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增强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
——基于人的需要的论析
2023-12-25袁航
袁 航
(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350)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增强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在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关键时刻,这一提法对推动共同富裕取得实质性进展具有深远意义:从理论上,它阐明了中国式现代化对共同富裕的要求,赋予了马克思主义正义理论和分配理论以新的时代内涵,驳斥了西方学界对社会主义社会未来发展的曲解和误读;从实践上,它回答了如何解决好人民群众急难愁盼问题,拓展了维护和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丰富内容,强调了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要深刻领会共同富裕均衡性和可及性的概念内涵和发展要求,可以从人的需要的“平等满足”和“阶段内容”两方面入手。
新时代人民群众的需要正不断成为我们解决现实问题的重要指向,但与其现实关切不相符的是,学界对人的需要的研究往往集中于人的全面发展这一“未来”目标,却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其“当下”意蕴。在马克思主义的论域内,“人的需要”是社会性的和阶段性的概念,并没有一个“普遍性”的标准,其具体内容直接同人所处的历史阶段和社会环境相关联。在当代中国,“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体现出人民群众的需要呈现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表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则反映出需要的满足应当以现实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发展程度为条件。以人的需要的“当下”意蕴为论域,充分理解共同富裕均衡性和可及性的深刻内涵,一方面,应当从需要的平等满足出发,论证共同富裕均衡性的平等要求如何实现;另一方面,应当从需要的阶段性入手,强调共同富裕可及性的学理依据和辩证视角。
一、共同富裕的均衡性论证:人的需要应当被平等地满足
“均衡性”本就含有“共同、平衡”之意,在“人的需要”的论域内讨论均衡性,重点在于回答“如何实现需要的均衡满足”这个问题。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现状反映出人的需要的满足仍然呈现区域性、结构性差异,但从发展理念的演进逻辑上看,提高发展的均衡性共同性势在必行。人的需要并没有层次、级别等差异之处,应当被“平等地”满足,以实现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目标。因此,从“人的需要”入手进行共同富裕的均衡性论证,首要任务是廓清均衡性的平等意蕴,它深刻植根于异质性需要的形成逻辑。
学理上看,人的需要是社会交换关系普遍化的结果,其异质性仅仅针对内容而言,不同个体、群体的不同需要都是“平等的”。从传统的共同体到现代社会的变迁是社会关系构成方式的变迁,在现代社会中,随着商品经济的普及,物的依赖关系在以交换价值为中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独立的个人也开始摆脱对共同体的依附,“人的肉体能使人成为某种特定社会职能的承担者。他的肉体成了他的社会权利”(2)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纯粹社会学的基本概念》,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52-53页。。因此,现代社会的契约原则成为人与人交往的基本原则,这种交往关系以承认交往主体之间的差异为前提,社会成员之间的差异性需要才能使他们“自为”地有机结合起来。黑格尔认为,市民社会的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特殊需要,而这些各自特殊的个人需要就是通过对交换关系的确认达到相互的满足:“我既从别人那里取得了满足的手段,我就得接受别人的意见,而同时我也不得不生产满足别人的手段。于是彼此配合、相互联系,一切个别的东西就这样地成为社会的。”(3)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207页。马克思在肯定黑格尔市民社会观念是进步性的同时,反对黑格尔从伦理精神出发试图解决现代性问题的方案。在他看来,黑格尔所设想的代表公共利益的国家,不过是作为市民社会工具而存在的一种社会“附加物”,其本身并不具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因此,“一切旧的经济形式,一切与之相适应的市民关系,以及旧日市民社会的正式表现的政治制度都被粉碎了”(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54页。。现代社会的交换关系普遍化必然使社会秩序的生成呈现差异化特征,不同群体的特殊利益与社会伦理的普遍要求之间的张力成为讨论的议题。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们创造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发展的世界奇迹,但仍存在“不平衡”的短板,城乡之间、区域之间在文化资源占有尤其是精神文化产品消费体验方面存在明显差距,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的层次性进一步显现,各区域公共文化资源配置尚不均衡,文化服务“最后一公里”的难题在一些地区仍未解决。生活环境的不同带来的是地区工作机会、经济活力、消费资源等方面的差异,进而集中体现为“需要”的差异。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使人人都有通过勤奋劳动实现自身发展的机会。”(5)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在共同富裕尤其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推进工作中,应当着力解决隐藏在多样化需求背后的问题——“机会平等”的缺失现状和补足方案。在此,“机会平等”所指涉的内容不仅针对发展过程中的不平衡问题,也适用于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发展的价值目标;不仅意味着应当“平等地”满足多样化需求,也包括“平等地”实现人生出彩的机会。
“机会平等”是世界各国建设现代化过程中热烈讨论的议题。在西方学界,机会平等始终伴随着对贫困问题的探索:二战以后发展经济学的兴起带动了该问题的研究。西奥多·舒尔茨(Thodore.W. Schults)认为,农业中的贫困应该在农业领域解决,办法就是提高农业的工业化水平和农民的受教育程度,即提高农村的人力资本来消除贫困。(6)西奥多·舒尔茨:《改造传统农业》,梁小民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107-108页。冈纳·缪尔达尔(Karl. Gunnar. Myrdal)提出了贫困的多因素说,他认为,在社会经济动态运行序列中,诸多因素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循环变动导致了贫困的产生,因此,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绝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政治、经济、文化等诸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7)冈纳·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对一些国家贫困问题的研究》,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68-74页。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以印度社会的研究为背景构建了“权利贫困”和“能力贫困”理论,他认为,贫困人口之所以陷入贫困,是因为他们缺乏获得维持正常生活所需的收入能力和机会。(8)阿马蒂亚·森:《贫困与饥荒》,王宇、王玉文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55页。若能通过对相应的制度安排,建立一套政治和社会体制保障贫困者享有基本的政治与公民自由、获得基本生活需要和教育、医疗卫生等权利和能力,才有希望解决贫困问题。这些关于贫困及其治理方案的理论虽然从不同侧面揭示了机会不平等的具象图景,但并没有深掘实现“机会平等”的经济根源和政治根源。
与之不同的是,马克思主义从人民的立场出发,运用唯物史观的方法论,从经济根源、政治根源、社会根源等多个方面科学阐明了机会平等的理论逻辑和现实路径。人类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尺,就是不断走向平等的社会结构。相较于旧的社会制度,资本主义社会在权利平等上有了一定的进步性,而这种进步性有效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人们普遍的福利水平。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页。但正是由于制度的制约,资本主义社会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情况下却无法消除机会不平等的现象。虽然平等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基本价值取向,但人们对于平等内涵的理解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在生活中仍然存在着广泛的不平等:有的源于历史传统,在政治领域体现为平等政治地位的缺失;有的源于社会因素,在经济领域体现为平等经济权利的匮乏;有的源于自然条件,在文化领域体现为平等教育机会的不足。因此,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完善机会平等,促进共同富裕的均衡性,应当坚持完善平等的社会结构,在政治上确保社会成员的生存权和发展权等这些基本权利,经济上确保社会成员彼此拥有平等的发展机会,文化上确保社会成员通过有效途径获取满足自身精神需要的发展能力。
人的需要的“平等”满足,同社会正义原则的存续密切相关;无论我们处在什么样的发展阶段,正义都是社会不可或缺的规范性原则。当代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John Bordley Rawls)通过一系列关于“正义的环境”(circumstances of justice)的论证,试图证明共产主义理论适用于一个“超越了”正义的社会,因而正义原则在共产主义社会并不存在:“虽然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了我们刚才定义的那种正义,但是,它在实现这种正义时并不依赖于人们的正当感和正义感。共产主义社会中的成员不是那种能够被正义的原则和美德所打动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不是那种具有依据正义的原则和观念来采取行动之倾向的人。”(10)约翰·罗尔斯:《政治哲学史讲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385页。但这样的观点遭到了艾伦·布坎南(Allen E. Buchanan)的批判,后者区分了狭义正义环境和广义正义环境,认为共产主义社会虽然消除了狭义上的客观稀缺和主观冲突,但没有消除一切稀缺与冲突,正义原则的内容还包括分配正义与非分配正义的区分,共产主义“并没有将马克思置于一个极端不可能的论题之中——即稀缺和冲突问题将在共产主义社会完全消失”(11)艾伦·布坎南:《马克思与正义》,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74页。。哪怕处于一个生产力极其发达、财富极其丰富的社会之中,哪怕这个社会已经不存在贫困等具体现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社会仍然存在一般意义上的人类愿望实现条件的不足(12)汪行福:《共产主义与正义——对罗尔斯和布坎南理论的批判与扩展》,《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9年第3期。,因此,仍然会面临稀缺问题。在我们经过接续奋斗、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实现了小康这个千年梦想的今天,我们仍然需要坚持社会的正义原则。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我们坚持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着力维护和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着力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坚决防止两极分化。”(13)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显然,共同富裕的均衡性对社会的正义原则提出了更高要求,完善分配制度、就业机制、社会保障体系,是实现机会平等的重要途径。
二、共同富裕的可及性论证:人的需要的阶段性特征
“可及性”在共同富裕的语境下充分反映出“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的要求。习近平同志强调“要统筹需要和可能,把保障和改善民生建立在经济发展和财力可持续的基础之上”(14)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年第20期。,指明了共同富裕可及性的研判尺度和逻辑依据。促进共同富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历史过程,应当立足人的需要的阶段性特征,在统摄需要和可能相一致的长期奋斗中克服各种复杂、艰巨的阻力,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和立场推动共同富裕持续取得实质性进展。从人的需要的角度看,共同富裕之“可及”,在于满足阶段性的人的需要的条件不是超出时代要求的,而是现实可行的,是建立在同人的需要的内容相一致的生产力水平发展状况之上的。
作为共同富裕可及性的研判尺度,明确人的需要的阶段性特征,有助于我们驳斥并纠正西方学者对未来社会分配原则的误解,坚定完善分配制度的信念。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分配制度是促进共同富裕的基础性制度。”(15)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但一些西方学者对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阐述的“按需分配”原则产生了误读,甚至通过否定“按需分配”的可能性来否定分配原则的历史性特征,质疑改善分配制度的可能性。例如,罗尔斯就认为,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有克服劳动分工进行按需分配的可能,其前提在于:“(a)无限的富足,这是生产资料积累的结果。(b)劳动成为生活的首要需求:人们需要去从事工作,并且,人们不再需要通过报酬激励才去工作。”(16)约翰·罗尔斯:《政治哲学史讲义》,第383页。乔恩·埃尔斯特(Jon Elster)也认为,作为未来社会分配原则的需要原则应当确保自我实现的平等,但当代政治哲学平等主义观点面临的困境“已经表明,奢侈需求的问题使这种理想成了一种毫无吸引力的理想。某些人自我实现的方式内在地比其他人更奢侈”(17)乔恩·埃尔斯特:《理解马克思》,何怀远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24页。。因此,按需分配是一个超历史的范畴,马克思“毕生坚持的是一种准亚里士多德式(quasi-Aristotelian)的关于人类的美好生活的理想。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它在不同时代的实现是不同的,但这一理想本身的有效性却是超历史的”(18)乔恩·埃尔斯特:《理解马克思》,第212页。。上述观点似乎表明,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只能建立在人的任何需要都得到完全满足的基础上,按需分配也仅仅是一个“描述性的原理”(19)臧峰宇:《正当与正义: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与超越》,《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1年第2期。,不存在值得深究的空间,一旦我们无法实现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共产主义甚至“无从谈起”。
这显然是对按需分配的严重误解。比照《哥达纲领批判》的表述不难发现,造成误解的原因在于,罗尔斯等人对“需要”和“需求”概念产生了混淆。“需要”体现的是以消费使用价值为目的的生产活动,其内容涵盖社会总产品中扣除补偿生产资料、扩大生产、后备基金或保险基金之后的消费资料,包括“和生产没有关系的一般管理费用”“用来满足共同需要的部分”“为丧失劳动能力的人等等设立的基金”。(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62页。因此,我们所谈的“需要”不是局限于市场经济运行的供求关系原理中的“需求”(Demand)。需求与供给对应,“至于买者是谁以及买者的目的是消费还是投资或者投机,需求这个范畴是不能直接反映的”(21)刘凤义、刘子嘉:《政治经济学视域下“需要”与“需求”的关系研究》,《南开经济研究》2021年第1期。;而需要与生产对应,表明生产的目的性。有学者指出,从政治经济学的分析来看,社会再生产的四个环节是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但生产和消费的关系却难以直观反映出供给和需求的关系,因为需求一端的生产消费并不是直接满足“人的需要”的消费,而生活消费才属于满足“需要”的那部分需求。(22)刘凤义、刘子嘉:《政治经济学视域下“需要”与“需求”的关系研究》,《南开经济研究》2021年第1期。对需求和需要的区分,目的在于将需要与生产相联系,进而表明生产的目的性。一个社会生产的目的是满足需要还是满足追求利益最大化,体现的显然是生产目的,而生产目的又是由生产关系的性质决定的。
显然,罗尔斯是在“需求”的含义上使用并试图论证“需要”的可能性,却未能看到他所处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和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在生产目的上的不同之处。克服劳动分工所需的三个条件已然表明,罗尔斯试图从劳动要素的角度重新分析需要原则,他更是推测了马克思如果知道边际生产力分配理论之后,会主张如何分配。“边际生产力分配理论的观点是,生产的各个要素——劳动、土地和资本——在生产社会总产品的过程中都做出了各自的贡献,依据按贡献进行分配的原则,那些贡献了土地和资本的人们应当和劳动者一起公共分享总产品的分配——这是公正的。”(23)约翰·罗尔斯:《政治哲学史讲义》,第360页。他试图援引《资本论》第三卷中关于资本-利润、土地-地租、劳动-工资三位一体的表述,来说明处于市场关系中的三个要素在马克思的论述中被“平等化了”。事实上,只有在以逐利为本性的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罗尔斯才能进一步详细说明为什么“需要的满足”等同于“需求的实现”,为什么按贡献分配的原则能够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大行其道,为什么按需分配在他的理论框架内指的是一种“靠不住的”“范围宽广的经济计划的理念”。(24)约翰·罗尔斯:《政治哲学史讲义》,第386页。然而,这种观点暗含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市场需要和客观需要满足之间的矛盾,资本逻辑导致市场在资源配置过程中对需求的满足不断扭曲,最终“将需要的满足完全通过私有化以及商品化的方式实现”(25)刘凤义、刘子嘉:《政治经济学视域下“需要”与“需求”的关系研究》,《南开经济研究》2021年第1期。,资本主义市场需求的形式也完全不能成为“需要”的终极价值内涵。
事实上,“需要”是一个阶段性的概念,无论是经典文本还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都能够充分证明,我们所讨论的“人的需要”始终要立足于物质基础之上,始终处于现实的生产力水平状况框架之内。从文本来看,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就明确指出:“消费资料的任何一种分配,都不过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的结果。而生产条件的分配,则表现生产方式本身的性质。”(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65页。如果说“需要”和“消费资料”密切相关,那么“需要”就同样和生产条件密切相关。此外,《资本论》第二卷也有这样的表述:“‘社会需要’,也就是说,调节需求原则的东西,本质上是由不同阶级的互相关系和它们各自的经济地位决定的……这里再一次表明,在供求关系借以发生作用的基础得到说明以前,供求关系绝对不能说明什么问题。”(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80-481页。如果罗尔斯立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将“需求”和“需要”混为一谈,那么他也应当接受“需要”的阶段性特征,应当接受由不同生产关系所决定的“人的需要”以及满足这种需要的生产目的的不同。就这一问题而言,我们可以通过认知性的考察来获得对特定历史阶段规范性内容的理解,这种理解既是对作为前提的物质条件的把握,又是对规范性内容本身的价值判断和道义原则的把握。人的需要的规范性内容是同“改造世界”的现实需求和社会变革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如马克思指出:“我们的需要和享受是由社会产生的;因此,我们在衡量需要和享受时是以社会为尺度,而不是以满足它们的物品为尺度的。因为我们的需要和享受具有社会性质,所以它们具有相对的性质。”(2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45页。正是在对全部旧哲学进行批判的基础上,马克思立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重新理解人和世界的关系。同样,那些认为需要原则的全部内容都是在解释人类社会的物质条件的看法,其实质也都是“超历史”或者“非历史”的。(29)袁航:《马克思正义学说的一致性:基于“三元结构”的政治哲学论析》,《马克思主义理论教学与研究》2022年第1期。
在明确了人的需要的阶段性特征之后,共同富裕的可及性论证便有了更加充分的逻辑依据。可及性重在强调尽力而为量力而行,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立足人的需要进行分析,可及性应当包含两个层次的内容:就满足人民群众需要而言,可及性强调尽力而为量力而行,让民生水平在阶段性、持续性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完善、稳步提升;就需要的内容而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在不同阶段有不同内容,但这些内容都不是脱离现实条件而存在的,都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因此,理解共同富裕的可及性论证离不开对人的需要的阶段性把握,更离不开坚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的辩证视角。字面上看,“尽力”和“量力”相互冲突;但从逻辑上讲,二者都体现出遵循事物发展客观规律、在把握规律基础上主动谋划并付诸行动的方法论要求。习近平同志强调:“既尽力而为、又量力而行,做那些现实条件下可以做到的事情,让群众得到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30)《习近平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92页。在民生工作中促进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需要量力而行,在深入调研分析之后真实了解到群众的问题和诉求,充分完善风险化解保障机制和长效化推进机制,确保具体民生项目得到量化评估,不定脱离实际的目标、不作兑现不了的承诺,统筹协调好各方面的资源,根据可持续的经济和社会物质基础、可靠资源来实施民生政策。此外,还需要发挥“钉钉子”的精神尽力而为,瞄准目标重实干,全力以赴向前冲。面对人民群众当下提出的问题,不能抱着“拖到下一个历史阶段”的心态去处理,而是要以强大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尽心尽力而为,不因事难而推诿、不因事小而不为。“尽”的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心,是解决问题要付出的努力、心力和魄力,它固然离不开对现有资源和解决问题所需资源之间的科学评估,但它同样也要求民生工作中应当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不懈奋斗。
面对人民群众在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需要,立足机会平等程度不够、公共服务均等化水平有待提升的发展现状,我们应当明确高质量发展的首要任务,以就业优先战略促进机会平等,优化公共服务供给结构和实现方式,有效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激发全社会创造活力。
三、增强共同富裕均衡性和可及性的“当下”路径
我国最大的国情就是人口规模巨大、幅员辽阔、区域之间发展不平衡。在此基础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要求我们紧紧抓住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坚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不断增强人民群众在民生领域的获得感。从根本上说,我们要牢牢把握高质量发展这个首要任务;从均衡角度看,我们要充分考虑地区之间、城乡之间的差异,坚持优化就业结构、消除就业不合理限制,让每个人都有出彩人生的机会;从可及角度看,我们要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扩大教育、养老、医疗等社会公共服务覆盖面,以“分布式”公共资源配置结构、“下沉式”公共服务供给模式、“智慧式”公共服务实现方式、“协作式”公共服务帮扶机制打通公共服务可及性的各个节点,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提供重要保障。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3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高质量发展是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本质要求,把握这一要求,就要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推动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着力提高发展的质量和水平。进入新发展阶段,我国人民生活水平步入新的台阶:决战脱贫攻坚取得决定性成就,5 575万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困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绝对贫困问题历史性地得到解决。公共服务惠及全体居民,九年义务教育全面普及,高等教育进入普及化阶段,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社会保障体系。就业和居民收入较快增长,2016—2019年城镇新增就业累计达5 378万人,2019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30 733元,比2015年增长39.9%,形成了超过4亿人的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中等收入群体。(32)数据来源:人社部2016—2019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同样,我们必须注意到,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我国需求条件、要素条件和潜在增长率发生重要变化,如果不顾客观实际追求高速增长,势必带来较大风险隐患。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化,发展中的矛盾和问题集中体现在发展质量上。只有大力提高发展质量,才能解决好我国社会主要矛盾,以更加平衡更加充分的发展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习近平同志强调:“高质量发展,就是能够很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发展,是体现新发展理念的发展,是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发展。”(33)《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238页。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好局、起好步,必须以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把发展质量摆在更为突出的位置,在民生领域,就是要解决好“三农”问题,强化以工补农、以城带乡,推动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协调发展、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就是要推进区域协调发展和新型城镇化,构建协调联动的现代化城乡区域发展体系;就是要推进全面深化改革和高水平开放,切实推进科技、教育、金融、财税、收入分配等重大改革攻坚部署落地实施;就是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着力提高人民收入水平,强化就业优先政策,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健全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不断增强人民群众幸福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消除影响平等就业的不合理限制和就业歧视,使人人都有通过勤奋劳动实现自身发展的机会。”(34)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消除就业歧视,是增强人群间均衡性、破除对服务对象身份限制的重要举措。只有消除了不合理限制和就业歧视,才能让劳动者更顺利地进入职场通过勤奋劳动实现自身发展。从根本上讲,不合理限制和就业歧视源于就业领域的结构性失衡,这是劳动力要素在国民经济各部门与产业间的不平衡配置。这种结构性失衡在相互叠加、相互作用下,会对全社会就业乃至整个经济社会系统产生不利影响。就业领域主要存在四个方面的结构性失衡:一是就业的城乡区域结构失衡,这表现为不同区域对劳动力的需求差距较大。二是就业的产业结构失衡。三是就业的收入结构失衡,这主要体现在一些劳动者工资水平不高、部分劳动者权益保障尚不到位、不同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扩大等。四是就业的劳动力素质结构失衡。对此,我们应当妥善处理技术进步对就业领域的影响,有效放大科技进步和创新对劳动力需求的促进效应,强化包括财政税收、金融、产业等经济政策与就业政策的有效衔接,合理规划产业布局,强化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渗透和支撑;应当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人力资源市场体系,改革户籍及社会保障制度,规范招人用人制度,增强反就业歧视相关法律的可操作性;应当完善工资制度和工资形成机制,推进工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机关事业单位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分类推进机关事业单位工资制度改革,提高基本工资比重,健全收入分配机制;应当加强人才培养对就业领域变化的适应性,加快推动教育培训内容和方式变革,有效提升劳动者整体素质和技能水平。
基本公共服务关乎民生、连接民心。基本公共服务涵盖保障基本民生需求的教育、就业、社会保障、医疗卫生、计划生育、住房保障、文化体育等领域,事关人民群众多层次多样化需求的平等满足。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着力解决好人民群众急难愁盼问题,健全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提高公共服务水平”(35)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求是》2022年第21期。,为持续增进民生福祉、提高人民生活品质指明了方向。新时代十年,我们建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教育体系、社会保障体系、医疗卫生体系,全国城镇就业人员从37 102万人增长到46 773万人,城镇新增就业年均1 300万人以上,城镇登记失业率从4.10%下降到3.96%;全国农民工从26 261万人增长到29 251万人;建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教育体系,全国各级各类学历教育在校生从2.61亿人增长到2.91亿人,劳动年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从9.9年增长到10.9年。(36)数据来源:人社部2021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但不容忽视的是,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不足、发展不平衡矛盾仍然突出,规模和质量离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仍有差距。为此,我们应当从以下途径入手:第一,优化“分布式”公共资源配置结构,正视城乡公共服务“中心与边缘”的空间差异,深化服务载体分散、服务形式开放的资源配置方案,完善合理布局机制,打造城乡有别、合理可达的基本公共服务圈,实现基本公共服务的“普遍可及”。第二,构建“下沉式”公共服务供给模式,着力扩大普惠性供给,加快补齐基层基本公共服务的软硬件短板,提高政府对接受公共服务的困难群体进行经济补偿的有效性,兜牢基本民生保障底线。第三,推行“智慧式”公共服务实现方式,充分利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手段,在掌握数字主动性、信息安全性的基础上,支持高水平公共服务机构对接基层地区,大力发展远程医疗和远程教育,加快信息无障碍建设,打通老年人等特殊群体运用智能技术的“最后一公里”,增强他们对优质公共服务资源的可及性。第四,完善“协作式”公共服务帮扶机制,以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为依托,开展线上对口帮扶、人才对口支援等模式,增强边远地区、欠发达地区自身“造血能力”,以优质服务资源辐射促进创业带动就业,着力扩大非义务教育服务供给,满足群众多样性教育需求。