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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产业链和货物贸易格局演变及中国应对策略

2023-12-26国家发展改革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对外经济研究所课题组

亚太经济 2023年6期
关键词:分工布局产业链

国家发展改革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对外经济研究所课题组

全球产业链分工是推动货物贸易格局演变发展的核心变量,货物贸易商品结构、区域结构等根据产业链各环节分工格局进行相应的演变,全球产业链的空间布局决定了货物贸易商品流向及货物贸易结构。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产品内分工不断深化发展,跨国公司基于产品内分工在全球范围内对产业链进行分割布局(张伟和胡剑波,2014),以垂直型和水平型专业化分工为特征的产业链内部分工体系逐渐成形,成为全球货物贸易格局的基础,中间品贸易在全球货物贸易中比重逐渐提升。当前,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催化全球产业链演化升级,发达国家制造业回归,国际经贸规则深刻变革,贸易摩擦推动产业布局逐步调整。在新冠疫情等突发性公共卫生安全事件、地缘政治冲突等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下,产业链布局需要更多考虑安全性。全球产业链布局的基本驱动力不再完全遵循成本最小化原则,产业链安全和弹性布局可能成为未来全球产业链整体布局的首要原则,全球产业链的内在逻辑变化和外在扰动因素更加复杂并对货物贸易格局产生相应的影响。而中国又处于从贸易大国向贸易强国转变的关键阶段,如何巩固和提升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保障产业链安全稳定发展并带动外贸结构持续优化、实现外贸高质量发展,是必须研究的重大现实问题。

一、全球产业链分工和贸易格局关系的一般理论

对全球产业链布局、国际贸易格局的演变及两者之间关系的研究,需要从历史演化和理论分析的视角来系统论述全球产业链和贸易格局演变的驱动力。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国际分工奠定了国际贸易的基本格局,是各国产业分工不断深化的结果,随着交易成本的下降、技术进步、规模经济的发展,分工逐渐超越国境就产生了国际贸易。随着各国产业分工不断细化至产业链层面,货物贸易的商品结构、区域结构等随着产业链各环节分工格局的变动而变动。因此,全球产业链分工是国际贸易格局的物质基础,成为推动现有贸易格局演变的核心变量,产业链的空间布局决定了货物贸易商品流向及货物贸易结构等,产业分工形态的发展变化是推动货物贸易格局演变的基本驱动力。国际分工大概经历了产业间分工、产业内分工和产品内分工三个阶段,产业间分工的专业化收益来自各国要素禀赋差异,产业内分工的专业化收益来自产品专业化分工带来的产品间的规模经济,产品内分工的专业化收益来自要素分工带来的生产环节间的规模经济。随着产业分工的推进,货物贸易格局和产品结构也随着专业化分工的深化而发生相应的演变。比如,20世纪80年代,国际贸易中70%左右是制成品贸易,主要表现为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企业生产出的产品卖到另一个国家。而随着产品内分工的发展,货物贸易逐渐由制成品为主向零部件、原材料等中间品为主的贸易格局演变。2010年国际贸易中60%的贸易量是中间产品贸易,而后这一比例逐步攀升至70%以上。

近年来,“逆全球化”、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等因素推动产业链的形态和内容都发生了深刻变化,这必然导致全球产业链分工加速重塑,导致国际贸易区域格局、贸易结构、贸易形式及竞争模式的不断演变。从贸易格局对产业链布局的反作用机制看,基本是沿着以下路径进行,即外部冲击因素引发贸易结构、贸易方式发生了与各国原有产业结构、成本优势相背离的调整,产业链布局顺应这种贸易格局的变化进行被动调整。贸易格局分别从制度层面和政治层面对产业链布局产生反作用。从制度层面看,制度成本、交易成本的变化(包括各国贸易政策、国际经贸规则的变化)对贸易格局产生影响,进而对全球产业链布局和贸易成本产生影响。如果贸易成本的变化超过产业链布局所依赖的各国比较优势基础上的相对成本的变化,就将引发贸易流向的改变,进而引发产业链布局的相应调整。如区域经贸协定会影响交易成本进而对贸易区域结构产生影响,自由贸易区的建立通过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两种效应引起贸易区域结构的变化,进而间接对区域产业链布局产生反作用。特别是在全球化受阻的情况下,相应的区域协定、区域安排将推进产业链向区域中心国家集中。此外,贸易保护也会对两者良性互动机制产生扰动,通过贸易政策、经贸规则的变化作用于贸易格局,再传导至产业链布局,引发产业链布局的被动调整。从政治层面看,诸如地缘政治冲突和摩擦等因素也会对现有的商品流动和物流渠道产生冲击,引发贸易格局的调整,进而导致产业链被动调整。在经济政治化、政治经济化的大环境下,大国战略竞争可能导致贸易链条断裂,各国以政治策略干扰贸易格局的自由变迁,如采用经济援助、经济制裁等手段干扰原有的贸易格局,而这种调整通常都不利于各国福利水平的提高。

二、全球产业链的重塑趋势

未来产业链内部分工除了遵循成本最小化的经济逻辑之外,技术多元创新、产业智能化数字化发展、安全因素、全球经济治理规则重构将成为影响产业链布局的四大重要影响因素。第一,技术创新可能在多个行业、多个国家迸发。新能源技术取得重大进展,生物、材料等领域正在酝酿有潜力的新技术,新兴产业多点创新推动产业链多元化,减少了对某个国家或部分国家的依赖。以往由一国或少数几家跨国公司掌握关键技术的局面将被打破,从而为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发展并主导产业链重构提供了战略机遇(张杰,2022)。第二,产业智能化、数字化趋势将改变产业链各环节要素的密集度,推动产业链内部分工的组织形式变化。通过大量运用数字技术和数据资源,将数据要素与劳动力要素融合,对劳动密集型生产环节进行数字化改造,简单劳动的需求弱化,劳动密集型产业链环节转变为资本密集型或者技术密集型,制造业产业链分工格局将重构。第三,产业安全、国家安全等因素将作为新变量进入生产函数,成为影响跨国企业布局加工制造基地的重要考量①,可能超越经济因素对产业链布局的影响。在中美战略博弈大背景下,全球产业链重塑明显带有大国竞争的政治特点(石建勋等,2022),各国倾向于更多考虑地缘政治和价值观等因素,结成产业链政治联盟,通过阻断、打压和遏制联盟以外的国家发展,维持自身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优势地位。第四,全球经济治理规则重构成为影响产业链布局的重要因素,从根本上影响产业链分工的游戏规则,尤其是新业态新领域的发展会对规则提出新的诉求,值得注意的是以价值观或制度差异为理由的贸易规则壁垒将不断加强。同时,基于数据流动理念差异导致的数字经济领域规则差异极大,数字经济领域可能出现平行规则体系。

总体看,全球产业链重塑体现出“变”与“不变”两大趋势。“变”体现在新兴制造业、数字经济、资本品制造业产业链中,其分工逻辑更多的纳入国家安全、产业安全、政治博弈、制度和价值观等因素,这些产业链可能出现平行体系,或分化成相对独立的多个区域性产业链,部分产业链分工长度明显收缩。“不变”体现在劳动密集型消费品产业链,以及新兴制造业产业链中与传统产业密切相关的零部件生产环节,其分工逻辑仍遵循成本最小化路径,呈现明显的跨国产品内分工格局,经济利益仍是决定其分工布局的主要影响因素。

(一)服务环节分工继续深化,制造环节分工链条缩短

智能化、数字化带动全球产业链服务环节的新型分工合作迅速发展。5G、人工智能、3D 打印、区块链等新技术的应用和数字化、智能化、平台化的迅速发展,有力地促进了技术、信息、数据等要素密集型的服务环节交易成本的下降,产业链服务环节分工可在更长距离上拓展和延伸,更多纳入不同国家的市场主体,呈现碎片化、网络化特征。与此同时,为避免产业链分工链条过长、分工过度发展所带来的断链风险,出于国家安全和产业安全的考虑,主要国家和企业有强烈意愿加快产业链供应链的本土化布局,各国将会引导关键产业或产业链环节回流,导致制造环节的分工长度明显收缩。

(二)政治联盟化形成以中美为主导的两大产业链联盟

大国竞争与政治博弈将改变全球产业链的布局方式、布局路径与布局逻辑,深刻地改变各国之间的产业分工格局和贸易关系,国家间政治联盟关系将主导各国分工合作布局,形成以区域和双边贸易安排方式为载体的产业链分工布局。由于中美之间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固有差异,在中美两国博弈长期化背景下,产业链政治联盟化主要表现为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之间的竞争,导致世界分化为两大主要的联盟体系。一个是以《印太经济框架》为主导的美国产业链联盟体系,另一个是以RCEP、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为主导的中国与新兴经济体和广大发展中国家为主要参与者的产业链联盟体系。

(三)安全性偏好强化三大区域产业链布局

对于与国家安全、产业安全密切相关的战略产业而言,进行区域化、多中心化的生产布局成为现实选择。一方面,部分产业将考虑纵向整合以缩短链条,在区域分工协作可控的条件下,通过区域化在周边及有限的范围内建立起比较完善的产业链。当前全球三大区域产业链已经成型,即以美国为核心的北美区域产业链、以德国为核心的欧洲地区产业链及以中日韩为核心的亚洲地区产业链(鞠建东和余心玎,2016),未来,这种产业链区域化布局将进一步强化。另一方面,要确保产业链安全稳定就要尽可能保证各环节均具有可替代性,战略性产业可能将同时在三大区域生产体系进行散点布局,进一步强化三大区域的产业链格局。

三、代表性行业的全球产业链未来格局特征

(一)新兴制造业领域将形成多个平行且彼此交叉的区域产业链

近年来,新能源汽车、生物医药、新一代信息技术等新兴制造业迅速发展,正在成为全球经济新的增长点,也成为各国产业竞争的焦点。这些产业链将不会遵循上一轮技术革命所催生的产品内分工路径,而是形成多个相对独立、平行的区域性产业链,并存在一定的交叉环节。一方面,在产业链前端可能出现多点创新。与上几轮技术革命主要在某一个国家最先开始的不同,这些新兴产业的关键技术创新路径是多元化的,因此可能同时在多国实现技术突破,在多国涌现出具有竞争力的优质企业,为形成多个相对独立、平行的区域性产业链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产业链后端将出现市场分割。各国在新兴产业的竞争将蔓延至需求端,通过设置市场准入壁垒限制他国产品进入,形成相对独立的市场。特别是在中美长期博弈背景下,由于美国和中国同样拥有巨大的市场,美国运用各种手段设置贸易投资壁垒,阻碍中国相关产品进入美国市场。例如,美国在2022年明确要求只有在美国生产的新能源汽车及上游电池等产品才能够享受最高7500美元的消费补贴,其推动形成两条独立的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格局十分明显。因此,新兴制造业产业链将有可能在多国或多个区域形成闭环。但这些相对独立的区域产业链闭环也可能存在一定交叉,因为新技术革命所带来的新产业链仍然有诸多零部件生产环节是与传统产业密切相关的,这些环节不是各国进行战略博弈的重点,美国对此设立相关壁垒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这些零部件环节可能呈现出区域交叉布局的特点。

图1 新兴制造业产业链分工模式变化示意图

(二)传统劳动密集型消费品制造业仍呈现明显的跨国产品内分工格局,但参与方逐渐由“美西方-中国-美西方”向“美西方、中国-东盟、印度、非洲-美西方、中国”转变

劳动密集型产业相关技术比较成熟,劳动力成本仍是决定其生产布局的最重要因素。因此,劳动密集型消费品制造业仍将遵循产品内分工逻辑,分工链条仍会继续深化,全球产业链中低附加值和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组装制造环节仍将在具有低成本劳动力比较优势的发展中国家布局。随着部分发展中国家不断完善本土供应链、积极发展高端制造业、布局战略性新兴产业并加大税收减免、改善基础设施建设等提升营商环境的力度,其在全球产业链尤其是在产业链制造环节中的地位不断提升,未来东盟、印度、非洲等国家和地区将更加深入地参与到传统劳动密集型消费品的全球产业链中,产业链制造环节将形成“中国+N”布局。而在市场端,根据WTO 不完全统计,中国已经是5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最主要出口市场。2022 年,中国进口总额达到了2.7 万亿美元,占世界进口总额的近11%,已经连续14 年成为世界第二大进口市场。随着中国消费潜力的不断释放,中国市场的重要性将日益凸显。因此,该产业链布局大致从原有的“美西方-中国-美西方”格局向“美西方、中国-东盟、印度、非洲-美西方、中国”格局转变。

(三)资本品制造业全球产业链分工将大幅收缩,形成多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性产业链

在当前大国博弈日益激烈的背景下,装备制造等资本密集型产品制造业的产业链安全更加突出。一般而言,资本品产业链的竞争力取决于两个核心环节:一是生产设备制造环节的关键技术;二是一些关键性的、不可替代的高性能零部件。出于产业链安全考虑,各国将强化对这两个环节的掌控,并将其纳入经济安全、产业安全范畴。此外,资本密集型产品的竞争力更多地由供给端的创新能力决定,需求端偏好和市场规模等因素对其竞争力的影响不大。因此,资本品产业链将更多依托核心技术和国家安全进行布局,尤其是将关键技术研发、关键零部件生产等环节进行本地化布局,或进行近岸化布局,尽量减少长距离的跨国布局。最终该行业全球产业链布局将向核心技术和关键零部件生产企业集聚,产业链分工链条将大幅收缩,不同国家将基于各自对核心技术的掌控及关键零部件的生产能力形成相对独立的多个区域性产业链。

图2 传统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产业链分工模式变化示意图

图3 资本密集型产品制造业产业链分工模式变化示意图

(四)在数字经济产业链中极有可能形成两套完全平行的分工体系

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加之新冠疫情导致全球接触性服务的大幅度萎缩,具有明显非接触性特征的数字经济产业飞速发展,主要表现为各类数字服务——包括大数据服务、云外包服务、数字内容创造服务等。由于服务业跨境分工的成本很低,数字经济产业链分工将继续深化。但由于各国市场规模和数据自由流动规则存在明显差异,很有可能形成以中美为代表的两套完全平行的数字经济产业链。一方面,中美两国数字服务业水平居世界前列,均有一系列大数据、云外包、数字内容创造等方面的龙头企业,而欧盟、澳大利亚和日本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整体竞争力要明显低于中美两国。因此,两国依托谷歌、腾讯等龙头企业建立数字经济跨国产业链是完全可能的。另一方面,中美两国对于数据自由流动的理念差异较大,拥有两套完全不同的规则体系。美国未来很可能会仿效芯片产业对华遏制思路,限制中国的数据服务企业进入美国乃至相关盟国市场,中国市场也很可能对美国数字服务提供者关闭,这就导致了两套完全独立的数字经济产业链的出现。

四、全球产业链重塑对货物贸易格局的影响

第一,全球货物贸易增速将呈现弱“V”型格局,短期内货物贸易量可能出现负增长。全球产业链分工链条区域化、近岸化布局及制造环节分工长度缩短将不断削弱货物贸易的增长动能,地缘政治风险等因素也将对全球贸易产生持续不利影响,全球货物贸易将呈现弱“V”型格局,甚至短期内货物贸易规模可能出现负增长。尤其是产业链分工链条收缩将直接减少中间品的跨境次数,拉低中间品的贸易增速,参与全球价值链的货物贸易总额增速明显放缓,甚至可能出现下降。自2018 年以来,全球货物贸易进出口增速持续低迷(表1),2021 年全球货物贸易进出口同比增速的回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前一年的低基数造成的。2022 年全球货物贸易增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通货膨胀。根据WTO 于2023年9月发布的《2023世界贸易报告》,预计2023年全球商品贸易量将增长0.8%,远低于2023年4月份1.7%的预测值①。

表1 全球货物贸易出口和进口增长率 单位:%

第二,全球三大区域生产网络的内部贸易占比明显上升,其中东亚生产网络优势有望进一步巩固。当前全球价值链网络已呈现出“北美-欧洲-亚洲”三足鼎立的区块格局。而2000年全球贸易、生产及消费呈现出的是以美国为核心的亚太区块和以德国为核心的欧洲区块的“双极结构”。伴随着《美墨加三国协议》(USMCA)、《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等区域协定的签署和实施,进一步奠定了全球产业链三足鼎立的基本格局(吕越,2022)。未来全球产业链区域化趋势将强化并带动三大区域生产网络内部贸易规模不断提升。根据布鲁金斯学会的研究,预计2030年亚洲中产阶级人口将达到35 亿②。在东亚地区,由于中产阶级人口规模迅速扩大,区域消费市场规模潜力将进一步壮大,为东亚生产网络在内部形成一定程度的闭环提供了需求支撑。同时,东亚生产网络在全球三次产业转移过程中不断完善相关产业配套,具备完善的工业体系,该生产网络能够形成较为完整的产业链体系,其优势有望进一步巩固。

第三,东盟、印度、非洲等新兴经济体在全球贸易格局中的地位将有所上升。由于全球产业链中劳动密集型制造环节的分工逻辑没有改变,发展中国家将更加广泛地参与全球产业链分工,尤其是在劳动密集型消费品加工组装环节,但随着发展中国家更重视提升技术创新能力和高端制造能力,部分发展中国家有能力承接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制造业产业链的部分环节,全球产业链制造环节“中国+N”的布局将给中国之外的其他发展中国家带来更多的贸易流量。

第四,跨境电子商务等新型贸易业态所占比重将进一步上升。以平台经济为代表的新型产业链合作模式为各类制造业企业直接与消费者对接创造了条件,取代了传统产业链中的营销、品牌运营环节,未来将成为产业链分工的重要形式之一,直接带动了跨境电子商务等新业态的发展。

第五,全球经贸规则进一步碎片化态势明显,跨国供应链安全等成为重要议题。随着未来多条并行且可能存在一定交叉的区域性产业链成为全球产业链分工的新形式,各个区域性产业链的参与者为维护自身产业链的稳定,势必制定对自身产业链有利而排斥其他产业链参与的经贸规则,这将导致即便在同一类型的产业链中,也会有多个彼此互相排斥的区域性经贸规则存在,全球经贸规则碎片化现象因此不可避免。供应链安全、国家安全、产业安全等安全议题成为各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相互博弈的重要领域。

五、全球产业链和贸易格局重塑影响及中国提升策略

(一)全球产业链和贸易格局重塑对中国的影响

1.从积极影响看:一是全球产业链区域化、分散化有利于巩固新能源汽车等新兴产业的产业链在中国的布局,从而促进中国对外贸易发展。中国在新能源、智能电网、轨道交通等领域的技术和产能都居于全球领先地位,中国完全有能力在这些新兴产业中占得一席之地,并带动相关领域对外贸易的快速增长。二是产业链智能化、数字化发展有利于中国做强做大数字经济相关的产业链。2022 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达50.2 万亿元,总量稳居世界第二。截至2022 年底,中国累计建成开通5G 基站231.2 万个,5G 用户达5.61 亿户,二者的全球占比均超过60%,中国数字基础设施规模能级大幅提升。随着数字经济产业链分工的深化,将有利于中国在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技术、新材料技术、智能制造技术等领域实现创新突破,中国完全有能力将数字经济相关的产业链发展壮大。三是周边国家和新兴市场日益融入全球产业链,这有利于中国依托区域组织奠定在亚太区域产业链和贸易体系中的枢纽地位。目前中国参与并发挥作用的区域组织主要有RCEP、上海合作组织。RCEP诸多成员国位于亚洲生产网络中,其生产制造能力强大。而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又多是资源能源富集国,中国恰位于联结这两个区域的地理中枢。从产业链角度看,中国既是上合组织成员国的能源需求大国,又与诸多RCEP 成员国形成产业链分工协作的关系,中国完全可以发挥在区域生产体系中的枢纽作用,将RCEP 的制造业竞争优势与上合组织的资源能源优势结合起来,奠定中国在亚洲区域生产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图4)。四是中国加快推进科技强国建设将带动高技术产品出口。随着中国建设科技强国步伐的加快,高新技术成果商业化、产业化也进一步加快,将明显提升中国出口产品的技术含量,出口产业的技术结构明显优化。五是中国依托共建“一带一路”而制定的新型贸易规则将面临重大机遇。共建“一带一路”的相关合作机制显著提高了“边境后规则”的协调进程,为中国推进区域产能合作的标准体系、金融体系、监管体系等“软性规则”合作提供了必要支撑。

图4 中国在亚洲区域生产网络的枢纽地位

2.从消极影响看:一是短期内高技术产业链关键环节面临中断风险,加之需求端也面临一定的市场壁垒,严重影响了产业链升级和高技术产品出口。在供给端,高科技领先企业面临美西方打压,加大了沿原有路径实现产业升级的难度。在需求端,美国及其盟友市场将联合排斥中国产品,挤压中国产业升级所需的市场空间。二是参与全球产业链面临的规则壁垒有所上升,尤其是中国参与数字经济全球产业链面临较高的规则壁垒。产业链绿色低碳发展要求和相关规则体系也将成为中国深度参与全球产业链的另一大规则壁垒。中美战略博弈下,美国将更多地运用规则工具限制中国产业升级及压缩中国的外部市场空间。三是高技术产业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加工组装环节的转移难以避免,甚至有可能延伸到关键零部件制造环节。随着周边发展中国家、新兴经济体成本优势和营商环境、制度环境的提升,成本驱动、规则利用和风险规避等因素导致的中国相关环节的产能和贸易转移趋势将持续,并可能延伸到关键零部件制造环节,尤其是美西方重点打压的科技企业及与其形成上下游分工协作关系的合作伙伴,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制造业企业的关键零部件生产环节可能是未来转出去的重点。四是面向发达国家市场的跨国公司产业链有可能相当一部分从中国转出,并和中国本土企业主导的产业链展开激烈竞争。

(二)中国的提升策略

1.采用“分类施策、统筹内外、合作共赢”的总体战略

“分类施策”即按照“5×2”的框架进行分类施策。“5”指五类产业领域:第一类是数字经济及相关的数字贸易。这个领域与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紧密相关,是各国激烈争夺规则制高点的前沿领域,是中国具备较强竞争力的领域,也是贸易新业态新模式集中的领域。第二类是高技术产业及相关的先进技术产品(ATP)贸易,包括电子及通信设备、计算机及办公设备、航空航天器及设备、生物医药、医疗仪器设备及仪器仪表、信息化学品等。这个领域是中国处于全球产业链中低端的领域,是中国遭遇越来越强贸易摩擦、技术壁垒的领域,也是中国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的关键领域。第三类是中高技术产业及相关的货物贸易,包括家电、汽车、工程机械、高铁、电力装备、船舶等。在这个领域,中国已形成一批具有竞争力的跨国公司,相关产品和服务在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具有较强的美誉度。第四类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及相关的货物贸易。这个领域虽然技术含量和贸易附加值不高,却是就业的重要“吸纳器”,但近年来产业外迁趋势明显。第五类是资源密集型产业及相关货物贸易。这个领域与中国实现“双碳”目标和保障能源资源安全紧密相关。“2”指产业政策和贸易政策。在五类产业领域,都需要这两类政策相互协调与紧密配合。

“统筹内外”指按照双循环相互促进的要求统筹内外。一是指推动内外贸一体化,促进内外贸法律法规、监管体制、经营资质、质量标准、检验检疫、认证认可等的相衔接。二是指保障内外资公平竞争。中国应完善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保障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的公平竞争,加强外商投资领域的法治建设,保护外商投资的权益,使外资企业成为中国深入联接发达经济体、集聚全球优质要素、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的重要纽带与桥梁。

“合作共赢”指与各类经济体实现合作共赢。中国通过适当的路径与制度安排,实现与发达经济体、发展中国家的合作共赢。对发达经济体,要着力“引进来”,吸引跨国公司投资,扩大自发达经济体的进口,在高技术和中高技术产业推动错位竞争和第三方市场合作。对发展中国家,应以共建“一带一路”为主要平台,推进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打造中国企业主导的区域产业链、供应链和贸易格局,促进当地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实现“共商共建共享”。

2.在五类产业领域促进产业政策与贸易政策的相互协调

一是在数字经济和数字贸易领域。在产业政策方面,要推进数字基础设施水平的提升,赋能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培育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在贸易政策方面,要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探索放宽数字经济新业态的准入,吸引全球服务业跨国公司在中国设立运营总部、研发设计中心、采购物流中心、结算中心;大力发展跨境电商,培育壮大一批跨境电商龙头企业、海外仓领军企业和优秀产业园区,打造跨境电商产业链和生态圈。

二是在高技术产业及相关的先进技术产品贸易领域。在产业政策方面,要聚焦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新能源汽车、绿色环保及航空航天、海洋装备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加快关键核心技术的创新应用,增强要素保障能力。在类脑智能、量子信息、基因技术、未来网络、深海空天开发、氢能与储能等前沿科技和产业变革领域,组织实施未来产业孵化与加速计划。在贸易政策方面,鉴于美西方对中国科技创新和高技术产业的遏制愈演愈烈,应通过自主创新逐步加大进口替代。鼓励地方政府出台相应的法律法规允许范围内的优惠政策,吸引外资高技术企业的入驻。同时,推动中国具备优势的高技术产品深耕发展中国家市场,支持高技术企业与美欧跨国公司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

三是在中高技术产业及相关的货物贸易领域。在产业政策方面,要通过补链强链和推动智能制造、绿色制造,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的现代化水平,巩固提升家电、高铁、电力装备、船舶等领域的全产业链竞争力。在贸易政策方面,主要面向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利用符合WTO 规则的创新政策、补贴政策、通关便利化政策等,着力将家电、汽车等中高技术耐用消费品和环保设备、新能源设备等绿色产品,培育成为中国主打的出口商品。支持企业走出去到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建立制造基地,带动中高技术产品零部件及技术、标准、服务的出口。

四是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及相关的货物贸易领域。在产业政策方面,要坚持“能留尽留、不能留也要保持产业链合作”的原则,在沿长江经济带、沿珠江-西江经济带、沿新亚欧大陆桥重点布局沿海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加工贸易转移承接地,给予土地、财税、劳工等一揽子优惠政策,将那些主要面向国内市场需求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留在国内。推动国内企业充分运用RCEP 原产地规则,加强与外迁企业产业链上下游的关联。在贸易政策方面,要逐步提高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质量标准,及时调整加工贸易限制类和禁止类的商品目录,重点支持绿色化、高端化的产品出口,进一步提高出口产品附加值和效益。

五是在资源密集型产业及相关货物贸易领域。此领域的核心是保障能源资源和粮食的安全。在产业政策方面,应坚持立足国内、补齐短板、保障供给、节约资源的原则,保证煤炭、油气、电力、粮食主要依靠国内市场供应。在贸易政策方面,应加快推进能源进口来源多元化,提升维护贸易通道和关键节点的安全能力;培育国际大粮商,支持企业融入全球农产品供应链;扩大优质农产品进口,以满足人民群众多元化改善型消费需求,但不能对国内农业形成显著冲击。

3.按照五大产业维度分类施策,以全面提升产业链核心竞争力为主线,打造参与全球产业链的战略支点,赢得参与全球产业链重塑的主动权

一是要加快补齐基础原材料、基础工艺、基础元器件、基础技术的“短板”。在关键核心技术创新领域提供创新激励。二是要聚焦中高技术产业生产效率和技术创新能力的发展,锻造优势产业链的“长板”。三是抓住产业链数字化、低碳化发展的窗口期,提升参与重点行业全球产业链的竞争力。四是做好重要能源资源产业链的战略连接,确保口粮绝对安全、谷物基本自给、重要农副产品供应充足,同时确保战略性矿产资源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可控。五是巩固和延伸劳动密集型产业链,增强国内劳动密集型产业体系的协调性、坚韧性和可回旋空间。

注释:

①WTO最新预测:2023年全球贸易增长预期将“腰斩”?世贸组织发布最新预测[N/OL].第一财经,2023-10-07.http://www.cacs.mofcom.gov.cn/article/flfwpt/jyjdy/cgal/202310/178124.html。

②亚洲中产崛起:2030 年三分之二中产将是亚洲人[N/OL].金融界,2020-07-05.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135394 4965359121&wfr=spider&for=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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