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二题

苏美霖

白布条

空旷的庭院，呜呜咽咽的唢呐声游荡。于伟跪在灵堂前，絮絮叨叨：“姥姥在天有灵，保佑小宝还有我那帮捣蛋学生，可别搞出啥幺蛾子，姥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于伟快速抽出手机接听。

“爸爸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人敲门说查水表，好像走了。我没敢出声，好怕！”六岁的儿子呜咽着说。

“爸爸明天就回去。乖宝做得对，一个人在家一定不要随便开门，饿了有面包、汽水，实在有事就打电话给妈妈。你早点睡觉，明早隔壁叔叔送你去幼儿园。”于伟挂了电话。他刚跪下，电话又响了。一个陌生号码问：“喂，请问是于伟老师吗？ 我是派出所民警……”

“啊！我的学生和外校学生打架？我在老家参加姥姥的葬礼呢，我马上往回赶，最快也要天亮才能赶到，请求你们，先别难为他们啊，都是孩子啊！”于伟顾不得了其他，和舅舅打了一声招呼，开车冲进黑夜。

把学生带回办公室，于伟的一颗心才落了地。他背着手围着几个打蔫的学生转了无数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闯祸的几个学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窥视着于伟走来走去的脚。办公室很静，但泡面的香味满屋游荡，几个学生使劲吞咽口水，肚子“咕咕”直叫。

“都过来吃吧。明天和外校的篮球比赛好好打，要是打输了，饶不了你们。”于伟虎着脸说。

几个学生相互对视一眼，恶狼一般扑向泡面，呼噜呼噜就吃个精光。他们满足地拍着肚子，热烈讨论起如何让对方球队输得一败涂地。

于伟绷住笑脸，心里气道：这帮小混蛋，等打完比赛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们。

篮球赛开始了。两个赛场都打得异常激烈。于伟一会儿冲向四班比赛场地，大喊：“四班好样的！加油！加油！”一会儿又冲到六班比赛场地，高喊：“六班最棒，加油！加油！”他头上的白布条在风中飞扬，像海燕飞翔的翅膀。

在场的学生和老师都瞅着于伟笑。一些学生小声议论：“那个胖老师，做拉拉队长也是怪了，头上不系红飘带，怎么系白飘带啊？ ”

四班和六班都大获全胜。于伟浑身湿透，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一群学生围过来，争着拥抱他，和他一起拍照，欢呼胜利。他开心地咧开大嘴，指挥学生摆造型合影。

球赛后，于伟又是上课，又是苦口婆心教育打架的学生。他看到朋友传来的照片才知道，自己头上系着白孝带跑了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

他捧着白孝带，把脸埋在上面，低声呜咽道：“姥姥，对不起啊！外孙不孝，我是您背着长大的，到头来没能送您最后一程……”

忙完一天工作，于伟拖着疲惫的身子，爬着回家的楼梯。他想给闹别扭回娘家的老婆打个电话，心中一阵凄楚，头晕目眩起来。他扶墙站了好半天，喘着粗气对自己说：“老于啊，要挺住，小宝还在家里呢。”

于伟的手指抖了好半天，刚对准钥匙孔，门开了。儿子围着他欢呼：“爸爸回来了，妈妈也回来啦。”

他咧开大嘴笑着说：“老婆回来啦。咱儿子可有福喽，再也不怕挨饿了。”

“你还有脸说儿子，你看你还像亲爸吗？ ”老婆端来一碗银耳百合汤，继续嗔怪道，“你对学生比对儿子都亲。”

消失的猫

林姝用力踢起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轻飘飘地划出一道弧线，又被什么压制着似的跌落到地上。

她嘟囔着：“飞得真差劲儿。”

一声娇弱的“喵——”吸引了她的注意，是只耳朵上有缺口的流浪小猫，像个黄色的小太阳从椅子上跳下，逃到不远处偷窥。她无趣地向宿舍走去。

林姝本来想，在家里被管得太严，逃进大学宿舍就安宁了。没想到，新鲜了一天，进宿舍就跟进了小剧团一样，时刻上演着各种节目，还分帮结伙。

她没找到有眼缘的室友，像鹤立在鸡群里，或溜边儿的小老鼠，保持中立。

第二天，她又遇到那只小猫，在食堂选了些小猫能吃的东西带去。

小猫探索着走向散发香味的塑料袋，突然停滞不前。

她走远，藏到树后，小猫跳过去，大口吃起来。

几次投食成功后，小猫信任了林姝，让她摸让她抱。她封闭的心打开了一扇窗，小猫跳了进去。

天越来越冷。林姝主动给妈妈打去电话：我要养猫。我一直想养只猫陪我，用我的零花钱买猫粮。

妈妈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什么？ 养猫？ 绝对不行！”

林姝急了：“为什么呀？ 我回家住，用省下的住宿费养猫，又不用你管。”

“住宿费也是我的钱啊，不许养猫，我闻了猫屎猫尿味就想吐，我讨厌猫毛。”

“我不管，就是要养，已经通知你了。”

“你敢带回来，我就把它扔到大桥底下。”妈妈像掐豆角一样，把电话掐断了。

早起，飘了雪花。林姝急忙去打饭，去喂小猫。早课铃声响过了，也没等到小猫出现，她恋恋不舍地把吃的东西放下。

雪地上。排了一排原封未动的食物。

林姝眼中涌起了泪花，小猫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来吃她的饭？ 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她突然恨起妈妈——她是小猫消失的帮凶。

打开手机，她把小猫的照片和失踪的故事发了微博。

很快，有人留言，说有个救助小动物的义工群体，收留了很多流浪猫，转来一个微信公众号链接，让她找找，也许那只小猫被收养了。她通过平台进了本市一个宠物领养群。

林姝在群里潜水了好几天，证实了领养不是骗局。每当群管理员把送养的宠物图片、视频和介绍的链接发到群里，立刻会被哄抢。她参与了好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小猫已被领走了。管理员说，全市好几个领养群，都在看同一个链接。

林姝除了上课、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紧盯着这个领养群。她一直没有找到那只小橘猫，看到了更多可爱又可怜的流浪猫。她摸清了三个时间节点容易领养到猫。

终于在一天深夜，一只两个月大的小橘猫被她按住在管理员那里。她认真填写了领养流程。

管理员审核后，拒绝的理由是：宠物领养人是学生，条件不符合要求，让她找家长来办理领养。

林姝颓废极了，感觉抑郁症又严重了。拨通妈妈的电话，说了好多好听的话。妈妈还在生气，让林姝必须为不礼貌道歉。

林姝压不住心中火山的爆发，喊道：“吵架又不是一个人的错，凭什么逼迫我道歉，你态度不好怎么不道歉？ ”好半天，只有电话的忙音在听她发火。

她在黑夜中徘徊，坐在第一次遇到小橘猫的椅子上，再也寻不到那份柔软的温暖了。她哭了起来。

天上的星星好亮。小时候，妈妈经常抱她看星星，讲睡前故事，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她想要的，妈妈都会满足她。

什么时候开始变糟的呢？ 是妈妈离婚后。妈妈的好脾气变暴躁了，像一只刺猬，稍不听话连她都扎。

细想想，妈妈这些年多不容易啊，自己还像敌人一样和她对着干。

妈妈对自己管教得严，也没错啊，自己为什么连个道歉都吝啬得不给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鼓足勇气拨通电话：“妈，对不起（打好的腹稿忘词了）……我还是想养一只猫，我想找个说话的伴儿，我会像你对我那样去照顾它。学习也不会耽误，猫咪会成为我生活的动力，也能治愈我的抑郁症。”

“抑郁症？ 什么？ 宝宝，你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 怎么不和我说啊，明早赶紧回来，去医院好好查查！”

“妈，我们一说话就吵，之前都没法和你说。别着急，不严重，没必要去医院。我想养猫释放压力，需要你帮我办理领养程序。”

“妈不让你养猫，是妈小时候被猫咬伤过，一直害怕猫。如果你觉得猫很重要，我来克服一下吧。”

林姝放下电话，一溜烟儿跑向宿舍，她冻得不行，心里却像装进一个小太阳。

林姝和妈妈一起把一只小橘猫领养回家。

小猫很乖，一会儿就不认生了，把个线团玩得不亦乐乎。妈妈坐在一旁看着，整整观察了一个小时都没起身。

终于，妈妈又惊又喜地接过小猫，抱进怀里，轻轻抚摸，轻轻摇着，像哄一个婴儿入睡。

林姝看得眼睛花了，背过身去——母爱终于又回到妈妈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