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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街

2023-12-26王宗仁

辽河 2023年10期
关键词:薛仁贵小鱼儿肚子

王宗仁

小引: 从1888 年开始

我是信命的。

我总觉得人的命就像被一套早已编好的程序操控着。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有的人注定要受一辈子穷;有的人十几岁、二十几岁就横死了,也有的人能长命百岁。可我要说的这个女人不信命,她跟命抗争了一辈子。

这个女人住在营口的“一溜穷”。一溜穷是一条街,又叫大义街。只不过住在这儿的人都很穷,老百姓就习惯地叫它一溜穷。

这是1951 年的年关。女人搬到一溜穷有五六年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搬来的,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道她已老态龙钟,年纪肯定不小了。她像一株枯树,手是干枯的树枝,脸是干瘪的枯树皮,两眼深陷如枯树的洞,也不知这个洞里藏了怎样的故事。

她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她平时很少出院子,见了街坊邻居也不多说话。凡是从她家院前路过的人,透过低矮的用苇帘子夹的院墙看过去,经常看见她躺在一把破藤椅上晒太阳。

直到有一天,有一辆军车突然开到了女人家的院门前,从车上下来两名解放军战士和一名政府干部,径直走进了院内。这时,街坊邻居才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她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评剧名角“水鱼儿”。解放军找她的目的是想请她出山,到即将成立的市评剧团担任顾问。

水鱼儿不姓水。水鱼儿是她的艺名。

有人问她咋起了这样一个艺名,她说她是水里生的。如果非要说命的话,水就是她的命。她还说,她喜欢鱼。喜欢鱼的自由自在,喜欢鱼能吹出美丽的泡泡,更喜欢鱼只有短暂的记忆,能把所有的苦痛和伤悲都化进水里……

也有人问及她的年龄,她说她生于1888 年。

那我们就从1888 年开始说起吧。

第一章 新生与死亡

还没进伏,天就热得要命。午后,毒日头下的李家窝棚也有些困倦了。它闭上了聒噪的嘴巴,渐渐地,鼾声细微,似乎在午睡。有几只知了不知疲倦地还在高声歌唱。“知了,知了”,有时是和声,有时是独唱,仿佛越热它们越兴奋。

张素娥摇着蒲扇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乘凉,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但她不大显怀,肚子只是稍稍隆起。她脚下有一只大黄狗,懒懒地趴在地上,大红舌头吐得老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时,牛荷花拿了一把蒲扇挡着日头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一个劲儿地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牛荷花走到张素娥身边,看看张素娥,又看看大黄狗,说:“你说这天是咋的了,还有两天才进伏呢,咋这么热? 我都想学狗把舌头往外伸了。”

又骂了几句老天爷,牛荷花关心地问起张素娥的肚子。牛荷花的男人叫薛仁贵,与唐初名将薛仁贵一字不差。张素娥曾问过牛荷花,她男人为啥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牛荷花说他袓上希望他像薛仁贵一样有本事,可他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薛仁贵和张素娥的男人李走同在码头 “扛河沿”,也就是当装卸工,装船、卸船,干的是卖力气的活。两个男人处得好,两家的女人也走得近。扯了一顿闲嗑儿后,牛荷花突发奇想要去西边的水泡子洗澡。其实,也算不上突发奇想,她俩每年夏天都要结伴去洗几次,只不过今年是第一次而已。张素娥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她的这个动作是拍给牛荷花看的,意在提醒自己身怀六甲。可牛荷花用一种非去不可的眼神回应了张素娥,张素娥就为难了。牛荷花劝得急,张素娥心又善,轻轻按了按肚子感觉不碍事,就陪着去了。

这是一片像海一样大的芦苇荡。没人知道这片浩瀚的芦苇荡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只知道它岁岁吐新绿,年年扬白花。芦苇荡里有好多水泡子。一个个的水泡子像这片芦苇荡的眼睛,给芦苇荡平添了生机和灵气。一到夏天,有不少妇女结伴儿到这洗澡。一人高的芦苇像厚实的窗帘,是她们天然的遮羞布。

刚到一个水泡子边上,走得挥汗如雨的牛荷花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下了水。她兴奋得像一只久未下水的鸭子两手拍打着水面,一个劲儿地催张素娥下水。张素娥也热坏了,或许是走路累的,她觉着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她有些后悔来了,犹豫着下还是不下。水很清,一眼就能看到底。牛荷花浮在水面上,像一条白虫子一样。过了一会儿,张素娥觉得肚子舒坦了,她又来回揉了揉没啥反应,胆儿也就大了。牛荷花又催。张素娥想到自己不久就要生产,再想到这里洗澡说不定就得明年了,既然来了,索性就洗一洗。

张素娥警觉地四下瞅了瞅。芦苇的齐顶处,浮着一层明晃晃的白光,光里像有无数根银针上下蹿跳。苇叶立于茎上,沉默无语,没有一丝风将它们吹动。密实的芦苇像一道厚厚的绿墙将视线阻断在方寸之内,连只小鸟也寻不见。

张素娥小心翼翼地脱掉衣服。她下水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像一个排雷的工兵,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张素娥迎着牛荷花走过去,水被她推得泛起了一波一波的纹,摇曳生姿。

张素娥与牛荷花个头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但屁股要比牛荷花的大出三圈儿。张素娥的男人曾不止一次说:“女人屁股大容易生男孩,就等你给我生个儿子了,要不然我们老李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张素娥也认定自己能生个儿子,甚至连牛荷花也坚信。都说酸儿辣女,因为张素娥特喜欢吃酸的。有一回牛荷花到张素娥家串门给她带了一捧山楂,她一口气吃个精光,这让牛荷花当即就认定张素娥肯定怀的是一个小子。牛荷花还以村东头春杏妈为例,说她怀春杏的时候如何如何喜欢吃辣,结果就生了个闺女。

水并不深,仅漫过牛荷花的肚脐。牛荷花很兴奋,她两臂像桨板一样在水里转圈儿搅拌着,不时冲张素娥嚷着:“你看,咋样? 好玩不? 来啊,一起呀!”

水面本来很平展,经牛荷花这么一折腾,立刻就沸腾了。她身体周围荡漾起来的水波,一圈圈儿向外扩散,像是在摇呼啦圈。张素娥一手护着肚子,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牛荷花折腾。牛荷花看见张素娥只顾笑,就生出了挑逗她的想法。她停下搅水的动作,猛然间向张素娥发起水战。

“下雨喽!下大雨喽!”牛荷花笑着向张素娥身上撩水。

张素娥似乎被她的激情感染了,也撩起水回应牛荷花。白花花的阳光下,两个人像一堆盛开的泡沫。

正玩到兴头上,张素娥突然肚子一阵绞痛。疼痛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张素娥下意识地弓腰捂住肚子,她脸上的山河瞬间就破碎了,嘴巴咧得老大,不时传出咿咿呀呀的呻吟声。

牛荷花一下蒙了。她看着张素娥,一时不知所措,嘴巴也咧得老大,她被吓着了。

张素娥捂着肚子还未走到水泡子边上,一股殷红的血从她下体流了出来。

“都流血了!”牛荷花惨白着脸说。

“快帮我……”张素娥朝牛荷花伸出手。

呆若木鸡的牛荷花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她急忙上前搀住张素娥,说:“这可咋整? 是不是动了胎气,要生了? ”

“肚子像拉锯似的,痛死了!”张素娥呻吟着。

“你忍忍,我扶你上去。”牛荷花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张素娥架到水泡子边,刚要扶上岸,张素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在岸沿上。牛荷花惊叫一声,也险些摔倒。张素娥上半身趴在淤泥里,下半身还没在水里,血把她周边的水都染红了。

张素娥感觉下体已经麻木了,但她脑袋是清醒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好给李家留个后。张素娥紧咬牙关,一把扯住了前面的芦苇,像一条白蛇扭动着身子,想要爬出水面。这时,牛荷花已上了岸,她拉着张素娥的胳膊死命往外拽。当张素娥完全爬出水泡子的时候,她身后留下了一道血迹。又疼又累又惊又吓,张素娥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

经过这番折腾,两个人已经狼狈不堪,身上沾了一块块黑黢黢的泥巴,像趴了一只只黑蝙蝠。张素娥翻过身子,仰面躺在岸滩上,她的脸涨得越来越红,像是被人在灌血。牛荷花扑通一下跪到张素娥身边,一张苦瓜脸,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哭腔:“素娥,你不能怨我吧?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说咋整啊,要不我回去喊人? ”

张素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呵呵几声,最后还是哭了,说:“回去喊人哪赶趟呀,我不怨你,这都是命,是命啊!”

或许是占了屁股大的便宜,或许是已经生过孩子的牛荷花指导有方,张素娥生产的时候没费多少力气。可当孩子生出来的那一刻,牛荷花的一声惊叫把张素娥的三个魂吓跑了两个。每一个女人,都会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充满期待,包括性别,包括健康,包括长相。张素娥不知道牛荷花因何惊叫,她声音发颤,问:“咋了? ”

“是个丫头。”牛荷花的声音很小,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可对于张素娥而言,却像是一个炸雷。张素娥身子一颤,感觉这声音是从天上坠下来的,仿佛一块大石头重重砸在身上。张素娥眼一闭,眼窝里的眼泪就蓄满了。她男人一直盼儿子,可来的却是一个丫头。她觉着对不住她男人。

“哎,这丫头咋没哭呢? ”牛荷花的问话又让张素娥身子一颤。

是呀,咋没哭呢? 张素娥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她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看看究竟是咋回事儿。

刚出生的孩子都得哭,只有哭了,说明孩子的呼吸系统就正式工作了。反之,说明喉咙里有粘痰,哭不出来。毕竟牛荷花有生孩子的经验,她慌忙把孩子倒提起来,拍了几下屁股,一口污物从孩子口中吐出来,随即孩子哇的一声哭开了。

“哭了,哭了!”牛荷花像办成了一件大事儿兴奋地叫着。

张素娥的心刚刚放平,可不一会儿,心又悬起来。原因是孩子哭得没完没了。不是哭,是在嚎,是撕心裂肺的那种。听了让人有一种很悲很痛的感觉,似乎很不情愿来到这个世上。

“这丫头,咋还哭起来没完了呢? ”牛荷花也是一脸不安。她将孩子抱在怀里,来回轻轻摇着,试图让哭声停下来。

都说母子连心。母亲和孩子就像是串联在一根电线上的两个灯泡,一个亮了,另一个也会亮。孩子的哭声让张素娥心烦意乱,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又说不准。

“你说这嗓门,比百灵鸟叫得都欢,我看将来唱戏保准能压台。”牛荷花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素娥心头一紧,突然想到了她男人李走。

李走曾跟她说过,薛仁贵特别喜欢听戏。没活的时候,薛仁贵一旦听说哪儿有临时搭建的野台子唱戏,说什么也得跑去听一会儿。倘若有活儿走不开,他干起活儿来也没精打采的,像丢了魂儿。要是十天半个月没有演出,他宁愿勒紧裤腰带,也要花钱去西大庙戏楼看一场,虽然心疼花钱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有好几次,薛仁贵非拉着李走去看戏,李走和薛仁贵正相反,他对看戏一点儿不感冒,甚至有些反感。李走曾跟张素娥说:“这个薛仁贵,咋这么大的戏瘾,你说这戏铿锵铿锵的有啥好听,我要是有了孩子她要是敢学戏,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想着李走的话,张素娥探身看着牛荷花怀中的女儿。女儿还在撕心裂肺地嚎着,肚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在不停呱呱叫着的青蛙。张素娥重重叹了口气。

张素娥感觉整个芦苇荡和空气都跟着她叹了口气,她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她不晓得李走知道自己生了个丫头后,该是多么的无奈和失落。

不过,张素娥担心和焦虑生儿生女的问题显然是多余了。

张素娥和牛荷花还没到家,薛仁贵已经在张素娥家门口等她了。薛仁贵个头不高,但很敦实,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日头无遮拦地照着他。他满头大汗,沾满灰土的头发都湿成一缕一缕的了,脏兮兮的汗像一条条蚯蚓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向下爬,看来他是从码头上赶过来的。

薛仁贵眼睛睁得像灯泡,不时东瞅瞅西看看。当张素娥和牛荷花还在他的视线中是两个小黑点儿的时候,薛仁贵就看到了。他鼻子一酸,眼圈儿就红了。薛仁贵平息一下情绪,冲她俩跑过去。

当薛仁贵顶着一头汗喘着粗气跑到张素娥和牛荷花跟前时,还没等薛仁贵说话,头顶上两只乌鸦打着旋儿飞过来,“呱呱”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薛仁贵盯着飞远的乌鸦,猛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乌鸦掷过去,发狠地说:“我让你叫,我让你叫。”

牛荷花不高兴了,嗔一眼薛仁贵,说:“你疯了咋的,别把孩子吓着。”

薛仁贵哭丧着脸叹了口气,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老婆牛荷花怀里的孩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乌鸦飞过来的时候,张素娥和牛荷花也看到了,张素娥也暗中吸了一口冷气。都说喜鹊报喜,乌鸦报丧,有乌鸦在头顶上叫毕竟不是好兆头。

牛荷花也觉得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但这种感觉刹那间便化为乌有。她现在想的是要把张素娥生产的喜讯告诉薛仁贵。

牛荷花的脸瞬间就像荷花一样绽开了,笑着说:“你愣啥呢,你看不出来吗?素娥生了,你瞅,小样儿多招人稀罕。”

牛荷花把怀里的孩子送到薛仁贵跟前,又说:“是个丫头,名字我俩都给她起好了,叫小鱼儿。我就喜欢丫头,知道疼人,多好!”

牛荷花后面这句话是说给张素娥听的。牛荷花并不喜欢丫头,她喜欢儿子。她自己生的就是儿子,已经五岁了,小名叫拽住,大名叫薛震山。牛荷花之前曾生过一个儿子,可惜生下来不足百日就夭折了。之所以起名叫拽住,言外之意就是将他的生命牢牢攥住,不能轻易让小鬼儿牵走。至于大名叫薛震山,意思是比薛丁山还有出息,能把山给震住。

牛荷花说完后就盯着薛仁贵,等着他的回应。可谁知薛仁贵的脸像结了冰。他嘴角扯了扯,猛地跺一下脚,说:“出大事了!李走他,他……”

从薛仁贵的表情和动作上可以看出,确实是出大事了。张素娥的头轰的一声,身子一晃。要不是薛仁贵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扶住,她准会摔倒。牛荷花的眼睛也瞪圆了,之前她见到薛仁贵第一眼就发现他表情不对劲儿,但她没往深处想。牛荷花嗓门一下大了,大得像在旁边的树梢上炸响:“李走他咋了? 你快说,别磨叽!”

“你说——”张素娥的声音小得却像蚊虫在叫。此时,有一种预感已经像膨大剂充斥在张素娥脑子里。但她还是抱了一种预感之外的幻想,眼巴巴地盯着薛仁贵。

薛仁贵说:“他、他走了。”

牛荷花追一句:“走了?去哪儿了?”

薛仁贵又跺一下脚,说:“唉!他干活时掉水里淹死了。”

薛仁贵话音刚落,张素娥再也站立不住。她觉着胸腔里痛了一下,像是心脏被谁揪了一把,身子一软,像根面条一样瘫倒在地。牛荷花顿时就呆了,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语言形容,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她的脸都惊得变形了。愣怔了有十几秒,牛荷花才从惊呆中缓过神来。她瞅瞅怀里的小鱼儿,慌忙蹲下身子呼唤着已经晕了的张素娥。喊了几声“素娥”,之后拿眼瞪着薛仁贵说:“淹死了? 真的假的? ”

薛仁贵咧着嘴说:“这么大的事儿,我能骗你吗? ”薛仁贵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怪就怪他点儿太背了。”

牛荷花半晌不语。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鱼儿,只见小家伙儿抿着小嘴,正笑盈盈地瞅着自己。小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院子里南墙根下那棵初绽的芍药花。牛荷花是信命的,她第一个儿子夭折后,曾找算命先生卜了一卦。先生念念有词,给了她一根红布条,告诉她下次怀孕后要把红布条扎在腰上,这样便可免灾去祸。等怀了薛震山后,牛荷花果然照着做了,薛震山果然很平安走了过来。牛荷花进而想到小鱼儿,一个从水里来,一个在水里走,一个新生,一个死亡,咋就这么巧?肯定是这个小丫头命硬,硬是把她爹给克死了。

牛荷花猛地打个哆嗦,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怔怔地盯着小鱼儿芍药花一般的小脸儿,感觉身体的力气一口气一口气地从嘴里逃出来。牛荷花本想详细问一下李走是怎么淹死的,但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越早出手自己越安全。

牛荷花瞄一眼倒在地上的张素娥,给薛仁贵使一个眼色,说:“你扶着她,把她整回去再说!”说完,抱着小鱼儿顾自走了。与其说走,倒像是逃离。

牛荷花走出十几步了,薛仁贵还莫名其妙着。他没弄懂牛荷花眼色中包含的信息。他索性不去想了,掐住张素娥的人中大声唤着。张素娥哼哼两声,睁开眼又闭上了。薛仁贵想把她扶起来,可她身子却像泥鳅一样滑了下去。薛仁贵略一沉吟,一把抓住张素娥的胳膊,像在码头上背麻袋一样把张素娥背在身上,迈开大步追牛荷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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