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肿瘤学视域下学业负担问题的增生机理与根治之道
——兼论“双减”政策的制约因素与执行限度

2023-12-26刘晓敏茹宗志

教学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学业双减培训

刘晓敏 茹宗志

(宝鸡文理学院 教育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2021年我国最强减负令《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政策)颁布,标志着我国学业负担治理进入深水区。梳理我国减负工作历史发现,学业负担问题不是最近发现的新问题,而是一个植根于我国教育系统中的老问题。相关学者多从教育学、文化学、经济学、管理学等视角对学业负担问题进行宏观研究,鲜有从微观角度对学业负担问题的生发机理进行剖析。肿瘤学作为一种由微观到宏观、由局部到整体、强调分子与系统相互作用影响的科学研究,其研究范式对分析学业负担问题具有特殊意义。观察学业负担问题的发展过程发现:学业负担问题像一个一直潜伏于我国教育机体中的具有遗传性质、高繁殖力和强转移性的“恶性肿瘤”,它以高速异变的方式破坏着我国教育的育人基因,导致我国教育事业病态发展。深入剖析学业负担问题的增生机理,给予精准有效的治疗,是实现基础教育育人本质回归的着力点。为此,可以从“肿瘤学”视角对学业负担问题加以剖析与诊断,力求弄清学业负担问题的生发机制,探寻综合性治疗方案,清除教育机体中的“肿瘤细胞”,为实现根源性减负提供思路。

1 学业负担问题的发生、发展与转归

学业负担是指学生(个体或群体)在与环境(家庭、学校和社会)相互作用过程中承担的学习任务或产生的学习压力[1]。学生为增进知识,完成学习任务产生学业负担是正常现象。学业负担之所以发展成为一个问题,原因在于受多重因素的影响,学生在完成学业任务时心理和生理两方面承受了额外的、过重的压力,其既是一种客观存在,也是一种主观感受,严重阻碍学生身心健康发展。毫无疑问,了解清楚学业负担发生发展的事实,才能找到学业负担的病变原因,为教育减负提供良策。

1.1 学业负担问题的发生

教育起源于人类的生产劳动,原始教育以传授生产知识和生活经验为目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统一于劳动者一身。生产力的低下和科学技术水平的落后决定了体力劳动是人创造价值的主要方式,身体素质在生产劳动中占据主要地位,脑力劳动在生产劳动中的作用微不足道,专门的教育机构尚未形成,学业负担无从谈起。到了奴隶社会,社会生产力大大提高,剩余产品的出现使生产资料占有者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开始从事教育教学、生产管理和文化宣传活动,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分离,专门的教育机构——学校产生,人类生产生活经验以文字记载的形式得以积累传承,背诵和记忆成为学习的主要方法,学业负担初现端倪。到了封建社会,教育目的发展为为统治阶级培养服务人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价值观念盛行,“饱学之士”受人敬重,读书入仕才是正途。特别是科举制度推行以后,通过读书考取功名、改变命运成为广大学子孜孜以求的目标,“十年寒窗磨一剑”“学海无涯苦做舟”成为古代仁人志士们求学的真实写照,“苦学成才”理念深入人心,学业负担问题成型。受封建体制影响,平民阶层对社会地位的追求使其将“学业负担”问题美化为实现阶层晋升的捷径,困而不自知,“学业负担”和“考试文化”以“遗传基因”的方式保留下来,潜藏于之后我国各时期的教育系统中。

1.2 学业负担问题的发展

经过漫长的潜伏期后,学业负担问题发展到了症状明显期。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国家急需各行各业优秀人才。在政府振奋人心的号召和百姓建设美好新中国的愿景下,大家建设热情高涨,以满腔热血投身于教育事业,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加班加点复习功课,学业负担加重,大部分青少年身体素质下降。这一时期的学业负担问题还是单纯的学校教育问题。改革开放后,经济社会发展急需一大批高质量人才,“多出人才、出好人才”是教育的首要任务,加之高考制度的恢复,广大学子考大学的热情高涨。但受教育基础薄弱和高等教育稀缺的影响,能上大学的人并不多,学业竞争露头,学业负担问题重新浮出水面,并从基础教育向高等教育扩散,蔓延至整个教育系统。1985年,国家提出素质教育后,学业负担问题被界定为影响素质教育实施的主要因素之一,学业负担问题在理论和思想上转化成了“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两种教育理念的对立,从实践层面向理论层面深入[2]。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城乡二元分割”的催化、优质教育资源配置不均衡、校外培训的幕后推动等因素的影响,学业负担问题愈演愈烈,其负面影响扩张至教育、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对国计民生构成了严重威胁。此时学业负担问题已经不单单是教育系统内部的问题,而是转化为重大社会问题,导致了“肿瘤细胞”向“恶性肿瘤”的转化。

1.3 学业负担问题的转归

学业负担问题如同生长于人体上的恶性肿瘤,如果不能正确诊断并及时治疗,就有可能祸及全身,进而威胁生命。为应对日益严重的学业负担问题,我国采取了综合性的治疗措施:首先,我国已经形成了多元参与的治疗主体,由以往的教育部主管到教育部、发改委、公安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等多部门联合发力;其次,我国已经采取了多样化的治疗方法,针对学业负担问题从课程改革、教学规范、课外活动、课内作业、考试内容、竞赛培训等方面做出了具体规定;再次,国家提出了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颁布了多个关于减轻学生学业负担的文件,如《关于减轻中、小学校学生过重负担的指示》(1955年)、《小学生减负十条规定》(2013年)与《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2021年)等。

一般来说,学业负担问题的治疗效果有三种:第一种是通过治疗,学业负担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学生的学习活动正常开展,秩序井然,回到“以人为本”的发展轨道并高速运行。治疗主体和学生群体能够发挥自身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各尽其能,正胜邪退,疾病向愈;第二种是受到治疗理念错位、诊断不当和治疗主体能动性发挥不足的限制,学业负担问题没有得到明显改善,维持原状,或在阶段性治愈之后表现出形态和功能异常甚至再度发作,邪正相持,久病不愈;第三种是受激进或冒险理念的影响,采取极端武断的治疗方式,学业负担问题非但没有通过一定的治疗出现好转,反而积重难返,带来新一轮的更为沉重的学业负担,邪胜正衰,疾病恶化。从目前我国的减负实效来看,虽然我国在减轻学生学业负担问题上初有成效,但远未达到正胜邪退、疾病向愈的理想治疗效果,需要进一步分析诊断,采取更有效的治疗方式。

2 学业负担问题的特征与表现

在生物学中细胞分化异常是恶性肿瘤的基本特征之一,相比于正常细胞,恶性肿瘤细胞可以无限生长、分化和转移,在形貌、代谢及生长方式等特点上与正常细胞有较大差异[3]。学业负担问题相较于正常的学业负担,已经显现出类似于肿瘤学中恶性肿瘤细胞分化异常的特征,在增殖动力学上表现为异常增殖、在形态学上表现为负担过重、在生物学上表现为浸润性生长及转移,完成了由正常细胞向恶性肿瘤细胞的转变。

2.1 生长动力学特征:异常增殖

增殖是细胞生命得以延续的基本形式,肿瘤细胞也不例外[4]。不同的是,正常细胞的增殖受机体控制,当其增长到一定程度时会停止生长;而肿瘤细胞在增殖时细胞接触抑制能力丧失,不受机体控制,出现异常增殖。学业负担问题已经表现出恶性肿瘤异常增殖的特征。2013年,教育部提出中小学教育质量综合评价指标体系,将学习时间、课业质量、课业难度、学习压力作为评价学生学业负担的关键指标[5]。据“中国少年儿童发展状况”调查数据显示,2015年小学生平均在校时间为8.1小时,比2005年增加0.6小时;初中生平均在校时间为11小时,比2005年增加0.4小时。小学生在学习日和休息日平均做作业时间分别为1.7小时和2.8小时,与2005年相关数据相比分别增长0.2小时和0.6小时;初中生在学习日和休息日平均做作业时间分别为2.5小时和3.8小时,与2005年相关数据相比分别增长0.3小时和0.8小时;学生在学习日和休息日上课外班的时间分别为0.8小时和2.1小时,与2005年相关数据相比分别增长0.4小时和1.4小时,学生学习时间增长迅速,对学生日常闲暇时间造成了很大程度的挤压[6]。在课业难度和课业质量方面,随着学科内容的丰富,课业难度和课业质量虽在不同年级之间存在群体差异[7],但总体上呈现课业难度不断增加但课业质量提高不明显的现状。在学习压力方面,随着学习科目增加、内容丰富、难度增大,基础教育各个学段学生的学习压力呈现普遍增大态势。学业负担增长速度之快、范围之大,已经严重超出学生可承受范围,表现出异常增殖的特征。

2.2 形态学特征:负担过重

形态学特征是事物比较明显的外部特征,对肿瘤进行形态学鉴定是判断肿瘤性质的重要方式之一。同样,对学业负担问题进行形态学分析也是判断其是否恶变的重要标准之一。国内相关学者从认知过程、情绪体验、行为反应三方面对学生的学业负担水平和特征进行描述[8]。研究表明,我国小学、初中、高中阶段学生都存在学业负担问题,且随着受教育年段的升高,学生的学业负担在逐渐加重[9]。小学生心智发育尚未成熟,长时间的学习使学生容易产生疲劳感,学习专注度和主动性降低,进而影响学习效果。这一时期,学生行为反应层面的负担较重。初中生处在身体心理发生急剧变化的关键时期,自我认同和情绪体验在学习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出于自我认同感的需要,当学生通过努力无法获得成功时容易产生习得无助感,承受力变差;剧烈的情绪波动容易使学生产生厌学等负面情绪。这一时期,学生在行为反应和情绪体验层面的负担都加重。高中生相较于初中生和小学生身心发育趋于成熟,理性思维发展,意志更加坚定,能自动自发学习,但受家长过高期望和“应试教育”理念的影响,高中生每天陷于不必要的学习任务中,加之学校频繁组织周测、月考、期中、期末等考试,繁重的学习任务和理性的自我要求往往使学生不得不自我加码以取得更好的学习成绩。这一时期,学生在行为反应、情绪体验和认知过程三方面的负担都加重。

2.3 生物学特征:浸润性生长及转移

浸润性生长是指肿瘤细胞长入组织器官内部并破坏周围组织的现象[10]。从近几年学业负担的发展轨迹来看,学业负担在空间上不断外溢,在关涉对象上不断扩大,呈现浸润性生长和转移。1955年之前,学生学业负担主要是“课业多、作业多、课外活动多”,学业负担主要集中于课内。1955~2000年,学生学业负担主要是“教材多、教辅多、竞赛多、劣质家庭作业多”,学业负担从课内走向课外。2000~2021年,学生学业负担主要是“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学业负担从校内延伸至校外。短短70年,学业负担在空间上实现了由课上到课下、由课内到课外、由校内到校外的外溢性扩张。随着社会对学生学业负担问题的苛责和减负政策的不断深入,相关单位采取了各种减负措施,学校内的学业负担“大大减少”。但实质上学业负担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而是由显性转化为隐性,在隐匿发展的同时向教师、家长和社会转移。主要表现为:“教师工作负荷沉重、工作时间长、工作形式繁杂、负面情绪高涨”[11];家长“望子成龙”期望高,对课外补习班过度追捧,教育焦虑严重;人与人之间合作意识淡薄,竞争意识强烈,各行各业内卷现象日益严重,形成了对“高学历”和“名校生”狂热追捧的社会风气。

3 学业负担问题的增生机理

在生物学中,病因学研究对预防肿瘤发生、治疗和预后具有重要意义。同样,在学业负担问题中,探明学业负担问题日益加重的影响因素和增生机理,对解决学业负担问题意义重大。

3.1 教育功利心是造成学业负担问题的“遗传易感因素”

肿瘤的发生是有遗传背景的。1890年德国病理学家大卫·冯·汉赛曼(David von Hansemann)首先认识到肿瘤发生与细胞遗传的关系。随着肿瘤遗传学的不断发展,科学家们证实了DNA是各种致癌因素攻击的目标,基因突变是肿瘤发生的潜在原因[12]。在我国教育传统中,功利心是“遗传基因”一样的存在,从古代的“学而优则仕”到现代的“教育改变命运”,无一不体现着教育的功利心。适当的教育功利心能够促进个人发展和社会进步。教育功利心作为教育系统中的“遗传易感因素”,一旦被强化到极致发生“基因突变”,其负面影响就会凸显,给教育免疫系统带来巨大威胁,表现在中小学阶段就是学业负担问题。目前造成学业负担问题的教育功利心主要有五类,分别是地方教育主管部门的政绩诉求、学校的升学率诉求、教师的业绩诉求、家长的高分诉求以及校外培训机构的营利诉求。从地方教育主管部门的角度看,在盲目政绩观和不科学评价指标的指导下,一些地方教育主管部门职能错位,执着于“做品牌”和“树典型”,将升学率作为教育政绩考核的硬性指标,一定程度上助推了“应试教育”,加重了学校的教育负担。从学校的角度看,在上级部门的“授意”和考核指标的引导下,学校忽视教育的育人功能,将提高升学率作为主要教育目标,将升学压力传递给了教师。从教师的角度看,学校制定的“激励”教师工作的量化评比和绩效奖励规则,促使教师不得不采用延长教学时间和运用“题海战术”的方式提高学生的考试成绩,不合理的考评制度加剧了教师之间的非理性业绩竞争,催生出一大批机械训练式的课后作业,加重了学生的作业负担。从家长的角度看,在学历贬值、名校情节的推波助澜下,家长的教育观念产生偏差,片面地将斩获高分、考取名校作为学生学习的唯一目的,主动要求给孩子增负。从校外培训机构的角度看,浮躁的教育风气和家长的高分诉求为校外培训机构利用补课谋取高昂利益创造了可能,其通过畸形的“针对性训练”帮助学生提高分数,在迎合家长需求的同时给学生造成了沉重的课外培训负担。在层层功利心的加持下,教育的育人本质发生偏离,最终表现为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的尖端矛盾。

3.2 社会竞争是造成学业负担问题的“环境致癌因素”

教育作为社会的子系统,深受社会的影响与制约。学业负担过重问题之所以屡减不轻,一方面是受政策执行不力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学业负担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教育问题,其实质是激烈的社会竞争在教育领域的集中反映。我国的劳动力市场是二元分割的,学历高的劳动者能依靠人力资本进入薪金待遇高、劳动环境好、晋升空间大的第一劳动市场,而学历低的劳动者只能通过职业流动进入薪金待遇低、劳动环境差、晋升空间小的第二劳动市场。两个市场相互封闭且隔离,流动机会小,巨大的终身预期差距加深了人们对进入第一劳动市场的渴望,加剧了社会竞争。由于第一劳动市场只对高学历者开放,且教育是中产阶级积累人力资本、获取高学历文凭的唯一渠道,激烈的社会竞争被传导至教育系统内,直接转化为对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竞争。受分支型学制不够完善、教育评价机制不健全和高等教育资源层级区分明显的影响,我国的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相对稀缺,竞争通道比较狭窄,高考成为学生分流、获得优质高等教育资源最重要的途径。高考成绩的高低决定了谁能接受高等教育、接受什么层次的高等教育、毕业后从事哪种社会职业和进入什么社会阶层,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竞争焦点下移到高考竞争中,高考分数成为高中教育实质性的竞争目标[13]。为了在高考中取胜,高中教育被窄化为应试教育,学校、教师、家长默许学生通过延长学习时间、提升课业难度、增加作业量的方式进行低效学习,以求在考试中获得微弱的成绩优势。由于教育评价标准从小学到大学是持续累加的,高中阶段的竞争压力经过中考被传递到中学,中学的竞争压力又经“小升初”考试传递到小学。至此,社会通过二元劳动力市场系统将竞争传导至教育系统,并经高考向高中、初中、小学依次传递,学业负担问题渗入到基础教育的全过程。

3.3 资本扩张是造成学业负担问题的“病毒入侵因素”

1985年中共中央颁布《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要“鼓励集体、个人和其他社会力量办学”,促进教育由封闭走向开放,以满足人民对教育的多样化需求。由此,社会力量进入教育领域,民办学校、校外补习机构和私人家教慢慢出现,经济与教育的联系日益密切。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社会力量有益于我国教育的多样性,改善了我国教育发展不良的状况。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我国基础教育的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优质教育需求同不平衡不充分的教育发展之间的矛盾。潜藏在社会力量背后的资本不断膨胀,教育机构数量大幅增加、规模不断扩大、机构上市和集团化办学趋势迅猛。据《2020年教育行业发展报告》显示,2010~2020年我国教育相关企业的总数增长了334万家,仅2020年一年,我国基础教育在线行业融资就突破了500亿大关[14]。迅速膨胀的资本力量在学校外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教育场域,以病毒入侵的方式破坏学生的正常学习,给学生造成了严重的校外培训负担。具体而言,校外培训机构在资本的操纵下利用人们迫切向往“接受优质教育”的心理,披着“上好学”的衣壳,异化素质教育的含义。其使“上好学”与“拿高分”意义等同,通过一系列的夸大营销混淆促进学生发展的真实教育需求和额外的、没有实质作用的虚幻教育需求,放大教育焦虑,将虚幻的教育焦虑植入到家庭教育需求中。再通过过分挖掘教育的服务功能,创造各种各样的高端服务,开设“名师面对面”“一对一私人订制”等课程培训应试技巧,塑造高分神话,把校外培训包装为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必需品,引发“补习热”。利用群体效应将大多数学生卷入校外补习的教育场域中,使校外培训负担“合理化”,实现学业负担的“基因改组”。与此同时,校外培训机构“精心栽培,斩获高分”的教育方式给学校教育带来了巨大威胁,它通过“培尖补差”的精准化教学扰乱学校的教育节奏,遮蔽学校教育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教育优势,削弱学校教育主阵地的作用,导致学校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上来,受学生多样性的限制,一些学校采用超限的增加习题练习量的方法来保证学生获得较好的学习成绩,学生的作业负担日益加重。

4 学业负担问题的根治之道

在生物学中,准确诊断并及时巩固治疗成果是降低肿瘤复发的关键。在学业负担问题中,了解“双减”政策的制约因素与执行限度,从更正教育观念、改善竞争环境、巩固减负成果几方面入手,形成内外兼治、前后衔接的长效治理方案,并积极落实,才能确保减负取得实质性成效。

4.1 更正教育观念,防止教育的育人基因发生突变

教育在社会分层中确实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贫富差距带来的阶层固化使社会纵向流动的空间逐渐缩小。加拿大经济学家迈尔斯·克拉克(Corak)提出的盖茨比曲线揭示了社会不平等与代际流动的关系,即社会越不平等,子代受父代发展的影响越大,阶层晋升就越困难[15]。在这样的背景下,教育作为实现阶层跨越的主要途径,其工具性价值被无限放大,功利化倾向愈发明显。“双减”政策通过规范校外培训机构行为来强化学校主阵地的作用,意图减弱教育的急功近利之心,扭转教育功利化发展的不良倾向。但不可否认,教育功利化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现象级问题[16],政策的颁布只能对教育功利化起到一定的限制作用,短时间内难以有效缓解。从根本上说,要破解教育的功利化困局,必须更正教育观念。没有与“双减”政策相适应的观念建设,任何先进、缜密、科学的教育政策设计都只会悬浮空中、无果而终[17]。只有抵达观念层面的教育改革,才能阻止教育功利心被无限放大,防止教育的育人基因突变为育分基因。

教育具有现实性,同时也具有超越性,教育的终极价值追求是实现“每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18]。新的教育观念强调素质教育观、发展教育观、大课堂教育观、大育人观,强调弱化特定目标和标准对学生的“指导”,将教育目标由让学生在考试中斩获高分转变到提高学生的发展能力上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一般来说,教育观念的转变方式有三种:强制性转变、引导性转变和自发性转变。强制性转变的优点是能让不同的教育观念发生剧烈碰撞从而发生迅速转变,但转变效果难以保证;引导性转变和自发性转变往往能从内而外引发观念变革,转变效果相对较好。在基础教育革命性变革的背景下,要发挥好这三种教育观念转变方式的协同功能,才能实现自上而下、自内而外真正意义上的教育观念变革。“双减”政策利用政策语言将教育行为框定在合理、合法、合规的价值判断标准之中,同时利用政策的权威性对教育系统中的各行为主体进行观念干预,以强制性转变的方式促动教育观念变革。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作为“双减”政策的执行主体,要理解教育政策的意图,积极落实“减负”政策,树立科学的素质教育政绩观,从深化教育改革、优化管理模式入手,引导学校、教师和家长的教育观念自发性转变。学校既是政策的执行主体又是政策的目标群体,在政策的刚性规定和教育主管部门的柔性引导下,学校要反思自省,克服浮躁风气,找准定位,踏踏实实办学,为实施素质教育创设良好的校内环境。教师的教育观念是减轻学生学业负担的最直接环节,政策的规制、教育主管部门的引导和学校的配合为教师教育观念的改变提供了外部环境场景。但真正的教育观念转变一定是自动自发的,教师要用政策期待的新的教育观念置换头脑中已有的旧教育观念,要将教育观念与教育实践相结合,用科学的教育观念解决实践问题,用教育实践来实现教育观念的改组和重构。在转变家长教育观念层面,相关部门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向家长重点宣传科学教育理念,构建线上家庭教育指导云平台,帮助家长理性确定孩子的成长目标。同时家长也要从学生的健康发展出发,多与学校教师沟通,积极转变思想,在家庭教育中落实素质教育理念。

4.2 改善竞争环境,修复社会竞争生态系统

“减负难”的关键在于学业负担问题不仅仅是一个教育问题,而且是社会问题在教育领域的反映和强化。在社会优质就业岗位稀缺、阶层流动通道狭窄、教育评价单一、高考仍是实现阶层晋升的主要途径的背景下,“双减”政策的执行容易陷入“囚徒困境”,即执行“双减”政策会降低个人的利益和效用,承担在固有的竞争机制中丧失竞争优势的风险,不执行“双减”政策反而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在竞争机制中胜出。再者,任何问题的形成都不是由单一因素导致的,教育作为社会的子系统,深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和制约,“就教育改教育”必然难以达到理想效果。即使“双减”政策能够有效执行,解决的也只是社会竞争传导链中的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的显性终端问题。要想从根本上缓解学生学业负担过重问题,必须从社会竞争向下传导的逻辑链条入手,把握好社会竞争传导链的关键点,优化竞争机制,营造良好的竞争环境,减小环境因素对学业负担“恶性肿瘤”的激化作用。具体而言,第一,增加优质就业岗位,缓解供需矛盾。优质工作岗位的供需矛盾是我国就业市场最主要的矛盾。特别是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人们的就业观发生变化,更倾向于稳定且收入高的工作,对第一劳动市场的向往更加迫切,就业竞争压力进一步增大,就业结构性矛盾明显。借鉴发达国家经验,国家应“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大力发展高新战略产业”[19],扩大优质岗位就业容量。同时配套积极的政策扶持、财政优惠、基础保障,鼓励学生积极创业,探索新就业形态;第二,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并重,完善高等教育分类发展体系。我国高考竞争之所以如此激烈,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竞争压力对教育系统的不断传导,另一方面是由于高等教育分类发展体系不完善,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稀缺,职业教育不受重视。要加大优质高等教育资源供给量,不断完善分支型学制,构建纵向连接紧密、横向与普通教育地位等同的职业教育体系。重点发展高等职业教育,建设一批重点职业高校,提高高等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同度和社会竞争力,拓宽学生的升学选择和就业渠道,缓解社会尖端竞争;第三,改革教育评价制度,摆脱应试教育的裹挟。“双减”政策的颁布为加快推进教育评价制度改革提供了契机,在全面缓解社会竞争和教育焦虑的背景下,要发挥好教育评价“指挥棒”的作用。在学生评价方面,弱化学习成绩在教育评价中的比重,重视品德发展水平、能力发展水平、学业发展水平等素质教育评价,关注学生的智力、能力增长量,构建全方位、全过程、综合性的评价体系。在教师评价方面,化“繁”为“简”,改变评价过于繁琐的不良倾向,注重评价指标的有效性。增加“德”“能”评价,改变单一的以业绩评人的评价标准,注重评价的育人性、过程性和发展性。在学校评价方面,以促进学生全面发展为核心,关注学生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减小“升学率”在教育评价中的权重,构建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综合考评体系。

4.3 夯实减负成果,打造坚固的教育免疫系统

教育的本质属性是公共性和公益性,资本的内在属性是逐利性和扩张性,性质的不同决定了二者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资本扩张将教育资源商品化,运用市场买卖逻辑将教育主阵地由校内转移到校外,破坏了基础教育的普惠性、公平性和强正外部性,必须予以遏制和规范。“双减”政策以“肿瘤切除”的方式叫停校外培训,对资本的无序扩张起到了绝对限制作用。据教育部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2月底,学科类培训大幅压减,线下校外培训机构压减率为92.14%,线上校外培训机构压减率为87.07%[20]。学生的校外培训负担大大减少,但受家庭迫切希望子女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影响,家长仍然会通过各种方式为子女“加餐”,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毫无疑问,全面规范校外培训机构行为是治疗学业负担过重“恶性肿瘤”的应急性政策。这种治疗方法的优势是易操作、见效快。但其缺陷也很明显,即无法确认学业负担“恶性肿瘤细胞”是否已经在其他隐蔽处找到快速增值点,或是否已经发生新的变异并植入到教育系统之中。如:在家长巨大、迫切的教育需求下,教培人员变身为“高端家政”“住家保姆”“高级管家”,以更隐秘、更难以监管的方式继续开展学科培训,给学生带来更沉重的学业负担;校外培训机构的大量关停使身家殷实的家庭获取优质教育资源的优势更加明显,造成更大的教育不公平。可见,即便“双减”政策完全落实,只要家庭的教育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各种变相加重学生学业负担的“肿瘤细胞”就无法消失,达不到正胜邪退、疾病向愈的肿瘤治疗结果。

在肿瘤治疗中,应用手术对肿瘤进行整体性切除是治疗实体肿瘤常用的一种方法,其适用于肿瘤原发部位的治疗,但容易出现病灶复发的情况,术后的监测和护理是防止肿瘤复发和转移的关键。同理,在学业负担问题中,整顿校外培训行业只是缓解学生过重学业负担的第一步,如何规范和引导校外培训机构有序发展,发挥资本的正向积极作用,规避资本逐利性对教育公共性的侵蚀,提高学校教育质量,满足学生和家长的教育需求,实现“根源式”减负才是解决学业负担问题的重点。校外培训机构具有高度的市场敏感性,能掌握学生真实的教育需求[21],给学生相对精准化的教育,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学校教育差异性教育不足的缺陷。在我国学生基数大、结构复杂、升学通道狭窄、教育需求大的现实背景下,完全清除校外培训机构是对现实情况的无视,政府作为“双减”政策的关键执行方,应加强监管,筛选运营模式完备、服务体系成熟、管理模式高效的校外培训机构,促进这些校外培训机构由“营利型”向“非营利型”、由“商业型”向“素质型”转型。利用其较高的市场灵活性,为学生提供多样化的非学科类培训服务,堵疏结合,使校外培训机构摆脱资本的裹挟,成为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防止学业负担问题复发的另一重要途径是提高公立学校教育质量,让不同家庭的学生在学校教育中都能“学足、学好”。学校作为教育资源的主要供给方,要提高学校日常教学供给和课后服务供给两个时间段的教学资源供给质量,发挥好学校教育主阵地的作用。首先应深化课程改革,改变教法学法。围绕学生能力发展构建“基础课程核心化、特色课程个性化、课堂教学趣味化三位一体”的高质量课程体系[22],提高课程吸引力。教师要打破“以提高分数”为核心的“填鸭式”教育模式,启发学生主动思考,打造“动态课堂”,让学生在课堂上“应知尽知”,提高学校课堂教育质量;其次,学校教育要把握好课后服务供给的“稳”与“进”,满足学生的多样化需求。“稳”是指稳住学校教育的基本盘,为学生提供答疑辅导服务,让学生在校内消化掉所学知识。值得注意的是,课后服务的初衷是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在实施过程中要避免“新壶装老酒”现象,使课后服务沦为日常教学的加时训练场。“进”是指要通过各种渠道满足学生多样化课后服务需求,如与校外素质教育培训机构合作,组建“个性教育”联动小组,丰富课后服务供给,关注学生个性化教育,提高学校教育公信力,使学生的学习重回校园,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根源式”减负。

需要看到的是,学业负担问题是社会历史遗留下来的复杂性问题。在人们教育观念没有转变、社会竞争环境没有得到改善、资本因素没有得到良好利用的情况下,学生学业负担问题仍然会是我国基础教育高质量健康发展的最大阻碍。要想将学生从学业负担过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实现根源性减负,需总结历史经验,不断夯实减负成果,构建一套全面的、动态的、长效的综合治理方案并切实落实,这样才能使教育回归育人的本质初心。

猜你喜欢

学业双减培训
艰苦的学业
“双减”出台,校外培训面临巨震
省教育厅基础教育处一行到莒县开展“双减”工作专项调研活动
持续推动“双减”,强化学校育人主阵地作用
培训通知
CIT培训学院2020线上培训正式启航
音乐提升学生学业表现
树起学业担当之心
从五方面做好引导培训
苹果园实现化肥农药“双减”的路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