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是最好的药

王爱红

这次回山东老家，我待的时间有点儿长，母亲住院做了一个胆结石的小手术。一家人（当然包括我）都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需要来北京麻烦人家大医院的医生。可是，手术不是很成功，母亲还上了呼吸机，还进了重症监护室，母亲受了不少的委屈。我有几分自责。岂不知，最让母亲引以为豪的是，俺家的三儿在北京呢。

等她老人家转危为安直至出院，另外，二哥家的大侄子还临近结婚，我便耐下性子静候着一场必须参加的婚礼，并为之前没有出席大哥家大侄子的婚礼深感遗憾。事情积在一起，你说不着急那是假的。这不，我的血压噌地一下蹿上来了，把人吓得够呛。我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娇气，毛病太多，还偷偷地嘟囔一句，回一趟家可真难！

不用说，母亲住院与操办喜事有关，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并不是老人考虑得过于周全。我知道，老娘不爱声张，有个头疼脑热总是忍，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靠靠就好了”。“靠”是“忍”的意思，属于我们那里的方言。让疾病往一边靠，当然是理想的事，但要把它驯服了，它那么听话就好了。老一辈都是这么“靠”过来的，与病理正好相反，医生的建议都是有病早医。

其实，一个人身上哪里不舒服，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母亲血压、血脂、血糖都很正常，思维清晰、反应灵敏、记忆力超强。可毕竟也是八十六岁的人了，母亲身子骨不比从前，耳朵聋了，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坐骨神经痛虽早已痊愈，偶尔腿疼也折磨她，最可恨的就是这胆结石跟我母亲总也纠缠不清。这个病算起来三十多年了，我认为根除了，不想又复发了。

母亲定是与这病魔斗争了好久了，害怕在婚礼上闹出些故事来，这才去医院，想的是消消炎，等忙过后再作进一步治疗。结果，老人家被医院留下了。

我接到家妹的电话，她把母亲的病情说得很吓人，我的眼泪霎时便流了下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重症了呢？ 从北京到山东的路显得非常遥远，车是开不了了。爱人问，你的手怎么发抖呀？ 我答，你快别问了，赶紧给我买票吧。我二话不说扔下手头的活儿，便较爱人先前一步，坐动车急急地往县城里赶。母亲这次生病并非虚惊一场，好在有惊无险。

我两年都没有回老家过春节了，算起来已经三个年头没见到母亲了，心头难免产生很多感慨。古语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说，千万别离开自己的家乡。母亲见了我自然高兴得很，身体也恢复得很快。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拉扯我们长大不容易呀！我们兄妹与母亲比起来，她老人家是革命家的后代，经历过狂风骤雨，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积极的乐观主义者，身上凝结的全部是正能量。

我喜欢与母亲聊天，听母亲说话，是一种享受。母亲说什么都好，母亲的呼吸都是好的。母亲最爱讲过去的事情，过去有很多磨难，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有很多快乐，很多甜蜜的回忆，就像普希金诗中所写的，那过去的一切都成了亲切的怀恋。我对母亲充满爱，充满无限的敬仰，正是因为母亲包容着过去，我未曾经历或者还未理解的一切，是多么丰厚的宝藏呀。啊——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总把母亲比作大海。

老家在一楼，有个不大的院儿，仲春和煦的阳光照在上面，像是鎏金嵌银，竟让我觉着富丽堂皇，光辉灿烂。母亲能够活动自如了，看见我与大哥、二哥坐在小院里吸烟，她生出几分惬意。我看见母亲脸上的笑容，转身拿过一只马扎，让母亲也坐下来一起晒太阳。母亲坐在我们兄弟之间，多么生动的一幅画呀。我仿佛听见快门按动的声音，“咔嚓”一下，凝固了一个瞬间。我们兄弟三个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我恍惚觉得这次母亲的病是为我们兄弟而生的，也应验了祸兮福之所倚。我本认为自己已经戒烟了，但在老家却怎么也戒不了。我干什么都会得到鼓励，哪怕是吸烟有害健康，在公众场合吸烟是不文明的表现。但在自己家里，在母亲和自己兄妹面前，我却被娇惯着，得到特殊的礼遇，那就是尽随心意，怎么喜欢怎么来。我在外面行为有所节制，已经习惯了，这时反而拿捏起来，整个人弄得既好笑又惭愧。

在老家，我的心盛了蜜，心情总是不能平静。我认为，一件事情会有两种，甚至是几种表现，我的身体的不适就是我的病，怕是诱发出来的吧。

阳光是最好的药。犹如群星所唱的那首歌“我们沐浴在阳光下，就像彩云美丽又迷人……”沐浴在阳光下，我似乎回到了少年。阳光是大自然给人类最好的礼物。春日的阳光亲切又温暖，就像浸湿在怡人的温泉中，尽享光的赐予。不一会儿，我就被光挠痒了，周身暖洋洋的。

仿佛一只藏在身上的小虫子趁机从我小腿胫骨的位置上爬了出来，我不自觉地拉起裤管查看，那里有块难看的斑痕，宛若阳光下的阴影。

“哎呀——”二哥吃惊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

“好多了，好多了！”我不置可否地说，顺手扫下裤卷，“就是被蚊子或者毒虫子咬了一下，挠破了皮，居然越长越大，铺展开有一只鸡蛋的大小，说什么的都有，不敢确信，原来在左边的腿上，访了很多名医，也用了很多药，终于好了。结果，它又跑到右侧来，几乎是同样的位置，真是怪哉！”

“这是癣！”小妹说，“大哥说擦蜂蜜能治好，槐花的蜜，正好我家里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抹效果最好，小哥又怕弄脏了被子，脏了再洗呀！蜂蜜不脏，好洗，偏不！没多会儿就擦了。”

“黏糊糊的，那样不好，不好！”我连声说。

“看——”小妹说，“接着就有好转嘛！”

“我看看来！”听了小妹的话，母亲一下挪到我面前掀起了我的裤腿，挡也挡不住。

“你看咱妈，这哪像个病人呀！还像照顾小孩似的……”我说。

在母亲蹲下去的刹那，一股电流穿过我的全身。

“这是一块癣！”母亲肯定地说，“你大哥说得对，抹蜂蜜，用蜂蜜就能抹好！”

“癣真是一种顽疾，”我颇有疑惑地说，“治疗皮肤病的药我都用了个遍，它居然与我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咱家里也有蜂蜜，”母亲仿佛小妹，“快去给你哥弄些抹上，很快就好。”

“癣是一头犟牛。”我转身去寻大哥，他不知忙什么去了，“大哥说了，要顺它的脾气，来硬的反而不行，见效慢，要用‘养’的办法，把它滋养起来便好得快。蜂蜜是癣的高级养分，大哥是咋知道的呢？ ”

“一定是咱妈告诉的他。”二哥回答。

“偏方治大病。”母亲说。

于是，母亲就给我们讲起了一桩关于蜂蜜的旧事。

父亲是解放前参加革命队伍的老同志，革命胜利之后辗转到上海空四军，在那里与母亲结婚并生下我的大哥、二哥，生我二哥的时候她刚刚二十四岁，青春芳华，正是爱美的时候。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母亲的脖颈处突然长出一块癣，很是扎眼。

我想，如果是现在，有人肯定会认为，我们父母一定非常相爱。是的！我们父母的爱情很是浪漫，月老是安排他们在一列火车上相识的。这都是缘分呀！

母亲为了治癣去了几家医院，用了好几种药就是不见好转，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父母都是北方人，母亲一直认为南方空气潮湿的原因，未可知也。母亲有一张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拍摄的照片，脖颈上围着一条纱巾，被风扬起，煞是好看，凝固了她青春时一个美丽的瞬间。这是母亲最浪漫的一张照片。

胃穿孔发病的原因具有较强的复杂性,其发病的原因也比较多,如胃溃疡、胃癌等,在传统的急性胃穿孔治疗中,主要采用开放式穿孔修复术。当前治疗急性胃穿孔最好的方式是外科手术治疗,此外应尽早实施手术。若患者就诊时已经超过12h且腹部感染情况较为严重[6]。出现中毒性休克、肠粘连、肠梗阻以及其他并发症的可能性明显提高,且相关的研究显示,对于急性胃穿孔患者,只要患者耐受,均可采用胃大部切除手术进行治疗。

看妈妈高高扬起的头，微微撅起的嘴儿，小的时候，我们兄妹都羡慕母亲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都说妈妈漂亮，有个性，还真没有怀疑过那块纱巾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这件事情，母亲从来没有提及，算是我妄自揣测，也算是我固执的想法。也许，有人会问爸爸妈妈不是在上海生活吗，照片怎么是在武汉？ 我反驳说，旅游是今天发明创造的吗？ 父亲在武汉军官大学深造过，他与母亲难道不可以回学校看看老师，或者看看留在那里的战友吗？ 就像电视剧《父母爱情》中所演的那样，更主要的是上海与武汉近在咫尺。嗨，有一颗心在那里，天边也不遥远。

母亲回乡探亲时，依然戴着一块纱巾，出门便引来很多神奇的眼光。一块纱巾，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山东老区显得多少有点儿扎眼，弄得村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我妈是从大上海来的人，当然不是从大西洋底来的人。

有一天，一位与我家关系不错张姓大叔来我家做客，看望奶奶爷爷。很可能是我妈在给客人倒水的时候，他更加惊奇地看到母亲没带纱巾，而且看到了母亲脖颈上的癣，顿时，恍然大悟。

这件事情过去六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上面的情景自然是我根据之前老辈人说的只言片语设计的情节。令我大为惊叹的是，母亲竟然一下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叫张广文！他说蜂蜜能够治好我的癣，我立刻回家取了些许，就装在一个小瓶子里。”母亲满怀感激地说并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顺着母亲的手势望去，分明看见蜂蜜漫过了瓶底，并且体会到这位张叔的慷慨，蜂蜜在过去的年代有多么珍贵是可以想象的。不过，那时候的蜂蜜不会有假，那时的蜜蜂也没有现在这么聪明。

小妹给我调好的蜂蜜正巧也是装在一个小瓶子里拿给我，母亲还要给我亲自抹擦，我不让，说什么也要自己来。我一边用一根棉棒往那所谓的癣上涂抹，一边陷入沉思。

有资料称，皮癣病是由皮霉菌引起的一种传染性皮肤病，可以治愈。中医认为血热是主要根源，可以采用中医疗法治疗，即运用针对性的中成药内部综合调理来治疗。

北京一位近八十岁的医术高超的中医曾经说，我腿上的这块疤痕是缺乏运动所致。当他用手使劲给我揉搓的时候，我觉着他用疤痕二字来形容我这块难看的皮肤非常准确。我认为他说得很对。

岂不知，这块疤痕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我已经把它转移到另外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了。多么让人疑惑呀，不知道哪里有我做得不对的地方，都在这里吗？ 我满怀真诚地请求原谅或者宽恕。

这阴影像潭淤泥，我陷在里面，马上就要无法自拔了。我用过的药不乏虎狼之药，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含蓄温柔的甜蜜的药。这哪是药呀？

我们对待疾病的态度一向是稳准狠，虎狼上不去的时候就换猎豹凶龙，再不行的话就可以亮剑。殊不知，还有另外的一种更简便的办法。《孙子兵法·谋攻篇》有言，屈人之兵而非战也。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取得战争胜利，不战而胜，实在是战的最高境界。诸多问题要掌握内在的运行规律才能消除矛盾，化解冲突，至于蜂蜜所给予我的幸福感受恐怕已经远远大于蜜蜂辛勤的劳动本身的内涵，我甚至把它比之阳光。

回到北京的时候，我还是忘了带上那个盛满了蜂蜜的小瓶子，好在北京的家中也有蜂蜜，但是，我终究没有抹。我腿上的那块癣好像一块残雪在融化，因为气温骤升，酷夏眼看就到了。

我又想起张叔，请允许我在此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您送出的蜂蜜是值得的。它不仅让母亲牢记终身，用之不尽，还传给了我。现在，我又把它告诉了更多的人。我以无比甜蜜的心情，再次表示我的谢忱！

顺便说一句，我的血压已经恢复正常，每天早晨仅吃半片降压药。我去大哥那里的时候他把这药硬塞给了我，并嘱咐我降压药最好不要轻易停药。大哥说，他自己就吃着这一种，效果特别好，我们兄弟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也是一样的体质，所以，这药肯定也适合我。

事实正是如此。我每次用药的时候都端详那小小的药片，它颜色金黄，像是阳光的颗粒，含在嘴里，甜滋滋的，正应和了那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