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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野趣

2023-12-26曲京溪

山东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雀儿冰凌蝈蝈

曲京溪

夏:小河之趣

村北的那条小河,名白沙河。因小河位于村北,村人都叫它北河。河虽然不大,长不足三十公里,宽只有十几米。但那时,河水活活,秋流到冬止,春流到夏。勾勒出村庄自然的野趣,孕育了亲情的淳朴,至今散发着穿越时空的温暖光晕。

这是一条散漫的河,一条多弯的河。河堤不规整,顺势蜿蜒,全是黄沙堆积。河床时宽时窄,任河水大小而定。河水流经之处,长满了芦苇、蒲草和水草,水草被河水梳理得有条不紊,像少女的长发般飘逸。

夏天,是河里最热闹的季节。中午时分,太阳当头,屋里又闷又热。耐不住燥热的人们,男的一群一群,女的一队一队,涌向北河。河里,男女是有明显界限的,不能越界。女人通常选择芦苇或菖蒲又高又密的河段;男人只要有杂草遮身即可。女人为宣告她们占领河段的不可侵犯,下河后先洗上几件花衣裳,或是红被套、绿床单,铺展到芦苇、菖蒲顶上;有风吹来,密密匝匝的芦苇,顶着红灯笼似的蒲棒的菖蒲,连同花衣裳、彩被套,在风中摇曳,水中的女子个个妩媚生姿。男子的胆子就大些,他们还没投入河水,就脱下白汗衫、青短裤,在浅浅的河水中扑腾。一会儿,又上得岸来,平躺在岸边,用细软白嫩的河沙遮住被太阳晒得黝黑、结实的身体,唱着歌曲,吹起口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在繁重的劳作之余,享受着短暂的欢愉和惬意。

有云朵从空中飘过,清澈澈的河水里,倒映着朵朵云彩,白白的,灰灰的,在水中游荡,引得一群孩子追着水中的云朵跑。

洗过了,闹够了,男男女女仍是成群结队返回。男的光着膀子,女的身穿薄衫,梳子插在头发里,两手扯条毛巾挡着脸,防止阳光直射。回家后拿起铁锨、锄等农具,又到生产队干活去了。

晚上,女子一般是不下河的,去的大都是男子。下午打过场,或给夏玉米喷过药、施过肥。下了工,他们一起到河里洗个痛快,洗去满身的灰尘污垢,享受晚间凉风掠过肌肤的快感,他们觉得很满足。

每年的伏天,村人都盼望下几场大雨,等河上游的水库蓄满了水,就开闸泄洪,

水库里的大鱼、小鱼,鲤鱼、草鱼,等等,就会从溢洪道顺流而下,河里就挤满了人,用筐捞,手持叉子扎,张开双手捉。大哥捉到一条大草鱼的画面,至今还时不时地从我的记忆里跳出。

那年连续下了几场暴雨,河水暴涨,大哥说:“走,到北河捉鱼去。”我跟着大哥来到河边。河水里,大人头碰头;河岸上,孩子们瞪大眼珠瞅着,河水里一有浪花翻卷,立刻引来一片惊诧声。河底有水坑,大哥跌了进去,不料,大哥无意触到了一条滑溜溜的东西,呀,是条潜伏的大鱼。那鱼一摆尾,“啪”在大哥胸膛上留下一个一拃多长的血印。大哥抡起钢叉,猛地朝鱼扎去,不偏不倚,正好扎进鱼脊骨,大哥一使劲,撅起一条大鱼,小猪似的。我扛着叉,大哥搬着鱼,像打了胜仗的士兵凯旋般兴奋。回到家,父亲称了称,足足十三斤半。父亲拿出地瓜干,到供销社换了酒,叫来四爷爷、五爷爷,全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我中学毕业后,曾那样的厌恶老家,千方百计地离开它,到外面去闯荡。四十多年后,我辗转过不少地方,老家的印象已经逐渐模糊起来,惟有那条小河,小时候在河里玩耍的那些细节,仍像翻阅一本连环画一样,一页一页在我的眼前浮现。

秋:田野之趣

秋天了,地瓜藤蔓给田野铺上绿地毯,黄豆、花生换上黄衣裙,太阳光从玉米叶的空隙落下来,一抹一抹的金黄色。

这时节,庄稼地里的动物们,再也不甘寂寞,一出精彩大戏已经拉开帷幕。你听,雀儿叽喳,蛐蛐低吟,蝈蝈鸣唱;你瞧,蚂蚱蹦跳,蜻蜓盘旋,野兔奔突……

金黄的谷子成熟了,谷穗低垂,籽粒饱满,在风中摇曳着,喜悦着。还没等农人开镰,雀儿却捷足先登了。选一个天晴日朗的日子,太阳把谷穗上的露珠儿晒干了,雀儿便飞来了,先是几只,叽叽喳喳,呼朋唤友,引来成群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在谷穗上栖息,跳跃,啄米。农人们从老远扔过一块石头,雀儿早已瞧见,约好了似的,“呼”一声,刮风般地飞向天空,落到不远处另一片庄稼上。奶奶憎恨这偷吃庄稼的雀儿,翻出父亲穿破了的一件青布褂子,拿出几把麦秸草,拎来几根一把粗的木棍儿,找来一个干透的葫芦,交给大哥。大哥扎一个人形的架子,架子中间绑上麦秸草,有身子有胳膊,穿上青色的衣裳;架子顶部安上葫芦当头,用墨汁,在葫芦上画出人的脸型、五官,一副狰狞的面孔。扎好的“草人”插到谷地里,起初还真的吓着了雀儿,它们探头探脑到谷地试了几次,一阵秋风吹来,草人身动脑晃,雀儿差点吓破了胆,鸣着悲声,慌忙逃飞。日久天长,雀儿慢慢瞅出了其中的玄机,不再害怕草人;有大胆的雀儿,干脆栖息到草人头上,跳来蹦去,是在给同伙站岗放哨吧?

割了谷子,就要收豆子了。豆子地里,动物们爬的爬,跳的跳,飞的飞,唱的唱,一片欢动。这些动物,大都呈绿色,绿色的脊背,绿色的皮肤,绿色的翅膀,跟作物的青枝绿叶几乎一模一样,如果它伏在作物上不动弹,你很难发现它,豆地就是它们的自由世界。真是佩服动物的伪装本领,也赞叹它们的生存智慧。

然而要收豆子,它们就得现身。最先蹦出的是蚂蚱,蚂蚱的种类很多,比较熟悉的有头尖身长、肚子里长满籽的,这种蚂蚱性格温柔,行动迟缓,长相俊美,像个显怀的少妇,容易逮住。还有一种叫“登登山”,头尾一般粗,两眼外凸,两颗大牙又硬又利,两条粗壮大腿,带有锯齿牙,脾气暴躁,人一走近,立刻两腿一撑,就地飞起,高四五尺,远三四丈。大人撵,孩子追,好不容易逮住了,如果让它咬上一口,或者蹬了一腿,甭说孩子,大人也会觉得针扎一般,生疼生疼的。

蝈蝈是大人孩子的“宠儿”,即使捉住了,也没人去伤害它。蝈蝈可能摸透了人类的脾性,在人面前,还大胆“蝈蝈蝈蝈”地唱着,这引起了孩子的欢趣,大人们忙小心翼翼地捉住蝈蝈,就地拔几棵青草,抑或是玉米叶子,扎成一个笼子,放进蝈蝈,撸几片豆叶,或摘几片地瓜叶,置于笼内,让孩儿拎着玩耍。大人忙干活,小儿逗蝈蝈,引来田间耕地老牛的一声长哞。多么有姿彩的一幅乡村收秋图!

豆虫,是蠕动动物,无腿无足,蠕动速度不快,常掩藏于豆叶底下,或在潮湿的地面上拱开土,挖一浅穴藏身。但是豆虫是个实在动物,伪装技术不高,无论是掩在豆叶下,还是藏于浅土中,人们一眼便可看出蛛丝马迹,豆虫便很快被擒获。豆虫含蛋白质很高,盐水一腌,放进铁锅里,或炸,或焙,外焦内糯,嚼一下,满口生津。那味道,至今不能忘记。

居住城市,太阳明丽的清晨,也能看到公园的树桠上,挂着一个又一个鸟笼,鸟儿啾啾,隔树对唱。但是我感觉鸟儿的鸣唱,像是演员晨起练声吊嗓子,全没有老家秋野里的雀儿那样,叫得恣意,鸣得忘我,唱得野性,带着一股子乡音村韵,让人听着亲切动心。

前些天,打电话给大哥,说秋收时回家住几日,重拾童年秋野里的那些乐趣。大哥说:“现在土地里没有你说的那些光景啦。你想呀,打药打得地里连草都不长,还能生长啥?”

我心里顿觉有些落寞。好在,童年时秋野里的动物世界,已经储存在我记忆的相册,每次打开,那鲜活的场景,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漂泊的灵魂,由此得到些许的慰藉。

冬:冰凌之趣

小时候,在胶东半岛莱州的乡村里,那冬天可真像是冬天,寒冷而且寂寞。围绕着村子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空旷的田野里,连一根枯草也没有;树上的叶子已落个精光,只剩下树干和枝条,灰头土脸地在寒风中摇曳着,毫无生机可言。

凛冽的北风,卷来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大地茫茫,白雪皑皑。草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足有一拃多厚,仿佛能把屋顶压塌似的。

雪霁天晴,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雪是最怕暖阳的,太阳一出,屋顶上的积雪就开始一层一层地变瘦了。日近正午,屋外太阳照射,气温升高;屋内开始做饭,烟气缭绕。内外受热,屋顶的积雪慢慢融化,变成水珠,顺着屋顶流淌到屋檐,滴落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随着气温的升高,越滴越急。滴下的雪水,如是撞击到屋檐底下的水桶、瓦盆等物,会发出清脆的呛呛呛、呔呔呔的和声,农家院里就像正在演奏一曲打击乐,悦耳动听。

冬阳西斜,气温骤降。屋檐的滴水逐渐变慢,直到停止滴落。夜晚,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雪水慢慢聚集在屋檐处,结成冰,先是一个冰点,再积冰为凌,成一根冰柱,慢慢变粗变长,形状像秋天的田野里,谷子成熟时,向下垂着的谷穗,长长短短,粗粗细细,整齐地排列在屋檐下,似水晶、琉璃,晶莹剔透,我们老家人称其为冻冻凌子。

清晨醒来,不顾天气寒冷,冲到屋外,找一根木头杆子,敲打冰凌,冰凌啪啪落地,我扔掉木竿,捡起地上的冰凌,塞进嘴里就吃,嘎嘣嘎嘣的,像是嚼着糖块般。牙齿、口舌凉得直冲脑门,咽进肚里周身凉透,五官扭曲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以此向大人们宣告,自己是强者。

上午放学回家,见屋顶化开雪的地方冒着热气,雪水顺着屋草流到冰凌上,冰凌滴着水,由粗变细,由长变短,流着流着,屋草再也衔不住它,啪啪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几块。我们兄弟几个,便不顾奶奶的呵斥,一窝蜂似的围上去抢着吃。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命体验?

连续几天的暖冬天气,屋顶上积雪融化尽了,屋檐下不再垂挂冰凌,我便心生失落,盼望着下一场雪的到来。

没雪的日子,有水缸里的冰块与我作伴,也是件惬意的事儿。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个水缸,天傍黑的时候,大人们都要扛着担杖,拎着水筲,到村里仅有的几眼水井里挑水,直到水缸里灌满水。夜晚气温低,家中的三间草屋,根本抵挡不住寒风的侵入。第二天早晨,水缸里就会结一层厚薄不一的冰,薄时如铜钱,厚的如手指。我抢着早起,掀开缸盖儿,用拳头捣开冰块,捞起来吃。父母常常教育说:“吃凉东西肚子痛,还会长蛔虫的。”而我却不以为然,把父母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眼下,村里乡亲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的草屋,已在村里消失了。乡亲们都住进了高大宽敞的大瓦房,家中有空调,有暖气,有电热板,有太阳能取暖设施……屋檐下结冰凌的情景,已多年没有见到了。

虽然奶奶、父母都已离世多年了,但我一想起老家的三间草屋,那一串串冰凌,就在眼前清晰如昨。奶奶的呵斥声,父母嘱托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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