观、中立的吗?“邪乎到家”就一定“必有鬼”吗?

20 世纪90 年代以降,一种称为“新怪谭”(New Weird)的文学体裁开始受到读者与学者的广泛关注,在柴纳·米耶维(China Miéville)、M.约翰·哈里森(M.John Harrison)以及杰夫·范德米尔(Jeff VanderMeer)等代表性作家的作品中,科幻与奇幻不再像苏文眼中那样针锋相对,而新怪谭作品中的“新异性”(novum)也未必需要“科学认知”的背书。新怪谭打破了不同文学类型的边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充满张力的‘杂糅美学’”(吕广钊39),在保留“神迹”的同时,却强调了人们在尝试认识这些神迹的过程中所感到的彷徨、迷失和无力感。

在米耶维的《钢铁议会》(Iron Council,2004年)中,我们能够看到一幕与《三体》中“宇宙闪烁”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场景。新克洛布桑城(New Crobuzon)中的居民突然看到,由于某种未知之物的在场,“天空微微闪烁,仿佛一团油脂,又像一团电光。那物体在太阳内部阵阵抽搐,忽大忽小,接着,在那惊悚的一瞬间,它笼罩在城中每个人的头顶,硕大无比,甚至把新克洛布桑也比了下去”(米耶维,《钢铁议会》269—270)。巧合的是,这一奇观的出现同样也是由于敌人作祟。新克洛布桑此时与另一座城邦泰什(Tesh)激战正酣,而天上的鬼影被称为“探视者”,是泰什的某种远程观察设备,可以窥探新克洛布桑的军事动向和社会状态。但与《三体》中的智子不同的是,探视者背后的运行原理与人类所熟悉的科学体系迥然不同。泰什人并不遵循基于认知性与经验归纳的科学体系,探视者所带来的诡异性和陌生感,最终也不会因为一句“邪乎到家必有鬼”便成为可被“认知”的对象。

以这样的方式,作者米耶维向我们发问:如果我们承认科学和认知的有限性,那么在我们的认知范畴之外,一定像苏文认为的那样,只有无序和混沌存在吗?如果我们将科学的认知性置于科幻小说的核心地位,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主动忽略了认知之外的其他可能性?为了探讨以上问题,本文以新怪谭这一体裁为例,质疑“认知陌生化”理论中“科学认知”的必要性与合理性。随后,本文将借鉴甘丹·梅亚苏(Quentin Meillassoux)对休谟难题的诠释,重新思考“认知陌生化”所预设的充足理由律以及因果关联的必然性,从而召唤出与因果空间具有同等协调一致性的无因果空间(梅亚苏181)。在此基础上,本文将进一步探讨“认知”背后的“中心—边缘”权力话语,从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与皮埃尔-菲利克斯·加塔利(Pierre-Félix Guattari)的“根茎”、“解域”和“逃逸线”等概念出发,构建一种基于“生成”的后人文主义认识论。①

一、“认知陌生化”的意识形态悖论

1972年,达克·苏文在著名文学期刊《大学英语》(College English)上发表了一篇重磅论文,题为《论科幻文类的诗学》(“On the Poetics of the Science Fiction Genre”)。他从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的艺术奇特化以及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的戏剧间离效果理论出发,将“陌生化”视为一种独特的“形式框架”(formal framework),它使科幻小说能够与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作品区别开来,为读者提供某种超越经验世界的或然性想象(Suvin,“On the Poetics”374-375)。但苏文同样指出,科幻与神话和幻想故事有着本质不同,科幻的陌生化框架需建立在“现代科学的哲学基础”之上(Suvin,“On the Poetics”377),排除形而上或非理性自然观。相较之下,奇幻、童话、民俗传说等文类很大程度上无视经验世界的客观规律,遵循的是“反认知的法则”,除了显而易见的意识形态暴论以及弗洛伊德式的爱欲叙事,别无他物(9,69)。换言之,苏文将认知性与科学性等而视之,他认为包裹在科幻作品陌生化叙事之中的,正是科学性和认知性的内核。

值得一提的是,苏文赋予认知的另一项重要使命,是对意识形态的纠偏。他注意到,在文学批评的实践过程中,很多学者都会将文本的特殊性与个体性转变为一种普遍的永恒公理,将蕴含于叙事之中的意识形态构想变形为“拥有形而上本质的超验实体”(Angenot and Suvin 171)。相比之下,科幻小说内含的认知性以现代科学的认识论为基础,“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方式展示物质世界中人们的相互关系”(171)。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够穿透意识形态所营造的幻觉和假象,直面“存在”本身,发掘科幻文本的哲学与政治潜力,揭示被假象所遮蔽的真正的或然性和他异性。

当然,在《论科幻文类的诗学》一文发表后的半个世纪里,“认知陌生化”从未远离学术争论和批评,与其中的“陌生化”部分相比,学者们辩论的焦点更多时候都集中于苏文赋予“认知性”的无上地位,以及他对其他幻想文学的轻视和排斥(Parrinder 37-38)。亚当·罗伯茨(Adam Roberts)曾指出,如果我们遵循苏文的理论,承认认知性背后的理性主义认识论和科学方法论,那么像超光速、心灵感应、时间旅行、预知未来、死而复生等尚未经过论证,甚至已经被现代科学所证伪的经典科幻母题,便也会被归入“伪科学”甚至“魔法”的范畴,这显然不符合科幻作者和读者的切身体验(Roberts 8)。毕竟,科学本身便处于流动的过程之中,曾经被奉为圭臬的客观真理由于新的发现而成为镜花水月,曾经无法理解的“魔法”也能在新的理论框架下被纳入“认知”的范畴。站在特定的角度,超级人工智能或许并不比奇幻作品中的精灵、矮人和巨龙更具认知性。如此看来,在本体层面,作为特定文体的科幻小说似乎遭遇了一场合法性危机,建立在“认知性”基础上的科幻定义只需稍加质疑,便不再稳固。

为了拯救“认知陌生化”理论,卡尔·弗里德曼(Carl Freedman)在2000 年出版了《批评理论与科幻小说》(Critical Theory and Science Fiction),他借鉴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现实效果”,以后结构主义为进路,创造性地提出了“认知效果”(cognition effect)这一概念。他认为,苏文式的科学认知性并不足以成为科幻定义的核心,在我们尝试确定科幻之边界时,不应当以文本“之外”的理性或非理性作为判断的标准,而是应该聚焦文本本身,尊重文本与经验现实的距离,强调文本对其自身陌生化进程的认知“态度”(Freedman 18)。在此基础上,弗里德曼对比了托尔金(J.R.R.Tolkien)的《魔戒》系列(The Lord of the Rings,1954—1955 年)以及C.S.刘易斯(C.S.Lewis)的“空间三部曲”(The Space Trilogy,1938—1945 年)。他认为,刘易斯的作品之所以能被视为科幻小说,并不是因为故事中的“宇宙上主”比托尔金笔下的“索隆王”具有更强的认知性基础,而是因为“空间三部曲”的小说文本并不否认其陌生化叙事的真实性,反而在暗示小说中发生的事件同样也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甚至直接描写了人们通过科学获得的神学认识。相较之下,《魔戒》系列却一再强调经验与超验的区别,形成了文本与现实的“非认知性断裂”(noncognitive disjunction),即文本主动流露出的非认知性“态度”——只有这种文本态度和认知性效果,而非认知性本身,才能成为辨别科幻小说之“科幻性”的关键。

虽然弗里德曼对“认知陌生化”理论进行了深刻的改写,但他在很大程度上依然顺承了科学认知性在苏文理论体系中所依靠的理性与实证基础,并且明确表示,“产生认知效果最便捷的方式,正是通过认知本身”(Freedman 19)。但如此一来,弗里德曼与苏文又同时需要面对另一个问题:“科学本身并非认知;科学只是科学家眼中的认知。”(Milner 24)这也是“新怪谭”代表作家、马克思主义学者柴纳·米耶维抨击“认知陌生化”的出发点。2009 年,米耶维在其编辑的文集《红色星球:马克思主义与科幻小说》(Red Planets:Marxism and Science Fiction)后记中,提供了或许是有史以来针对“认知陌生化”最为激进的攻辩。他认为,认知效果在本质上仍然是一种话语体系,用以再现“某人用语言对某人所做的事情”(Miéville,“Cognition”235)。如果我们不加质疑地遵循科幻文本的认知叙事,就意味着在潜移默化中,我们也接受了认知背后的“魅力型权威”(charismatic authority)。但矛盾的是,经过“权威”背书的认知并不是本体层面的认知,而只是认知的某种受到认可的解释方式(238—239)。由此一来,文本的认知效果仍然无法脱离文本外的世界独立存在,其认知逻辑需要借助科学家与当权者的认可才得以成立,在这一层面上,科幻文本并不像苏文和弗里德曼眼中那样,能够超越陌生化叙事所产生的意识形态化倾向,其本身在叙事形式上便具有不可忽视的意识形态属性。

在此基础上,米耶维进而强调,苏文赋予科幻的“科学认知”并不具备不言自明的中立性,他的“认知陌生化”理论也因此面临一种悖论:一方面,认知逻辑背后的科学实证主义被视为某种超越人类的客观存在,能够抵御陌生化带来的意识形态流动;另一方面,认知逻辑同时也体现出强烈的工具理性和官僚话语,这显然转而消解了认知的客观性,使其从绝对变为相对。在米耶维看来,科幻之于奇幻的优越性并没有稳定的理论基础,“认知陌生化”理论在二者之间划定的边界也值得商榷。早在2002 年,他就以客座编辑的身份,为著名左翼理论期刊《历史唯物主义》(Historical Materialism)推出了一期主题为“马克思主义与奇幻文学”的特刊。在“主持人语”部分,米耶维顶着来自传统左翼学者的重重压力,强调了奇幻作品中“非认知陌生化”叙事结构在政治上的重要性。他指出,“‘科学主义’只是幻想元素在科幻文本中的表现方式[即‘不可能’与‘真实’的双重性]”(Miéville,“Editorial”43),而实际上,很多奇幻叙事同样也表现出了认知层面的严肃性,这些作品中的“奇幻认知性”虽然并没有被“科学认知性”背后的意识形态所认可,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毫无根基的空中楼阁。

从这个角度出发,米耶维在《钢铁议会》中刻画的新克洛布桑与泰什之间的战争,完全可以视为一场意识形态战争,一场关于“应当如何解释世界”的战争。新克洛布桑与维多利亚时期的大英帝国有诸多相似之处,其立身之本同样也是收敛的对外扩张和殖民。故事中的大陆铁路联合公司不断征用原住民土地,雇佣廉价劳工甚至奴隶铺设铁路,不惜使用暴力,将旷野、森林、沼泽纳入新克洛布桑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使它们成为资本剥削的对象,这也使得新克洛布桑成为维多利亚时期伦敦的缩影(王一平207)。如果借鉴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与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的观点,《钢铁议会》中的铁路不仅是“技术现代性”的经典意象,还象征着资本主义对非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形式吸纳”(formal subsumption)。资本“若不能持续越过疆界,接受外在环境的滋养,便不能维持自身的生存。它的外界是基本因素”,而这一点在《帝国》(Empire,2000年)中,被称为“外界的内在化”(Hardt and Negri 222-229),这也是新克洛布桑“认知性”叙事所依赖的意识形态背书。

相比之下,米耶维并没有对泰什文化进行正面描写,不过透过字里行间,我们依然可以辨认出,泰什与新克洛布桑截然不同,泰什没有经过技术现代性的祛魅,仍然信奉神祇,并能够借此召唤出强大的力量,对抗新克洛布桑的资本主义认知性。所以,我们不妨将泰什魔法视为某种“非资本主义认知性”的产物,其作用对象并不是非理性的混沌世界,而是资本主义认知性所忽略的现实元素。泰什魔法之所以显得诡异,是因为它们不符合新克洛布桑的认知性原理,但这并不能说明它们的存在违反了(不加定语的)认知性本身。这场战役最终以新克洛布桑的胜利告终,但真正击败泰什魔法的并不是前者引以为傲的技术理性,而是泰什魔法自身。一位泰什僧侣为保护朋友,将自己献祭,与神明做了交易,以新克洛布桑无法理解的原理,抵御了泰什幻术师的袭击。一直到故事最后,新克洛布桑都没能突破资本主义认知性的界域,仍然试图在既定的意识形态中,观察、规训乃至吸纳外部世界,对他们面前的或然性与他异性视而不见,这无疑只会是徒劳一场。

二、解构认知性:因果之外的绝对与认知法则的偶然性

如果我们顺着米耶维的思路,就会发现他对于“认知陌生化”的批评主要集中于认知性的内在意识形态。米耶维通过揭示科学认知背后的权力话语,从根本上动摇了苏文眼中科幻叙事之于奇幻叙事的优越地位,强调了后者的政治潜力。但即便如此,我们仍需注意,米耶维并没有质疑“认知性”本身。泰什魔法固然具有资本主义语境之外的超越性,但泰什人自有一套理论,使他们能够认识、理解并且应用这些魔法,他们的幻术师与新克洛布桑的科学家一样,有着较为森严的等级体系,水平更高的幻术师显然能够掌握更复杂的魔法,拥有对于魔法更强的认知能力,因而在泰什的意识形态体系中更加靠近权力中心。因此,在一些苏文主义者看来,米耶维对“认知陌生化”的批判在某些层面上并不令人完全信服。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在米耶维的基础上,绕过认知性的意识形态,直接反思认知性本身?这一过程里,新怪谭小说能为我们提供怎样出人意料的思路?

在这里,我们不妨先来认识另一部新怪谭代表作品——M.约翰·哈里森(M.John Harrison)的“凯域”(Kefahuchi Tract)三部曲:《异光幻境》(Light,2002 年)、《新星舞蹈》(Nova Swing,2006年)以及《虚空魅影》(Empty Space:A Haunting,2012 年)。所谓“凯域”,指的是遥远宇宙中一个“没有事件视界的奇点”(Harrison,Light 93),一个像是黑洞,却又不是黑洞的神秘天体。凯域不受事件视界的限制,在这奇异奇点的附近,一切可能的科学法则都被悬置,一切曾经可行的思维范式都失去效用,一切令人心安的稳定性也都荡然无存,让位于无法预测的随机性与偶然性。原本必然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而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鬼魅般纠缠着小说中的每个人物。

亿万年来,宇宙中无数智慧生命都被凯域的灿烂光晕所吸引,它们远道而来,希望能够参透这一奇观背后的秘密。它们为此不惜代价,在凯域周边安营扎寨,建立文明,逐渐发展出彼此之间截然不同的认知体系,以各自的方式观察、归纳、推测、演绎,最终形成独一无二的科学理论。“这些理论的基本假设难免相互冲突,但它们却拥有相同程度的可靠性”(Harrison,Light 139),代表了不同文明对于宇宙不同的解释方式,及其背后不同的意识形态与权力话语。不过,当凯域近在眼前,它却向所有的智慧生命隐藏了它的奥义,拒绝显露自身。在凯域的光晕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发生任何事情也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但我们却永远无法预知这些事情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式与我们遭遇。与米耶维的《钢铁议会》不同,凯域所映照的,并不是“某一种”认知范式的政治性,而是“认知”本身的有限性。

凯域让我们意识到,在我们的认知视域之外,还有一个我们完全陌生、无法理解的世界,描述了“某种超越标准理解、认知和经验的‘外部性’”,以及“本应在场之物的缺位或本应缺位之物的在场”(Fisher 8,61)。在“凯域”系列中,我们显然能够看到客观规律和科学法则的缺位,这困扰着宇宙中所有的认知主体,使其产生一种对持续的无秩序状态的恐惧。此刻,技术主义者可能会说,这是因为我们的技术还不够先进,没能整理出统合所有一切理论的“大一统”理论,尚未认识到凯域表面上无秩序状态背后的秩序。若追根溯源,这种科学主义论断所根据的,是莱布尼茨提出的充足理由律。莱布尼茨认为,“任何事物的产生都不可能没有原因或者至少不会没有一个确定的理由,这是指某种能够用来先验地进行解释的东西,它说明为什么某物存在着而不是不存在,为什么某物恰恰如此存在而不适宜完全另一种方式存在”(莱布尼茨135)。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继续追问:所谓无秩序的背后一定有某种秩序存在吗?充足理由律本身存在的理由是充分的吗?

对于这些问题的讨论其实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18 世纪,大卫·休谟(David Hume)便在《人性论》(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1739—1740 年)中质疑了因果律的普遍性。他注意到,在以往的认知体系中,普遍存在着一种从“实然”到“应然”的思想跃迁,我们基于经验事实获得的知识,被用于理解、阐释尚未到来之物,而这种跃迁却“是不知不觉发生的,既缺乏相应的说明,也缺乏逻辑上的根据和论证”(孙伟平25)。休谟难题让我们意识到,我们通过观察与归纳所总结出的法则,并不具备不言自明的普遍性。当某一现象反复出现,并未改变,我们自然相信它会一直如此,这一点无可厚非,不过休谟提醒我们,因与果、实然与应然之间,并没有严密的逻辑关系。

在此后近三个世纪中,休谟难题就像一个思想源泉,吸引着从康德到黑格尔,从波普尔到哈金等哲学家们的关注,在唯理论、经验论等各个领域都有了实质性的推进,但是,所有这些对于休谟难题的论证,都未能说服法国哲学家甘丹·梅亚苏。在《有限性之后:论偶然性的必然性》(Après la finitude:Essai sur la nécessité de la contingence,2006 年)一书中,梅亚苏认为,事物之所以“是其所是”,或许本就没有必要的理由:“物体确实可能且无任何理由地以最任意的方式运行,但同时仍然不改变我们与事物之间可能有的普通日常的关联”(梅亚苏166)。为了证明这一论断,梅亚苏回到了康德对休谟难题的解答:如果我们假设因果必然性不存在,如果任何法则都不是必要的,那么一切表象形式都将不复存在,一切直观“杂多”都无法被给予我们,也无法在一个意识中结合起来,“所以没有任何东西能借此而被思维或认识”(康德92)。需要注意的是,康德并没有否认无因果世界存在的可能性,而只是说这样的世界无法形成任何认知主体,从而不能自我显现。

不过,梅亚苏指出,康德的论证预设了一个前提:如果法则确为偶然的,且能够毫无理由地发生变化,那么它们就一定会毫无理由地频繁发生变化,频繁到能够呈现在经验中,甚至能以此摧毁经验。但如此一来,我们讨论的对象就从“法则偶然性”转变为“法则发生改变的实际频率”,这被梅亚苏称为“朝向频率的归结”,是一种概率论上的谬误(梅亚苏184—186)。为了详细解释这种谬误,梅亚苏举了掷骰子的例子。在我们试着计算骰子每个面朝上的概率时,已经默认了一个前置条件,即“同等地可能被思考的事件,其出现的可能性也是相同的”(189)。当我们掷了一百次骰子,发现每一次的结果都相同,我们就会认为,这几乎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或“运气”,一定是骰子本身,或者其他客观的条件,使得原本并列的多种可能性归结为某种表面上的必然性。

而康德对因果必然性的证明,本质上是基于一种类似“宇宙骰子”的思辨框架。他将我们的宇宙想象为数量庞大的众多可思宇宙之一,接着,我们掷出了这枚骰子,惊讶地发现,无论如何,我们总会得到同一个结果,即“我”身处其中、能够被“我”认知的宇宙。而实际上,“正是因为这种结果的稳定性使得不稳定性显得不可思议”,我们忽略了这种稳定性最原初的骰子逻辑——它或许完全是随机产生的结果。康德基于“法则发生变化的频率”展开的论证,只能说明所有的可能性“具有同等程度的可被思考性”,却不足以说明这些潜在的变化一定会频繁发生(梅亚苏192)。康德对休谟问题的解答仍然没有弥合因果间的逻辑空缺,没有突破从“实然”到“应然”的思想跃迁。

正因为此,梅亚苏指出,我们反驳康德这种“朝向频率的归结”,不是为了证明经验世界的稳定性取决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概率巧合,而是旨在论证“自然法则的偶然性是关于‘巧合’的推理所无法抵达的”(梅亚苏196)。他没有像康德那样从概率论的角度思考因果性和先验范畴,没有预设可被思考的可能性的“全体”(totality),而是在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的基础上,从数学家格奥尔格·康托尔(Georg Cantor)通过集合论提出的“数的非全体化”概念出发,认为可思之物与可被量化之物的“全体”是无法被思考的。在集合论中,取任意一个集合A,那么A的所有子集的集合P(A)(即幂集,也包括A 的全集和空集)所包含的元素数量一定大于集合A 本身的元素数量,即便A 拥有无穷多个元素,也是如此。在此之后,梅亚苏引入了康托尔数论体系中的阿列夫数)。康托尔将所有的可数集(比如自然数集、有理数集、代数数集等)的势记为,其本身即拥有无穷多个元素,又将超越数集(非有理系数代数方程的根,著名的超越数包括自然常数e 以及圆周率π)的势记为,并通过连续统假设,证明后者是前者的幂集,即P(),是比的无穷更大的无穷。一般来说,我们可以通俗地将视为一条线段上全部点的数目,根据康托尔的证明,这些点能够与某条无限直线、某个无限平面,甚至某个无限空间中所有可能的点形成1 1 映射。以此类推,康托尔将P)记为,可以指涉无穷空间中所有可能的曲线,而如果将这一升幂过程无限延续下去,我们可以继而得到……但所有这些依然小于无法由下至上抵达的“不可达基数”。

相反,我们应当回溯到“偶然性”(英文:contingency;法文:contingence)的拉丁文词根“contingere”,意为“来临”。“也就是说,偶然之物,就是来临之物,而只有朝向我们那样的‘来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来临’。一言以蔽之,偶然,指向的是某种最终有某物来临的时刻——还有另一种物,它避开了被誊录在册的一切可能性”,这种无法被认知的可能性意味着物体确实可能且无任何理由地以最任意的方式运行,但同时这种任意性又不一定以能被认知的方式介入我们的经验世界,不改变我们普通日常的稳定性(梅亚苏213)。由此一来,梅亚苏从源头出发(莱布尼茨与康德),摧毁了苏文“认知性”内在的充足理由律,指出“事物是其所是”并不需要预设某种可被认知的原因,大史眼中“邪乎到家”的怪相是超越主体认知视域的绝对的偶然性正向我们“来临”,而非纯粹的混沌,亦非理性的幻术。

于是,哈里森笔下那个能够悬置一切物理法则的凯域,那个宇宙中所有生物,不论技术先进与否,都无力理解的“没有事件视界的奇点”,或许就是隐秘的“绝对”之物向我们展示“偶然”的物理法则的渠道。在“凯域”三部曲第二部《新星舞蹈》中,凯域的一个碎片曾降临某个星球,形成一片称为“现场”的神秘区域。在现场中,街道不断变换着形态,所有东西在下一分钟都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东西,这里完全没有“地理”概念可言,也没有任何可靠的地标和建筑。闯入现场的人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与其他所有东西一样陷入永不停歇的流动”(Harrison,Nova Swing 11)。这便是康德所担忧的“一切杂多都无法被给予”的世界,一个不服从任何法则的混沌世界,不过这也同样可以被视为梅亚苏眼中的“科学外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自然法则的偶然性并不荒诞,既是可想的又无法反驳”(Meillassoux,Science Fiction 41),这里并没有因为科学的缺席而被废弃,也没有因为因果关系的失效而瓦解。相反,凯域象征了绝对的偶然性,能够带领我们“摆脱理性必然性的洞穴局限”(陈开晟96),有能力拥抱从绝对的外部向我们“来临”的或然性与可能性。拥有这种叙事潜力的小说,也被梅亚苏称为“科外幻小说”(extro-science fiction),关于这个概念,陈开晟和郭伟已在各自的文章中进行了详细介绍,本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三、生成认知性:后人文主义认识论

行文至此,我们似乎已经详尽展示了新怪谭小说“后苏文主义”的叙事潜力,从米耶维对“认知意识形态”的批判出发,质疑了科幻之于奇幻文学的优越性,并由此更进一步,从梅亚苏思辨实在论的角度直击“认知性”本身,如此一来,“认知陌生化”理论的核心——那种能够将“外部”纳入主体视域的认知性——也一并烟消云散了。不过,我们对于认知性的攻诘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我们失去了基于“认知”的思维框架,那么新的知识会如何产生?如果我们周围“偶然”的外部环境从我们的直接感知中“回撤”(withdrawal),它们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样的意义?毕竟,在梅亚苏的思辨实在论体系中,科学与认知似乎只能建构范畴下的可数世界,至多延伸至范畴下的可思世界,因而“科学”幻想只能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只有“科学外”幻想才能带来真正的或然性和创造性。那么,如果我们退回一步,重新审视科学本身,我们是否能够在科学的领域内重构另一种新的认知范式?

无独有偶,苏珊娜·克拉克(Susanna Clarke)的新作《皮拉内西》(Piranesi,2020 年)便介绍了一种“无中生有”的认知方法论,使我们能够直面偶然与隐秘,不再惧怕失去理性庇护的科学外世界。《皮拉内西》并不是典型的新怪谭小说,没有克苏鲁式的怪物,也没有米耶维式的非人种族,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皮拉内西》中发现新怪谭式的体裁融合与诡异叙事,也不妨碍我们跟着主人公一起感受马克·费什眼中“本应在场之物的缺位”或者“本应缺位之物的在场”,以及某种由“复现的压抑感”带来的弗洛伊德式“暗恐”。小说刻画了一个名为“大宅”的世界,大宅共有三层,下层淹没在海水中,上层则被云雾笼罩,大宅每层都拥有无数个“大厅”,每个大厅以及连接各个大厅的走廊中都摆放着许多形态不一、无比生动的雕像。虽然“我”已经探访过七千六百七十八个大厅,但大宅依然没有穷尽的迹象,“我没有发现任何征兆指向这个世界的末路,目之所及只有连续不断的大厅和走廊,一直延伸到远方”(克拉克5)。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大宅里偶尔也会形成新的房间,出现新的雕像,纵使“我”能够记住去过的每个大厅,但在完全熟悉的环境之中,有时也需要重新认识某种绝对的陌生。

跟随着“我”的视角,我们渐渐知道,大宅世界也被称为“分支世界”,是世界之外的世界。人类在远古时期所谓的“非理性”信仰并不仅仅只是传说,它们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但在理性和现代性的祛魅下,慢慢失落。这些失落的能量“不可能忽然凭空消失,它一定是去了某个地方”(克拉克150),而大宅便是失落能量的汇集之处,那些被现代性的认知意识形态所替代、淘汰的观念,那些无法被因果律解释、规训的现象和法则,并没有各自湮灭,而是从某种“辖域”中逃逸出来,其原有的意识形态枷锁也被打开,形成一个总是处于变化和生成过程中的新世界。

显然,我们在这里提到的“生成”“辖域”等概念,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吉尔·德勒兹的哲学体系。这些概念超越了“一”与“多”的二元逻辑,也颠覆了由“中心”出发的树状结构。德勒兹的“根茎”(rhizome)是一个“去中心化、非等级化和非示意的系统,它没有一位将军,也没有组织性的记忆或中心性的自动机制,相反,它仅仅为一种状态的流通所界定”(德勒兹 加塔利28)。在根茎之中,任意两点之间都能产生关系,而所有的关系也都处于“生成”(becoming)的过程中,没有既定的方向,也没有某种隐秘的法则对此加以引导,从而得以向所有潜在的可能性与差异性张开怀抱。因此,根茎召唤出的,是与康德式理性主体截然不同的“游牧”(nomadic)主体,一种逃离了一切束缚、破除了一切组织结构的主体。

于是,在《皮拉内西》中,被现代性遮蔽的“失落的能量”并不是“进步”话语中的过时之物,而是孕育着无限可能的生成性能量,它们沿着逃逸线,脱离了受制于主体性霸权的辖域化世界,将自身解码,它们在穷竭之后重新回归德勒兹眼中的“内在性平面”(plane of immanence),并在虚无中建构新的认知范式——大宅。这就是为什么为了找到大宅的入口,我们需要首先“清洁视野”,回到“自己的意志被当代理性铁拳控制之前,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克拉克151)。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大宅的宠儿“我”才能理解大宅静谧而潜在的生命力,大宅将“我”从辖域中解放出来,成为居无定所的游牧主体,并且不知不觉中建构一种后人文主义的认识论,一种不再预设任何中心主体、不再排斥他者与差异的认识论,一种能够坦然接受未知、不强迫未知向主体臣服的认识论。

而同样面向生成的游牧空间,显然还有杰夫·范德米尔(Jeff VanderMeer)《遗落的南境》三部曲(the Southern Reach trilogy,2014 年)中的X区域,“当你决定进入X区域,就等于放弃了否定各种可能性的权力”(范德米尔,《接纳》59)。在X区域的影响下,曾经的灯塔管理员成为游走于地下塔的爬行者,“那怪物形似巨大的蛞蝓”(范德米尔,《湮灭》213—214),缓慢而勤勉地在墙壁上书写着诗文般的谜语,爬行者虽然超越了人类的感知与智慧,令人难以理解,但在主人公生物学家“幽灵鸟”看来,它依然是一个“复杂、独特、精妙、危险,且令人敬畏的生命体”(217),对她来说,爬行者“更像是一道屏障,一堵墙,一扇厚重而关闭的门”(214)。这里关于“墙”的比喻,不由得让我们联想到德勒兹与加塔利在《千高原》(Mille plateaux,1980 年)中对《白鲸》(Moby-Dick,1851 年)的解读。在与白鲸的博弈中,亚哈船长总是受制于一种窒息和压迫感,他把自己看作一名囚犯,“囚犯除了打穿墙壁怎能跑到外面来呢?对我来说,那条白鲸就是那堵墙,那堵紧逼着我的墙”(梅尔维尔228)。对德勒兹来说,白鲸本身便是一种边界,构成了一个“异常者”(Anomal),即“不规则者,不光滑者,粗糙者,解域之点”(德勒兹 加塔利343)。只有跨越边界,亚哈船长才能真正脱离组织和集群的辖域,成为“生成—白鲸”,踏上逃逸与游牧之路。

所以,即便X区域在地理上有着某种相对可见、明确的边界,甚至还有专门的科研军事机构“南境局”加以镇守,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边界。对生物学家来说,真正的边界在于地下塔,在于爬行者。在爬行者面前,她感到“头颅仿佛被压成齑粉,又一点一点重新拼合起来”(范德米尔,《湮灭》219)。这是死而复生的过程,生物学家曾经辖域化的思维和身体化为无数抽象碎片,重新被给予无限潜在性,以X区域(而不是人类)的方式生成新的认知。人类惧怕的那股力量——那种能够将人类变为非人的力量——并不意味着湮灭,而是“寻找,是探问,是交流与沟通”(范德米尔,《接纳》212)。突破了边界的生物学家成为某种怪异却美丽的庞然大物,宛如山丘般的身体能够以X区域的独特法则自如地穿越一切边界,破除一切辖域,“同时存在于多个地点与环境”(214)——这是来自南境的接纳,同时,这也是来自大宅甚至凯域的接纳,使我们得以破除认知性的霸权,拥抱生成,拥抱偶然性。

结语:“地图是最首要的误导”

在《湮灭》的前半部分,生物学家尚未见到爬行者,尚未找到突破辖域的逃逸线,她仍然是勘探队的一员,代表南境局进入X 区域,希望能够以理性和科学的方式,认识这片神秘空间。为了顺利执行任务,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携带了一份X区域的地图。这便是苏文尝试通过“认知陌生化”范式搭建的叙事框架,以认知解释陌生,以同一吸纳差异,从中心审视边缘。《论科幻文类的诗学》发表以来的半个世纪里,苏文的理论一直都是科幻文学批评的出发点,它简洁、清晰,能够概括大部分科幻作品的叙事特征,符合人们对于科幻文类的直观感受。在某种意义上,苏文为20 世纪70 年代以来的科幻研究划定了一个地图,学者与读者可以讨论这份地图画得够不够细致,地图的边界能不能够再向外拓展,但我们也需要知道,“绘图”这个行为本身便是一种意识形态实践。《湮灭》中的生物学家很快意识到,“地图是最首要的误导,因为其作用不就是强调一些东西,又隐藏一些东西吗?[……]我们太习惯于地图,习惯于它的尺寸,习惯于其中的内容,以至于想不到去问为什么,甚至想不到去问有什么”(范德米尔,《湮灭》79—80)。

这便是本文尝试提出,并且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拿着苏文的认知性地图?为什么只有基于认知性的陌生化叙事才能被称为科幻?为什么我们总是痴迷于定义并区分科幻之“内”与科幻之“外”?如果我们忘却地图,放弃认知性,我们如何能够规避纯粹的陌生化带来的混乱和无秩序状态?新怪谭小说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套逃逸与生成之路,悬置了“认知”自以为是的确定性和必然性,在偶然性的基础上向我们展示了认知主体的微不足道,暗示了随时都可以向我们“来临”的隐秘的绝对之物。当我们不再臣服于认知的规训,我们也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感受“陌生化”的潜在性,感受欲望、能量和生命力的流动。所谓“科幻”,只是“陌生化”的某一个生成方向,不比任何其他的方向更加优越,也不意味着其他方向上就没有生成科幻元素。毕竟,在游牧的过程中,各个点之间都能以任意方式取得联系,既没有处于认知性宰治之下的中心,也没有由此形成的意识形态悖论。换句话说,《三体》中的“邪乎到家”未必意味着“有鬼”,甚至,二者之间本就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我们需要重视的也不是“有没有鬼”或者“鬼是什么”,而是接纳“邪乎到家”所暗示的偶然性,以及由此生发出的无尽的逃逸线。

注释[Notes]

①感谢南开大学哲学院讲师冯原在思辨实在论等理论层面提出的修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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