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小辑

卑微的枝条蕴含热烈的树叶（外一首）

蒋 林

近旁的栎树、黄连木、山榆和马尾松

站高了乔木的身段试图让春风和光线

更多垂青自己的阔叶、小叶或针叶

近旁，还有受孕般的青麦洋溢着幸福

近旁的景观树如香樟以及三球悬铃木

在苗圃显得极为低调却优越感尽显

近旁一对姣好的人儿努力契合这环境

作为身世不明的杂木，构树是谦卑的

没来得及吐出叶子，就在枝条上挂出了

构树穗——那些虫草一样的构树穗

儿时舍不得一下放掉而拆开单放的

鞭炮一样的构树穗，心愿般的构树穗

悬在半空，像极了某个边缘人的梦境

这一生，我为自己捏造过多少次虚妄

又多少次收卷起跃跃欲试的翅膀

如果它在路的拐角处让我不期而遇

那么，我判断构树穗只制造一种悬念

再卑微的枝条也蕴含最热烈的树叶

春风是否读懂构树穗微不足道的花语

灰喜鹊凌驾于虚无之上

在山里，马尾松林是一个强大声部

有时如滚雷，有时如巨浪拍打巉岩

有时如金声玉振贯穿洞穴

春风浩荡时节，马尾松林渐起、渐强

就像恢复元气的威武军团。我走在

林间，走在春天的细节上，就像

舢板浮于波浪，纸张醉在空中

此时，灰喜鹊出现了，从一棵树

飞到另一棵树，它和它的伴侣、同仁

仿佛林间无形旋律中的一粒粒音符

其飞行线路犹如蜿蜒的线谱。这当然

是个失败的比喻，我只是需要证实

灰喜鹊与马尾松之间存在的关系

譬如彗星与星系，游鱼与海洋

抑或灵魂与失神的暗夜、空寂的黎明

置身于众神合唱般的山里

只有灰喜鹊是以高蹈姿态存在的

这多么形似和神似庞杂的人世

也必定有一种事物凌驾于虚无之上

我们谈到（外一首）

施茂盛

我们逐渐谈到了旅行的话题

“冬天，是去北方看冰雪的

好时节。”我们在南方长大

南方已有多年没下雪了

南方的雪，常和雨一起下

所以它不是北方可以观赏的雪

北方的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或在树冠上把阳光反射得锃亮

或在屋前和宅后随物赋形

“如果你在北方，你想象的

南方的雪又会是怎样的？”

在这尚未开始的旅行中

我们似乎已被这些话题所牵引

仿佛每个人都是新鲜的柏拉图

仿佛每个人都有个理想之地

我时不时会去

我时不时会去乡下走一走

跟少时的玩伴豪饮一番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感受到

他们身体内被内心折断的树枝

感受到埋在他们身体内

突然弯曲的河流

感受到他们春天绷紧的

潮汐，和冬天崩溃的雪

以及一生纠缠不清的善恶

在镜中（外一首）

胡 平

我看见，一个囚徒在镜子里

朝我慢慢走来

他的灵魂囚禁在他的身体中

他的身体被镜子所掌控

我看见，一面移动的镜子伸出手

向我问候“早安”

一切都在这个温暖的早晨定格

伟大的造物者，奇妙的镜子

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高贵的身体

——它们整齐有序地坐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握紧自己的手

轻声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夜 晚

暮色涂抹得恰到好处

深夜，我推开窗

小区里亮着三盏灯

晚风轻轻吹

妻子浣洗的衣服在栏杆上，晃荡

一滴水，音符一样

滴落于我的鼻尖

此刻，夜晚正在入睡，像一个巨大的婴儿

寂静中，有婴儿隐约啼哭

它的音量特别小，小到让我

刚刚可以听见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一个人

声嘶力竭地叫喊

穿透厚重的黑暗，像透明的丝线一样

垂挂下来

在火车站避雨（外一首）

刘 华

午后，有人在天上哭

如下雨

十字路口，人们被头顶上的蘑菇

拎着，浸泡在喧哗中

这种天气不宜远行，而她

在开往异乡的火车上

街角的四叶草

留在原地，被泪水磨洗得发亮

枯 枝

咔嚓

锯掉的樟树枝

凭空坠落

日日从枯枝边经过——

仿佛不存在的存在

直至

制成一张弓，整个冬天它都在做

这件事

三月

射出七支碧绿的箭矢

我跑向它

祝贺

母 鹿（外一首）

高聪

仿佛雨水击中我的腰

母鹿一跳跳上我的面颊

踩碎阳光

荒草蔓延

内部。雪，寂寞燃烧

天空飘浮屋顶

云朵

映入母鹿的眼睛

分外美丽

头戴烈焰王冠

一跳跳上我的脸颊

月亮幽深，骨头轻轻撞击

森林里一匹美丽孤独的野鹿

蓝色岛屿

太阳围住的岛屿

一片蓝色梦幻的水

女人们浣洗衣物的地方

年轻女人

蔚蓝星空下蓝色岛屿上

是否一面青铜小鼓

时时在梦中响起

堆积椰树下雪白的盐

火光中女人们美丽的肉体

蓝色的岛屿

梦幻的水

女人怀孕和生育

栖息黄昏诸神

穿上女人的神秘故乡

蓝色岛屿

冬 日（外一首）

李路平

阳光偶尔冲破云层

在万物上洒下金光

倏然又消逝了

楼房与树影重新陷入

阴沉，这是冬日

最常见的天气，风时快

时慢，从各个方向吹过来

树叶和白色垃圾

竞相附和

垃圾翻滚终将停止

树叶变黄后也会下落

只有乌云镶在空中

映照着你，比太阳更魅惑

比你更真实

树 影

门外的树桠间有个

黑影，偶然抬头就能看见

它有时裸露，更多时候

被浓密的树叶包围着

风吹过，在绿意中隐现

我以为那是个鸟巢

几次遇见鸟飞落，但从未

察觉有幼鸟被孵化出来

它是如此坚固仿佛风雨

并不能将它破坏，它始终

保持一团漆黑，不近

不远，在我的好奇之内

又在我的沉默之外

一只被天空抛弃的断翅鸟（外一首）

罗 添

一只灰色杂乱的鸟，瘫在枯树木头上

那儿有点高，我害怕被风吹动的它

摇晃掉落。再掉一次吗

它的眼神充满了平静，就在溪流旁端坐着

什么也吸引不了它。河中的鱼虾

盛放的桃花，一群飞快奔跑的兔子

衔来了春的气息。生机从它身旁流过

无家可归的飞鸟，只是靠着沉默的旗帜

有一刻就像背叛者在孤独中死去

我想起曾经救过的鹧鸪，鸽子，斑鸠

它们没有那么惨，没有如此无助

对天空报以失望。就算濒临绝境

也不愿就此踏入河流，陌生的境遇

消瘦的羽翼在风干，就当它是驯兽的使者

在永久的梦中一路遨游，低声啜鸣

——我是一只被天空抛弃的断翅鸟

此刻我们无比相像

悲哀的模样坠进了草原的湖面里

母亲遗落的孤独注脚

母亲，其实我们都是神明的遗产

每当落日降临，总有一束余晖落在

你的肩头，那是属于你的孤独注脚

黄昏之畔，无数生命坠入山崖

一根向上问道的小草摇摇欲坠

被风吹拂它仍是暗自神伤

似若挫败的芦苇荡。沼泽飞出巨鸟

这喜好天空飞翔之物，无论轻盈与否

都如此纤细，随时被风献以牵挂

母亲，她像你那般温柔善良

就连孤独也如你一般，是那无人之境

想喊她的真名，却哑到天亮

哪里有故事就掩埋上秋叶吧

哪里有沉默就插满优胜的旗帜

看她远去如同大海覆盖无数船只

你仍在向上，只是再也不能低头

再也看不见脚下的风景，谜语

一座城（外一首）

曾小霞

一群白鸽以轻悄的脚步飞进黎明

有人借以失败和寻找真谛的理由挥动双手

在墙上画下野性的图案

伸出洁白的脚，在独立与摇摆之间把命运踩得粉碎

仿佛受到更高的召唤

把人带往远方

在更深的黄昏之地，倔强地扬起脸来

眺望远行的船只

听他们诠释同一个月亮的含义

黄昏的启示

领悟它意味着自由。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空无的存在

和那些与我一样愿意走得更远的人

当把它确立为“黄昏的启示”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看到任何事物

目光将被引到光明的地方

归属于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