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供应链风险敞口对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影响研究
2023-12-26亢梅玲黎聪慧陆凌翱
亢梅玲 黎聪慧 陆凌翱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当前全球经济面临逆全球化、新冠疫情、俄乌冲突等外生冲击,放大了多国面临的供应链风险,全球供应链风险逐渐成为关注的重点。如何准确度量全球供应链风险敞口是理论和政策研究的重要命题。全球供应链风险敞口是指一个企业或组织在全球供应链中暴露于不同风险的程度。这种敞口体现了企业所面临的潜在损失和影响,由于各种内部和外部因素导致的供应链中断、扰动或威胁,风险包括供应和需求方面的冲击。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特指与进口相关的风险敞口,这包括进口材料和产品的供应中断、质量问题、价格波动、政策变化等可能对供应链稳定性和业务运作造成影响的风险。
以往有关全球供应链风险的研究关注重点在于识别并区分全球供应链的“韧性”和“稳健性”。全球供应链的“韧性”一般被定义为组织机构的供应链,成本效益的方式计划调整的及时性、响应的速度和从供应链中断中恢复的能力。相比之下,全球供应链的“稳健性”是指企业在危机期间维持运营的能力(Brandon-Jones 等,2014),对于“稳健性”的考量更多聚焦在企业额外的库存和盈余方面(Baldwin 和Freeman,2022)。除了整体重构,全球供应链的关键核心供应链的重构也在加速,高科技产业供应链的脱钩竞争在逆全球化和大国博弈竞争下成为关注焦点。当下,半导体产业作为未来科技发展的引领产业,受到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各国推动半导体产业自主化生产的趋势最为明显。在中美竞争格局下,美国在半导体领域大做文章,对中国半导体产业的打压越来越激烈,最典型的案例即是禁止由美国半导体设备、软件及技术生产的芯片售予华为,企图完全阻绝中国通过第三方间接取得美国半导体技术及产品(齐冠钧等,2023)。曾繁华和吴静(2021)认为国内半导体行业的问题主要在于对外依赖高,技术密集型的上游材料加工技术落后,设备国产化程度低等。尽管我国半导体行业在不断发展,我国半导体产业和国际高精尖半导体产业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但仍有较大差距,要实现半导体产业的国产化仍任重道远(黄晓莉,2021)。
尽管国内外已有多篇文献研究全球供应链风险以及中国半导体产业所面临的全球供应链风险,但大多数文献是从宏观层面开展研究,缺乏微观层面研究。从全球供应链风险敞口测度指标来看,Baldwin和Freeman(2022)避开了总体贸易指标,使用增加值贸易指标,虽然解决了重复统计的问题,但现有更多的供应冲击是发生在总体贸易中。此外,国内外现有研究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受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的研究甚少。基于此,本文基于微观视角,测度中国对美国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并分析其对于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本文可能存在的边际贡献在于:研究视角上,深入探讨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从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出发开展研究;研究层面上,已有文献多从国家、行业层面研究全球供应链或中国半导体行业,本文从微观企业层面针对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进行分析,可以捕捉到这一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的微观影响。
二、理论机理与研究假说
关于全球供应链风险对于企业的影响的研究,Fan 等(2022)总结发现过往文献的关注重点涉及企业的经营绩效以及库存水平。在企业经营绩效方面,供应链风险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包括运营成本的增加和竞争优势的降低(Kwak 等,2018;Tang,2006),对于企业经营绩效的衡量,一般考虑盈利能力(Swift 等,2019)。相较于国内供应链风险,全球供应链风险对企业经营绩效产生的影响更大,即对企业的盈利能力产生更为不利的影响,因为后者涉及更多的跨区域联系。企业在面对进口风险时,会搜寻其他的进口替代渠道来规避这种风险,而这种搜寻会显而易见地增加企业的成本,Fan 等(2022)发现,企业可能会选择转移这些增加成本给客户,例如提高产品价格,但这样的策略会降低企业的营业收入,从而降低企业的盈利能力。对于半导体企业而言,营业收入稳定对于企业盈利能力的重要性尤为突出,卢玫(2022)发现半导体产品具有迭代速度快的特性,半导体企业的盈利周期不断缩短。如果无法维持稳定增长的营业收入,半导体企业的盈利能力会显著下降,导致企业经营绩效下降。
在企业库存水平方面,Darby 等(2020)发现企业倾向于通过提前购买来增加库存水平,以应对可能的供应中断,为企业提供缓冲时间。企业经营绩效与企业库存水平也存在明显的路径关系。罗鄂湘等(2020)通过研究指出,在市场博弈中,供应链管理和库存管理会对中小企业经营绩效产生不可忽视的作用,库存管理水平与制造企业经营绩效呈显著正向相关关系。庄伯超等(2015)研究发现,企业库存周转率越高,企业存货变现为营运资金的能力越强。基于已有文献机理支撑,库存效率以及库存水平会对企业经营绩效产生影响。对于半导体企业而言,库存效率更是与企业成本以及销售价格息息相关。根据检视半导体产业情势的数据GISST,半导体企业库存水平越高,库存效率越低,库存周转天数越长,半导体企业所承担的成本越高,从而降低盈利能力。
美国在全球半导体领域居于核心地位,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受美国影响的进口风险,缓解供应冲击,中国半导体企业会提前采购,提高自身库存水平,降低了企业库存效率,导致企业盈利能力降低,即企业经营绩效的降低。通过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H1:受美国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盈利能力显著降低,从而导致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下降。
H2:受美国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收入显著降低,从而导致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下降。
H3:受美国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企业采购提前期显著提高,企业库存效率降低,从而导致中国半导体企业经营绩效下降。
三、研究设计
(一)模型设计
为检验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中进口侧风险敞口与经营绩效之间的关系,设计模型如下:
对于回归模型的解释为,下标i和t表示企业和年份。profitit为被解释变量,表示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fpemit为核心解释变量,在下标简化后表示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Xit表示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且随i和t变动的控制变量。δi表示企业固定效应,控制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但不随时间变动的个体因素。δt表示时间固定效应,控制了随时间变化影响所有企业的时间因素。εit表示随机扰动项。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说明
被解释变量方面,企业经营绩效主要体现在企业盈利能力、经营生产能力等上。其中,盈利能力是主要考虑因素。本文参考李小平等(2013)的研究,选取中国半导体企业总利润作为被解释变量。之所以选择企业总利润这一指标,主要出于以下两点考虑:首先,企业总利润是企业盈利能力的直观反映变量,能够直接展现企业的获利能力,与以往相关文献的关注点相符;其次,根据本文所使用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可获得性和有效性,企业总利润这一指标完整且有效,是分析企业盈利能力的主要依据。下文提到的利润水平,如无替换变量的特殊解释,均指企业总利润,单位为千元,取对数进入方程。
解释变量方面,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作为解释变量,本文对于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指标的测度方法借鉴Baldwin 和Freeman(2022)的研究模型,采用冲击法,利用世界投入产出表在行业框架内测度全球42个主要国家、地区全行业的进口侧风险敞口。计算得到中国半导体行业受美国相关半导体行业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后,再进一步以中国半导体企业从美国的进口额占总进口额的比重作为贸易权重,来考虑企业可能从不同国家进口而产生的进口替代对企业进口侧风险的影响,构建行业-企业层面进口侧风险敞口指标,即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
考虑到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2016 年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WIOD)的计量单位不同,将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放大到与被解释变量同一水平后,取对数进入方程。
控制变量方面,选取企业存货(sto)、企业产成品(stop)、企业资产收益率(roa)、企业应交所得税(taxi)、企业总负债(lia)、企业固定资产(fix)作为控制变量,取对数进入方程,部分变量加一取对数进入方程。
数据说明方面,本文使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海关进出口数据库、2016 年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WIOD)。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时间跨度为2000—2013年,由于2010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统计指标较为匮乏,遂排除2010 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将中国工业企业数据与海关进出口数据匹配后保留对美国进口企业,借鉴聂辉华等(2012)的研究方法进行相应的数据处理,生成2000—2013年非平衡面板数据。2016年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的时间跨度为2000—2014年,根据前文理论模型,测算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由于2016年WIOD的国际行业分类标准(ISIC.Rev4)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标准(GB/T 4754—2017)存在差异,本文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行业分类标准转换表进行转换匹配。对于半导体企业的选取,以世界投入产出表两位行业代码为基础,进一步对照四位行业代码选取并保留半导体企业。行业大类主要包括专用设备制造业、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电气机械及器材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
四、实证检验与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1 展示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经过筛选,共得到13243 个中国工业企业样本。在2000—2013 年之间,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对数均值为9.265,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的对数均值为5.809,整体而言,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较高。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二)基准回归结果分析
表2 展示了计量模型的基准回归结果,所有结果均控制了企业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报告企业层面聚类标准误。表2第(1)列展示的是没有添加控制变量时,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在没有任何控制变量,仅控制了时间固定效应和企业固定效应的情况下,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回归系数为-0.163(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以说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每提高1%,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下降16.3%。本文采取了逐步回归的方法,来缓解遗漏变量带来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在回归中逐步加入控制变量:企业存货(sto)、企业产成品(stop)、企业资产收益率(roa)、企业应交所得税(taxi)、企业固定资产(fix)、企业总负债(lia)。表2 第(2)列到第(7)列展示了逐步添加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本文在加入控制变量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回归结果与基准结果基本一致,显著性基本一致。以表2第(7)列为例,在加入所有控制变量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回归结果与基准结果相比有小幅上升,回归系数从-0.163 上升到-0.077(在1%的水平上显著),进一步证实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显著降低了中国半导体企业盈利能力,进而降低企业经营绩效,验证假说H1。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1.替换被解释变量
为了进一步验证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使用企业营业利润的对数形式来替换基准回归中被解释变量企业总利润的对数形式。除此之外,本文进一步丰富企业经营绩效指标,选取企业总资产周转率的对数形式作为被解释变量,考察企业产品销售情况以及资产的周转情况,企业总资产周转率越高,企业经营状况越好,利润水平越高。本文替换被解释变量后通过基准模型再次进行回归分析,添加所有控制变量,并控制时间固定效应、企业固定效应。表3 第(1)列和第(2)列分别展示的是添加控制变量时,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利润水平、总资产周转率的影响程度。表3第(1)列显示在添加控制变量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利润水平的回归系数为-0.064(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以说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每提高1%,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利润水平下降6.4%。表3 第(2)列显示在添加控制变量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总资产周转率的回归系数为-0.010(在10%的水平上显著),可以说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每提高1%,中国半导体企业总资产周转率下降1%。改变被解释变量后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相符,证明了本文基准结果的稳健性。
表3 稳健性检验(1)
2.改变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测度方法
借鉴Baldwin和Freeman(2022)等的研究方法,构建了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指标——fpem,该指标基于中间投入品的总贸易流量计算得出,较好地契合了现实中许多供应冲击是总贸易流量中断所导致的事实。但使用总贸易流量测度的指标可能存在重复计算的弊端,产品在全球供应链中可能会多次跨越国境,其价值会在总贸易流量中被重复计算,由此测算出的全球供应链风险敞口可能被夸大。而使用增加值贸易流量测度指标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统计过程中的重复计算问题,还原指标真实性。为了进一步检验本文结论的稳健性,借鉴Baldwin和Freeman(2022)的研究方法,改变测度方法,使用增加值贸易流量测度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指标——fpemv。除此之外,进一步参考Baldwin 和Freeman(2022)的拓展研究,基于投入产出表的成本核算恒等式,构建Ghosh逆矩阵,测度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指标——fvem。通过基准模型再次进行回归分析,添加所有控制变量,并控制时间固定效应、企业固定效应。表3第(3)列展示的是添加控制变量时,通过使用增加值贸易流量测度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程度。通过增加值贸易流量计算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回归系数为-0.060(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以说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每提高1%,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下降6%。表3 第(4)列展示的是添加控制变量时,通过使用Ghosh 逆矩阵测度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程度。回归系数为-0.060,在1%的水平上显著。改变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测度方法后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相符,再一次证明了本文基准结果的稳健性。
3.排除细分行业层面和地区层面时变因素干扰
本文在基准回归中考虑到了添加控制变量,通过控制企业固定效应、时间固定效应来控制企业层面时变因素对于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但细分行业层面和地区层面的时变因素也可能对企业利润水平产生干扰。本文在基准回归模型中引入细分行业和时间的交互项、地区和时间的交互项。对于行业—时间固定效应、地区—时间固定效应分别进行控制,来检验基准结果是否受到行业和地区层面时变因素干扰。表4第(1)列和第(2)列控制行业—时间固定效应,第(1)列不加控制变量,第(2)列加入全部控制变量。表4 第(3)列和第(4)列控制地区—时间固定效应,第(3)列不加控制变量,第(4)列加入全部控制变量。表4 第(5)列对行业—时间固定效应、地区—时间固定效应一起加以控制,并加入全部控制变量。根据回归结果,控制行业—时间固定效应后,不加入控制变量和加入全部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239、-0.086,且都在1%的水平下显著。控制地区—时间固定效应后,不加入控制变量和加入全部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76、-0.084,且都在1%的水平下显著。根据表4第(5)列,对行业—时间固定效应、地区—时间固定效应一起控制后,回归系数为-0.100,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这说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每提高1%,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下降10%。上述回归结果与基准结果基本一致。本文基准结果的稳健性再次得到验证。
表4 稳健性检验(2)
(四)内生性检验
本文的基准回归运用了非平衡面板双向固定效应模型,通过考虑企业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并逐步加入控制变量进行回归,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为保证估计结果的可靠性,本文通过构建工具变量处理由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互为因果而可能产生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将中国半导体企业对日本、韩国、德国、法国、英国五个半导体行业较为发达的高收入国家的进口额,以贸易进口额占比为权重加权平均后,作为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的工具变量。该工具变量的选取主要基于如下考虑:中国半导体企业对日本、韩国、德国、法国、英国的进口额会对基于世界投入产出比表测算出来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产生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对日本、韩国、德国、法国、英国的进口额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进口影响的利润水平无关。表5第(1)列报告了该工具变量的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估计结果,可以看出,通过使用工具变量考虑内生性问题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产业利润水平的影响依然显著为负,证明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会显著降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从而降低企业经营绩效。为了进一步验证结论的稳健性,本文替换被解释变量为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利润水平,结果如表5第(2)列所示,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为负。工具变量的使用均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验证了结论的稳健性。
表5 内生性检验
(五)异质性分析
1.分行业异质性分析
半导体行业所包含的细分行业很多,本文选取出来的半导体企业集中分布于C39(电子通信及设备制造业)、C38(电气机械及器材制造业)以及C35(专用设备制造业)①,考虑到对于半导体中间品、产成品使用依赖度不同的行业所面临的进口风险程度不同,利润水平差异较大,因此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在不同的细分半导体行业可能存在异质性。本文对不同细分半导体行业进行分样本回归,估计结果如表6 第(1)到(3)列所示。由结果可知,C38 行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降低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大于C39行业,回归结果分别在1%和5%的水平上显著。C35行业的回归结果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可能的解释是:我国半导体领域不同细分行业技术水平不同,C39 行业涉及芯片制造、集成电路制造等核心细分行业,受国家的总体战略扶持力度大,技术水平更高,基于技术水平和国家科技安全战略考量,对于进口依赖度更低,受到美国带来的进口风险的影响程度更低。C38 行业涉及电子元器件、光伏设备等细分行业,受国家总体战略支持程度相较于C39 行业更低,技术水平低于C39 行业,对于进口的依赖度相对高于C39 行业,因此受到美国带来的进口风险的影响程度更高。C35 行业主要涉及机械、冶金等专用设备制造,技术水平较低,处于价值链的下游,产品进口替代性强,对于美国带来的进口风险敏感度较低,因此回归系数不显著。
2.分企业所有权异质性分析
除了行业层面,考虑到具有不同所有权性质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在面对进口风险时的表现也不同,本文借鉴聂辉华等(2012)的研究方法,通过股权性质、资本占比等方法②将中国半导体企业按所有权性质分为国有企业(soe)、私营企业(pe)、外资企业(fe),分样本回归进行异质性分析。结果如表6第(4)到(6)列所示,外资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降低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程度大于民营企业,回归结果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国有企业的回归结果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可能的解释是:国有半导体企业的主要发展方向是突破半导体技术的科技壁垒,确保我国科技发展安全,盈利能力并不是其首要目标。我国国有企业受政府扶持与补贴力度大,对美国带来的进口风险对于利润水平的影响不敏感,因此回归系数不显著。在2000—2013年,中国半导体行业的大规模企业多由外资投资成立,经营领域的产品处于价值链上游,占据的市场份额庞大。而我国大部分私营半导体企业规模较小,经营领域的产品处于价值链下游,进口替代性强。在面对美国带来的进口风险时,占据庞大市场的外资企业的利润水平会显著下降,受影响程度大于私营企业。在原材料层面,外资企业往往更倾向于进口关键的原材料、零部件和组装产品。这意味着他们对进口侧风险更加敏感,例如政策变化、贸易争端或供应中断等。相比之下,民营企业可能更依赖本地供应链或国内市场,使得他们在进口侧风险方面受到的影响较小。在国际环境方面,外资企业更容易受到国家政策和外部环境的影响,例如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外国投资限制等。这些政策变化可能直接影响外资企业的进口侧风险敞口,并对他们的供应链稳定性和业务运作产生重要影响。相比之下,民营企业通常更专注于本地市场,受到的外部政策影响较小。
3.分地区异质性分析
除了企业层面,考虑到在不同地域的中国半导体企业受到不同地理位置、经济条件的限制,其在面对进口风险时的表现也不同。本文将中国半导体企业所处的省份按地理位置分为东、中、西三个区域,分组回归进行异质性分析。结果如表7第(1)到(3)列所示,东部区域的回归结果在1%的水平上显著。中部区域和西部区域的回归结果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可能的解释是:东部地区的半导体行业可能更加接近前沿技术,生产结构复杂度高,所需阶段数多。这意味着该地区的半导体企业对产业链配套的要求更高,对外来冲击更为敏感。由于靠近前沿技术的行业与发达国家高技术行业存在竞争关系,一方面由于专利保护、知识默示性高等原因,难以获得技术溢出效应;另一方面,中国核心技术和关键零部件对外依赖度还很高,容易被发达国家所控制,从而阻碍了该地区半导体行业的研发创新行为。相比之下,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半导体行业可能距离前沿技术较远,生产结构相对简单,所需阶段数较少。这意味着该地区的半导体企业对产业链配套的要求相对较低,对外来冲击的影响相对较小。距离前沿技术较远的行业,产业链国际关联和国内关联往往会对其创新有较显著的影响。因此,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半导体行业可能相对较少受到外来冲击的影响。
表7 异质性分析(2)
(六)机制分析
上述分析初步验证了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显著降低了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并证明了结论的稳健性。本文进一步分析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路径。基于前文理论机理分析,本文首先构建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企业营业收入,进而影响企业利润水平的机制路径。选取企业主营业务收入作为代理变量,取对数进入方程(2)。再借鉴Fan 等(2022)的研究方法,构建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企业库存水平,进而影响企业利润水平的机制路径。本文参考张勋等(2018)的研究,选取采购提前期作为代理变量,采购提前期的计算公式为:365/(销售成本/应付账款③),取对数进入方程(3)。构建以下回归方程:
对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与中国半导体企业利润水平的影响机制的检验结果如表8所示,表8第(1)列显示了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营业收入的回归系数为-0.043(在1%的水平上显著),验证假说H2。其原因在于:企业面临的进口侧风险越高,会推动企业搜寻其他的进口替代渠道来规避这种风险,而这种搜寻会显而易见地增加企业的成本,企业可能会选择转移这些增加成本给客户,例如提高产品价格,但这样的策略会降低企业的营业收入,从而降低企业的盈利能力。另外,企业主营业务收入与企业绩效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主营业务收入是企业核心经营活动所产生的收入,而企业绩效则是衡量企业经营成果的指标。企业主营业务收入的增长通常会带来企业利润的增长。当企业的销售额增加时,可以通过规模经济效应和市场份额的提升来降低成本,从而提高利润率。从另外的角度分析,企业主营业务收入的增长也反映了企业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以及企业的创新和发展能力的进步,进一步提高企业的绩效。表8第(2)列显示了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于中国半导体企业采购提前期的回归系数为0.041(在1%的水平上显著),验证假说H3。其原因在于:当企业面临进口风险时,企业会延长其提前采购时间,提高企业库存水平,企业库存的积压会导致出库生产、销售的获利能力下降,导致企业利润水平降低。对于半导体企业而言,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的提高会使企业迅速反应,提前采购,增加了库存冗余,极大提高企业所负担的库存成本,降低企业获利能力,从而降低企业经营绩效。这与Elsayed(2016)等多名学者的研究结论一致。同样,较长的采购提前期可能会使企业面临供应链风险。例如,供应商的延迟交货或质量问题可能会对企业的生产和交货能力产生负面影响,进而影响企业的经营绩效。较短的采购提前期可以提高企业的灵活性和响应能力,企业可以更快地调整采购计划,以适应市场需求的变化。这有助于减少库存风险和提高客户满意度。
表8 机制分析
五、主要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主要结论如下:第一,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的提高会显著降低中国半导体企业的利润水平,从而降低中国半导体企业的经营绩效,在通过稳健性检验、内生性检验后,结论依然稳健。第二,从行业性质上看,中国半导体企业所处的细分行业受到的国家层面支持力度越大,行业技术水平越高,进口依赖度越低,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对行业内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程度越低。第三,从企业所有权性质上看,中国半导体行业内国有企业受国家补贴力度大,对于美国影响的进口风险敏感度较低;外资企业、私营企业受美国影响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的提高会显著降低企业的利润水平,从而降低企业的经营绩效。第四,从地区层面上看,受交通位置和经济水平的影响,东部区域半导体企业集聚现象更为明显,受美国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程度更为显著。第五,降低企业营业收入和增加采购提前期是中国半导体企业受美国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影响,从而影响企业经营绩效的两条主要途径。
本文的研究为降低中国半导体对美国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敞口,提高企业经营绩效,推动中国半导体企业更高水平融入全球供应链提供了政策支撑。第一,半导体产业作为未来科技发展方向的基石产业,需要加大资金支持力度,保障半导体产业的研发投入,提高半导体产业的技术水平,降低对外进口依赖度,从而降低我国半导体产业所面临的全球供应链进口侧风险。政府部门在加大支持力度的同时还应制定引导政策,建立监管机制,确保半导体企业在获得国家支持后能够有效提高产业发展水平。第二,优化人才培养与引进机制,加大半导体相关技术领域人才的培养力度,通过高等教育学科布局,构建半导体产业技术人才摇篮。同时优化科研人才评价机制,确保从海外引进高水平半导体科研人才。通过“产学研”一体化,推动我国半导体企业科技实力的上升,改善企业经营绩效。第三,政府还应充分把握宏观经济形势与风险,及时发布行业预警信息,帮助半导体企业维持营业收入稳定,合理引导我国半导体企业提高库存效率,从而规避风险,提高经营绩效。第四,应立足于全球供应链,提高半导体产业对外开放水平,积极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同其他国家建立半导体产业友好贸易往来,最大限度规避美国出口管制以及联合出口管制的不利影响,增强半导体产业供应链的稳健性与韧性。
注释:
①C39 行业包含的四位码半导体行业主要为:3912(计算机零部件制造)、3921(通信系统设备制造)、3962(智能车载设备制造)、3973(集成电路制造)等。C38 行业包含的四位码半导体行业主要为:3824(电力电子元器件制造)、3825(光伏设备元器件制造)、3862(太阳能器具制造)、3871(电光源制造)等。C35 行业包含的四位码半导体行业主要为:3516(冶金专用设备制造)、3551(纺织专用设备制造)、3563(电子元器件与机电组件设备制造)等。
②由于2008、2009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缺少外商资本指标,本文利用2006、2007年存续企业所有权性质对2008、2009年工业企业数据进行匹配。
③由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应付账款这一指标存在大量缺失值,本文参考段文奇等(2021)的方法,使用流动负债代替应付账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